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二十五章 錢莊的少東家

  與先後十幾條人命,折了暮劍閣過半主事者的風波相比,追查靈秀五娥的行蹤不過是為了了結與峨嵋之間的事端,緊張與急迫自然少了許多。

  一離開山腰別莊,崔冰的身份也不再需要刻意隱瞞,一併上路的諸人,除了南宮星依然偶爾露出在思忖什麼的神情之外,其餘各人都顯得輕鬆了不少。

  白若蘭生平第一次被允許行走江湖,辦了幾場白事的晦氣頓時一掃而光,連山道周圍早已看膩了的景色都變得順眼得很,連裝出一副英氣利落的模樣也忘得乾乾淨淨,眉開眼笑簡直像個被塞了一嘴糖的娃娃。

  直到山腳「巧」遇早等在這邊的唐昕,二男二女的隊伍硬是被擠進一人,白若蘭才想起應有一副女俠的樣子,總算又回了常態。

  在白家的時候唐昕出力不少,她借宿農家苦等良久只為結伴隨行,白若蘭當然不會拒絕,白若雲雖然覺得不妥,但不願影響與唐門的關係,也只好點頭應允。

  只是唐昕嘴上雖然說著是為了調查清楚峨嵋派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好對得起自身搜集情報的責任,可上路才一會兒,一行幾人就都感覺到她的心思顯然更多放在了南宮星身上。

  倒並非是會讓崔冰吃醋的那種在意,而是鮮明到近乎不加掩飾的探秘意圖。

  上路不久,白若蘭就忍不住扯著唐昕快走了幾步趕在前面,偷偷問道:「唐姐姐,小星身上是不是藏了什麼你感興趣的東西啊?」

  唐昕搖了搖頭,扭臉看了一眼南宮星眼底的戒備,輕笑道:「不是東西,是他這個人。你就不想知道他更多事情麼?」

  白若蘭轉了轉眼珠,抿嘴笑道:「說實話,想。別看我和他小時候是過命的交情,可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她拉了拉唐昕衣袖,小聲道,「其實我前天還偷摸問過崔冰,結果她也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還這麼放心?也不找他好好問問?」唐昕似笑非笑的瞄著她道。

  白若蘭立刻搖了搖頭,笑道:「等我想知道的不得了的時候,自然就去問他了。這麼不知道著,其實也挺有趣。對他我可沒什麼不放心的,他要是也想害我,我早死了七八百回了。」

  唐昕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他想要的萬一不是你的命呢?」

  白若蘭一愣,馬上道:「他本事那麼大,難不成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在我身上,他拿不去的?」

  唐昕呵呵一笑,拉著她道:「沒有沒有,看你的樣子也知道,他真要想要,絕對都拿的走。」

  白若蘭撓了撓鬢角,覺得唐昕似乎話裡有話,可偏偏聽不出來,索性問道:「唐姐姐,你呢?你不是比我更想知道他的事麼,那怎麼不直接去問?」

  我可不是沒問過,只不過碰了個大釘子罷了。在心裡嘟囔了一句,唐昕微笑道:「我沒那本事,你救過他,我又沒救過,你問他肯說,我問啊……肯定是自找沒趣。」

  白若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突然道:「唐姐姐,你想問什麼,要不你告訴我,我幫你問?」

  唐昕張口欲答,突然醒覺過來,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我想……呃……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說不定我多幫幫你的忙,他就肯告訴我了。」

  險些被套出話來,唐昕這下記住了,白若蘭興許江湖經驗不足,情竇未開顯得天真遲鈍,但絕對不是個蠢貨。

  那份救了白天英的解藥,顯然並沒有有效到可以讓這位白家千金對她完全放下戒心。

  這兩人沒聊幾句,崔冰便摻了進來。她不用再假扮碧姑娘之後,恨不得把之前憋在肚裡沒說的話統統補回來,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好似個樹梢盤旋的小雀兒。白若雲話少的要命,南宮星也比平時沉默了不少,她自然只能加入到白若蘭與唐昕這邊。

