暮靄凝香 第五十章 鐵爪鴛鴦

  看那兩匹馬兒臀上刀傷已不冒血,南宮星就知道它們命不久矣,這種放血趕路的法子都用了出來,真不知道那兩位捕頭為何如此心急火燎。

  果不其然,他慢慢走到城門口,往裡一看,門內數丈外的街心,那兩匹馬已經倒下,八隻蹄子猶在抽搐,而馬上的捕頭已經不見蹤影。

  南宮星暗自盤算了一下,蜀州並沒有和那二人類似的公門高手可以對上,反倒是翼州本地,有一對夫妻搭檔近日聲名鵲起,連辦了幾樁漂亮案子。江湖慣例,去年年末有人送了個鐵爪鴛鴦的別號,現下也算是傳的開了。

  那兩人爭強好勝,性子倒是頗為相符。要真是他們,倒也是個麻煩。

  南宮星皺眉沉思,帶好斗笠往城門內緩緩踱去。

  明明還不到行人匆忙的時辰,可他剛一走進門洞之中,身後便喧鬧起來。

  扭頭一看,卻是一堆附近村落做了小物件趕來擺攤的小販,正不知為了什麼吵吵嚷嚷,一邊往門洞裡擠過來,一邊還不住彼此推搡。

  身強力壯的男人倒都還好,可裡面有還有幾個可憐婦人,即便將東西高高舉在頭上,仍被擠的東搖西晃。

  更有趁機想佔便宜的男人故意擁推過去,往鼓鼓囊囊的屁股上便是一抓。

  南宮星心生不忍,抬臂一分,將湧過來的二三十人從中排開,略一運力左擠右突,幾個大步便把那些婦人擋在一側,雙臂一張護開一條通途。

  幾個婦人連連點頭道謝,忙不迭將手中包袱整好。

  南宮星微微一笑,盡力抵住身後人群,免得被推得貼上身前女子,惹出多餘是非。

  一幫人吵嚷推擠著,過個城門慢如龜行,好不容易將到內口,裡面卻又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也不知有什麼急得趕死的大事,車伕不僅不勒馬韁,反而揚鞭一抽,喝道:「讓開讓開!不要擋路!」

  最前幾個男人哎喲驚呼,兩三個搶上幾步拐出門洞,剩下的卻貼邊一站,擺出讓路的架勢。

  村民再蠢,也知道人撞不過馬。

  於是一幫糙人一邊吵嚷一邊迅速向兩邊分開,讓出馬車通路。

  擠成這樣,南宮星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還保持住禮數距離,只能勉強張手擋開其餘男人,與那些婦人擠作一團。

  緊接著,他週身一緊,一股寒意直衝心頭!

  不知何處遞來了一柄銳器,冷冰冰的前端在糾纏的肢體之間準確無比的刺向了他的肋下。

  幸虧在這種環境下,再小巧的武器,也不可能出手很快。

  皮膚感受到那一點痛楚的剎那,他的內力便已本能的凝聚過去,身子強行一扭,仗著體內有農皇珠化毒,沉肘一捏,間不容髮的將那利器鉗在指間。

  那是柄薄而鋒利的匕首,若是從肋骨之間平平刺入,直戳心窩後悄無聲息的抽開,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一個被人群擠在中央動彈不得,直到旁人散開才會倒在地上的死人。

  一擊不中,匕首立刻被鬆開,留在了南宮星的手裡。

  他正想將匕首舉起免得誤傷了旁人,疾馳的馬車已駛進了城門。

  車窗的藍布簾子裡,發出「錚」的輕輕的一聲。

  三支穿花弩箭,從簾中疾射而出,直取南宮星頭面!

  而他的身子,此時才不過扭側一半。

  若是矮身閃避,旁側婦人非死即傷,南宮星再也無心顧忌那幫推搡村夫,雙臂運足力道猛然一振,將身邊男人盡數逼開,同時手臂一揚,匕首脫手飛出射入馬車之中,另一邊施展大搜魂手,凌空一拿,將三支短箭緊緊握住。

