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九十五章 最後一絲波瀾

  也不知是那杯安神香茶起了作用,還是緊要關頭身體本能的渴求著鬆弛,南宮星躺到床上後,竟當真沉沉睡了近一個時辰。

  睜眼醒來時,崔碧春與雍素錦都已不在屋中,邊上唯有白若蘭靠著床柱,一邊打盹,一邊輕輕撲著扇子,幫他送去習習涼風。

  他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道:「也沒那麼熱。」

  白若蘭一個激靈精神過來,看他一眼,道:「你都出汗了,還說不熱。幸虧萍妹心細,帶來了她平日繡的扇子,還替你扇了會兒,我起來才換下她。」

  「她呢?」南宮星醒了醒神,翻身下床取過外袍,隨口問道。

  白若蘭低聲道:「在裡面陪我娘,我娘精神還是不太振作,打算讓她多歇歇。」

  南宮星拉起白若蘭的小手,探頭在她唇上輕輕一親,道:「你也進去,陪著她們,我回來前,哪裡也不要去。崔碧春會在這兒保護你們。」

  白若蘭猛搖了搖頭,道:「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你。但……你也不必留下崔姑娘,她武功好,怎麼也能幫上不少忙。叫她跟著你吧。」

  南宮星沉吟道:「你們這裡沒人不行。這樣吧,我另作安排。」

  白若蘭雙手抬起,將他大掌輕輕夾在中間,輕柔摩挲,柔聲道:「小星,不管怎麼安排,一定得把最好的人手都帶在你和哥哥身邊。別忘了,這一天咱們要是輸了,即使我這裡有高手坐鎮,難道還能保得住我們幾個女子?只有你和哥哥成功,一切才能結束。」

  「我是擔心……」

  她抬手打斷,輕笑道:「不用擔心。我武功的確不好,但凡一個二流高手,說不定就能把我拿住。但我保證,這世上絕沒人能用我來要挾你。」

  南宮星眉心一皺,雙掌一伸,在她袖中一捋,奪下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怒道:「不許你做這種打算!」

  白若蘭輕輕歎了口氣,滿面紅暈道:「小星,我……還沒幫你生下娃兒呢,不到最後關頭,怎麼捨得一死。只是有這決心,總能叫惡人投鼠忌器吧。總之大敵當前,你切莫分心。你只記住,若是沒了你,我便等於沒了一切。」

  南宮星心知白若蘭性子其實頗為執拗,便不再多言,與她靜靜相擁片刻,返身出門。

  門外倒還清靜,只有宋秀漣和白若麟兩人坐在涼亭,緊緊依偎輕聲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而本該守在門口的崔碧春和雍素錦,卻都已到了院門處,兩女一左一右攔死了通路,看外面,竟然人還不少。

  南宮星快步過去,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雍素錦側頭笑道:「吶,都是來接你大舅子的。排場大不大?」

  走近之後,他才見到院門外如此安靜,是因為地上已經倒了四人,雖未斃命,但看身上的傷口,一時半刻也起不來身,「已經動上手了?」

  雍素錦笑瞇瞇踢出一塊石子,砸在倒下一人身上,伴著他痛哼道:「不動手,這幫五大三粗的漢子那兒肯和我們兩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好好說話啊。」

  「你……」

  外面一個漢子按捺不住,剛開口漏了一聲,就聽嗆的一響,崔碧春掌中碧痕已劃出一道弧光,那人當即慘呼一聲倒在地上。

  雍素錦淡淡道:「我方才就說了,我們沒問的時候,你們不准出聲。你們要試到第幾個才肯信?」

  外面餘下仍有十多人,卻都齊刷刷安靜下來,也不知雍素錦此前究竟露過什麼手段。

  南宮星微一皺眉,朗聲道:「諸位既然是來接人,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和和氣氣通報一聲,難道還能不讓你們接麼?」

  雍素錦把玩著手上帶血髮釵,目光一挑,笑道:「我家主子問的,就等於我們兩個問的,快說!」

  一個站在外圍的弟子道:「呸!什麼接人,我們是奉代閣主之名,來拿與如意樓勾結的叛徒白若雲過去聽審,姓南宮的,你就是如意樓的人吧!」

  「嘖,」雍素錦側耳一聽,腳下一踏,倩影驀然一閃穿過人群,進退如電,轉眼回到原地,道,「說話這麼無禮,想來是有人生沒人教,這樣的廢物,留著嘴巴也是討人嫌。」

  那喊話的弟子這時才痛呼出來,口中血出如泉,竟被方纔那迅捷一擊生生刺爛了舌頭!