  唐昕對崔冰本就刻意討好,白崔二女也已經交上了朋友,三人聊的倒也融洽,閒談之間,不覺把話題扯遠,不再繞著南宮星打轉。

  雖說行程不趕,卻也不能靠兩條腿一路走去陸陽,過了官道最近的驛站不遠,便有一家小小馬場。

  裡面的馬匹量少質差,價格反而比附近陽梁鎮中還要貴上不少,就是仗著地利,賺那些在驛站附近不得不換乘之人的油水。

  不過白若雲兄妹盤纏帶的很足,唐昕也隨手就從懷中摸出一片金葉子,引得馬場老闆眼珠子都突了出來,南宮星並不缺錢,無奈白若蘭和唐昕都不肯叫他付賬,一番爭執後,還是由唐昕矮子裡挑了個將軍,選了匹好歹像模像樣的黃鬃送他。

  五個人買了四匹,最好的那匹胭脂馬由白若蘭帶著崔冰共乘,十六隻馬蹄隨著他們一聲輕叱,揚塵捲土便往陽梁鎮而去。

  陽梁與陸陽並不在一個方向,但一來靈秀五娥來時曾在陽梁落腳,不知會不會有什麼蛛絲馬跡,二來富貴樓的春紅後事還等著了結,無論如何也要先走一遭。

  巴遺郡是蜀州北部第一大郡,陽梁縣則是郡中第一大縣,繁華甚至遠勝郡城,而陽梁鎮,又是該縣幾乎所有規模較大的集市所在,前些年縣令索性將衙門搬到了鎮中,往來商旅說起陽梁,指的便反倒成了市鎮所在。

  富貴樓的主人,同時也掌管著縣內官妓樂戶,算是半公半私的地頭大豪,雖頂的是不入品級的虛銜,尋常佐官縣丞見了卻都要點頭哈腰。

  白家商賈一脈與富貴樓關係極好,而暮劍閣這一系儘管在江湖上稱得上一方豪強,在富貴樓眼中卻不過是個捨得出錢的豪客而已,看在另一系白家面上,往來之間多有照顧,可要論交情,就相去甚遠了。

  光是每月一次從富貴樓裡要去個小姐折騰三天這一樁事,就足夠讓老鴇龜公頭疼不已。

  結果這次竟連人都沒送回來,也虧得出事之後白家正鬧得不可開交,便飛鴿傳書交代給白家商號的人幫忙,那邊的主事知道人命案子不可怠慢,早早上下打點安撫了一番,所幸死的不過是個賤籍妓女,倒沒掀起太大波瀾。

  因此,他們一行費了一番力氣才見到的那位老鴇,臉上的神情可著實談不上好看,那雙刀子一樣的眼,也只有在唐昕和崔冰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的時候還稱得上和氣。

  「春紅的遺物?你們是在說笑麼?」聽南宮星寒暄之後講明來意,那老鴇臉上更是幾乎結出冰渣滓來,「她存的那點銀子,加上客人平日打賞的珠寶首飾,往大了算也夠不上她贖身價的一半,少說還差八百兩,讓她走這一遭丟了命,我虧得都要吐血,你們還有臉來問我要遺物?」

  這種場合下白若雲實在不知如何開口,白若蘭也只能壓著脾氣悶不做聲,場面上反倒只有南宮星和唐昕一搭一檔好聲好氣溝通。

  「其實銀子不是問題,這次的事本就是我們不對在先,不光春紅姑娘差的贖身銀子,就是再加幾百兩賠償也是理所當然。」南宮星略一思忖,陪笑道,「我們過問遺物,只是想看看春紅姑娘有什麼值得紀念的物件,過後我們帶上山去,與她葬在一起。」

