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並未沉默太久。
玉若嫣英姿颯爽的絕世芳容的確震住了在場諸人,但驚艷總不至於叫人就此成了泥塑木雕,更何況對這幫江湖草莽來說,吃不到嘴裡的肉,再鮮再美,吞口饞涎也就罷了。
方群黎接連受挫,臉上已是青紅交錯好不難看,一時間啞口無言。
倒是裘貫迅速回過神來,向南宮星一拱手道:「原來真是錯怪了南宮兄弟,老夫愚昧受騙,還望南宮兄弟海涵。」他轉向那一班公門高手,朗聲道,「此地眾位江湖好漢多少也在掛懷那件兇案,不知諸位大人方不方便向我等透露一下實情?」
玉若嫣不再答話,馮破徑直走到南宮星身邊站定,道:「具體偵辦不便明講,長話短說,那血案是陸陽城郡尉李卓請托江湖高手所為,自害家中下人賊喊捉賊。
我等已將此人拿下。」
南宮星低聲道:「多謝,真是有勞了。」
馮破笑道:「辦案本就是我們份內的事,不捉錯,不放過,問心無愧足矣。
只可惜李卓嘴嚴的很,人也硬氣,看破綻太多被玉捕頭看透了案情真相,便將罪責一併攬下,其餘什麼都不肯再做交代。」
方群黎冷笑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包庇護短,光是洗脫嫌疑,竟來了這麼多好手。這位南宮星,倒真是好大的面子。」
馮破冷哼一聲,道:「官差來查案,自然要多些人手才行,免得走脫了犯人。」
玉若嫣依舊筆直坐在馬上,朗聲道:「陸陽城方氏夫婦一案,並非簡單江湖械鬥,此卷不封,有令徹查。還望相關人等予以配合,莫要動武。」
方群黎怒道:「江湖恩怨江湖解決,輪不到你們六扇門的鷹爪孫插手!」
馮破呸了一口,大聲道:「那可不是單單的江湖恩怨。調查李卓一門血案時,牽扯出方家血案中的疑點,宋旺夫婦已寫下口供,當日有人以他們的孩子做人質,威脅逼迫他們誣陷栽贓。經查實,當日諸位從方家救出的那個孩兒,其實是宋家後人。而真正的方家兒子,竟被藏在城外軍營之中。這其中牽扯了五名百姓,近二十條人命,我們官差不管,哪兒還有臉去領每月的俸祿!」
玉若嫣接口道:「方家兒子當日既然不在,方家夫婦的遺言便不再可信。為了獨子撒謊,也是人之常情。」她抬手一擺,身後兩人立刻策馬上前,一個遞上一副鬼面具,另一個拍了拍身前坐著的一人肩頭,那人抬起頭來,竟是宋旺!