  南宮星心下暗忖,在此大動干戈其實頗為不智,雍素錦、崔碧春出手雖狠,但一個個都留下命在,多少也還有一絲餘地,當即道:「此事想必有所誤會,在下確是如意樓中弟子,但未任實職,也不牽扯江湖恩怨。箇中詳情,我自會向白二伯解釋清楚。還請各位稍待片刻,我去叫來若雲兄,這就隨各位前去,如何?」

  外面人群中幾人交頭接耳略一商談,點頭道:「那……就有勞了。」

  明明是來拿人,最後卻不得不的如此客氣的說話,那漢子憋得滿面通紅,才算把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說罷,還不忘打量一眼雍素錦,看她沒有瞥向自己,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南宮星仍將院門交給雍、崔二女,自己先折回來直奔涼亭,匆匆問了幾句,確認他兄弟二人昨夜相談甚歡後,謹慎問道:「那不知若麟兄是否能鎮守於此,以防宵小之輩,前來劫持女眷。」

  看白若麟一時不語,南宮星忙解釋道:「若麟兄,在下並沒有懷疑你的承諾之意,只是此次人手緊缺,幾位女眷自保乏力,你已說定兩不相幫,正是最合適的人選而已。」

  白若麟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可以答應守在這裡,我本也沒打算去別的地方。但事先聲明,若是強敵來襲,我只會救秀漣一個。」

  南宮星盯著他毫無作偽的眼神,苦笑道:「可以。那就有勞了。」

  敲開白若雲昨夜留宿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凝珠竟然不在。

  看南宮星目光左右探尋,白若雲起身將劍佩好,道:「不必找了,凝珠早已出去了。」

  「出去了?」

  「嗯,我起來後和她見了面,聊了些事,之後她便從後窗走了。」白若雲拇指頂住吞口,將長劍推出寸許,跟著一鬆,道,「有人來找我了對麼?咱們去吧。」

  將出門前,南宮星沉聲道:「我留下若麟兄在此保護女眷,若雲兄想來……

  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白若雲頷首道:「理應如此。若麟大哥真要過去,我反而才要擔心。」

  「那你其他的兄弟呢?」

  白若雲微微一笑,道:「他們是我的兄弟,我一刻也不會忘記。」

  「好,請。」

  院門外的諸人一見到白若雲的身影,手掌登時全都按在兵器之上,雍素錦冷冷哼了一聲,他們才驚覺什麼般重新將手垂回身側。

  走來之時已聽南宮星說起,白若雲到了門口便道:「二伯苦心思慮良久,便只找出一個勾結如意樓圖謀不軌的由頭麼?」

  人群中無人回答,旁邊路上卻傳來一句:「還有上山之時,殺死朝廷命官的事。」

  扭頭看去,卻是白若松眉心緊鎖快步趕來,抬手撥開外圍眾人,走入道:「若雲,湖林城裡不是諸事已了麼?怎麼……怎麼才一回來,又生出這許多事端?」

  南宮星暗叫一聲果然,口中沉聲道:「若松兄,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些事端是若雲惹來,還是為了若雲而來,想必你不會想不明白吧?」

  「我明白沒用,二叔他……」白若松似乎當真有些著急,看他臉上睡痕猶在,好似離了床鋪就匆匆趕來,「若雲,你跟我過去。和二叔解釋清楚,必定會沒事的。」

  他對這些圍住院門的人極為不滿,怒瞪一圈,道:「白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新來的生人插手,滾!」