  這看似簡單的一套動作,卻已是生死攸關之際壓搾出的極致。

  可剛一握住弩箭,箭頭中卻立刻傳來卡的一聲輕響。

  南宮星面色大變,妥善應變已然不及,百忙之中將弩箭向頭上一頂插進斗笠之中,跟著俯身扯下斗笠一扣,連著自己那條胳膊一起捂在地上。

  就聽斗笠中機簧之聲大作,無數細如牛毛的小針迸發而出,勁力大的,甚至從斗笠裡打了一個藍汪汪的尖頭出來。

  一直等到響聲停下,南宮星才喘息著從斗笠下抽出手臂。

  鼓足真氣頂起的衣袖多少擋住了些,但手腕手掌避無可避,還是被扎的猶如一隻刺蝟,皮膚上立刻就泛起了一層慘青色澤。

  幸好這些小針以毒性為主,自身傷害並不算大,他咬牙一握拳頭,真氣將毒針一根根逼出。

  方纔吵嚷推搡的人群此刻早已嚇得散開,馬車也已疾馳而去,他擦淨手上血點,小心打量四周,方才下手的人只怕早已混進人群逃脫,門洞裡除他之外,只剩下兩個婦人頗為擔心的看著他,雖說雙腿瑟瑟發抖,還是顫聲問道:「要……要不要……幫你報官?你……你的手得請郎中看看吧?」

  南宮星擠出一個微笑,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對她們搖了搖頭,閃身出了門洞。

  農皇珠化毒之中,他身上還是會略微感受中毒之苦,他不得不運出一部分內力鎮住心脈。

  看這手法,應該是七星門所為,萬一武曲就在附近,那可大大不妙,一進城門,他便鑽入小巷,逕直往無人之處走去。

  總不能再叫七星門的殺手混在人群中賺他不好下手的便宜。

  他一路過來已經算是小心謹慎,可心中一番梳理,竟連對手是何時盯上他的都沒有察覺。看來七星門光論這尋蹤覓跡的本事,絲毫不遜於神出鬼沒的雍素錦。

  還是說……他們其實本就是一路?

  心下生疑,南宮星在陋巷之中饒了幾個圈子,等到體內毒性漸消,便又匆匆折了回去。

  雖說上次她下手殺了兩個殺手示警,但也不能就此徹底擺脫嫌疑,先賣人情再伺機下手的事,七星門並不是做不出來。幾個手下的性命,對他們來說也不值一錢。

  這次到城門前,南宮星謹慎了許多,仔細將周圍打量了一番之後,才飛快的走了過去。

  大概是方纔的騷亂所致,門內新設了路障,守城兵丁也都挺起長槍開始挨個盤查。

  城門掛著的通緝令裡的確有南宮星那張,不過任誰也看不出半點相似,他自己也並不虧心,坦坦蕩蕩的順利通過。

  出到城外,他本以為還要找上一陣,沒想到雍素錦竟還在原處好端端的坐著,只是茶水攤上沒了其他客人,顯得有些空落。

  他徑直走了過去,坐下道:「你竟然還在。」

  雍素錦看他一眼,唇角微勾道:「我不敢不在。」

  「哦?此話怎講?」

  「我若不在,」她故意將話頭頓住片刻,盯著他的雙眼道,「你豈不是要懷疑到我頭上。」

  「我離開的時候,你就知道有人要向我動手?」南宮星也觀察著她的神情,一字字問道。

  雍素錦笑道:「當然,要不然,我為什麼不跟你一起進去而是留在這鬼地方喝這沒滋沒味的白開水?」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既然有本事盯住你,當然就有本事發現其他盯住你的人。」雍素錦悠然道,「我看這次七星門是動了真格,正好試試你到底有幾斤幾兩。省得我一時大意,押錯了寶。」

  南宮星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死了,說明我不夠格幫你對付方群黎。是麼?」

  雍素錦托住香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你們如意樓要對付的,難道只是一個方群黎麼?他那邊可是早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明知你是如意樓的,還敢弄出這麼大陣仗和你對著幹,我若猜得不錯,他背後怎麼也得一樣有個大後台吧?」

  她笑瞇瞇的伸出五根纖長手指,道:「我這幾年江湖也不是白走的,動腦子想想,方群黎的靠山並不難猜。」

  「如意樓那幾樁漂亮買賣在江湖早已傳開,幾處傳聞拼湊一下,大致也知道勢力絕對不可小覷。這種級別的武林組織並不太多,」她曲起一根手指,道,「萬凰宮和天女門不收男子,首先就可排除。」

