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九十一章 珠聯

  南宮星大步走入屋內,反手帶上房門,問道:「凝珠姑娘,你沒尋到若雲兄麼?」

  凝珠柳眉微挑,輕笑道:「我上路便是特地追他而去,若沒追到,哪還有心思在這裡陪著小姑妯娌說笑。」

  南宮星立刻追問道:「那若雲兄呢?他在何處?」

  凝珠撫著白若蘭手背,輕聲道:「自然還在路上,他們五個共乘一輛馬車,慢得要命,我和他見了一面,說了些話,度了一宿,就先往家裡來了,免得公婆心裡記掛,吃也吃不香,睡也不睡不好,可就成了若雲不孝咯。」

  她斜斜瞥了南宮星一眼,道:「不過算算路程,若雲最遲今晚就能上山。這暮劍閣,他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南宮星隱隱覺得凝珠的心緒似乎有變,但又察覺不到惡意,只好先扯過一張凳子坐下,貌似隨口問道:「那你是幾時到的?」

  凝珠不疾不徐道:「其實昨個就上山了,但大家也知道,這陣子家裡亂得很,我就沒和不相干的人打招呼,只找了個當初相識的好姐妹,悄悄溜進來了。」

  南宮星哦了一聲,推算李嫦應該來的更早,口中笑道:「你們幾位姑娘,倒是難得湊了一堆。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宋秀漣似笑非笑的將腿一翹,足尖微晃略帶譏誚道:「我們三個雖還沒穿過鳳冠霞披,可都已是私定終身一整個全交出去的人了,哪兒還算姑娘。」

  白若蘭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凝珠倒是大大方方道:「終歸還沒明媒正娶,也都沒開面挽髻,姑娘就姑娘吧。其實不是什麼要緊事,這次回來,若雲定死了心,我沒爹沒娘,先拜會一下婆婆,問問禮數流程,免得丟了若雲的臉。」

  南宮星狐疑的瞄了一眼白若蘭,她與母親經歷劇變,一雙秀目猶顯紅腫,方才羞怯一閃而過,此刻臉上又浮現出難掩哀戚,可除此之外,竟還有些驚訝困惑,彷彿剛剛才聽了什麼極為不可思議的消息似的。

  南宮星暗暗皺眉,試探問道:「那你們談得如何?」

  凝珠輕歎口氣,道:「婆婆遭了變故,心裡難受,我知道時候不巧,無奈該說的總歸要說。蘭兒一直在旁,可能也有些嚇到。」

  宋秀漣撥了一下杯蓋,脆生生道:「不過是個名兒,就算牽扯了些往事,既然你都決定此後仍用凝珠,還有什麼可念叨的。正像你說,不管李秀兒還是穆紫袖,都已是過去,過去了就過去了,人生在世,還是得多看看今後。」

  白若蘭忍不住瞪她一眼,道:「你又不知道,當然不覺得有什麼。」

  「不知道?」宋秀漣笑道,「我這好弟妹比你先出來,原原本本對我也說了,還托我轉告別人呢,我怎會不知道。她可不像這家的旁人,她起碼知道家裡還有位大哥,你這小姑知道了的,我這嫂嫂也該知道。」

  凝珠淡淡道:「那是自然,若麟大哥受了這麼多年苦楚,本就是咱們全家欠了他的,別人如何我管不著,若雲的心思,我總還代表得了。即便原本的椅子若麟大哥不好再坐,在旁邊給他再放一把,又有何妨?」

  宋秀漣唇角微翹,道:「我還真是選對了人家,聽說做妯娌的,就怕遇上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婦人,凝珠溫柔貼心,通情達理,要我說啊,比有些親生父母都要強些。」