  看那一圈人攙著傷者唯唯諾諾退走,白若雲這才走到院外,輕聲道:「大哥,竹弟一會兒是不是也要過去?」

  白若松濃眉擰死,道:「竹弟早已到了。你也知道,他一貫最聽二叔的,二叔說話,比四叔都管用。他一會兒要是說什麼無禮言語,你可千萬擔待些。」

  「都是自家兄弟,不至於。」

  南宮星跟在那兄弟二人後面,向身後打了個手勢。

  雍素錦、崔碧春心領神會,一左一右飛身而起,踩住院牆幾個起落,便抄到他兄弟二人之前丈餘,兩抹倩影輕輕鬆鬆便隱入牆後,逕直往前探去。

  南宮星也不去理會他們兄弟談話,側耳凝神,只聽著周圍動靜。

  崔碧春那邊轉眼就傳來幾聲悶哼,跟著馬上安靜下來。不多時,雍素錦一側也傳來一串苦悶慘叫。

  他在心裡暗暗計算,這一路不過走出幾十丈的距離,那護行的二位,就已收拾了不下十人。

  練武場上,熙熙攘攘聚了竟有六七十人,一眼望去,不是新來門人,就是白天雄的親傳弟子,暮劍閣中其餘人等,都已被支應到其他地方。

  看那一張張滿面殺氣的臉,也知道前方演武廳內必定是龍潭虎穴一般。

  白若松停住步子,一拉白若雲的衣袖,搖頭道:「情勢不對。若雲,這情勢大大的不對。我嘴笨,說不出著是什麼感覺,但……你自己應該看得出來。不行,咱們還是走吧。」

  「走?」白若雲沉聲道,「我若走了,白家先祖辛苦創下的基業,莫非就這樣拱手交給險惡之輩麼?」

  「可……可這……」白若松焦急萬分的轉過身來,看向南宮星道,「南宮兄,你也勸勸他吧。我聽說二叔下的令中,也牽扯著如意樓,萬一把你也……」

  南宮星笑道:「若松兄,實不相瞞,我與蘭兒已經私定終身,暮劍閣的事,於我已並非外人的事。我也不會勸若雲兄離開,該來的,早晚要來。白二伯既已經決定走這一步,那最後的結局,他應當不會有什麼怨言。」

  「南宮兄,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可是四大劍奴全都在那邊門口,這幾日二叔一直拿著天下第一劍……他、他可能早有預謀啊!」白若松一臉恍然大悟,神色更顯慌亂。

  此時兩女已沒有繼續潛藏的必要,從左右飛身落到南宮星斜後,各自站定。

  雍素錦剛一站穩,便譏笑道:「白大少反應機敏,可令人羨慕的緊吶。」

  白若松臉上一紅,扭身看向那一片凶神惡煞,咬牙道:「好,若雲,我就陪你進去。白家將來會怎樣,我如何也不能錯過!」

  他們一行邁步過去,場上諸人倒也並不出手,而是整齊有序分開一條路徑,殺氣騰騰望著從中走過的白若雲。

  只不過,畢竟其中九成九都是正當壯年的男人,盯著白若遠看不多久,目光就不自覺溜向雍素錦踩在無齒木屐上的那雙嬌美玉足,那雪白細嫩、透著片片暈紅的精秀腳掌,登時便引出一串吞嚥之聲。

  很快有人似乎想起什麼,人群中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隱約傳來血釵這個說法。

  順理成章的,色慾被嚇得縮了回去的男人們馬上又注意到了崔碧春背後的劍,雖說這在他們看來只是碧姑娘的丫鬟,可那把寶劍碧痕卻千真萬確背在她背上。

  原本鎮定的眾人不覺便顯得有些燥亂。

  血玉釵搖足踏雲,一劍奪命碧羅裙。未戰先怯的神色,紛紛出現在旁邊的門人臉上。

  比起碧痕和血釵,南宮星就顯得有些籍籍無名。

  一個新來的好手並不知道這位公子曾經在白家的功績,緊張之下,只想找個看上去軟些的柿子捏上一把,殺殺白若雲的威風。

  可他不僅選錯了人,也選錯了手段。

  那把飛刀帶起的風聲才剛接近南宮星的頸側,大搜魂手就已鬼魅般施展開來,銀光一閃,飛刀已消失在空中。

  慘叫聲中,那人捂著中刀的額心,抽搐著倒了下去。

  江湖中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使飛刀的,若非某家親傳弟子,便絕不能打目標咽喉。如此時候,南宮星倒也沒忘了這點敬意。

  周圍的人並非全無武功的莽夫,自然看得出南宮星這一手有多麼漂亮。

  登時,鴉雀無聲。

  四大劍奴兩兩分開,讓開演武廳的大門,白若雲左右掃了一眼,大步邁入。

  南宮星瞥了一眼隔鄰那間練功房,輕輕歎了口氣,也跟了進去。

  白天雄當然已在房中。

  但令南宮星有些訝異的是,白天雄的身邊並沒見到穆紫裳,而只有滿面怒容的白若竹,雙目如刀死死剜住走進門內的白若雲。

  白天雄還未開口,白若竹已經按捺不住,抬手指著白若雲喝道:「白若雲!

