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趙濤挺想跟張星語聊聊,趁著楊楠幫他請假不在的時候,他覺得,張星語現在應該不會對他撒謊隱瞞任何事——就是這種乖順背後隱藏的情感,濃烈到讓他都有點不寒而慄。
可他實在是頂不住了。
連著接近三十個小時沒有真睡著過,腦子裡都好像蒙了一層霧,而且發燒帶來的渾身酸疼也在迅速壓搾著他的精力,他覺得,自己就算問,張星語的答案,他恐怕醒來就記不住了。
「睡會兒吧,昨晚做噩夢了,肯定是沒休息好。」張星語蹲在床邊,精緻的小臉與他的視線平行,像是想讓他早點適應自己的新造型一樣。
「星語……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千萬不要做傻事,行嗎?不要傷害自己,更不要傷害別人,可以嗎?」他強撐著最後一點精神,說出了自己最擔心的事情。
張星語竟然一副並不意外的樣子,黑幽幽的瞳孔凝望著他,輕聲說:「趙濤,那你能答應永遠不會拋棄我嗎?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會跟我分手,可以嗎?」
「我發誓,我永遠不會跟你分手,天涯海角,海枯石爛,你我永遠是戀愛關係,至死不渝。」他慎重無比地說,唯恐今後的噩夢,會被寫入一段新的篇章。
真要那樣,恐怕就是有十個八個余蓓,也不可能再幫他安慰回來了。
張星語甜甜地笑了,湊近他,完全不怕傳染地輕輕一吻,柔聲說:「那麼,我就不會做任何傻事。你認為的那種。」
說完,她撥了一下自己的短髮,向下拉了拉上衣的拉鏈,露出一片白馥馥的領口,「已經過去的事兒,就不算了吧?」
「嗯,不算了。」趙濤吁了口氣,腦子裡緊繃的弦,總算緩緩放鬆下來,「我只看以後,而且……你的新髮型,還挺好看的,就是我更喜歡你穿好看的小裙子。」
張星語點點頭,微笑著說:「我知道了,你休息吧。一共三瓶,你睡醒,肯定就輸完了。」
趙濤嗯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籠罩住他的黑暗,總算沒有再把他拖入到噩夢之中,而是給他帶來了久違的睡意。
果然睡得很沉,他連換藥拔針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再睜眼,外面的天色已經接近黃昏,床邊的人,也從蹲著的張星語,變成了坐在馬扎上的楊楠。
本來的兩人間小空房,又住進來一個劇烈咳嗽的老大爺,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太太正在忙前忙後照顧。
趙濤就是被那咳嗽聲吵醒的,聽得自己嗓子也癢癢起來,不知不覺,就成了一個發燙的小火球,刺激的他也大聲咳嗽,扽的胸腔鈍痛。
楊楠看他醒了,遞過來水杯,「吶,趕緊喝口,睡覺時候咳嗽好幾個小時了,要不是張星語不讓我都想叫醒你灌水下去。」
呃……原來不怪人家老大爺啊。他笑了笑,先坐起來接過杯子,順便看了看扎過針的手背,膠布和棉球還在上面粘著,看來摁到止血就沒再管,他喝了一口,火燒火燎的嗓子總算舒服了一些,但不知道為什麼,屁股疼,「我……被打了針?」
楊楠撇了撇嘴,不屑道:「張星語害的唄,你第一瓶退燒藥輸下去,體溫不見低,她就急眼了,平均半小時給你測一次,最後都降到三十八度了,她還是不幹,人大夫那兒被她磨得沒辦法,讓護士給你加了一管退燒針。推藥時候你睜眼問來著啊,沒印象啦?」
「沒,可能太困,完全記不得了。」趙濤苦笑著挪了挪身子,讓打過針那半邊沒那麼痛再說,「星語呢?她人幹嗎去了?買飯?」
「買飯?她這會兒估計顧不上呢吧。」楊楠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我給你請假時候挨了頓訓,導員讓我回來就叫張星語馬上過去見她。也不知道哪個女生這麼嘴賤,把咱最新的事兒告給導員了。結果……你猜怎麼著,張星語硬是等你退燒到三十六度四才走,都下午五點半了,中間導員打來電話她看一眼就直接掛了關機,我跟你說,她這次要能不背個大處分,我跟她姓。」