  凝珠輕笑道:「沒有的事,可憐天下父母心,想必是有什麼為難之處吧。」

  南宮星看他們話頭暫斷,總算插進話去,道:「凝珠,你……全都說出來了?」

  凝珠一拉白若蘭手掌,也不看他,只用手指往他那邊點了一點,道:「看,我就說他早已猜出來了吧,這人一肚子心思可真憋得住。」

  白若蘭抬頭顫聲道:「小星,那……那穆紫裳穆師姐就是凝珠姐姐的事,你也知道麼?」

  「我的確已經猜到,只是沒有實證,也不好直接去問凝珠,就暫且沒講。」

  南宮星一邊回答,心中一邊飛快算計,凝珠這突然坦白究竟意欲何為,從她方才和宋秀漣的一唱一和來看,這兩人似乎已代各自的夫君交換了什麼承諾。

  「不怪他不吱聲,」凝珠淡淡道,「畢竟我姐姐惹出這麼多禍事,他總要想著怎麼給白家一個交代,萬一從我這兒確認了我們當真就是姐妹,他欠我的那樁事,可就辦不成了。」

  南宮星忙道:「我倒沒有假作不知的打算,只是這千頭萬緒,總要好好理出個章法。」

  「不打緊,我幫你理就是。」凝珠突道,「你猜的不錯,春妮、李嫦和被若麟大哥誤認為白思梅的,都是我姐姐,穆紫裳。她改頭換面隱姓埋名潛回白家,一來是幫天道伏下暗樁,二來,就是借此機會等著報仇雪恨。」

  白若蘭和宋秀漣顯然此前就已聽過,宋秀漣面不改色,白若蘭倒是忍不住捏緊了凝珠的秀氣手掌,咬牙道:「穆師姐她……唉……」

  南宮星問道:「你姐姐的經歷,都對你講了?」

  凝珠微微頷首,道:「不錯,她已沒什麼事情需要再瞞著我。其實若麟大哥既然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當年的慘事,你們也該已大致清楚。」

  南宮星道:「是,托宋姑娘的福,你四叔捨出白思梅一個女兒,鬧出那一場慘劇的事,總算是真相大白。不過之後的事,就都只是推測而已。」

  「不急,我既然特地等你回來,也開了口,那自然是要原原本本說出來的。

  這心結不除,若麟大哥和若雲之間也難免會有疙瘩,對家裡終究不是好事。」凝珠緩緩道,「那我就從你們無法證實的地方講起好了。」

  「我姐姐羞憤離開暮劍閣後,的確動了要將此事宣揚到江湖皆知的心思,當晚,白天英也的確追了過去。但他並沒替白家求情,更不是什麼殺人滅口。他從去的時候,心裡就滿是憤恨。」說到這裡,凝珠頓了一頓,似乎有些感慨,「他這人別的沒什麼長處,就是對喜歡的妻妾極為愛憐,被若麟大哥淫辱的小妾正當專寵之時,所以他原本就起了殺心。」

  「可在他決定動手之前,卻讓他無意中查出,他那愛妾,並非不堪受辱懸樑自盡。而是被白思梅勒死吊了起來,為的就是激怒他出手殺掉白若麟。而之前白思梅特地算計我姐姐,也是因為她看出我姐姐和白天雄之間有暗潮湧動,早不是親密師徒那麼簡單,把我姐姐拖下水,白天雄盛怒之下,對若麟大哥的庇護也會大打折扣。」

  「什麼?」白若蘭早已驚得說不出話,南宮星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問了出來,「你說你姐姐和白天雄?」

  凝珠點了點頭,道:「不過當時他們還只在心中暗生情愫,並未當真做過什麼。白天英追上我姐姐之後,將此事一講,我姐姐也是怒不可遏,當夜,他們兩個就一起回了暮劍閣。」

  「白天英叫來白思梅,對這親侄女,多少還有些寬恕之意。可惜……白思梅並不知道我姐姐就在旁邊衣櫃藏著,雖對白天英不停解釋,卻把我姐姐毫不留情的羞辱一通。」凝珠輕輕拍了拍白若蘭越攥越緊的手掌,繼續道,「白天英知道她已無藥可救,便出手將她制住。之後,我姐姐從衣櫃裡出來,就那麼把白思梅活活炮製成了最後懸樑屍身的模樣。那一晚,她和白天英,就已成了共犯。所以再次回到白家之後,她第一個找上的,就還是白天英。」

  「那時白天英對閣主的位子已經不很惦念,我姐姐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他動了心思,準備為兒子白若松搏上一搏。只是他不知道,我姐姐在說服他之前,就已成功籠絡了白天雄加入天道,他從一開始,就不過是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凝珠深深吸了口氣,道,「從公公手中奪下暮劍閣乃至整個白家的計劃,自我姐姐回來後不過一年多,就已經大體籌謀完畢,只待合適的時機。」

