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28章 世界上最不容易幹的事,就是當官

  難怪自己一當上省委書記秘書,谷瑞丹就對自己好得出奇,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此前,自己還以為她有那種終於抓住一隻黑馬股的感覺。可自己一旦被閒置,她立即翻臉,堅決且迫不及待地和自己離婚了。現在看來,她當初和自己緩和,目的在於這次提拔。谷瑞丹和翁秋水一定在擔心一件事,唐小舟在趙德良面前使壞,令翁秋水的提拔成為泡影。他們一旦確定趙德良有可能離開江南政壇,唐小舟不可能影響到翁秋水的提拔,頓時變臉,快刀斬亂麻將婚離了。

  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似乎可以看出,谷瑞丹對翁秋水是真的用情了。難道說,她不僅想接翁秋水的班成為宣傳處長,還想和翁秋水結婚?

  這個念頭冒出來,唐小舟覺得荒唐,因為他始終不相信,谷瑞丹這種極端自戀的人,會真心實意去愛別人。可除了這一結論,又沒有別的邏輯。這似乎說明,在谷瑞丹眼裡,翁秋水是比唐小舟強很多倍的男人。

  接踵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翁秋水那個患抑鬱症的老婆章紅怎麼辦?翁秋水如果提出離婚,那等於逼她自殺吧?

  唐小舟沒料到,自己也算聰明一世,臨了還是被那對狗男女擺了一道。他那傷痕纍纍的心,再次被重重地割了一刀,鮮血淋淋,痛不欲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拼著前途不要,自己也要報這一箭之仇。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對狗男女得意了。唐小舟暗暗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時間,他自然不可能再思考彭清源的用意,而是考慮,到底怎樣做,才能壞掉翁秋水谷瑞丹的如意美夢。去求彭清源,讓他投反對票?感覺是一個辦法。然而,彭清源會聽自己的嗎?就算他一個人投了反對票,又能真正起到作用嗎?自己直接插手人事問題,別說趙德良知道了會有什麼想法,彭清源也會對自己的看法來個大轉變吧?

  為了這件事,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晚上,徐雅宮從上海回來了,約他見面,他拒絕了,獨自又想了一個晚上。

  次日一早,唐小舟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趕去了火車站。趙德良從北京回來,他去接站。

  唐小舟目前的位置十分尷尬,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書記秘書,沒有任何正式文件改變過這一職位。可實際上,目前的省委書記秘書是侯正德,唐小舟只是省委辦公廳裡的一個閒人。既然秘書是侯正德,去車站接趙德良的工作,就應該讓侯正德和馮彪去完成。余丹鴻作為秘書長,趙德良每次出行,他都要接送,真的沒唐小舟什麼事。此前,唐小舟有意拉開和趙德良的距離,凡事都離趙德良遠一些。這次不同了,他得做點什麼,便不顧別人的看法,自作主張了一次。

  此次和趙德良一起進京的有一堆人,辦公廳來了好幾台車。趙德良的車固定是三個人,司機秘書和趙德良,如果再多一個人,就得和趙德良同坐後面。沒有趙德良發話,誰都無法享受這樣的待遇。唐小舟是臨時自己湊來的,他原想跟余秘書長他們擠一擠,沒料到趙德良發話了,說,小舟,你坐到後面來吧。

  唐小舟歡天喜地坐過去,原以為能夠撈到說話的機會,不料趙德良顯得異常沉默,路上除了問侯正德幾個日常工作方面的問題,再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更沒有主動向唐小舟問一句話。大家都以為,和一號首長坐在同一輛車上,是一種無尚榮耀,可哪裡知道,更多的時候,其實是一種煎熬?