「經查,方家血案最有嫌疑者為兩人,一人是個帶鬼面具的男子,另一人則是血釵雍素錦。雍素錦已發下拒令,鬼面人的身份卻還成疑。」玉若嫣拿起鬼面具,道,「這副面具,是根據宋旺回憶仿製,我聽說在場諸位大多和方家血案有關,那就請身材相仿的過來試戴一下面具,讓宋旺做個指認吧。」
「荒謬,」方群黎怒道,「面具當著顏面,單靠身形,豈不是容易冤枉了好人?」
玉若嫣盯著他道:「我已教給宋旺認人的方法,身形之外,還有動作體態等諸多細節。判斷犯人興許不易,但縮減兇嫌範圍,卻也不難。」
馮破冷冷道:「尊駕從方才就一直對我等諸多不滿,莫非是怕我們查到你的頭上不成?」
方群黎冷笑道:「方家夫婦的案子,豈會查到我的頭上。你們也不問問我是誰!」
玉若嫣淡淡道:「莫說是堂兄弟,就是親兄弟出手殺人的,我也不是沒有捉過,你說對麼?方群黎方大俠。」
方群黎臉上登時變色,五指一曲便已力貫右臂,喝道:「一派胡言!別覺得你是官差我就不敢殺你!」
裘貫抬掌在方群黎肩上一按,沉聲道:「列位官爺,光憑一個嚇破膽的百姓一番指認就要拿人,未免有些太輕率了吧?」
江湖中看官府扎眼的人本就居多,這些武林好手又大多是受方群黎和柳悲歌召集而來,情感上自然有所偏向,當即便有不少聲音紛紛雜雜叫罵起來。
六扇門的高手雖說來了不少,可真要混戰起來,也絕討不了好。
玉若嫣面不改色,明亮眼眸斜瞄裘貫,道:「昨晚暗地出了一樁案子,有人用竊自軍中的霹靂震天雷綁架數百人質,裘貫裘大俠,你是不是也該跟我們走一趟?」
裘貫臉色登時微變,他也不曾想到,玉若嫣看似匆匆而來,卻已連昨夜的事情都瞭如指掌。
看紛雜言語漸漸平息,玉若嫣朗聲道:「官府之所以來了這麼多人,只因這湖林城近些日子兇案太多。十幾天裡出了無數人命不算,連鎮南王府的上賓單先生都在此失蹤。公門再不過問,你們難道要把這繁華之地,當成比武論劍的荒山野嶺麼!」
「我們遇見不平之事,本就要拔刀拔劍,不靠武功,難道去衙門口撒潑打滾麼!」方群黎提氣喝道,「方家血案震動武林,不光是因為兩條人命,還因為兇手實在殘忍。你口口聲聲說有鬼面人,那你就能保證,那鬼面人不是白家公子為報仇請來的麼?」
白景洪怒道:「我們家的孩子缺心眼麼!請個人來殺人,還叫他嫁禍自己?」
「說不定這就是家孫輩心機深沉之處!」方群黎道,「這麼容易被破解的嫁禍,豈不是反倒成了給他脫罪的手段?」
南宮星聞言,心中突然一震,又一處關節豁然貫通,只是與當下無關,不需提起。
緊接著,站在清心道長身邊的田靈筠尖聲道:「不錯,我鐘師姐從來都善良的很,除了在白家受我蠱惑幫小師妹逃了場婚得罪了人,哪裡還有別的仇家!怎麼可能招惹來一個那麼厲害的鬼面人!你們暮劍閣家大業大有錢有勢,四處都是朋友,保不準就是白若雲聯絡了誰,幫你們出了這口惡氣!」
白景洪鬍子上的臉龐氣得通紅,叫道:「我呸!屎盆子尿罐子都硬往若雲頭上砸了是吧?要不乾脆咱們劃下道來,真刀真槍較量一場,我暮劍閣是不如你們峨嵋底子大,可白家人也沒一個慫貨!」
「怎麼,反駁不了,還想殺人滅口了麼!」田靈筠毫不客氣瞪了回去,氣勢上真是不輸半分。
其實田靈筠並非證人,哪裡談的上殺人滅口,只是江湖群雄哪裡會有這麼精細的計較,加上峨嵋在蜀州聲望極高,當下便有幾個中年漢子叫罵起來,站到峨嵋派諸人身邊。
「殺人滅口,那不是你背後那些人最擅長的事嗎!田靈筠!」一聲尖細怒喝突然從外圍傳來。