  「那為何遲遲沒有動手?」南宮星微微皺眉,問道。

  「因為我到了白家。」凝珠淒然一笑,道,「我和姐姐本在約定的時間見面,連著幾次失約,我就已經托人上暮劍閣打聽,無奈白家人都對那事守口如瓶,半點端倪也沒能問出。我心裡擔憂姐姐安危多年,恰好養父母病故,我本也再無依靠,索性改名李秀兒,編了一段身世來歷,偷偷進了白家,每日收衣洗衣,勉力打探。」

  「我已認不出姐姐,姐姐卻還認得我。她知道天道手段陰狠,不敢與我相認,也不願讓我再在白家駐留,就挑唆其他下人逼我離開。」凝珠望了一眼白若蘭,「可惜弄巧成拙,既讓我覺得白家心裡有鬼才非要趕我走人,又讓我認識了打抱不平的若雲兄妹。之後姐姐還動了一些手段,仍想趕我離開,甚至不惜放出她愛慕若雲已久的消息,讓和她關係較近的朋友主動幫她出頭。就是後來被白天雄察覺到了異樣之處,我姐姐擔心我,才終於罷手。」

  她舉杯喝了口茶,面上浮現一絲隱隱紅暈,「我與若雲之間進展很快,起初我還存著勾引了他這少閣主,打探起來也更加方便的私心,可還沒過一個月,就……就被他引偏了心意,一門心思想著就算姐姐真的在白家受了什麼天大的災禍,若雲也一定會為姐姐討個說法。我不管不顧的投身進去,姐姐束手無策,幾經斟酌,只好決定把一線希望暫且掛在若雲身上,若他能真心待我,她就設法讓天道的謀劃付諸東流。」

  「計劃本就大半由我姐姐制定,她想出手拖延,自然是容易得緊。白天英本來就不太堅定,又看若雲與若松大哥關係日益親密,將來就算若雲執掌門戶,若松大哥的實權也絕不會小,便順水推舟不催不促,轉回此前的悠閒度日。」凝珠的視線轉向宋秀漣,語速漸漸放緩,「可是,我姐姐那時並不知道,白天雄一直在暗中留意,最後,竟叫他瞧出了關鍵所在。他派出幾個天道安插進來的弟子,去我養父母的家鄉做了一番調查,確認穆紫袖早已下落不明後,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他知道我姐姐一念之仁,全是為了讓我這唯一的親人能有個好歸宿,不惜為此壓下滿腹仇怨。於是,便悄悄聯絡了天道在峨嵋的暗樁,出手推動峨嵋派與白家的聯姻。」

  凝珠閉上雙眼,長長歎了一聲,道:「其實我從一開始心裡就已打好了給若雲做妾的準備,他好歹一個武林名門的主事,豈能娶個來路不明的洗衣婢。可我姐姐並不這麼想,她竟在暗中策劃,想要經白天英之手給我謀個新身份,堂堂正正嫁入白家,做若雲的正室夫人。所以,當她得知若雲決定要娶孫秀怡,與峨嵋聯姻的那天,先是去找了一趟白天雄,被他搪塞過去後,大醉一場,在房中飲泣整夜,反倒坐實了此前暗戀白家公子的傳言。」

  「白天雄本以為這次我姐姐定能再起殺機,可沒想到,白若竹年紀太小口風不緊,向一個陪寢侍婢透露了我那時已有身孕的消息。我姐姐輾轉反側,思量再三,終究不忍孩子出生就沒有父親,為了顧念我,百般周旋再次頂下了天道的壓力。」凝珠停下話頭,雙手不自覺撫上如今已平平坦坦的纖細柳腰,黯然片刻,才繼續道,「白天雄見姐姐一門心思都在我身上,終於下了狠心,設計佈局,先逼我沒了胎兒絕望離去,再買通殺手追殺以絕後患。之後一邊借若竹之口將此事還放給我姐姐知道,一邊做出些證物,備下女屍,將買兇殺人的罪名,嫁禍給了公公。」