  「清風煙雨樓的謝家地位雖高,勢力卻並不算大,而且,」她又收回一指,「謝家的老怪物真要動手,犯不著搞這些陰謀詭計,這世上單打獨鬥能在謝清風手上拿到六成勝算的人,只怕還沒出生呢。」

  「丐幫就不必說了,蕭秋鵬死了這麼些年,也沒見有個接班的出來整治一下,分舵都成了流氓窩,再招惹你們,等於找死。」

  「原本我以為會是隱龍山莊。」雍素錦將第四根手指緩緩收起,道,「朝廷一直不樂於見到有太過強大的江湖勢力出現,這麼些年武林中沒有出現過一個公推盟主,本就是因為有隱龍山莊這種帶著官家背景的勢力在暗中活動。可我仔細一想,隱龍山莊莊主好歹也是皇族中人,家中出了無數大內高手不說,光是正三品以上的武官就不下十人,這麼一幫人要出手辦事,還會用李卓這種蝦兵蟹將來構陷誣賴?」

  她將最後一根手指放在眼前,微笑道:「然後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有那麼一群狼大鬧江湖的時候,好像也有個組織滿世界的把人往一塊攏,打著對付外敵的旗號不知不覺就成了好多門派的實際掌控者,四大世家都沒有能倖免的。當時那群人雖說辦事沒有這麼狠毒,但這麼些年過去了,保不準他們換了路子呢?」

  「你想說的是什麼人?」南宮星看著她的手指,淡淡問道。

  「就是口口聲聲替天行道,好像自己就是老天爺一樣的天道咯。」雍素錦展顏一笑,道,「這也是我不願意和大多數正道中人打交道的原因,他們大都是驢,用竹竿挑根蘿蔔刻上正義倆字在前頭晃,就跑得比誰都歡,要是再加上名、利兩根蘿蔔,那就踩死人也不怕了。天道就擅長做這種蘿蔔,拿來對付你們這本來就不被江湖人待見的如意樓,到真是天造地設的合適。」

  「雍姑娘,你特地說這些,有何用意?」南宮星的神情依舊沒有太大變化,「方纔對我下手的九成九是七星門,七星門的人,和江湖正道可沾不上邊。」

  雍素錦又將五指伸開,微笑道:「五百個,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如意樓肯不肯和我做這個交易。不管天道還是七星門,只要是我有本事殺的,五百個。要知道同樣的數目,請七星門來殺可是要傾家蕩產的。」

  「若是十個人頭,換一個身份呢?」南宮星略一沉吟,道,「我不需要你幫忙殺人。以你的本事,倒是可以幫我們查查,來的人裡究竟都有誰是真正的天道門下。只要有充分的證據,確認一個,我就算你十個人頭,如何?」

  雍素錦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不悅道:「做事為什麼要這麼婆婆媽媽,反正來的都是要找你麻煩的,全都殺了不就是了。一個個查清身份,既麻煩了不止十倍,也危險了不止十倍。兌十個人頭,我也太虧了。少說也得五十個。」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好,那就算五十個。你能幫我查出十個天道的人,我就幫你弄一朵銀芙蓉,托人找你姐姐。」

  看她眼珠一轉就要開口,他忙又道:「方群黎和李嫦這兩人不算,不必你查,他們也差不多確鑿無疑了。方群黎的命,我會記得留給你。」

  雍素錦抿了抿嘴,笑嘻嘻的斜眼盯著他道:「你這人倒是上道。那我的腳,你還要不要摸?」

  南宮星笑道:「這可是當初談好的條件,你想反悔,我也不肯答應。」

  「不反悔不反悔,」雍素錦縱聲嬌笑道,「男人之中我看得順眼的不多,你勉強算一個,給你摸摸,也還不錯。」

  「對了,雍姑娘,你似乎對七星門的事,頗有幾分瞭解啊。」南宮星摸了摸下巴,突然說道。

  雍素錦抬了抬眉,笑道:「不敢不瞭解啊。去年秋天,有幾個人湊了八千兩銀子買我的腦袋。若是活著捉回去,再加兩千兩。一萬兩銀子的恨,真把我拿住,嘖嘖,得把我折騰成什麼樣才肯讓死吶。接這活兒的幾家裡頭,就有七星門,他們還拿的大頭,五千兩。」