南宮星本以為是齊秀清到了,可側頭一看,竟是穿著頗不合身男子外袍、內裡衣衫襤褸的宋秀漣。
清心道長濃眉微皺,向著宋秀漣抬手一招,柔聲道:「秀漣,你和你師姐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過來,跟為師好好說說。」
宋秀漣冷哼一聲,反往白家那邊挪了幾步,揚聲道:「誤會?那可不是什麼誤會!秀清姐悄悄逃走後,我可是偷偷跟著田靈筠,眼見著她傳出去消息,要人去殺秀清姐!我嚇得逃走之後,竟也有人開始追殺我!和她無關?我才不信!」
「什麼?原來……原來真的是你……」人群外齊秀清抬手摘掉帷帽,面色慘白看著田靈筠道,身形一搖三晃竟有些立足不穩。
田靈筠額上冷汗如雨,強撐道:「你們……你們這是被人下了蠱麼!咱們情同姐妹,我幹嘛要請人去殺你們!」
這時突聽哧的一聲極輕響動,一道烏光從白家諸人旁邊直飛而出。四大劍奴掌中長劍頓時舉起,無形氣牆將白若雲牢牢護住。
但那道烏光並非是要殺白若雲,而是像道黑色霹靂,迅疾無比的釘入了田靈筠的喉頭。
田靈筠秀氣的雙目頓時瞪圓,她驚愕的眼神彷彿想要從人群中鎖定住誰,但頭才微微偏了一偏,面色就已變得鐵青,兩道污血從鼻孔中垂流下來。
帶著滿面的不解,她伸出手,嘴裡發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喀喀聲,五根秀氣的手指還未曲起,就已完全僵硬。
接著,她像一段木樁一樣,就那麼直挺挺的倒下。
「唐……唐門暗器!」驚呼聲頓時冒了出來。
清心道長面帶怒色,青袖一揮拔劍出鞘,喝道:「好啊,你們白家抱上唐門,是要把峨嵋斬草除根麼!」
喝聲中,數名峨嵋弟子挺劍殺出,圍住當中白家諸人。
對虎視眈眈的公門高手竟然視若無睹,想必是拿準了江湖械鬥官差不會貿然參與。
果然,馮破面帶為難之色,瞥了玉若嫣一眼,不得不暫且向旁退開。
兵刃一亮,本就緊張的情勢頓時瀕臨崩潰,方群黎雙臂一振,趁機叫道:「白家想和唐門一起稱雄蜀州,今日絕不叫他們走脫了!」
話音未落,他和裘貫都已展開身法,衝了過去。
但並沒多少人跟著他們。
發生的事情疑點實在太多,這麼一個突然出現的暗器,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南宮星橫挪一步,提氣喝道:「動手!此時下場的,必定是天道中人!」
一聲令下,人群中的如意樓弟子紛紛出手,當即和附近有助拳意圖的武林中人打成一團。
其實這其中興許也有被方群黎蠱惑的、與峨嵋關係較好的或是與暮劍閣看不對路的。
但對這些人,南宮星並不忌憚殺錯幾個。
田靈筠一死,如意樓中二人立刻把齊秀清攙扶帶走,果然才走出兩步,一柄毒蛇一樣的細劍便向著齊秀清的後心刺了過去。
這柄劍無聲無息,連那兩個攙扶著齊秀清的好手都並未察覺。
但有一個人卻看見了。
一聽到南宮星那句動手,薛憐便飛縱越過藏身院牆,快步過去。之後,她便見到了那陰狠毒辣的一劍。
當即一拍刀鞘,她略一矮身向前猛然竄出數丈,被她真氣激出的淡青彎刀竟和她的倩影幾乎同時飛至。玉掌一橫,她已握住了那磨得發亮的刀柄。
翻腕,抬臂。
刀光如月,清輝滿地。
一聲慘叫,那把細劍連著半隻胳膊高高飛起。
薛憐的刀並未停下,順勢一轉,月光化作雷霆萬鈞!