  找了個由頭將這一樁事帶過,南宮星看老鴇臉色好了一些,便又提起了春紅打算騙過趙敬一事,到時趙敬必定會來富貴樓詢問,兩邊總要對好口風。

  老鴇眉心一皺,道:「春紅蠢,你們怎麼也跟著蠢?不妨告訴你們,我老早就從中京的朋友那邊聽到了信兒,這次高中狀元的考生,就叫趙敬。他不光在登龍殿見過了皇上,還被封疆大吏看上收了女婿,哪兒還用的到我去騙他。」

  白若蘭臉上登時一暗,忍不住道:「這……這是真的麼?」

  老鴇哼了一聲,道:「癡心女子負心漢,寡情薄倖的讀書人,千百年來多如牛毛,要不是怕傷了春紅的心,我早就該斷了她這個盼頭。瞧瞧她,為了存這點破爛銀子,什麼亂七八糟的客人都來者不拒,最後……最後還把自己一條賤命搭了進去,那趙敬要是敢來,我……我非一鞋底子抽死他不可!」

  不知道觸及了什麼傷心往事,老鴇說到最後,竟落下幾滴眼淚,她自覺失態,拿起手帕擦了擦,起身道:「我們這裡入夜才開張,沒什麼別的事,就都請回吧。記得把該賠我們的銀子送來,否則我可要去你們家的商號要賬。」

  看她要走,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若雲突道:「我們該賠多少銀子?」

  老鴇扭頭看他一眼,道:「聽說你們家最近也很晦氣,看在老主顧的份上,我不多要你們的,湊個整,一千兩。怎麼樣?」

  白若雲點了點頭,起身就往外走。白若蘭也是滿心不悅,立刻跟了出去。

  才一出了大門,白若蘭就忍不住道:「這……這也太可惡了。春紅姑娘人都不在了,憑什麼她存下的銀子還不能按她的遺願安排?那……那個趙敬,怎麼能這樣辜負春紅的一片心意啊!」

  聽崔冰唐昕在旁附和了兩句,南宮星插言道:「不要急著下定論,流言蜚語未必可信。最好還是見到趙敬本人或是他的家人再說吧。」

  白若雲扭頭看了一眼富貴樓的招牌,道:「反正今天也打算在這裡過夜,你們先回客棧,我騎馬趕回去拿銀票過來,先把這裡的錢賠上。欠著這種地方的帳,我睡覺都睡不安穩。」

  南宮星皺眉一想,左右張望了一下,拍了拍白若雲的肩膀,道:「不必,犯不著為這種小事單槍匹馬趕回去一趟。不然,我都不知道是該陪你回去還是在這裡陪蘭姑娘等你。」

  白若雲若有所思的看向南宮星,片刻後才點了點頭,問道:「可咱們身上的盤纏湊起來也不夠,難道欠到咱們再回來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這好辦,若雲兄,欠富貴樓的你不願意,那要是欠我的呢?」

  白若雲一怔,道:「你身上帶了這麼多?」

  南宮星笑道:「身上沒有,但去提一下,也就有了。」

  提現銀要靠銀票,兌銀票要靠現銀,不管哪種,身上都得先有才行。這下其餘四人都是一頭霧水,可看南宮星頗為篤定,只好將信將疑的跟著一路走了過去。

  繞了幾個街角,在東市北市交接的交叉路口,南宮星徑直走進一家店裡,身後眾人抬頭看了一眼,高懸的牌匾掛著「朗琿錢莊」四個大字。

  白若蘭一愣,忙趕上兩步扯了扯南宮星的衣袖,小聲道:「喂,你……你該不會是來搶錢來了吧?即使人家開錢莊有為富不仁的地方,你也不能劫人家的富,濟咱們的貧啊。」

  南宮星啞然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想哪兒去了,我有銀子在這兒,憑我的暗記可以直接提錢。」