  虧我一直如此尊敬你,你作為早就定下的繼任閣主,安心等上幾年又能如何?為何要勾結如意樓,生出這麼多事端?」

  南宮星搖了搖頭,笑道:「若雲兄,將來你執掌門派之時,可要牢記,這位若竹兄弟心思簡單為人蠢笨,不堪大用。」

  白若竹臉上登時氣得泛起一片微紅,喝道:「我們自家清理門戶,那裡輪的到你這外人放屁!」

  南宮星笑道:「巧的很,白家伯父伯母雙雙認了我這女婿,擇日即將完婚。

  我內兄被人污蔑,我豈能坐視不理。」

  白若竹怒極反笑,大聲道:「好你個白若雲,為了巴結如意樓,竟連自己親生妹妹也捨了出去,昨日我見若萍妹子也和他在一起,你這一注,下的可當真不小啊!娥皇女英,來給你換個穩如泰山的位子麼!」

  也不知是白天雄編造的功力太好,還是白若竹對這二伯的的確確盲信盲從,看他樣子,這才一夜過去,就已把白若雲當作殺父仇人一樣。

  南宮星歎了口氣,瞄一眼臉色青紅交錯氣到說不出話的白若松,踏上一步,淡淡道:「白二伯,多餘的唇舌交鋒相信已經沒有必要。你想必也是知道我們手上並無實證可以指認你,才會如此有恃無恐。將來江湖上流傳的說法是哪一種,不過取決於今日這地方誰是最後的贏家。是麼?」

  白天雄乾澀的嘴唇微微一顫,道:「不錯。成王敗寇,江湖上的事,到最後總歸不過如此。湖林城中,清心老道若是贏了,如今聲名狼藉的,就不會是峨嵋派。」

  「你就從未覺得,這世上還有天理公道麼?」

  白天雄淡淡道:「這世上不僅有天理公道,還有天道。替天行道的天道。」

  南宮星歎道:「你為了一己貪慾騎上虎背的時候,就沒想過再難下來的一天麼?」

  「如今再說我並非為了一己貪慾之類的話,想必你也不會相信。」白天雄濃眉半垂,沉聲道,「為我所圖,捨命一賭,無怨無悔。」

  「即使害了這許多人?」

  「若只靠比武就能拿下我想要的位子,我自然不必如此。」

  白若竹在旁越聽越是心驚,忍不住扭過頭問:「二伯,你……你在和他說些什麼啊?」

  「若竹,你過來。」白天雄招了招手,將白若竹攬到懷中,柔聲道,「你性子激烈,黑白不分,但對信服的人言聽計從,無所不為,不像老四,到像極了老五。」

  「二伯,你……突然說這個做啥?」白若竹愣愣道,滿眼大惑不解。

  「可惜你並不知道,我此生最討厭的,就是他們兄弟兩個。你今日如能像若松那樣看出些許端倪,我還可以留你一命,算是給白家留個人才。唉……」白天雄長歎一聲,攬著白若竹的手忽然一緊。

  白若竹正想開口辯解兩句,忽覺胸中一陣尖銳的刺痛,一陣涼意直透心房,他不敢相信的低下頭,嘴唇蠕動了一下,再想說些什麼,全身上下的每一條肌肉卻都同時失去了力氣。

  看著白若竹後心透出的鋒銳劍尖,不僅白若雲、白若松兄弟兩個,就連南宮星都吃了一驚,竟無一個預料到會有此一出。

  白天雄的面色卻無比平靜,他將死不瞑目的白若竹推開,掏出一塊麻布,緩緩擦淨刃上鮮血,道:「暮劍閣不需要廢物。」

  白若雲冷冷道:「更不需要野心家!」

  「江湖門派,沒有野心,還練什麼武?收什麼弟子?白家佔據一方,手握商號人脈,與數家鏢局交好,卻只安居於此,做些開館授徒的無聊買賣。唐門來勢洶洶,峨嵋根底深厚,你真當他們能放著這片大好基業不來咬上兩口麼?」白天雄哼了一聲,道,「老三軟弱無能卻被吹做和善可親,這江湖中,和善可親能抵得住刀劍暗器麼?」