  「不過最後方群黎都幫我解決了。」雍素錦道,「直到這次我跟他翻了臉,他猜到我已經摸清了他的身份,七星門的人就又找來了。看起來,之前他只是幫我要了個暫停。」

  「七星門的人也找上你了?」南宮星頗有興趣的打量著她的神情,問道。

  「是啊,所以我也很煩吶。」雍素錦低頭玩著自己尾指留長的指甲,故意歎了口氣,道,「不過他們的力氣主要還是放在你那邊。我打探了一下,七星門因為在湖林先後折損了不少門人,有兩個門主相當惱火,武曲是先來的。傳言不假的話,廉貞過後也會趕來。」

  「你的消息倒很靈通啊……」南宮星淡淡道,「我背靠著如意樓,知道的都不及你多。」

  雍素錦笑道:「對我這種人來說,耳朵不靈眼睛不明,可不光是殺不到人的事,還會丟了自己的小命。你有你的朝天門,我有我的老鼠洞,你知道的我未必知道,我知道的,你們也未必那麼容易打聽的到。」

  南宮星頗有興致的道:「我有點明白了,為什麼你這樣擅長惹是生非的性子,方群黎還要費心費力試圖延攬。你的本事的確不光在武功上。」

  聽出他口氣中的隱含意味,雍素錦立刻挺直了身子,微笑道:「可惜我自由自在慣了,不關我事的消息,我也懶得費神。而且惹到我的登徒子,就算是不會武功我也一樣不會放過,你們如意樓,和我八字不合。」

  「我們對不屬於江湖的人,也並不是無底線的縱容。」南宮星搖了搖頭,道,「不過如意樓的確與你不太相合。我有一位前輩倒是和你脾性相近,有機會可以讓你們認識認識。」

  雍素錦瞇了瞇眼,道:「那人要是姓沈,我可不去。我是挺崇拜她,可我還想活的久些。」

  知道在雍素錦這裡已問不出什麼,南宮星緩緩站起,道:「你最近行動也多小心些的好,腳這東西,還是活人的好看一些。」

  雍素錦垂手撫摸著自己的裸在褲管和草鞋之間的那段纖白足踝,輕笑道:「我這樣的人死了,你也會心疼麼?」

  南宮星一笑道:「好看的姑娘出事,我通常都會心疼的。」

  雍素錦掩口嬌笑起來,花枝亂顫道:「好,就衝你這句,我要是惹了什麼麻煩,一定來找你當靠山。」

  知道她並不是這樣的性子,不過是隨口調侃,南宮星不再多言,拱手告辭。

  雍素錦也知道自己暫且不會惹來他的疑心,起身將衣褲一整,面上神情變換,轉眼便又成了個天真爛漫的漁家少女,背手在後溜躂到官道兩旁,不知不覺便混進行人之中,如葉歸林。

  南宮星沒有這種大隱隱於市的本事,而且他人高馬大,身形本就頗為顯眼,只好在外繞了一圈,在另一道城門外攔下一個小販重新買了頂斗笠,才小心翼翼進到城中。

  心中餘悸消卻之後,他腦海中又浮上另一個疑問。

  向他下手的這次安排,可以說環環相扣巧妙至極,乍一看好似天衣無縫。

  但仔細想想,這種佈局遇上的如果是個尋常武人,反而很難奏效。

  只有不到萬不得已不對百姓動手的如意樓門人,才會被那麼一群小販困在門洞中,而又只有一見女子受屈便坐立不安的南宮星,才會連那麼幾個村婦也要出手護住。

  這豈不是說明,七星門的這次安排,根本就是在已經非常瞭解他的前提下才能做出的佈置。

  後背驟然升起一股寒意,南宮星不自覺地抬手壓了壓帽簷。

  看來,這次如意樓中的內鬼,保不準還會是他的熟人。

  毒性差不多已經化解乾淨,他將鎮壓心脈的內息散回四肢百骸,長長出了口氣。

  內鬼的事情再次浮上水面,讓他心裡多少有了一些不安,萬一內鬼手中的權力足以染指湖林郡,那很多東西頓時就變得不再牢靠。

  而任何細小的疑心,都會讓他對同門的信任產生裂痕。

  來湖林時的佈局已經將嫌疑的範圍縮小到西三堂中的寥寥數人,但他鎖定的那幾位正副堂主,都對湖林這邊鞭長莫及,這裡不僅有南三堂坐鎮,還是內三堂一處分舵所在,監察甚嚴,即便是他懷疑最重的那位堂主,也很難在這裡和天道裡應外合。