那斷臂人哀嚎一聲,胸腹盡破同時,還被刀氣震飛出去,落在圈子之中。
每個人都看到了屍體,也都看到了屍體胸口那顯眼的七星傷疤。
「怎麼會是七星門?」一個疑惑的聲音響起,但很快,就被淹沒在揮舞的兵器聲中。
混戰,已然開始。
南宮星牢牢盯著方群黎,正伺機出手的當口,耳邊突然又飄來一句帶著陰森笑意的話,「五百兩,我和你賭這些人裡,其實沒幾個真正的天道。」
南宮星心中一凜,提氣擰身,大搜魂手毫不猶豫將劈面而來的兩塊黑影捏在掌中,抓住一看,才發現並非暗器,而是兩張骨牌。
「楊曇!」南宮星甩手將骨牌打回,但來處已不見對手蹤影,只得提氣道,「你也要來趟這混水麼!」
「趟?」楊曇一聲輕笑,忽的從南宮星身側人後閃出,一把又厚又長的賭桌鐵尺直刺向南宮星肋下,道,「我可早就在水裡了。」
南宮星心念急轉,情絲纏綿手真氣盤繞將鐵尺帶向一旁,道:「天道?還是七星門?」
「賭賭看咯。」楊曇旋身橫斬,氣勢驚人,竟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口中猶有餘裕道,「買定離手,殺我揭盅!」
南宮星一掌格開鐵尺,小臂被震得一陣酸麻,「好!一千兩,我賭七星門!」
楊曇斜進一步,鐵尺如劍連連反撩,笑道:「方纔我壓了五百兩,連上你的女人欠我的帳,這便算是打平,兩不相欠!」
這便等同於承認自己正是七星門的殺手。南宮星心頭微惱,內息霎時轉陰,一記孤煙掌反擊回去,道:「你真當這是殺我的好時機麼!」
楊曇知道厲害,鐵尺一蕩向後退避,笑道:「沒辦法,換了僱主,性子急,不肯給我多些時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辦事,以後我拿什麼和人打賭。」
話說至此,週遭圍觀的江湖人中突然傳出數聲慘叫,幾個聲音從各方高叫道:「大家小心!他們要把咱們這些蜀州高手都扼殺於此!」
「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和姓白的!」
「大家動手!先把他們拿住再說!」
一番呼喝,又有幾人率先拿出兵刃,頃刻間呼啦啦又帶出十餘人殺入場中,如意樓伏在外圍的弟子不得不飛身趕到助陣,可一見多出許多外來幫手,原本就心神不寧的那批江湖武人也跟著按捺不住,挺身出手。
方群黎和裘貫雖說最早出陣,卻都只在峨嵋列前選了一個不起眼的對手簡單纏鬥,方群黎只使些尋常拳腳功夫,裘貫也只是拿出無形鏢掠陣,與如意樓搏殺最為激烈的,反倒又成了旁人。
薛憐一見裘貫便快步逼近,可行至半途,身側突然感到一股極為凌厲的迫人威嚇,她連忙頓住步子握刀看去。
清心道長提劍在手,就在一丈之外冷冷的看著她。
眼見被捲入其中的對手越來越多,站在白家身側的幾個年輕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唯有邢空尚算鎮定,問沙俊秋道:「沙大個,咱們……要不要上去幫忙?」
沙俊秋微一搖頭,道:「你們散開,護住周圍。我去。」
話音中他抬劍橫舉,週身真力往劍鋒凝聚,就見劍尖微微顫動,緩緩伸出一絲寸許劍芒。
這想必就是他賴以成名的破天一劍。
邢空知道厲害,立刻帶著幾個年輕人閃到一邊。
可不曾想到,沙俊秋一聲暴喝,劍氣縱橫,掌中寒光一兜一轉,竟反身一折,氣勢驚人的刺向近在咫尺的白若雲!