  他似乎覺得自己已說得太多,他沉沉吁了口氣,道:「好了,廢話少說。南宮星說的對,今後江湖上的說法,只取決於今日這裡誰會贏,所謂的真相,並沒有多少人會關心。」

  「這種想法,是穆紫裳教你的麼?」南宮星微微一笑,道。

  白天雄眉心微皺,道:「我是師父,自然,是我教她的。」

  南宮星走到白若雲身前,笑道:「白二伯,是到動手的時候了吧?若雲兄不是你的對手,你不妨以大欺小,來會會我如何?」

  白天雄淡淡道:「有四大劍奴,我為何要親自動手?」

  南宮星譏誚道:「你自忖武功在白家技冠群雄,這麼多年苦苦壓抑,就沒有想驗證一下的打算麼?」

  他語調一轉,正色道:「這暮劍閣中,的確只有你和白若麟最像武者,我先下要向你討教,你莫非不敢應戰麼?」

  白天雄霍然起身,腰背霎時如標槍般挺直。

  他抬起手,從袖中解下一對陰陽透骨釘,緩緩放在桌上,又把背後那把裝飾樸素的古劍仔細綁緊,跟著他邁前兩步,拔出腰間三尺青鋒,朗聲道:「四大劍奴何在!」

  四位劍奴閃身入內,嗆的一聲齊齊拔劍在手。

  雍素錦斜錯一步避開鋒芒所指,崔碧春卻二話不說握緊碧痕,橫欄在劍奴與南宮星之間。

  「我知道你很想殺了我。」白天雄再踏兩步,沉聲道,「但你即使殺了我,也救不下他們。」

  南宮星調勻內息,平伸右掌,道:「至少,你什麼也得不到。」

  「沒關係。」白天雄淡淡道,「我還有兒子。我若活著,興許會殺了他,但我既然死了,那他也比沒有要好。」

  「你的夫人呢?你也情願她守寡麼?」南宮星盯著白天雄雙目,故意做出了一個輕浮的笑容。

  知道此時他二人其實已經在相鬥之中,白若雲屏息後退幾步,斜目看向四大劍奴毫無波瀾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

  「她怎麼會守寡。」白天雄的唇角泛起了一絲奇妙的笑意,「她連福伯那樣的老頭,都能勾引。」

  南宮星歎了口氣。

  高手相爭,這舉動實在有些多餘。

  可他不得不歎。他從白天雄的身上,竟然找不到一點軟肋。他突然覺得,自己並沒有把握不要白天雄的命取勝。

  而白天雄根本沒打算去找南宮星的破綻,這一口歎息,對他已然足夠。

  青鋒如電,直逼南宮星喉頭,寒芒疾吐,伸縮猶如蛇信。

  情絲纏綿手更精於鎖脈擒拿,與兵刃交鋒,自然還是大搜魂手更加高效。南宮星雙臂一錯,身形一滑,虛捏長劍同時,一招孤煙掌印往白天雄胸口。

  托那位武曲的福,天道中人對南宮星的武功來歷想必大都已有瞭解,白天雄也不例外,他長劍回轉,身法展開,並不去格擋招架,而是一邊躲避,一邊反刺南宮星肋下。

  暮劍閣建立之初創下的夕雲三十六式在整個武林之中只能勉強夠的上一流之末,而此刻白天雄掌中長劍,用的卻是另一門完全沒人認識的劍法,迅捷狠辣,一招一式實用無比,遠不是花哨的夕雲三十六式可比。