  幸好除了如意樓弟子之外,他還有狼魂新一代這一重身份,而多年來一直暗中支持著他們的朗琿錢莊,絕對擔得起他無條件的信任。

  所以他不得不又往錢莊去了一趟,幾經斟酌之後,他直接給樓主風絕塵寫了一紙短箋,列明瞭幾處疑點,建議調動外三堂的堂主往西三堂進行詳細巡查。

  信剛送走,錢莊二掌櫃便帶來了一枚蠟丸密信,是官府中的內線托如意樓轉交過來。

  上面的內容十分簡單,不過短短一句話,「寧檀若,年鐵儒已到,南宮小心。」

  果然是那對鐵爪鴛鴦,南宮星苦笑著將蠟丸捏碎,連著紙條一起丟進燈盞,從後門離開錢莊。

  被煽動的江湖人起碼明面上的目標還會以白家兄妹優先,而快馬加鞭趕來的公門高手,則毫無疑問都是為他而來。至於白若雲和方家的事,他們不太可能插手。

  許多年來,六扇門早已和武林之間有了奇妙的默契,只要是有正道門派出手參與的江湖恩怨,官府至多只會在案卷中記上一筆,不是鬧得太大的案子,大都不會派遣人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考量再三,又往如意樓的分舵走了一遭,打聽了一下關於這對夫妻捕頭的事。

  男捕頭年鐵儒一直在翼州效命,從某鄉村唯一的捕快積功陞遷,一步步走到如今掛兩鎮巡督,佩全州通查腰牌的地步,也算是勤勤懇懇。這人武功樸實無華,常用的就是捕頭官發的那把腰刀。

  他妻子寧檀若最初卻是在滇州任職,而如今名動八方的天下第一女神捕玉若嫣,當時還只是她手下一名新丁。

  寧檀若是鐵爪鷹的傳人,也與她師父一般的急功好進,不出兩年,便不甘玉若嫣後來居上遠遷蜀州,後於一樁案子中結識了奉命協查的年鐵儒,對其頗為賞識。

  此後兩年多,年鐵儒公事私事雙管齊下,幾乎丟掉自己翼州公職,對寧檀若苦苦癡纏。

  寧檀若原本嫌他不夠上進,最後卻被不知何事打動,她在蜀州本就迫遭排擠鬱鬱不得志,當即便與年鐵儒立下婚約,以出嫁為契機,調往翼州。

  於是,便有了鐵爪鴛鴦。

  寧檀若使的是一雙精鋼鉤爪,中原極為罕見,據說鐵爪鷹的這門功夫傳自西南蠻荒之地,因此招數也頗為奇特,鉤爪主要以腕部驅使,手中還能備下暗器隨時發射,比年鐵儒那循規蹈矩的武功要難應付的多。

  他們夫妻聯手對敵已有將近兩年,原本並不相合的武功如今也摸索出一套配合之法,而且他們都並不以武林中人自居,出手只為辦案,並不講江湖規矩,比起柳悲歌關凜他們,只怕還要更難纏些。

  「這六扇門的……也不能一殺了之,真把官府得罪透了,那才是惹了大麻煩。」

  唐昕睡眼朦朧的靠在床頭,心有餘悸的撫摸著南宮星手掌上的針眼,問道,「這些毒當真都化掉了?要不要再吃顆解毒丸?」

  南宮星一整個午前都沒有什麼收穫,反倒險些讓七星門得手,回到千金樓裡用飯,心中仍隱隱覺得有些煩躁,幸好唐昕知心體意,好言勸慰過來,與他一道商議。

  「陸陽那邊也不能全靠馮破自己,」南宮星眉心緊鎖,喃喃道,「得趕緊把白若雲的事解決才好,不然分身乏術,遲早要被排著隊過來的公門高手堵在湖林城裡。」

  唐昕畢竟身體強健,睡了大半晌,一身筋骨就已恢復大半,下地走了兩圈,按南宮星的指點提腿夾臀,挺背收肩,連他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之處。