趙濤閉上眼,又陷入到那種隱約的驚恐之中。
同樣是奮不顧身的一心愛他,余蓓的想法是,她隨時可以為他而死。
而張星語如今給他的感覺,則是隨時可以為他而讓任何礙事的人死。
憋了半天,他才算是說出一句:「這也太不值當了……」
楊楠挑了挑眉,拿過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去買的蘋果,頗為笨拙地削起了皮,「人都有自己覺得值的東西。湊巧趕上了覺得愛情最大的,能有什麼辦法。我跟你說,我敢打賭,賭多少錢都行,你今天要是高燒不退,張星語絕對不會回學校見導員,就是明天被開除了,估計她也不在乎。」
她抬手指了指太陽穴,頗為感慨地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做到的,她這裡頭……我看就剩下你了。」
「那……算我有魅力。」趙濤乾笑著說了一句,心裡已經在盤算,怎麼不知不覺把心思多往張星語身上放放。
楊楠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而且吃飽喝足這麼久,少拿點估計也不會太在意,可要讓張星語覺得不足,保不準就要出大事。他寧肯自我修正情緒盡量對她偏心一些。
而且……實話實說,趙濤的心也不是鐵打的,有人這麼豁出一切來愛他,他又怎麼可能不受一點感動。
吃了會兒差點被削成不規則多面體的蘋果,趙濤隨便開玩笑說楊楠越來越像漫畫角色,倆人鬧了一陣,隔壁床的兒女到了,才收斂起來。
隔壁床老兩口還挺能生,下班時間才到不久,就呼啦啦來了兩兒一女,女兒還拖著女婿,進來看了看地方,就七嘴八舌抱怨環境不好,沒幾分鐘,就拿出手機給熟人打電話聯繫地方,幫著老太太收拾東西,就這麼一會兒,醫院給老頭的檢查報告還沒出來,一家子就辦好轉院走了。
屋裡頓時又只剩下了趙濤這一床。
「這也挺好,晚上有地方睡了。」楊楠瞄了一眼那張沒人占的床,嘿嘿笑了起來。
「對了,你今天的課也都沒上……後面你倆這樣請假,不合適吧?我不輸液的時候,其實沒人在這兒也行。」他趕緊柔聲說道,「你看我這會兒精神就已經好多了。」
「我不用再請了。明天開始我就接著上課應付點名去了。」楊楠撇了撇嘴,「反正你這兒有一個她看著綽綽有餘,起碼頂三個特護。你知道麼,我回來時候,她瞪著倆大眼就那麼盯著你扎針的手,也不說出門買個馬扎,就蹲著,一隻手扶著你胳膊不叫你動怕你跑針。叫起來時候她蹲太久頭都暈了一下。我是服了……她準不會去上課的,你就讓她守著你吧。」
「那也行。」趙濤努力動了動唇角,擠了個笑出來,「你晚上值值班,也算輪流。」
「這都難說。晚上估計也是她。」楊楠頗為篤定地說,「我找不到借口不讓她在這兒,要不你試試?」
「這兒就一張床能睡人了。」
「她能不鋪東西睡地上陪著你。不信打賭?」
「這裡休息不好。」
「那她肯定更讓我走,她第二天不去上課啊,笨蛋。」
「嘖……那……你就說你想陪我。」
「那她就讓我也留下她准不走。我還不如回去。」
趙濤苦惱地抓亂了頭髮,越發確定,說不定,對他來說,張星語比金琳都更加難以應付。
他一直以為張星語這麼強烈的愛情到了極致一定就是無條件的順從,不曾想,在那之後竟然還有更加極端的失控。
讓他直到現在,還是感覺滿心忐忑,總覺得鎖情咒的死神鐮刀,又在閃耀著令他後背發冷的寒光。
「得,那她要是來了,你就回去吧。」
「估計她來不早,導員什麼鬼脾氣你還不知道,她這麼給任課老師當面丟糞球,訓她倆小時那是輕的。」楊楠看了看外面天色,起身抓起外套,「我去買飯,你沒什麼問題吧?」
他故意瞪了瞪眼,「精神好多了,沒那麼虛,趕緊去吧。」
楊楠走後,趙濤靠在床頭,扭臉看見楊楠把家裡他的充電器拿了過來,就探身安到了插座上。