  白若蘭雙手緊緊握著凝珠手指,微微顫抖不休,她從沒想到,此前風平浪靜的白家,其下竟隱藏著如此洶湧殘酷的暗流,那對待小輩一貫面嚴心慈的二伯,竟能做下這種事來。

  宋秀漣大致瞭解過白家事端的前後經過,雖說事不關己難以感同身受,但聽到沒了胎兒四字,還是禁不住抬手在腹部一抹,目光頓時添了幾分哀憐。

  屋中靜默片刻,南宮星才沉聲道:「於是,穆紫裳終於下定了決心,對麼?」

  凝珠點了點頭,繼續講道:「天道的計劃雖被拖延,但各方的人手卻都早已安置完畢,峨嵋那邊恰好還有另一條線的尊主下了密令,需要暮劍閣這邊的幫助。

  我姐姐也就不再顧慮什麼,將計劃一番大修,定在若雲大婚前夜正式動手。再之後,就是白家那一連串事端了。」

  「這些事的詳情,穆紫裳沒跟你講麼?」南宮星皺了皺眉,追問道。

  「只大略說了說,」凝珠緩緩道,「她說你多半已經猜得差不多,也就算不得什麼秘密了。她的確是用了連環計,故意做出一些手段冒充了穆紫裳的身份,讓你們剝去一層後,在白天英白天雄的引導下堅定那就是白思梅的想法。這一來是為了混淆視聽,二來,先前白天雄見我姐姐遲遲不動手,提前做了另外的打算,弄來了一枚寫有白思梅名字的銀芙蓉,恰好可以用來嫁禍如意樓。白天英不知上有天道,還當天道也和如意樓一樣是我姐姐引開注意的手段,還誇讚我姐姐做下的信物簡直可以以假亂真。他卻不知,這期間用上的兩方信物印記,本就都是真貨,並沒一件作假。」

  南宮星長歎一聲,道:「難怪我怎樣也看不出那朵銀芙蓉的破綻,沒想到,天道的暗樁,真的已能在銀芙蓉上作假。」

  「其實倒也不易。」凝珠不知是否安慰,柔聲道,「我姐姐特地提到,這朵銀芙蓉也是機緣巧合得了機會做出來的,即使請天道另外線上的尊主再幫一樣的忙,也未必就能成功。再說那人的身份在天道也是絕密,尋常不敢打擾。」

  想到一些異常之處,南宮星謹慎問道:「穆紫裳和白天雄之後的合作,也並非一直同心協力吧?否則有些事情,實在是難以解釋。」

  「嗯。我姐姐那時已經殺意過盛,目標早不僅僅放在幫人奪權上,白家老四老五白天英已經承諾會親自動手,所以她第一個打算趁機殺掉的,就是若麟大哥。

  她知道白天雄絕不忍心,所以安排白天雄滿白家故佈疑陣的時候,就趁機帶著陰陽透骨釘去找若麟大哥。沒想到白天雄早做下了準備,若麟大哥大難不死,逃出生天。」

  「白天雄擔心穆紫裳追殺白若麟,就那麼穿著喜服趕了過去,順手給了春紅一掌,算準力道留一口氣,當作人證,對麼?」南宮星語調一沉,聲音中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凝珠微微頷首,道:「不錯。我姐姐當時追了一圈,把若麟大哥追了回來,叫他恰好撞見,他當時瘋病未癒,眼見春紅被父親打了一掌,受了刺激,連父親也不敢再信,逕直逃入了深山之中。那晚我姐姐和白天雄大吵一架,陰陽透骨釘也只得暫且交給白天英,找了個借口讓他幫忙擔下此事。南宮公子插手之後,計劃連連生變,我姐姐疲於應付,險些連自己也被牽扯出來,最後只得挑唆白天英鋌而走險孤注一擲,成則成,不成,也可看看能否有機會讓白天雄上位。最後的結果,你們也看到了,白天英雖然身死,但事態總歸還是落在了白天雄的控制之中。我姐姐那時還堅信我是死於公公的暗中設計,對若雲也起了殺機。直到……」

  「直到她在湖林城外發現你還活著。對麼?」南宮星早就猜測那一次白若雲等人逃過一劫就和凝珠有關,只是卻猜不到,這背後還藏著穆紫裳為了妹妹與白天雄之間的一場勾心鬥角。

  「不錯,我既然還活著,還不計前嫌的陪在若雲身邊,那此前的事情必定有詐。」凝珠咬了咬唇,道,「我姐姐本就是聰明人,馬上猜到會在此事上動手腳的,除了白天雄還會有誰。她心裡惱火至極,不僅不再推動天道計劃實施,還在暗處從中作梗。方群黎武功雖好,這種謀劃佈局卻不擅長,強拿著我姐姐的計策修正使用,結果也是連連受挫。後來,我姐姐終於定下決心,要為我再拼一次,那晚客棧地窖之中,她先匆匆與我相認,之後離開湖林,我們結伴同行幾日,直到她帶我找到若雲,才先行一步離開。這些事情,她在那時對我說的清清楚楚,我見了若雲之後,也都已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舊事已明,但新局還是一片霧水,南宮星忙問道:「你上山之後,還見過她麼?」