這一劍可以說是沙俊秋畢生所學凝練而成,尋常招式一貫求穩的他,據說只有這一劍可以躋身一流高手上層。
二尺開外,破天一劍,邢空他們還不及反應,那劍芒就已越過了四大劍奴中兩人之間的縫隙。
但也僅僅到此為止。
一直好似石雕泥塑般穩穩站定的四大劍奴,竟在劍氣暴起的那一瞬,同時有了動作。
四把平平無奇的長劍,從不同的方向平平無奇的刺出。
然而在出手後的眨眼之間,那些平平無奇的劍尖,竟發生了一絲奇妙的顫動。
顫動的劍尖彼此應和,好似投進水面的四枚石子激起了互相波涉的漣漪。
沙俊秋的劍一被捲入那劍氣的漣漪之中,就好似刺入粘稠沉重的泥漿,眼見離白若雲的胸口只差數寸,卻無論如何也突破不透。
最鋒銳的氣勢剛一消減,四大劍奴的劍招馬上又起了變化。
春風化做龍卷,漣漪轉為驚濤,四把微微顫動的劍,突然凝住,刺出。
再精妙的招數,也不可能堵死對手所有的生門,即便是昔年不世出的魔刀天地人魔如意連環八式,也曾被找出過可以毫髮無損躲開的死角。
因此,才會有變招,有虛招,有後招。
但那僅僅是是指兩隻手,一把兵器。
四大劍奴有八隻手,四把劍。
他們不變,不虛,不必追擊。
他們只是同時刺出了一劍。
這四劍,卻融為一體,化做了一招。
天上天下,絕無僅有的一招。
這一招若該有個名字,那便只有一字最為合適。
死。
周圍所有看到這一劍的人,恍惚間竟都好似看到了狂風驟起飛沙走石,看到了冰天雪地萬物枯萎,看到了驚天巨浪奪命無情。
只有功力深厚的高手,才能明白那並非是完全的幻覺,而是從劍招中爆發出的無邊殺氣。
沒錯,那殺氣並非來自四大劍奴,而是來自那鬼哭神嚎的一招。
只有看到這一劍的人,才會知道為何這樣的四位高手,會被稱作劍奴。
劍為主,人為奴。
真正醉心學劍的人,若是能成為這樣一招的一部分,縱然自此為招所役,為劍所驅,又有何不可?
令人骨髓戰慄的恐懼中,沙俊秋的臉上突然浮現了一絲微笑。
如果有機會,他興許會說,作為劍客敗在這樣一劍之下,死而無憾。
但他已再沒有機會說話。
四大劍奴收招回到原處,依舊四面護著當中的白若雲。
直到此時,沙俊秋才緩緩倒下,帶著那一絲奇妙的、好似十分滿足的微笑。
遠處作壁上觀的唐炫雙目發亮,極為興奮的盯著沙俊秋那瞬息之間的死亡,他捏著掌心那把冷汗,在心底反覆自問,若是換了我,能躲開那可怕的一招麼?
唐炫沒有把握,混戰中的諸人也沒誰更有把握。原本還在向著白家那邊步步緊逼的一眾高手,突然之間就被滅殺了三成士氣,幾個本已找到合適位置的峨嵋弟子,不僅沒有出手,反而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
如果清心道長此時給出合適的命令,也許他們會出手。因為武功到達一定境界的人都能看出,四大劍奴那一招其實極耗真元,連續出手的話威力必定會大為衰減,不可能保持方纔那種出手奪命的可怕威勢。
但清心道長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甚至沒有去看方才驚天動地的一劍。
他鷹一樣銳利的目光,牢牢地鎖住了薛憐白淨秀氣的右手,紋絲不動。
薛憐的視線也沒有一霎離開過清心道長的肩頭。兩人在這一丈間隔的對視中,竟連眨眼的間隔都一模一樣,誰也不肯錯開。