  白若蘭微張小口,目瞪口呆道:「還能這麼辦麼?我……我怎麼從沒聽過?」

  看剩下幾人也頗為驚訝的看了過來,南宮星只好解釋道:「我是這錢莊東家之一,當然跟尋常商戶不同。」

  這時迎到門口的雜役恰好聽到這句,皺了皺眉陪笑道:「喲,客官,您是來兌票還是存錢吶?」

  南宮星轉身走到櫃前,往裡張望了一眼,道:「你們大掌櫃不在?」

  那雜役恭敬道:「大掌櫃在後院清帳,帳房先生在,您辦什麼找他也是一樣。」

  南宮星想了想,道:「你給我拿紙筆來。」

  那雜役雖然眼神頗有疑慮,但還是快步進了內屋,拿了紙筆出來。

  南宮星揮手在紙上塗了一個似字非字似畫非畫的古怪圖案,跟著在圖案角上寫了一個小小的「獨」字,對折兩下,遞到雜役手上,道:「你去交給你們大掌櫃。就說少東家來了。」

  唐昕伸長脖子也沒看清紙上是什麼,反被白若蘭瞪了一眼,討了個沒趣。

  進去沒一會兒,那雜役就飛快的跑了出來,掀開簾子彎腰伸手,畢恭畢敬道:「您往裡走,大掌櫃有請。」

  「那我朋友……」南宮星一邊邁開步子,一邊隨口道。

  那雜役立刻點頭道:「小的一定招呼好。」

  白若蘭好奇的看了一眼簾子裡面,小聲道:「我們不能跟去麼?」

  那雜役立刻將簾子放下,陪笑道:「對不住,大掌櫃點名只見那客官一個。您幾位坐,小的給列位上茶。」

  沿著走廊進到後院,穿過一條蜿蜒小路,南宮星也不敲門,直接推開門扇走了進去。

  屋裡一張擺滿了賬冊的黑色木桌後,坐著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正皺眉緊盯著打開的一本賬冊,南宮星敲了敲桌面,他才回過神來一樣啊了一聲,抬起頭來,笑道:「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是替風老闆來查帳麼?」

  「呂掌櫃,我哪兒看的懂這些賬本,別取笑我了。」南宮星道,「我也到了能出來辦事的年紀,當然該出來歷練歷練不是。」

  「您從生下來就跟老江湖打交道,給您接生的穩婆都是江湖排的上號的高手,哪兒用得著歷練吶。」呂掌櫃把賬本合上,笑道,「沒事您可不會來這兒,既然到了就別客氣了。只管吩咐就是。」

  南宮星嗯了一聲,從懷中掏出林虎身上搜出的那朵銀芙蓉,交到呂掌櫃手上,道:「幫我看看,這一個是真的假的。我記得咱們的這些花,挺難仿造的啊。」

  呂掌櫃收起笑容,接過那朵銀芙蓉,仔細端詳了一陣,又撥開花蕊打量了幾眼,略一思忖,取過硯台,磨了些墨,在紙上印出了白思梅的名字,將紙張舉起,逆光看了片刻,這才開口答道:「是真的。」

  「可花托下的暗紋我怎麼摸不到?」南宮星立刻追問道。

  呂掌櫃摸索著銀芙蓉的周圍,慎重道:「發出這朵銀芙蓉的人不想讓人知道是從哪一堂口出的手,所以暗紋的地方,是故意磨平了的。」

  看南宮星面色有些凝重,呂掌櫃接道:「不過並非查不出來,只要讓十八名堂主一起從上往下追究,有白思梅這名字在,絕不會跑了這內鬼。」他看著南宮星的眼睛,淡淡道,「這種事別人做不到,您和樓主可是輕而易舉。」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沒你說的那麼容易。不過你說的也是個辦法,這銀芙蓉就交給你,你幫我捎去總舵,交給樓主定奪吧。我還沒想好接不接這大攤子,下令的事,我還是不管的好。」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這樁事就這麼定了。另一樁我還要考慮考慮,我身邊有個姑娘,帶著上路覺得有些危險,她恰好和我一個任務有關,我要是想好了,明天你就幫我把她送到總舵,讓她在那兒等我。」