  南宮星連擋數招,觀察一番,笑道:「有趣,你這暮劍閣的宗師,用的難道是你那瘋兒子創下的武功?」

  白天雄三劍掃過,撩破南宮星半幅衣袖,冷冷道:「那時他還沒瘋。」

  「可有人卻從一開始就瘋了。」南宮星斥罵一聲,旋身掠過橫斬寒光,人在空中內息轉陰為陽,拳如霹靂轟然砸下。

  白天雄橫劍臂前,沉聲一喝,合雙手之力運足真氣擋下。

  邦的一聲悶響,白天雄身形一晃,連退數步。南宮星也一個踉蹌,拳頭竟被震得有些發麻。

  雖說白天雄吃虧更甚,但內功深厚顯然也不可小覷。

  白天雄長劍一甩,口氣頗為艷羨,道:「如意樓有你這等人才,真是不小的福分。」

  「可惜我若生在你們白家,保不準也已成了瘋子。」南宮星譏刺一句,猱身而上。

  「不會。你這種人,就算強姦十七八個姑娘,也不會逼瘋自己。」白天雄反擊一句,又退了幾步,突然腳下一轉,喝道,「出手!」

  四大劍奴原本指向白若雲的劍尖頓時變向,四人猶如一體,同時錯步橫移,四道寒光好似驚龍出淵,直取南宮星週身要害。

  而白天雄劍在人前飛身刺出,目標卻已換成了丈餘之外的白若雲!

  崔碧春心思略顯木訥,劍奴一動,她便即刻出手去幫南宮星,將白若雲和白若松一起亮在人前。

  可雍素錦的反應卻絕對不慢,她抬臂一摘取釵在手,閃身一晃已到白若雲身畔,那秀美小腳電光火石般一踢,便把白若雲蹬開數尺。

  她也不敢硬接白天雄一劍,藉著一踢之力,自己也後縱而出,反手打出數點寒星,兜頭往白天雄射去。

  白天雄長劍一圈回護週身,將暗器盡數打落,才發覺不過是幾顆髮飾上拆下的珠子,若不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境界,打在身上也就是一痛罷了。

  這等戲耍,他也不著惱,劍鋒一蕩足尖急點,仍往白若雲那邊追刺而去。

  白若雲雖然不懼,但實力相差甚遠,平日喂招能走上幾十合,如今殺機畢露,怕是十招也難撐過。

  這時外窗喀拉一響,一聲嬌叱同時揚起,「四大劍奴聽令!立即住手,不得參戰!」

  白天雄劍勢不停,只當又是什麼緩兵之計。

  不料他剛一劍磕開白若雲門戶,劍芒暴漲準備長驅直入時,背後勁風獵獵,一股雄渾真氣赫然殺到,逼得他側身斜縱,暫避落日神拳的撼天之威。

  難道四大劍奴竟真的停了手?

  白天雄錯愕萬分,腳下真氣急催,連退數步,目光一掃,頓時心裡一涼,額上晶光閃閃,瞬間便佈滿冷汗。

  他趕忙摸向背後,將那把古劍匆匆拔出,定睛細看,渾身頓時一緊,腳下一晃險些摔倒在地。

  凝珠站在遠端牆角,手中拿著一把樣貌近似的古劍,只是劍鞘,卻十分尋常,她盈盈一笑,道:「白二伯,你可是在找這把劍?」

  白天雄臉色鐵青,口唇微顫,道:「穆紫袖……你果然還沒死!你姐姐騙人的手段,可真是越發高明了。」

  凝珠微笑道:「不敢,名師出高徒罷了。你對姐姐的指點,她畢生難忘。」

  白若松一頭霧水,左看右看,仍是滿臉迷茫,喃喃道:「穆紫袖?這……這不是李秀兒麼?」

  白若雲沉聲道:「不,她不是李秀兒,也不是穆紫袖,她是凝珠,我白若雲的妻子。」

  南宮星笑道:「不錯,這位是叫凝珠,由我如意樓保媒,定下與若雲兄的終身大事。若松兄可莫要再認錯才好。」

  他轉頭看向凝珠,笑容一斂,問道:「如此危險的差事,她竟交給了你?」

  「親自出面,既容易惹來你們生疑,又容易不小心被人抓住,還要看著曾經無比敬愛的師父窮途末路,心中豈不難過。」凝珠淡淡道,「再說這本就是為救我的夫君,我冒險代勞一下,又有何妨。」