裘貫掃視一眼,暗暗判斷一下情勢,向方群黎遞了一個眼色,雙掌一伸,扭住身前一個對手丟到一邊,低聲道:「去!」
方群黎心領神會,不再藏私,五指一屈一爪抓出,腕臂以極為詭異的角度一扭,卡的一聲便捏斷了一條礙事的脖子。緊接著,他雙臂一振,飛身直撲南宮星側方空門。
楊曇武功雖然比南宮星略遜,但他一來無傷在身,二來武功偏門,還有兩個殺手從旁助陣,南宮星被他纏上,一時竟也無法脫身。耳邊聽聞勁風襲來,只得施展狼影幻蹤斜後退避,免於夾擊。
被捲入其中的江湖豪客功夫上乘的大都拚死退出圈子,閃去關凜柳悲歌那邊自保。而功夫略差些的,先被如意樓殺了一批,又被七星門偷襲一片,手忙腳亂選邊動手,卻又遠不是峨嵋精英與如意樓高手的對手,不多時,地下就已倒了數十具屍體。
這些屍體讓小巧身法極難施展,南宮星又是倒退,挪開數尺,腳下就是一絆,忙鼓足真氣將絆腳屍體迅速踢開。
身法遲滯,楊曇和方群黎自然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楊曇鐵尺一揮,縱身當頭劈下,方群黎爪上青絡暴突,斜刺一抄,鬼氣森森抓向南宮星腰間。
柳悲歌濃眉一皺,正顯得有些按捺不住,卻聽破空之聲大作,轉眼間竟有十七八件暗器照著方群黎劈頭蓋臉打了過去。
方群黎面色大變,鼓袖揚手想靠真氣擊落。
豈知那些暗器將到面前之時,突的彼此相碰兩三一組撞在一起,一陣叮噹亂響,一個個暗器猶如活物,竟撞得分作兩組,極為刁鑽的射向楊曇、方群黎兩人各處要害。
不僅暗器手法了得,那一份預判的眼光,更是駭人聽聞。
方群黎暗叫一聲不好,招式已老躲避不及,只得頗為狼狽的自棄根基就地一橫倒下,連滾數圈。
楊曇鐵尺一圈,身形急退,在旁相助的兩名殺手毫不猶豫合劍一處捨身抵擋,只聽兩聲短促慘呼,楊曇雙足還未落地,那兩名殺手已經通體泛黑,抽搐著倒在地上。
「唐月依!又是你這賤人!」方群黎怒吼聲中,裘貫已飛身而起跳出圈外,順著暗器來路殺去。
玉若嫣早已指揮官差捕頭散成大圈圍繞觀望,見裘貫出來,也不阻攔,而是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一個捕快下馬,盯著裘貫去向提氣跟上。
唐月依不願現身,一套暗器打出便抽身換位,不想裘貫眼力逼人,竟找準了所在直奔而來。她本就不是什麼和善性子,當下冷笑一聲,選了處寬敞院落跳下,只等裘貫上門。
南宮星雖趁機穩住身形,但楊曇與方群黎聯手卻著實不好對付,他若是狀態極佳,興許還有四成勝算,此刻腰傷迸裂血滲衣衫,可就真成了殊死一搏。
「他們都是為了保全白家!四大劍奴,不必管我,去出手幫忙!」這次峨嵋來的大都是清心道長的同輩高手,又有七星門和一些散碎高手助陣,如意樓不過一處分舵的精英哪裡能夠匹敵,白若雲眼見敗象漸顯,忙向身邊劍奴下令。
四大劍奴為首那個卻只是面色木然,平平道:「我四人此次離山,只為將你帶回。旁事一概不問。」
白景順拍了身邊兄弟肩膀一下,笑道:「洪弟,我先去了。」
白景洪哈哈大笑,聲若洪鐘,「分什麼先後,你我難道還能學者四個榆木疙瘩不成!不管這些人是什麼來路,人家費心費力保全咱們白家,咱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上!」