  呂掌櫃點了點頭,道:「是先前滿蜀州的分舵都動員起來找尋下落的那位崔姑娘?」

  南宮星笑道:「我沒領多少任務出門,還能有誰。」

  呂掌櫃也笑了起來,道:「您這性子,誰知道會不會多接一串小姑娘的任務。問一句總沒錯。聽說白家的事鬧得挺狠,您還要跟一陣子麼?」

  「是啊,少說也還要一兩個月,」南宮星苦笑道,「要不我也不用先來找呂掌櫃支點盤纏不是。」

  既然說到了銀子,他順勢將富貴樓的事也匆匆講了一遍,道:「這一千兩銀子倒不是大事,關鍵我想讓你幫我通知一下這邊分舵的人,幫我打聽一下趙敬這人的下落。春紅的遺願,我既然接下來了,就也算是任務一件,總不好虎頭蛇尾就這麼草草交代。我隨行的朋友太多,不好自己去分舵那邊找人。」

  「好,既然是家住在這附近村子的人,一定給您查出來,明日您出發前,保準給您消息。」呂掌櫃說著,從桌下的抽屜裡掏出厚厚一摞銀票,數了半疊,放在桌上一推,道,「這是五千兩散票,只要不在太偏的地方,三大錢莊都能通兌。您看夠麼?」

  南宮星笑著點出一小疊,道:「用不了這麼多,兩千兩足夠。現銀再給我些,就差不多了。」

  呂掌櫃笑了笑,把剩下那些銀票揣進自己懷中,起身道:「富貴樓的老闆與我也有些交情,乾脆賠償的事就由我去解決好了。」

  南宮星只得道:「那就勞煩呂掌櫃辛苦一趟了。」

  「能給樓裡出點力,我心裡可高興得很。」呂掌櫃呵呵一笑,與他一起出到門外,回身將房門上的三道大鎖鎖好,跟著一併走了出來。

  與呂掌櫃見面之後,聽他一口一個少東的叫著,剩下四人總算知道南宮星所言非虛,一個個都極為驚訝,白若蘭口快,當場就問道:「這可是三大錢莊之一,你都做到他們家少東了,還……還走什麼江湖啊。」

  呂掌櫃在旁接口答道:「白姑娘有所不知,正因為是錢莊的生意,才必定要和江湖人士搞好關係,否則光是鏢銀托運,就有數不清的麻煩。實際上我們在陽梁這邊的產業,還有你們另一房白家的一份。我們背後的大老闆裡,也著實有幾個絕頂高手。」

  將店面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呂掌櫃便跟著他們再走了一趟富貴樓。

  同樣的事,同樣的那個老鴇,這邊不過是多了個呂掌櫃,那張能結出冰凌子的臉就變得堆滿笑容,簡直能暖融了面皮上的白粉。

  一番笑語閒談,那老鴇不光一口答應下來若是趙敬找來一定幫忙圓謊,連此前非要白家賠的銀子也一口免去,說了一番春紅如何如何命苦,掉了幾滴眼淚之後,還將春紅遺下的木匣交給了南宮星他們,只是春紅攢下的那些贖身銀子,就決不肯再吐出來了。

  這已是極好的結果,好到讓南宮星都有些懊悔還不如一開始就叫呂掌櫃來談。

  與呂掌櫃分別之前,南宮星帶著崔冰與他單獨聊了片刻,崔冰一聽要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等著,臉上頓時便滿是不情不願,任憑南宮星說破嘴皮,也只是悶聲不吭的抿著嘴連連搖頭,直到南宮星搬出她姐姐,道:「冰兒,你也不想想,萬一你真要有個好歹,我將來就算幫你找到姐姐,她也只能對著你的牌位傷心欲絕。這一趟真沒你想的那麼安全,我只是不好明說,其實按我推測,這一趟出去,很可能比在白家得時候還要凶險幾倍。」