  唐小舟不管這麼多,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機會,就算將來的前途置之不顧,也一定要達到目的。

  唐小舟畢竟是閒人一個,幾乎無事可幹,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自己找些事來幹。他又恢復了以前當秘書時的例行早課,將鬧鐘定在凌晨五點,早早地趕到趙德良的住處。他有這套房的鑰匙,自己打開門,進入樓下的小房間,換了衣服,然後坐著等,聽到有下樓的腳步聲,他連忙跑出來。

  趙德良見到他,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只是淡淡地說,小舟來了?唐小舟也不答,小心地站在樓梯口。趙薇替趙德良開了門,唐小舟跟在趙德良後面,跨出門去。

  接下來晨練的時間很長,可趙德良一直不說話,唐小舟也只好默默地陪著。晨練結束,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回到住處,仍然沒有找到機會,然後陪著他早餐,同樣沒有機會。

  侯正德過來,看到唐小舟和趙德良坐在一起吃早餐,明顯愣了一下,既後臉色一變,熱情地打了一聲招呼。

  趙德良去上班,有時乘車有時走路,如果乘車,唐小舟是不可能坐上去的,只有走路從側門進入的時候,唐小舟才和侯正德一起陪著他。下午下班,唐小舟沒法和趙德良一起走了,既不知道趙德良身在何處,也不清楚他何時回家。唐小舟只好在省委機關食堂吃了晚餐,然後直接去趙德良的住處,一直等到趙德良回來。

  直到三天後,唐小舟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

  這天晨練,趙德良主動問他,小舟,你最近情緒不太好?

  唐小舟心中大喜,暗叫,機會啊機會,你終於來了。他立即說,是的,有一件事,我想向首長匯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件事折磨我很長時間了。

  趙德良愣了一下,問道,什麼事?

  唐小舟,是一件私事。我離婚了。

  這個消息讓趙德良意外,他放慢了腳步,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說,離婚了?怎麼回事?

  唐小舟加快了幾步,跑到趙德良的身邊,說,走到這一步,我實在是無奈得很。我始終記著首長的話,要把家庭經營好。我努力了,該忍的,我忍了,該讓的我讓了。沒想到,還是這種結果。

  趙德良說,沒有挽回餘地了?

  唐小舟說,這件事的決定權不在我手裡,而在另一個男人手裡。

  趙德良顯然有點吃驚,問,她有別的男人了?

  這事,唐小舟向趙德良提過。顯然,當時趙德良並沒有太在意,才會有現在這一問。唐小舟說,已經有三四年時間了。哪怕我明知道她在外面有了別人,我也忍著。我既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工作,也希望她是一時糊塗,總有一天,她會幡然悔悟。可是我錯了,那個男人是她的直接上司,手中的權力很大,一手把她由普通辦事員,提成了副處長。聽說,那個人馬上就要升副廳長了,據說已經通過組織考核了。只要那個男的升上副廳長,立即就提她當處長,她大概正夢想著夫貴妻榮吧!這件事我沒有處理好,我要向首長檢討。

  趙德良說,夫貴妻榮?你各方面都不錯嘛,你這樣的人,她不要,她要什麼樣的人?

  唐小舟說,當然是要更有前途的,那個人,早幾年就已經列入省裡的後備人才庫。人家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前途無量。

  趙德良問,你確定不是捕風捉影?

  唐小舟說,我倒希望是捕風捉影。實際上,他們在一個處裡工作,整天出雙入對,不光我知道,整個公安廳都知道。這種事,當事人往往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有好幾次,我完全可以把他們捉住。可是,我聽了你的話,忍了。

  趙德良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唐小舟感覺不能再往下說了,卻又不甘心,哪怕是蛇足,也一定要添了。

  他說,那個人,你應該也有印象。

  趙德良說,是嗎?

  唐小舟說,上次楊廳長帶人去陵丘的時候,他也去了。他不贊成江南省有黑惡勢力的說法,還為這件事和滕處長爭論過。

  趙德良說,小舟呀。我們都是男人,男人是要有擔當的,這種擔當,不僅僅是對責任的擔當,更多的時候,可能是對各種災難和打擊的擔當。一般人認為,男人的力量,就是對責任的擔當能力,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那只是力量的一個方面,如果一個男人,能夠承受巨大打擊,這種擔當力,就更大。婚姻對於一個人來說,非常重要,但婚姻也讓人很無奈。