  「昨夜見了一面。」凝珠輕聲道,「她說山上有了大變故,叫我今天一早過來找蘭兒碰頭,讓她帶我去見婆婆,將要緊事定下。這些前因後果,等你到了之後,一次都講出來便是。」

  白若蘭含淚搖了搖頭,道:「你說的事情的確要緊,我……我也知道那是穆師姐為求心安,她不信任我家,這要求理所當然。只是……只是這三年服喪守孝,如何能……」

  「能。」凝珠抬手為她抹去眼角垂落的淚花,柔聲道,「沒什麼服喪,也沒什麼守孝。你能嫁,若雲也能娶。」

  南宮星心中一顫,忙道:「凝珠,這話……可不能亂講。」

  「我既說了,自然就不是亂講。」凝珠看了一眼內室屋門,道,「婆婆心神虛弱,我不願她起伏過巨,剛才才沒有明說。其實你們也不想想,若真是這般該當節哀之際,我又哪來的心思上門拜見。」

  她拉過白若蘭的手,抬眼四目相對,一字字道:「公公沒有死。昨晚我姐姐那一聲喊,是為了救人才出的下策。婆婆若無魚死網破的心思,當時那種情形實在不好救人。不過最後也沒輪到我姐姐出手,她只躲在暗處看著雍姑娘將人帶走,就趕來找我了。」

  「我……我爹……沒有死?」白若蘭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身子一晃竟有些不穩,不過五個字也問得結結巴巴,牙關不住打架。

  凝珠頷首道:「沒有死,千真萬確。我來之前,還特地去拜見了公公,茲事體大,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拿來說笑。」

  「可……可我娘明明說……說上面那惡人親口……」

  凝珠搖了搖頭,道:「那人倒也沒有撒謊。公公被交到他們手上之後,的確沒再喝過半口湯藥,餘毒漸漸發作,叫公公僵死如屍,沒了氣息不說,心脈也微弱到難以察覺。那兩個蠢材懂些什麼,心裡一慌,便悄悄將公公埋在院牆後面。

  我姐姐到此當夜就查出了上面的禍事,她本是想找出屍首,也算……給婆婆一個交代,哪知道挖出之後發覺心脈有異,才知道人其實還沒斷氣,便匆匆搬去了藏身之處。她給大搜魂針解藥下毒的時候藏了幾顆,硬給公公灌了一顆下去後,總算是救了回來。只是二度用藥生效極緩,至今還週身僵直,進食也只能強灌些粥湯下去,如今山上到處都是白天雄的人手,實在不便挪他來此,還請蘭兒和婆婆不要見怪。」

  「不怪……不怪……怎麼會怪呢……爹他沒死,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他還在就好……還活著就好……」白若蘭轉眼就已是滿面珠淚,她咬牙擦了擦眼,顫聲道,「我一定會好生照看著娘,等她吃些東西好好休息過來,再慢慢讓她知道。

  凝珠……嫂嫂,穆師姐的大恩,我們一家上下都沒齒難忘!」

  這幾句話的功夫,南宮星已冷靜下來,他略一沉吟,道:「凝珠,穆紫裳叫你過來,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凝珠瞥了一眼宋秀漣,道:「當然,若不是有事相商,我本該藏在安全地方等若雲回來才對。先前那件我已和嫂嫂講了,她說她能替若麟大哥拿主意,我恰好也能替若雲拿主意,那事便算是成了。」

  宋秀漣咯咯嬌笑道:「凝珠妹子一片好心,我豈有拒絕的道理。你大可放心,我最遲午後,就叫若麟知道這消息。」她眼中笑意忽地轉淡,緩緩接道,「但我聲明在先,此事僅涉爭鬥,無關生死,你也知道,那畢竟是他父親,真到緊要關頭,他未必能按捺得住。」