  崔冰這才滿心不甘的眨了眨眼,道:「那……容我再考慮考慮。」

  呂掌櫃走後,日頭都已偏西,他們一行本就趕路耽擱了一頓,此時了了一樁事情,心中一鬆,一個個都開始感到飢腸轆轆。

  去客棧定下房間的時候白若雲就已表明態度,既然都是為了幫白家的忙,一路上的吃住自然應由他來付賬。既然他是付銀子的那個,吃飯的地方索性就也交給他來決定。

  客棧裡還沒開灶,不過對面就是一家酒樓,背臨富貴樓後巷,裝潢頗為鋪張,白若雲打量一圈,周圍也沒什麼早早開張的鋪子,乾脆就選在了酒樓大堂。

  白家本就是大戶,這一趟又九成九是個遠門,白若雲身上帶的盤纏自然十分充足,天天這樣吃喝當然不夠,但偶爾吃上一頓也是綽綽有餘。

  這酒樓的廚子手藝極佳,他們五個又都餓的腹中連連作響,這一餐簡直吃的猶如風捲殘雲,連三位姑娘都吃得櫻唇閃亮,口角沾腥,真應了江湖人不拘小節的風評。

  一個嬌美,一個俏麗,一個嫵媚,酒樓裡本就只有兩桌坐了人,這三女初一落座,還引得旁人側目偷瞄,後來一顧不得吃相,反倒把另外桌上的男人嚇退了眼。看的南宮星暗暗發笑。

  吃飽喝足,他們也不急著離開,坐在遠處一邊喝茶一邊商量還要不要在陽梁鎮找一找當初靈秀五娥落腳的地方。畢竟是抬著一頂花轎趕路,如此顯眼應該不難打聽。

  白若雲兄妹覺得沒什麼太大用處,那四人逃走的路線未必就和來時一致,而且就算這裡打聽到她們來過,住的也必定是客棧,客房每天都要收拾,哪裡留得下什麼蛛絲馬跡。

  南宮星思忖一番,覺得好像確實有些浪費時間,不如回客棧裡好生休息一晚,明日買好快馬,早早趕路。

  唐昕在唐門負責情報一系,此時也顯得極為大方,主動幫諸人分析了一下靈秀五娥的各自情況,方便一起推演若是陸陽撲空後該往何去。

  鍾靈音與南宮星所說並無二致,唐昕也贊成最先從這位大姐身上入手,只是她也提出,既然大家都能想到這一點,難保他人也會想到,因此對於陸陽之行,應該加倍小心提防,並做好鍾靈音已被設法處理,不能再開口的準備。

  白若蘭心中一驚,忍不住道:「她們畢竟是同門師姐妹,應該不會下殺手滅口吧?」

  唐昕搖了搖頭,微笑道:「仔細想想就知道,單憑她們四個峨嵋弟子,當真就敢謀劃下這種幾乎必定會導致暮劍閣與峨嵋派交惡的事來?這其中未必就沒有陰謀,若是想得遠些,甚至可以猜測,很可能天道在這一方向上也使了力,為了幫暮劍閣中的那些人造就方便出手的混亂環境。而鍾靈音性格優柔寡斷遠不如田靈筠果敢決絕,一定不會是這四人中的主謀,她思念孩子,其餘三人可不會冒險陪她回去,而若是她一人返回陸陽落了單,要換我是幕後主使之人,肯定會給她挖個大大的坑等著,讓她再沒機會多嘴。」

  田靈筠是靈秀五娥實際上的首領,與孫秀怡關係極好,猶如親生姐妹,至今尚未婚配,也沒許下人家,單說找她,絕對是最無頭緒的一個。

  行三的齊秀清,新婚不過半年,嫁的是同門師兄,有父母兄弟在老家補山郡,若是能確定他們逃走的路線向西,就很可能在齊秀清老家找到一些線索。此人不似鍾靈音那麼軟弱,決定了幫孫秀怡的忙,就不會半途而廢。

  宋秀漣年紀雖比孫秀怡長些,但性子更加稚嫩,既有小孩一樣的天真,也有小孩一樣的狠辣,她一貫對田靈筠言聽計從,家中也是和武林沾邊的鏢局行當,若是她們逃亡的路線朝向東南,說不定就會在宋家落腳。