  唐小舟說,我明白。

  趙德良說,明白就好。人的感情和肌體一樣,具有強大的自愈能力,傷口剛出現的時候,可能很痛,但時間是最好的藥,終究會讓你的傷口癒合的。

  唐小舟說,謝謝首長,我一定謹記。我離婚這件事,還請首長替我保密。我不想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又增加一些變數。

  趙德良說,看來,你把許多事都想透了。這樣就好。

  唐小舟不是太明白他所說的這樣就好,是指把許多事想透了好,還是不想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就好。不管是哪一種,該說的話,自己都說了,接下來會如何,只好聽天由命。

  一大早,唐小舟獨自驅車去東漣。

  這是一次臨時任務,是侯正德打電話通知他的。侯正德說,滕處長那裡有重大突破,趙書記讓你去看看。

  唐小舟不太情願跑這一趟,原因是今天開常委會,他心裡懸著的那件事,今天會有結果。沒想到,滕明果然搞出了名堂,對柳泉黑惡勢力的審訊,昨天晚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將他一天的計劃沖了。

  掃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自己這個掃黑聯絡員的工作,應該也已經了結呀,趙德良為什麼又給自己派了這個活?仔細一想,趙德良一直對自己沒有交代,是不是表明,他並不想結束?這個念頭冒出,唐小舟頓時認為無比的荒唐,怎麼可能?趙德良本人因此受到了誡勉談話,即使他不死心,也不可能有任何大動作了。更何況,有關趙德良要走的傳言,還在江南省四處擴散呢。

  走在路上,手機短信響了,拿起一看,是冷雅馨。

  短信內容是一個網上流傳很廣的故事:

  有一天,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愛情?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麥田,去摘一株最大的麥穗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只能摘一次。結果,柏拉圖空著雙手回來了。蘇格拉底問,為什麼空著雙手?柏拉圖說,我確實看到過幾株特別大的麥穗,可總想著前面還有更大的,結果什麼都沒有摘到。蘇格拉底說,這就是愛情。又一次,柏拉圖問蘇格拉底,什麼是婚姻?蘇格拉底說,我請你穿越這片樹林,去砍一棵最粗最直最高的樹回來,但有個規則,你不能走回頭路,而且只能砍一次。柏拉圖很快就回來了,他扛回了一顆不算粗壯也不算最差的樹。蘇格拉底說,還有很多樹比這棵好,你為什麼選了這棵?柏拉圖說,我擔心又像上次一樣,最終什麼都沒有選到,看到一棵還算粗的樹,我就砍了,扛著這棵樹離開的時候,我確實看到很多更粗更壯的樹,可我不能砍第二次了。蘇格拉底說,這就是婚姻。

  這個故事,唐小舟早就讀過,因此,並沒有認真看完。

  儘管沒有看完,他的心思,卻被這條短信拉走了。他不知道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之間,是否真的曾有過這樣一則故事,但這則故事,確實很有容量。婚姻是什麼?就是你可能隨意地砍下的那棵樹。那棵樹對於你到底有什麼意義,你可能花一輩子時間,也無法完全弄明白。既然婚姻是那棵其實並不粗壯的樹,那麼,這棵樹,對於一個人來說,真的是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不可失去的嗎?

  唐小舟再一次想到了彭清源關於股票的比喻,市場上有很多股票,就像樹林裡有很多樹一樣,你大概永遠都無法選到最牛的那只股票。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好股總被捏到了別人的手中,你注定要在這種錯選的懊惱之中痛苦掙扎,以至於無法解脫。

  不同年齡段的人,讀這則故事,得到的東西,可能完全不同。比如冷雅馨,她得到的可能是感悟,唐小舟看到的卻是滄桑。

  唐小舟沒有回復這條短信,而是撥打了她的電話。

  接到電話,她顯得非常興奮,問,你在哪裡?收到我的短信了嗎?

  他說,我在車上,很快就會到東漣。

  她說,真的嗎?你哄我高興吧?

  他問,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在家裡吧?暑假不是結束了嗎?