結果剩了沒多少電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放上去,就嗡嗡震動了起來。
他看看屏幕,孟曉涵。
「喂,曉涵啊,什麼事兒?」
那邊傳來的聲音近乎刻意的溫柔,「趙濤,我……晚上沒課,你、你還來一起上自習嗎?我在D座209,已經占好地方了。」
「啊……」趙濤擔心她會忍不住過來看自己,趕忙說,「我沒在學校,有點事,人在外面呢。不行你就自己上吧。」
孟曉涵似乎楞了一下,好幾秒沒有回話,接著,她用忍耐什麼一樣的口氣說:「趙濤,學習這種事,尤其是學習一門非母語的語言,一定要有長性,有耐性,堅持和努力都做不到的話,那連談天賦的資格都沒有。你不用擔心你的女朋友……們,我會跟她們解釋我只是教你讀書而已。」
趙濤清清嗓子,還是沒忍住咳嗽了兩聲,只好實話實說:「曉涵,不是我不想去,我……病了,發燒發得一天都沒上課。」
孟曉涵疑惑地問:「可我吃飯前去校醫院看同學,沒見到你啊。」
「哦,我在外面輸液呢,那個……這醫院什麼名字來著。」他腦子有點懵,一時間沒想起來。
結果,就這麼短短幾秒,孟曉涵的語氣,突然變了。
「趙濤,你……又在隨口騙我了。」
「哈啊?」
「我知道你不愛學習,你不想來,直說不就好了,何必……找這種無聊的借口呢?還是說,對我撒謊已經成為你的習慣了?」
趙濤有點心慌,連忙說:「哪兒有,曉涵,我真病了,你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啊,要不你……」
「夠了!」孟曉涵憤怒地喊了出來,「趙濤,我是為你好,這也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希望看到你努力向上,我才一次一次對什麼事情都裝不知道。騙我讓你很有成就感嗎?我看起來是不是很老實很好騙,被你應付過去之後讓你特別有得意啊!戲弄我就這麼好玩嗎!」
一連串密集的話從她的嘴裡蹦了出來,刺耳無比。
「之前明明是你主動請我幫你補課一起上自習的,現在你又找借口跟我說你病了,還放著幾乎不花什麼錢的校醫院不來去了外面!你當我傻嗎?」
「你在縣裡就被我撞見過和張星語前後從一個地方出來,你還跟我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頓。結果回來之後你倆怎麼看也不像真有事裝出來的不認識。上完自習碰上那次我說試試看你到底是不是撒謊騙我,就說張星語好像在生氣,你竟然完全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什麼,你在KTV門口跟我撒那麼大的一個謊,難道就為看我難受嗎!」
「還是在那個縣裡,你說的跟於老師之間的那些話,每一句都是在騙我!回來後於鈿秋找了我三次,每次都是在旁敲側擊打聽你,你敢說你們那一晚什麼都沒發生?」
「寒假結束我想跟你一起回學校,你騙我讓我找借口晚走了一個星期。你知道老師用失望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感覺嗎?」
「我跟你一起回家的時候,你故意親出一個印子害得我在家每天跟睡在地雷上一樣小心躲著等消下去。要是我爸媽看見,我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乾脆點吧,讓我直接追溯到最早吧,趙濤,你……你寫紙條說喜歡我,是不是也是在騙我?你這次誠實點,告訴我好不好?」
最後這句話,已經能聽到清楚的哽咽,和即將崩潰決堤的情緒。
撒謊的孩子要吞一千根針……操!早他媽怎麼忘了這句動畫片裡看來的話了!
滿嘴苦澀的趙濤只好先從現在解釋起:「曉涵,你相信我,我真的沒騙你,我這就……」
「滴——」的一聲長音。
他的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