  她本就擅長做些嫵媚神情,言談舉止不比尋常少女,想來唐行簡應該察覺不到什麼破綻。

  南宮星這才答允,讓她下午尋個地方留下唐門暗記,約唐行簡秘密見面。

  但終究不放心讓她單獨行動,飯後溫存一陣,南宮星又戴好斗笠,遠遠跟在唐昕身後十餘丈外,一直護送她留下暗記返回千金樓,才安心離去。

  方群黎李嫦兩個關鍵人物不到,他也只有從其餘人順次查起。

  轉了不到兩條街口,就叫他遠遠看到了新近趕來的無形鏢裘貫。

  這位老爺子依舊是帶了一大幫弟子跟著,此前見過的孫三手也在其中,前呼後擁與其說是來找人,倒更像是帶著弟子出來見世面。

  南宮星戴著斗笠站在街邊,那一幫人就那麼大剌剌從不足一丈外的地方招搖過市,不住對兩邊的青樓歌坊嬉笑指點,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望著街上容姿艷麗衣著輕薄的女子,倒真是心無旁騖。

  這幫弟子大都不值一提,裘貫的拿手功夫南宮星也大可視若無物,他便只是遠遠跟在後面,打算看看他們在哪裡落腳。

  不曾想裘貫倒真是家大業大,盯著千金樓的門面看了片刻,哈哈一笑,領著弟子們住到了對面。

  鴻禧客棧。

  南宮星啞然失笑,從側門叫出了一個夥計,托他捎了個口信給這裡的兩位掌櫃,草草安排了一下。

  既然住在這裡,十有八九晚上就要去千金樓見見「世面」,南宮星略一思忖,折回千金樓找到金姨,也提前交代了一聲。

  兩邊只不過是互惠互利,最好還是不要惹來太多額外的麻煩。

  柳悲歌暫且不需特地在意,那如今最需要小心防備的,便是順位第二的寒刀關凜。

  這女人的真正姓名、武學淵源、曾經的經歷都是一團迷霧,與她齊名的佛劍慕青蓮好歹成名後還被認出曾經是一名下手不留情的少年殺手,而她,至今也無人認得出來歷。

  即便是消息最靈通的人,對她的介紹也只有一句話可說。

  寒刀關凜,女,使七尺關刀,獨眼,辣手無情。

  比起柳悲歌,南宮星更不想和她交手。

  一來她是女人,即便不怎麼好看,也是女人。

  二來,與她之間,只怕絕不可能有什麼不打不相識的決鬥。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關凜在方家的表現。即使她一貫下手從不留情,殺張蓉的時候,也未免出手太快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張蓉並不懂武功,斷其手腕救下孩子之後,本沒必要將其就地斬殺。

  而且張蓉當時的反常也是十分明顯,若是拿下活口,必定能問出什麼。

  如果關凜當時是為了殺人滅口,那她與鬼面人,也就是方群黎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耐人尋味了。

  湖林城中各處地方南宮星都熟悉得很,關凜住的客棧他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路線。那裡頗為偏僻,平常住的也都是些遠道而來只為節約盤纏的小商小販,很少有江湖豪客會屈尊將就。

  不過關凜這種人住在那裡,也並不稀奇。

  他順便考慮了一下沙俊秋的落腳處,發現略略繞個彎子,就能將那邊也瞄上一眼,雖說會穿過城中最低檔的娼寮聚集之處,但此刻時辰尚早,那邊應該還沒多少人潮。

  有了上午的教訓,他這次專門避開了各色人群,盡量找人煙稀少的後巷小道穿插,雖說戴著斗笠這麼行進看上去頗為可疑,但湖林江湖人來來往往數量頗多,尋常百姓通常早已練出了見怪不怪的好本事。

  尋常地方的後巷還算好走,一到了那段窯子窩,陰濕窄道便幾乎找不到多少可下腳的地方。

  水溝裡積滿了用過的布帶,透著充滿鐵銹味的腥臭。穢物橫流,就算掩著鼻子,依舊忍不住喉頭發緊。

  這大概是光鮮華美的湖林城中最不能見人的地方。

  就像錦衣玉服的高貴公子,腚溝裡夾住的那顆流膿痔瘡。

  將近巷口的陰溝,污水中還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胎兒,不足一拳大小,早已泡的發白。

  本就已在下九流中掙扎的妓女,不過幾街之隔,境況便是雲泥之別……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邁過最後一汪污水,走出了巷子。