  她說,我回來了,昨天剛回的,表姐結婚。

  他說,這麼巧呀,那我們晚上見個面吧。

  她興奮地說,真的?你可不許騙人。

  他說,當然不騙你,我現在就動身。要我給你帶什麼禮物嗎?

  她說,把你帶給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他說,你真會說話,說得我心裡像喝了蜜一樣。

  她說,你喜歡聽,見了面,我多說點。

  專案組初到東漣,那些人還繼續頑抗,仍然一句話不說。東漣畢竟不是柳泉,這些被關進來的人,與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絡,對於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們之中,有些人開始恐懼,思想波動非常大。滕明繼續施加壓力,有人偶爾會露出一兩句話。專案組抓住這一兩句話,在審訊其他人的時候大加利用。其他人並不清楚這一兩句話是怎麼來的,以為某人說了什麼,他們要考慮自保,不得不對這一兩句話作出應對。應對的時候,難免又會露出另外的某些細節。這些細節,再一次被專案組利用,當成攻克其他人的武器。整個過程,不能說鬥智鬥勇,至少也像是用最笨拙的辦法和工具鑿山洞,一點點打開缺口,一點點擴大戰果。

  不知不覺間,洞口越開越大。大到一定程度,那些人再想堵上,肯定沒有可能了。專案組抓住了這一點,制定了一個總攻計劃。他們這次總攻,針對的是那些案情相對較輕者。審訊人員告訴他們,現在的事實擺在這裡,許多事,我們已經查清楚了。既然你們不是主犯,那你們想清楚,繼續對抗下去,很多賬就會記到你們頭上。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爭取立功,第一,立功之後,盡可能得到一個更加公平公正的處理,第二,法官量刑的時候,或許會考慮你們有立功情節,予以從寬處理。

  巨大壓力下,多米諾骨牌效應出現了。終於有人頂不住,開始和警方合作。

  真相其實呼之欲出,許多人心裡都清楚,只不過需要更進一步的應證。

  葉萬昌當副市長的時候,搞了萬隆服裝城。這個服裝城最大的投資商,是前任市委書記祝國華的兒子祝濤。祝濤並沒有多少錢,他的錢,全部來自貸款。最初,服裝城的經營情況並不好,大量店面租不出去,幾十億貸款,每年的利息就是一個巨大數目。祝濤想轉手,畢竟服裝城太大,柳泉沒有這麼大的老闆,拿不出幾十個億的資金。就算有人拿得出,也不敢接手一家虧損企業。在此情況下,葉萬昌將自己的女婿姚衛清介紹給祝濤,同時為他們在許多方面大開綠燈,比如經營娛樂城等色情場所。經營色情場所需要強大的自保能力,他們因而建立內部保安組織。這個組織在後來漸漸演變,逐步做起了黑道買賣,比如收保護費之類。幾年後,服裝城火爆起來,他們少繳稅多收錢,並且盡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戶,便採取了一種辦法,將租金定得很低,在租金之外,又列出一堆名目的各種費用。

  唐小舟來到東漣,只是聽取滕明對案情的介紹,並且做好記錄,回去後向趙德良匯報。他帶來的,只是耳朵以及手,耳朵聽取介紹,手做記錄。

  就在他進行這項工作的時候,不斷接到冷雅馨發來的短信,每次也就是一個問題,你到底來了沒有?現在到哪裡了?

  對此,唐小舟的回答很簡單,來了。有點事,晚一點和你聯繫。

  晚上,滕明要給唐小舟安排晚餐,唐小舟說,不了,我還有點事。

  滕明開玩笑,說,首長是要去會美女吧?看來在東漣一定有相好,短信不斷。

  唐小舟說,哪裡,是市委的一位領導。

  他不說明是哪位領導,別人也不好問。既然市委有安排,專案組自然作罷。

  出門後給冷雅馨打電話,問她在哪裡,她說在家裡,正準備吃晚飯。

  他問,不準備和我一起吃晚飯了?