  至於孫秀怡,早先曾有傳言是清心道長的私生女兒,只是沒有真憑實據足以佐證。她樣貌在峨嵋派首屈一指,年紀尚輕,並沒太大主見,傳與師兄凌崇私下相戀,只是還不及定下終身,就被掌門許給了白家。

  而凌崇這位穿花劍客,算是峨嵋派俗家弟子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是天絕師太退位歸隱那年被峨嵋收養的棄嬰,天資根骨都是上乘,師父死後過到清心道長門下,不兩年便仗劍江湖闖下不小的名氣。傳說此次孫秀怡婚期方定,凌崇便趕回峨嵋山大鬧了一場,之後告病休養,再不見其出現,有人稱其早已離開峨眉山,不知所蹤。

  六個目標的大致情形說完,唯一可能的路線也就基本確定,先往陸陽尋找鍾靈音的下落,如果不成,便去補山郡看看齊秀清的老家,再然後是東南宋家的鏢局。這幾人身上盤纏都不算多,找可靠的地方先藏起來應是最可能的行動,這樣追蹤下來,總會找到一些她們留下的線索。

  大體商定了行程,他們正要回客棧休息,剛才錢莊的那個雜役卻匆匆跑了過來,將一張紙塞進南宮星的手中,道:「少東,大掌櫃叫我給您的。」

  南宮星皺了皺眉,到亮處展開一掃了一遍,抬頭苦笑道:「看來春紅的事,倒是能徹底了結了。」

  白若蘭對此較為關心,忙道:「什麼意思?是趙敬找到了麼?」

  南宮星點了點頭,緩緩道:「他六天之前就已回家,打算賣掉家中田地老屋,只是家中老娘身體抱恙,才耽擱未成。」

  白若蘭柳眉一豎,眼底等時便露出一股怒氣,白若雲皺了皺眉,道:「看來無論如何,咱們還是去與他見上一見的好。」

  白若蘭抿緊嘴唇恨恨道:「我……我非給他兩記耳光不可!」

  南宮星只有勸道:「一切見了再說。興許其中有什麼苦衷,或是有什麼誤會。」

  反正要往附近的村子走一遭,他們便先去將來時的劣馬賣掉,換了五匹耐力絕佳的蜀州良駒。

  去客棧整理了一下春紅的遺物,挑了一根頗不值錢的木釵出來,那東西極不值錢,卻偏偏用絲帕層層包著,八九不離十應該是趙敬所送的信物,用來騙他剛好合適。

  將要出發之際,飯後一直默不作聲的崔冰突然開口,說想要留在客棧休息,不想跟著跑這一趟。南宮星猜她可能還在糾結要被留下的事,只好叮囑她鎖好房門,不要獨個出去。

  唐昕略一斟酌,主動請纓留下陪在崔冰身邊,這種狹小斗室裡有個唐門弟子守著身邊,當然是安全了許多。

  事不宜遲,南宮星也就不再磨蹭,與白家兄妹一道縱馬上路,向著趙家絕塵而去。

  西趙村的位置頗為偏僻,三人問了幾次路,才七折八繞的找到村口,裡面的土路坑窪難行,他們不願傷到馬兒,便將坐騎拴在村外,一腳一腳低的快步走了進去。

  進去的地方便是東頭,沒走出幾步,就能遠遠望見那棵已近枯死的歪脖柳樹。

  柳樹邊上有兩三戶人家,南宮星看了一眼,逕直往屋後田地已荒草叢生的那家走去,口中揚聲叫道:「趙敬趙公子是否在家?」

  破布簾子裡傳來一陣咳嗽,跟著一個頗為瘦削的年輕書生撩開門簾,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瓷碗走了出來,手裡捏著半張硬餅,指縫裡還夾著一段醃菜。