  然後,他就看到了鐵爪鴛鴦。

  那對夫妻顯然並未休息過,寧檀若的精神看上去還好,年鐵儒則有些疲憊,雙目滿是血絲。

  南宮星心頭一驚,忙將斗笠邊沿壓了一壓,鎮定了一下情緒,緩步從那二人身邊走過。

  這時寧檀若突然回過頭來,揚聲道:「你,站住。」

  南宮星雙拳一緊,垂在身側,一身真氣開始飛速流動,他轉過身,擠出一個微笑,道:「這位大人,什麼事?」

  寧檀若卻並未仔細看他,而是抬手指著面前那一列破陋矮房,問道:「這附近有家叫尋芳閣的酒家,我們沒找到,你知道是哪間麼?」

  南宮星皺眉思索片刻,看他們確實不像是認出他的樣子,這才道:「你說的地方說是酒家,其實是個窯子。你指的這一溜屋子,有一半是他家的娼妓接客的地方。老闆在東頭那間,挑著酒旗那扇門就是。酒旗太髒,看不清字了,不然其實挺好認的。」

  寧檀若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年鐵儒微微一笑,對南宮星拱了拱手道:「謝謝小兄弟指點。」這才轉身跟了過去。

  南宮星走出兩步,心中越發好奇,這兩位捕頭顯然是為他而來,那怎麼會找到這麼一傢俬娼寮來?

  他就算急到小兄弟炸開了花,也決不肯在這種地方將就的啊。

  他想了又想,轉身走到對面一家攤販前蹲下,裝模作樣的挑選一番,磨磨蹭蹭等著。

  片刻之後,那夫妻二人跟在老闆後面走了出來,快步進了其中一間屋子。

  又等了約莫一炷香功夫,那夫妻二人從屋中出來,貼在一起小聲說了幾句,沿著大道往衙門的方向快步離開。

  那老闆追出門來,高聲叫道:「兩位大人!這……這就不管了麼?好歹……幫我找個仵作來收屍啊!」

  南宮星心中一凜,知道原來這裡出了人命案子,那兩位多半是覺的可能和他有關,才特地趕在前面過來看看。

  看過之後可能是覺得與他關係不大,便自顧走了,想必不久之後就會有本地的差役過來接管。

  南宮星稍一權衡,拿定主意,起身快步走向那老闆。

  他雖不常來這種地方,但湖林城中的角角落落,他都有幾分熟悉。

  這會兒也不是多話的時候,看那對夫妻已經拐過街口,他直接低聲問道:「唐老七,你這裡出什麼事了?」

  唐老七一怔,顫顫巍巍道:「您……您是哪路神仙啊?」

  「高虎頭的兄弟,這兩天才來,不怪你看得面生。」他搬出這條街上地頭蛇名號,啞著嗓子道,「是鬧出人命了麼?」

  唐老七哭喪著臉道:「哎喲……小兄弟,可千萬別跟高大哥說,我報了官,過會兒就收拾妥當,保證不添晦氣。」

  「你讓我看看,我得瞧瞧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在高虎頭家的地界撒野。」南宮星凶神惡煞的瞪了唐老七一眼,把拳頭捏的喀吧作響,「你不用怕,都是街坊,我給你兜著。」

  唐老七這才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指了指身後屋子,道:「哎呀,就在裡面,您不嫌晦氣就去看看吧。奶奶個腿的,這婊子還有個兩歲的娃娃,可怎麼辦吶。」

  知道事不宜遲,南宮星忙閃身搶進門內。

  這種屋子,最顯眼的家什當然是那張床。

  一張破破爛爛,卻足夠躺下兩個人的木板床。

  床邊耷拉著一雙腿,腳板寬大,大腿豐滿而鬆弛。

  並不算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了被蛇勒過一樣的痕跡。

  女人是被勒死的,死得很快,胯下並沒有失禁的痕跡,只看那傷痕,也看得出一下就被折斷了頸骨,死得談不上痛苦。

  大概是因為死的太快,她最後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

  那是一張為了銀子不得不掩飾痛苦做出愉悅表情的臉,明明沒有得到快樂的五官強行擠出了能夠取悅男人的模樣。

  她大腿旁的床單上還殘留著一片污痕,男人好似並沒有出在該出的地方。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女人的下體,有些驚訝的發現,這男人甚至並沒有進入過她。

  他將面前的場景仔仔細細的描繪進腦海之中,然後,轉過身,出門敷衍了唐老七幾句,趕在仵作來驗屍收場之前離去。

  看來……在找關凜之前,他應該先去找另一個人打探一下。

  不把一個卑賤妓女的命當作命的人,即便和天道無關,他也不打算放過。

  一命抵一命,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