  她說,是不是真的呀,人家等了一天。

  他說,我不是在忙嗎?剛剛忙完,推了一個飯局,專門把時間留給你。

  她說,真的嗎?你現在在哪裡?

  他說,我在車上,你告訴我你在哪裡吧。我去接你。

  因為不熟悉路,找的時候耽誤了時間。冷雅馨已經等在路邊,心急得很,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問,終於看到他的車,她便像一片藍色的雲似的,飛著撲過來。

  他將車停在她的身邊,彎過身子,將副手席的門打開。

  她跨上來,鼻尖上掛著細細的汗珠,額頭上也有汗。她用手擦了擦,說,我還以為你哄著我玩呢。

  唐小舟想笑,哄著玩,那是小男孩的把戲,他早過了那種年齡。他抽過幾片紙巾,遞給她,問,去哪裡吃飯?

  她想了想,說,我們去吃魚吧,漣湖邊有個地方的魚很好吃。

  唐小舟出生在山區,對魚的感情一般。既然她喜歡,那就吃魚好了。他說,你指路。

  她說,哈哈,我指一條特別的路,把你騙去賣掉。

  他說,好哇,看能不能賣夠今晚吃魚的錢。

  她說,不夠也沒事,我少吃一點。

  他問,你吃飯的時候出來,你爸爸媽媽沒審你吧?

  她說,別提他們,提了心煩。

  唐小舟想到了女兒唐成蹊,或許,在女兒的心裡,他也是個讓她心煩的人吧。他說,畢竟是你的爸爸媽媽,他們是關心你。

  她伸出一隻手指,頗為嚴峻地對他說,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漣湖是東漣市的景區湖,近幾年,市裡投入了大筆的錢,對湖區進行綜合治理,建成漣湖公園,成了當地市民早晚活動之所。冷雅馨所說的那間餐館,離市區有點遠,到了城市邊緣。餐館看上去很簡陋,在湖邊搭了一排棚子,就像一個簡易碼頭,在水裡立一些柱子,上面搭上木板,一半室內一半伸到湖中,成了一個露天餐廳。

  唐小舟擔心會遇到什麼熟人,要了一間房。雖然是晚上,因為沒有空調,房間裡顯得有些熱,好在剛從空調車裡出來,倒也不算特別難忍。

  冷雅馨說,這家餐廳之所以吸引人,有兩大原因,一是它的魚好吃,二是在湖中間吃,顯得很自由隨意,吹著湖風,可以聞到湖水中特有的魚腥氣,那種感覺,是城市沒有的。

  唐小舟問,這裡的魚很特別嗎?

  冷雅馨說,是啊,第一,這裡的魚,都是從湖裡撈起來的,不是魚塘裡用飼料養的,魚肉特別鮮美。做法倒簡單,只有兩種做法,一種是魚丸子,一種是大鍋魚。魚丸子需要提前預訂。大鍋魚的味道也不錯,基本就是把魚肉放在鍋裡煮熟,就地取材,用的是這裡的水,卻比別的地方好吃多了。

  服務員將魚送上來了,用一隻網兜裝著,活蹦亂跳,說是有六斤重。

  唐小舟說,這麼大,我們兩個人怎麼吃得完?

  服務員說,這已經是最小的了。

  唐小舟便說,既然這樣,我們點的其他菜,就不要了。

  冷雅馨說,我叫你別點,你一定要點,這裡除了吃魚,其他菜,沒什麼特點。

  唐小舟雖然不是特別喜歡吃魚,可平常也就這麼幾種東西可吃,免不了還是會吃到的。人不可能永遠只吃肉吧,總得時常換換口味。江南省是個淡水魚出產大省,雍州的魚餐館很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點,有一家叫水庫魚頭王,據說所有的魚全部來自水庫,魚頭也特別大,一個就有好幾斤。還有一家專吃草魚尾巴的,十幾種做法,生意火爆得不行。這些魚餐館,唐小舟都去吃過,別人說好吃得不行,火爆的生意也證明口味不錯。可唐小舟覺得也不過如此。這次在東漣吃魚,不知是冷雅馨讓他有了好心情,還是這魚確實味道特別,他真的覺得好吃。

  他說,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鮮美的魚。

  冷雅馨說,我沒騙你吧,是不是不枉此行?