白家二老話音落時,青光出鞘,夕雲三十六式飛虹般劃向離他們最近的兩個峨嵋弟子,救下三位如意樓的帶傷門人。
「那兩個老頭子不行。」關凜突地說道,右手一抓,已將關刀橫握。
柳悲歌輕歎一聲,手指撫摸著腰側離別刀柄,道:「那終究是我的親戚,這筆糊塗賬,也沒清楚到可以大義滅親的地步。」
關凜淡淡道:「我不是方家的親戚。如意樓和暮劍閣,不該死這麼多人。」
最後那個人字出口同時,關凜足尖一點,沉重關刀恍如飛起,帶著她瘦小身軀猛衝向最近一個峨嵋弟子。江南武林大都知道寒刀佛劍的大名,峨嵋弟子不敢怠慢,封劍身前退往同門一側,謀求聯手對敵。
唐炫無奈一笑,知道若再袖手旁觀,只怕要被脾氣欠佳的姑姑好生收拾,想要再看四大劍奴出手,今日機會恐怕已經不多,當即一腿掃出,將原本以為他是自己人的一個江湖豪客一腳踢了個觔斗,笑罵道:「跟我熟得很麼?隨便亮著背心對我,今日便幫你長個教訓。」
關凜唐炫剛一出手,圍觀人中卻又有幾個看他們不順眼的武人下場去幫對面,雖說這兩人武功高出不少,但如此多人混戰之中,峨嵋派那些訓練有素的弟子分進合擊極為默契,也不過堪堪拉到均勢。
裘貫單對上唐月依,拖延時間已是不易,勝算實在不高,方群黎心知肚明,雙臂急催真力連連抓住,口中也沒了顧忌,喝道:「楊曇!叫你們的人都來,先合力宰了這小子!」
七星門更擅偷襲,非不得已並不願正面對敵,楊曇眉頭微皺,頗不情願的呼哨一聲,真氣鼓蕩,尖亢哨名噓溜溜遠遠傳出。
已經不剩多少的圍觀人群之中又鑽出數人,而遠遠官差圈外的駐足百姓裡,竟也飛快的跑來四五人,面無表情衝進戰陣,從腰帶背後袖斗裡紛紛拿出兵器。
邢空見狀,將牙一咬,拔劍在手呼喝一聲衝出,一直站在白家一側的那些年輕人熱血上湧,嗆啷啷抽出刀劍,殺向白家二老身旁。
這場江湖械鬥,終於捲入了幾乎所有人。
沒人在關心所謂的兇案真相,也沒人還有理智去考慮田靈筠之死的疑點。
江湖殺氣,已徹底縱橫在血肉橫飛的空地上。
一片混亂之中,僅剩下薛憐與清心道長依舊靜止不動,身畔數尺方圓,無人敢近。
招完手下殺手,楊曇苦笑一聲,鐵尺虛點,轉而策應方群黎的凌厲雙爪。
方群黎連出數招都被南宮星化解,一時冒進反被孤煙掌傷了左肩,心頭氣惱,怒道:「楊曇!你主子為何不肯親自過來!我們買的可是武曲!不是你這麼個副手!」
楊曇苦笑道:「門主的安排我有什麼權力過問,這事,你實在怪不到我頭上。」
「那你別在後面留著餘力!」方群黎愈發焦急,喝道,「我不用你給我掩護,全力出手快快解決了南宮星!」
楊曇又是苦笑道:「這人要有你想的那麼好殺,我早就得手了。」
說著,他鐵尺前伸,點向南宮星肋下,招未用老,拇指一壓,叮的一聲,一蓬細針猛然從前端爆開,四散射出。
南宮星不畏毒性,當即衣袖一捲,大搜魂手一圈一掃,將自己這邊毒針盡數收納。卻不料,剩下那一小半,竟都是瞄向了其餘對手。
幾聲痛呼接連響起,毒性激發,中針之人立刻便倒在地上翻滾抽搐起來。
連著白景順,暮劍閣這方一下就被擊倒四名好手,而對面的峨嵋弟子,卻也有兩個被誤傷倒下,連方群黎也躲避不及中了一針。