  凝珠莞爾一笑,轉頭看向南宮星道:「無妨,這恰好是我要跟南宮公子商議的事。南宮公子,先前那朵銀芙蓉,你答應我的事,不算幫我做到了吧?」

  南宮星苦笑道:「不算,穆紫裳的事,我幾無寸功,不過你當初對我也隱瞞了不少,是我小看你了。」

  「那時我驚魂未定,怎麼敢隨意信人。南宮公子,今後你也算是我的妹夫,這樁欠下的事,你就給我換個其他的如何?」

  南宮星雙目微瞇,謹慎道:「換也不是不可,但要先看看是什麼事。」

  「我要保一個人,你答應我,絕不叫他死在你手上就好。」凝珠目光閃動,端詳著他面上神情道。

  南宮星心裡一動,隱約猜到是誰,但嘴上還是假作不知,故意道:「按說你姐姐惹出這麼大的禍事,還挑唆天道與如意樓連番惡鬥,死傷甚眾,作為元兇首惡,即便我放過她,恐怕也難逃……」

  凝珠打斷道:「你知道我說的並非我姐姐,我姐姐心高氣傲,才不會求人放她一馬。」

  南宮星笑道:「可你這要求,不也是穆紫裳授意的麼?」

  「那不一樣,求你饒過別人,和求你饒自己一命的差別,我這不走江湖的也清楚得緊。」

  南宮星肅容道:「不錯,此刻這山上興許只有我能殺他,可江湖之大,難不成他落敗遠遁之後,還能有容身之處麼?接下來穆紫裳還要如何?求其他人再對他網開一面麼?」

  「那倒不必。」凝珠淡淡道,「我姐姐只是一來念及舊情,不願讓他死在自己面前。二來要幫若麟大哥一把,宋嫂嫂要是也被服喪守孝的事情絆住,可就糟糕得很。我姐姐從知道你悄悄托人給趙敬送去一朵銀芙蓉的時候,就知道此事結局已定,特地托我來與你商議,不過是延後些時日罷了。」

  南宮星沉默片刻,突然一笑,道:「凝珠姑娘,不瞞你說,我對穆紫裳……

  不,對你們姐妹二人,此刻還真多了幾分敬佩。如今時局顯然對我們更加不利,白天雄布下天羅地網,還早早取了天下第一劍在側,四大劍奴助陣,勝算絕不算小。怎麼讓你一番話說下來,我倒覺得我們這邊勝券在握,白天雄只剩下引頸就戮的份了?」

  「他雖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可也相去不遠。」凝珠並無幾分同情,道,「方群黎接替我姐姐之後,陸陽湖林連番失手,天道對白家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據說蜀州他們另有大事要辦,白天雄所得到的援助已經少得可憐,儘是些不入流的尋常莽夫,即使加上受他蠱惑的白家弟子,真正壓得住陣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我姐姐不眠不休費盡了手段心機,先讓白天雄心生忌憚殺人滅口,除去了白嫂這個高手,又提前佈置妥當,去掉了四大劍奴這幾位助力,那你說,他的勝算還剩下幾分?」

  南宮星心中頓時一寬,微笑道:「穆紫裳這一番謀劃倒真是盡心盡力,她所為的,就單單是你這妹妹此後的半生幸福麼?」

  「她該報的仇其實都已報了。若麟大哥的錯情有可原,我勸了她很久,她雖然還不能完全釋然,但也知道白家想要重振門楣,一個健健康康的若麟大哥絕對可以起到極大作用。哪個門派,對若麟大哥這樣天賦奇才的鎮派之寶也必定是求之不得,若雲資歷不深武功不足,即便做了閣主,哥哥弟弟這些臂膀,也該多多益善。上一輩的恩怨糾葛,還是到此為止的好。」凝珠微笑道,「再說,我姐姐本也是白家弟子,受了多年養育之情教導之恩,如今心中釋懷,自然也不捨得大好門楣被天道拆的七零八落。」