  唐小舟說,奇怪了,這裡的魚是怎麼做的?為什麼這麼好吃?

  冷雅馨說,我爺爺說,不是這裡做得好,而是這裡的魚好。我們現在吃的魚,全都是小漁塘裡養的,喂的是飼料。這裡的魚,是下面的湖裡養的,雖然也餵飼料,但也喂一些自然食物,如草料等,比起那些非綠色食品,已經好很多了。

  吃過飯,冷雅馨說好飽,想在湖邊走走。唐小舟陪著她在湖邊走。

  因為離市區有一段距離,來的人不多,除了到這間餐館吃飯的,幾乎沒有別人。那些到這裡吃飯的,大概也沒幾個人有此閒情逸致。湖邊的沿湖小道上,只有他們兩個。這條沿湖小道修得很好,蜿蜒曲折,優雅別緻,設計者頗具匠心,遇到某些地方自然伸到湖心,便設計成一個半島,上面植著草坪,栽著樹。

  讓唐小舟大為感慨的是,竟然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因而想到,古人將花前月下當成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而這種生活方式,又廣受後人推崇,並非這樣的景致真的多麼打動人,或者多麼的難得,而是所有人,一旦為生活所迫,便少了這種情趣,花前月下,也就成了一種奢侈。

  冷雅馨到底是女孩心性,常常彎下腰,把手伸進湖水中,輕輕地攪動,將湖中的月影攪碎。她說,看著這月影慢慢地變形,又慢慢地聚合,覺得特別好玩。

  走了一段,冷雅馨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等他發現的時候,才知道,她挽著他已經很長時間。

  天氣仍然炎熱,皮膚和空氣接觸,有一種熱烘烘的感覺。走了一會兒,身體已經開始出汗,貼在衣服上,不太舒服。畢竟入夜了,又是在湖邊,有微風吹拂,陣陣涼意,拂面而過,讓那熱不覺得是熱,而是一種熱與涼的替換,很愜意很暢意。

  他覺得奇怪,自己的手被一個女人挽著,他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純淨,完全沒有想到別的。是這個女孩有特別的魔力?還是周圍的環境,有了心靈淨化功效?他不明白。

  冷雅馨的手機響起來。她接起聽了一下,說,我和朋友在一起。掛了電話。

  唐小舟說,你的家人催你回去了?

  她說,煩死人,老覺得我是個孩子。

  他說,你本來就是個孩子嘛。

  她叫起來,說,你以為你好大嗎?我都二十歲了。

  他說,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路上怕不太好走。

  上了車,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她說,我不想回去。

  他問,有什麼不妥嗎?

  她說,沒什麼,煩他們。

  他問,那怎麼辦?

  她說,到你的酒店去。

  他的心一陣狂跳,這是一種暗示嗎?據說,現在的女孩非常開放,興之所致,和誰都可以上床。難道她也是一樣?

  雖然猶豫了一番,他還是把她帶回了酒店。

  進入房間,她歡天喜地撲向其中一張床,整個人跳起來,仰躺在床上,說,今晚我就睡這張床。

  唐小舟大吃一驚,她準備在這裡過夜?他的詫異還沒有完,她又突然說了一句:你不准欺負我。

  他帶點挑逗地說,如果我欺負了你,怎麼辦?

  她說,你敢,我殺了你。

  他說,哇,我怕怕。

  她突然變得認真起來,說,你是不是真的要欺負我?

  他說,當然是真的。

  她說,哇,原來你這麼壞呀。那我不敢在這裡了。我回家。

  真是個孩子,她說走就走,立即從床上起來,向門口走去。

  他一把將她拉住,甚至想把她摟在懷裡。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真的開始喜歡她了。可想一想,還是克制了自己,僅僅只是拉住她的手而已。

  她說,你幹嘛拉著我?

  他說,你不是說今晚就睡這裡嗎?