楊曇抱歉一笑,摸出一個瓷瓶丟給方群黎,讓他去救治自己人。
南宮星一見解藥,不得不硬著頭皮搶攻上去。這下正中楊曇下懷,他一聲尖哨,三名殺手一起棄下對手,逕直往他這邊包來。
一個峨嵋弟子為躲毒針拔地而起,輕輕落在外圈,他扭頭一看宋秀漣就在幾步之外,立刻走過去關懷道:「宋師侄,你沒事吧?」
宋秀漣本就如驚弓之鳥般瑟瑟發抖,一見來人是頗為熟悉的同門長輩,登時淚如雨下,顫聲道:「師伯,師父……師父他……」
她正要迎向自己師伯,卻突然驚恐的睜圓了雙眼。
那平素待她們女弟子一貫多有照顧的師伯,竟手起劍出,向著她的喉頭刺了過來,口中霹雷般喝道:「今日我就要替你師父清理門戶!」
宋秀漣雙臂一抬抱頭尖叫:「救我——!」
間不容髮之際,一柄峨嵋長劍打橫一敲,硬是將宋秀漣師伯那奪命一招磕開半尺。
一個衣衫破爛鬚髮蓬亂的年輕男子面帶狂態攔在宋秀漣身前,長劍一橫,喝道:「殺她,先殺我!」
宋秀漣如遇救星,受驚小兔般縮在那人身後,顫聲道:「白大哥,他們……
他們都要殺我。救我,救救我……」
白景洪心中一驚,道:「若麟?」
白若麟目光直愣,毫不猶豫道:「好,他們殺你,我殺他們!」說罷,長劍一抖勢若瘋虎殺向那位峨嵋師伯。
方群黎吞下解藥,眼見助陣之人越來越多,情勢愈發不利,一聲慘叫傳來,與關凜斗在一處的兩位峨嵋弟子已有一人身首異處,心中大是焦急,雙臂一張,擺出了豁命架勢,像是要與南宮星同歸於盡。
南宮星擋下大半毒針手臂酸麻,一時行動不便,被楊曇帶著三名殺手圍攻的險象環生,餘光瞥見方群黎蓄勢待發,連忙一掌逼開身側一名殺手,想要鑽出圈子。
那殺手卻視死如歸,拼著受下這一掌也不肯退,長劍反絞,竟要用性命換下南宮星這條胳膊。
南宮星收招不及,只好拼足全力,傷處當即一陣劇痛,疼的他眼前發花,險些後力不濟。
幸好那殺手長劍還未抬起,一根細長髮簪就已迅疾如電的刺入了他的耳孔。
南宮星一掌拍到,那屍體直直向後飛出,在也擋不住南宮星去路。
方群黎一招撲空,怒罵一聲:「姓雍的,你不想活了麼!」
雍素錦捏著新換髮釵,冷冷道:「想活,才要來殺你!」
一來一往兩句之間,情勢竟又起了一大一小兩處變化。
方群黎怒罵聲中,近處城牆上一個瘦削身影突地飄然而下,手中黃泉古劍陰森森一掃,便逼退一名峨嵋弟子,救下兩個傷者,口中道:「如意樓,我陰絕逸來要一朵銀芙蓉!」
但這卻只能算是小變化。
峨嵋派弟子初期優勢極大,連連殺傷對手,縱然援兵屢至,在峨嵋劍法的綿密防守和七星門的偷襲刺殺之下,一時也難以扭轉勝負,暮劍閣一方,仍不斷有人倒下。
真正足以影響雙方士氣的一戰,才稱的上是大變化。
勝則眾志成城,敗則一潰千里。
就在雍素錦的清脆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清心道長的劍毒龍般刺出,直指薛憐佩刀腹側。
任何拔刀出手的招數,刀柄周圍那看似最危險的地方,都是真正的死角。
出手夠快的話,甚至可以讓對手無法拔刀。
但這世上沒有人能快到讓薛憐拔不出刀。
就像沒有人能阻止夜晚來臨,月光升起。
嗆。
一聲輕響。
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