  「白天雄應該已經察覺到什麼了吧。」南宮星略一思忖,道,「白家商號前些天的異動,想必也和你姐姐的背叛有關。」

  「我姐姐猜測,那並非白天雄的意思。他苦心籌劃良久,最後還是為了暮劍閣能在他手上發揚光大,他對我公公的中庸處事和若雲的平平資質都極為不滿,要說他會親手毀掉暮劍閣,連我也不信。對這裡失去信心的,應該是天道。」凝珠歎了口氣,道,「白家商號的萬千銀兩,暮劍閣收藏的其他神兵古劍,應該都已落入天道手中。白天雄最後若能搏下閣主之位,這些東西送回倒也方便,若是一敗塗地,天道拿了這麼些好處,損兵折將才算虧得不太厲害。」

  南宮星自嘲般笑道:「我先前還在苦思冥想該如何才能把暮劍閣的事端妥善解決,不想竟有人已把功夫做到了前面。我這一心想做白家女婿的,反不如那本是回來報仇的……」

  「她心底其實還是把這裡當作了家,少了一層仇恨蒙在眼上,她自然就明白了該做什麼。」凝珠面色卻並不顯得有多開心,眼神反透著隱隱擔憂。

  南宮星察言觀色,謹慎問道:「穆紫裳所提及的種種安排佈置,其中有沒有涉及她此後的打算?」

  凝珠默默看向也是一臉關切的白若蘭,宋秀漣聽到此刻,也對穆紫裳頗為神往,凝珠閉上雙眼長長吁了口氣,輕聲道:「不,她半個字也沒有提到過。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一直不停在說不停在說,生怕我學的不夠多記得不夠深,生怕我這不爭氣的妹妹沒了她的庇佑便要吃虧倒霉。我想帶她去見若雲,她都不肯,只說裝丫鬟的時候天天盯著,早看膩了。那時我就感覺得出,她心中為我謀劃的那個將來,裡面並未留下她自己的位子。天道對叛徒一貫不留情面,她多半擔心若是留在我身邊,即使有如意樓做靠山,一樣會惹來麻煩,不如一走了之,給我留個清靜。」

  她看了一眼南宮星,略顯黯然道:「而且,她特地讓我轉告你一聲,雖說春紅的死與她無關,但茗香隕命她卻難辭其咎,陸陽城的慘案有她一份心力在內,裘貫那霹靂震天雷的用法,也是脫胎自她先前的計劃。如意樓若是打算找她,此間事了,她隨時恭候。只盼你莫要遷怒於我。」

  「除了是她妹妹,你與這些事情並無關係。我如意樓又不是酷吏辦案,還興株連那套。」南宮星笑道,「再說我遲早要叫你一聲嫂嫂,豈敢遷怒。」

  他話鋒一轉,試探道:「穆紫裳這前後所為,的確算是情有可原。可一切都還只是她一面之詞,我能否見她一面,將個中疑點細細討教一番?」

  凝珠搖了搖頭,淡淡道:「我沒辦法,姐姐和我最後這次分別,已說了叫我不必找她。該露面的時候她自會露面,該消失的時候……她也自會消失。」

  白若蘭顫聲道:「凝珠,你……你就沒有不捨得她麼?你們姐妹,好不容易才重逢不是麼?」

  宋秀漣歎了口氣,道:「她這也是心疼妹妹,她害死白家這麼多人,即便妹夫不管,妹夫的兄弟們也不吭聲,可白家還有其他人啊,還有長輩親戚,還有那諾大一個商號啊,背著這麼多爛事,之後的暮劍閣只會步履維艱,齊心協力的這幾個兄弟之間,可不能有半點芥蒂。若麟有我勸導,可白若松呢?白若竹呢?他們的爹,都可說是葬送在凝珠姐姐手上。她如此愛護妹妹,必定不會留下這種隱患。」

  凝珠眼中雖有水光,唇角卻漾起一絲微笑,道:「以前小的時候,我在別處,她在這山上,我們都知道彼此活的很好,偶爾見上一面,說些話兒,我送她個小物件,她教我兩招站樁法,便都滿足得緊。我只盼一切平息之後,換做我在這山上,她在別處,還能如從前一樣就好。」

  白若蘭聽出凝珠語氣中其實已不抱任何期望,心中一陣酸楚上湧,緊緊握住她的手掌,正想開口說一定要讓穆師姐留下,房門卻在這時吱呀一聲打開。

  崔碧春閃身進到屋內,道:「事發了,白若松正組織人手,準備搜山尋找白天武夫婦。白若萍正往這邊過來,估計是要通知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