  她說,我怕你欺負我。

  他說,我和你開玩笑呢。

  她說,真的?

  他說,真的。

  她說,我不信,你要發誓。

  他覺得好笑,說,男人如果真想欺負你,發誓有什麼用?你呀,孩子就是孩子。

  她叫了起來,說,誰是孩子?唐小舟,我警告你,以後不准再說我是孩子。

  連他也覺得奇怪,這個晚上,她真的和他住在一個房間裡,他們各自睡一張床,關了燈後,還說了好長時間的話,他竟然沒有一點邪念。整個晚上,主要是她在說,他在聽。她的話很多,甚至很弱智,說的都是她和女同學以及老師們之間的那些芝麻屁事,他卻聽得津津有味。許多時候,他心中有一種父親般的溫馨,令他想起從前不知什麼時候,女兒成蹊也曾非常喜歡這樣和他說話,說的是她在幼兒園裡的各種趣事。

  第二天早晨,兩人一起在酒店吃過早餐,將她送回家,唐小舟便驅車返回雍州。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下午上班時間。唐小舟沒有耽擱,直接去了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正同夏春和以及梅尚玲談話,見到唐小舟,便說,小舟,什麼時候回來的?

  唐小舟說,剛到。

  趙德良說,正好,春和同志尚玲同志都在,我們一起聽聽吧。

  唐小舟坐下來,侯正德進來給他送了一杯水,又退出去。唐小舟打開筆記本,將情況說了一遍。

  夏春和說,看來,需要採取一點行動。

  趙德良說,我把你們找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你們有什麼想法?

  梅尚玲說,我沒來得及和夏書記商量,先談一談自己的看法吧。我覺得,事實已經清楚,證據也非常充分。對於涉及柳泉市黑惡勢力的幹部,省紀委、省監察廳和省反貪局應該採取一些行動。不過,這個案子,涉及的幹部比較多,省紀委以及反貪局的力量恐怕不夠,估計要從其他市紀委抽調一部分力量。

  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問夏春和,春和同志,你的意見呢?

  夏春和說,我有點擔心,如果那樣的話,柳泉市官場就會發生一場大地震。而且,阻力也一定會非常大,這對柳泉市的穩定不太好,對全省的穩定,同樣會有不利影響。這些不利影響,有可能干擾我們辦案。

  趙德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我看這樣吧,先從祝國華入手。他雖然已經退下來,但還是享受待遇的,仍然屬於國家公職人員。從祝國華入手,影響不會太大,牽涉面,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廣,而且也可起到出奇不意的效果。今天晚上,我們幾個常委,臨時碰個頭,由紀委把祝國華的事通報一下,提出一個方案,常委會議一下。

  唐小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想徹底解決柳泉市的問題,並不是投入力量多少的問題,而是常委會能不能通過的問題。柳泉的班子顯然爛了,可是,將這樣的議題拿上常委會,阻力一定不小。相反,先從一個退下來的幹部著手,切入點很小,非常隱蔽,不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警覺。見他們談的事特別,唐小舟告辭出來,進了侯正德的辦公室。

  侯正德顯得滿面春風,對他說,小舟,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要好好請你。

  唐小舟大概也知道他所指什麼,卻故意裝糊塗,問,有什麼喜事?

  侯正德說,昨天已經定了,讓我去陽通。

  唐小舟說,去陽通?什麼職務?

  侯正德說,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

  唐小舟想,這個位置,確實很適合他,不僅解決了正處,而且是個實缺。便說,那是要好好慶祝一下。

  有一句話,唐小舟想問,卻沒有說出來。侯正德走了,趙德良這裡怎麼辦?有沒有一種可能,叫他仍然回來?有沒有一種可能,趙德良安排一個新秘書?