  他瞇著眼睛走近兩步,看了看面前三人,迷惑道:「小生便是趙敬,列位有何貴幹?」

  白若蘭原本滿腔怒氣,可一見他這副模樣,不禁奇道:「你……你不是中了狀元麼?怎麼……怎麼還是這副窮酸樣子?」

  趙敬瞪圓了眼睛,道:「不要亂講,小生窮盡所能,也不過中了探花而已。狀元郎是小生同宗,向來是以訛傳訛有了誤會。三位,找小生究竟所為何事?」

  南宮星一攔白若蘭的話頭,拱手道:「我們是春紅姑娘的朋友,受她所托來找你交代些事情。不過說之前,有些傳言我們想要問個清楚。聽人說趙公子被一個封疆大吏招作了女婿,可有此事?」

  趙敬楞了一下,立刻道:「你們是說翼州的許大人?他確是跟我提過家中有兩位千金尚未婚配,可小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如何譏嘲,春紅都一定會是小生的結髮妻子。沒有她,怎會有如今的小生。上賜誥命,她也受之無愧。」

  白若蘭目瞪口呆,問道:「那……那你為何不去找她。」

  趙敬又是一愣,道:「小生一回陽梁,便去了富貴樓,可聽說她恰有貴客,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只好先來處理家中瑣事。」

  白若蘭急道:「富貴樓的老鴇怎麼都不知道?」

  趙敬面上一紅,露出幾分羞赧之色,道:「不瞞姑娘,小生去找春紅,通常是從後門靠她一個相熟的姐妹傳信,怎敢讓鴇母知曉。」

  白若蘭有些心慌,又問道:「我怎麼聽人說你還賣了田地房產,準備帶著老娘搬走?」

  趙敬展顏一笑,道:「小生托那位同宗狀元美言相助,恰好許大人治下有個從六品的文缺,早早得了外放,下月便要走馬上任,俸祿不多,小生算了算,連春紅的積蓄一併算上,最多半年,就能為她贖身,接她過去與小生成親。你們既然是她的朋友,到時一定要來吃我二人的喜酒。」

  白若蘭眼眶一酸,忙扭開頭去,道:「你……她……我……」

  南宮星手裡早已攥住了那根木釵,卻不知該如何交給面前這位形容憔悴卻喜形於色的青年。

  這時,白若雲突然從南宮星手中拿過那支木釵,沉聲道:「這事本就是白家的不對,也沒什麼必要再作隱瞞。趙公子,就由我來原原本本告訴你吧。希望你……節哀順變。」

  趙敬臉上的微笑登時凝結,跟著,隨著白若雲的講述,崩塌成緊抿的弧線。

  也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吧,趙敬紅透了的眼圈中,始終沒有掉下淚來,只是他面上先前的喜悅,卻在轉眼間被抽乾,消失的無影無蹤。

  直到他們三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的老柳樹下,才傳來了壓抑不住的、苦悶到令人不忍細聽的抽噎……「我寧願他是個負心薄倖的混蛋,真的。」到了客棧門口,白若蘭的鼻尖才算是沒那麼發紅,她揉了揉眼,將馬韁交給小二,低低咕噥了這麼一句,快步上樓去了。

  陽梁往來商旅眾多,寬敞的上房他們只要要到一間,留給三位女子合住,南宮星和白若雲則各自要了一個單間,雖說空間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住著也不算難過。

  聽小二說崔冰和唐昕出門了一趟,回來時拎著幾包下酒菜,要了一罈酒上去,南宮星思忖片刻,打消了上樓勸勸崔冰的念頭,直接回了房間。

  草草擦洗一遍,他吁了口氣,躺在床上一邊行功,一邊想著白天英死前所說春紅並非是他所殺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思來想去,若是嚴合憑據,就再沒其餘兇嫌,若是單憑內傷狀況貿然猜測,又一下多出一串疑犯。

  還沒理清,房門突然被敲了兩下,他皺了皺眉,剛一側頭,門扇便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一陣誘人的浴後清香,登時便隨著穿堂微風吹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