  白天雄緩緩後退,心念急轉,惱恨道:「看來她這次回來,就已備好了要算計我,這等三番四次背棄信諾的陰險女子,也虧你們敢信。」

  南宮星踏上兩步,朗聲道:「信不信她,已與你無關。暮劍閣的事,白家的事,此後都已與你無關。」

  白天雄冷笑一聲,道:「你這裡不足十人,少了四大劍奴,就當真以為已經勝券在握了麼?」

  他沉聲喝道:「都進來!為暮劍閣清理門戶!」

  轉眼間,屋門和兩側窗戶都被破開,練武場中那五六十人大半蜂擁而入,剩下的或捏著暗器,或張開強弓硬弩,一起瞄準屋內。

  南宮星眉心緊鎖,心道這陣仗著實不可小覷,百年江湖,多少托大的高手最後就是死在弓矢圍殺之下。

  他一沉手腕,握緊滿把銅錢,暗暗斟酌大搜魂手的真氣分配。

  凝珠到沒顯得如何慌張,她往白若雲那邊靠了一靠,將天下第一劍交給了他,跟著垂手暗暗一扯,也不知拽開了什麼東西。

  一股異香陡然撲鼻而來,南宮星身負農皇珠,自然無所畏懼,縮鼻一嗅,像是女兒家的香粉撒了一地。

  白天雄卻趕忙屏息後退,怒喝道:「穆紫袖!你在暗用什麼手段。快!殺了他們!」

  殺入的眾人紛紛拔出兵器,可窗外守著的那些卻並沒有動手,而是一個個露出了極為惶恐的表情,接著,暗器箭矢掉落之聲此起彼伏,眨眼間,就都抽搐著倒了下去。

  屋內的人也只慢了一霎而已,他們聞到味道晚些,毒性也就發作的晚些。

  不過須臾,白天雄身邊還站著的,就只剩下了一人而已。

  白天雄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道:「為何只有你一人沒事?」

  那人抖得好似篩糠一樣,牙關不住打架,勉強道:「弟子……弟子昨晚……

  昨晚著了涼,跑了一宿茅房……早晨的……飯菜……一口也沒吃。」

  「穆紫裳……穆紫裳!你好辣的手段!」白天雄狠狠一劍砍在地上,他吃的是獨灶,沒有底毒在身,那股香味並無任何作用。

  但只剩下一個竄了整夜稀的弟子在旁,縱然四大劍奴不出手,他又如何敵得過南宮星和身邊二女?

  「白二伯。」凝珠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替姐姐要了個人情,南宮公子絕不會殺你。你已經敗了,到此為止吧。」

  白天雄面頰微微抽動,咬牙道:「你以為敗了的只有我麼?敗了的……是整個暮劍閣!我若沒能取下這個位子,白家商號十七萬兩流轉現銀,暮劍閣搜羅的神兵古劍,都將成為天道囊中之物!到時候,你們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還有人。」凝珠挽住白若雲的手臂,微笑道,「祖上能創下的,我們不僅要做,還要做得更好。只要我們還活著,任何事,就都有希望。」

  白天雄冷笑道:「哼,不過是靠上了如意樓這座大山,你真以為,那群狼會把暮劍閣放在眼裡麼?你們,不過是換了張嘴巴,就真以為不再是肥肉了麼!」

  凝珠微微一笑,只道:「被人咬在嘴裡,總好過被你吃進肚子。我沒有多少雄才大略,我想的,不過是和若雲一起活下去而已。」

  南宮星暗歎口氣,他也沒想到穆紫裳竟會把最後關頭的重任交給妹妹,為了避嫌索性不再現身,而最後的佈置,簡直是把白天雄玩弄於股掌之間,可以想見,縱使沒有他在,白若雲手上握有天下第一劍,四大劍奴在場,白天雄依然不會討到半分好去。

  這一戰的結局,只怕從穆紫裳在湖林城外看到被風吹起的面紗下,妹妹那張熟悉的臉孔時,就已經注定。

  他抱了抱拳,正想開口勸白天雄就此離去,耳邊卻突然聽到屋頂上傳來異動,連忙提氣喝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刷刷連著數聲輕響,門口窗外順次落下一團團燃著火的草球,頃刻之間濃煙滾滾湧入屋中。

  南宮星面色微變,大喝一聲:「閉氣!快!」

  屋頂上,隨即傳來了週三娘鬼哭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殺了你們……哈哈哈……你們都該死……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