  彭清源那一席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彭清源看出了他心理上的波動,暗示他要忍耐?如果真是這個意思,那是不是說,趙德良是在對他進行考驗,心裡早已有了安排?聯想到趙德良為了讓他當掃黑聯絡員,先安排他去跟進王會莊自殺案,唐小舟有了預感,自己一定會回來。趙德良做事的風格是深思熟慮,步步為營,每一件事,他都會想到後來好幾步,自己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是完全有可能的。更進一步想,趙德良如果不想安排他,他死乞白賴跑去陪趙德良晨練或者早餐,一定會被趙德良拒絕吧。趙德良之所以表情平淡,恰恰說明,他心中早就有數。

  侯正德說,我估計,我一走,你又會回來吧。

  唐小舟說,誰知道?老闆的事,別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便問其他人的安排。彭清源的秘書也安排了,以正處高配,到聞州的一個縣去當專職副書記。這兩個職務,都不是副廳,自然不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看來只是順帶給解決了。唐小舟真正想瞭解的,是昨天常委會的議題,說白了,也就是翁秋水的安排。見侯正德始終沒有提起此事,唐小舟不得不直說了。

  唐小舟問,公安廳那個副廳長安排給誰了?

  侯正德說,好像沒有安排吧。

  唐小舟奇怪了,說,不會吧?這個位置空出來半年多了呀。

  侯正德說,我聽說,組織部最初物色了一個人,手續都履行了,就差上常委會。這時候,公安廳自己提出來,這個人選的考慮不是太成熟,向組織部申請,把這個人撤下來。昨天討論的時候,組織部根本沒有報這個人選。

  唐小舟糊塗了,到底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公安廳那邊發現翁秋水有問題,提出了反對意見?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翁秋水畢竟是沒戲了,自己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他原以為,這個結果,會令自己非常興奮非常快樂。實際並非如此,他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相反,唐小舟的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極其不爽。這種情況,就像一個舊傷疤,原本已經結痂不痛了,你偏要將痂揭開,於是又痛起來。他想喝酒,甚至想把自己灌醉。很想約個什麼人出來,仔細思考之後,又覺得這種時候,約什麼人都不適合,只能放棄。

  臨近下班,孔思勤閃進他的辦公室,問他,還不下班嗎?

  他說,正準備走。然後問她,你晚上在哪裡吃飯?

  她說,我反正一個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很好解決。你準備請我吃飯?

  他說,好啊。

  她驚喜地說,真的?你不是拿我開心吧?

  他說,當然是拿你開心,讓你吃得開心嘛。你說吧,想去什麼地方吃?

  她說,我家對面開了一家海鮮酒樓,我早就想去試試了。

  那家酒樓的名字叫得很響,叫東京灣海鮮。酒樓裝修倒也挺上檔次,一樓完全空著,除了大堂領班之類的服務人員,就是一個又一個大玻璃池,裡面全都是各種各樣的海鮮,客人點菜,現場看到什麼點什麼。服務小組領著唐小舟以及孔思勤點菜的時候,孔思勤趁間隙向唐小舟介紹說,聽說這家店的老闆是個女的,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她到日本留學,學的東西非常明確,日本料理。學成之後,她並沒有立即回來,又去香港打工,瞭解香港海鮮的一些做法吃法,然後將日本料理、日本海鮮以及香港海鮮雜糅在一起,弄出了這麼間酒樓。

  唐小舟說,我覺得日本料理最有名的,還是生魚片。

  孔思勤說,是嗎?我也喜歡吃。

  唐小舟問,你習慣吃芥末?

  孔思勤說,第一次吃,覺得這是什麼東西,真難吃,往嘴裡一放,嘴裡像是要爆炸一樣,無數的蟲子往每一個地方鑽,難受得要死。多吃了幾次,我慢慢開始喜歡了。

  唐小舟說,那就好,我們今天就吃刺生。你選,是魚類還是貝類?

  孔思勤說,龍蝦和象拔蚌太貴了,還是吃魚吧,三文魚怎麼樣?

  唐小舟說,我倒不是怕貴,只是一隻龍蝦,我們兩個人吃,不能點別的菜了。就聽你的,三文魚肉刺生,三文魚頭香煎。

  孔思勤說,你不是不喜歡吃魚嗎?一下子點這麼多魚?

  唐小舟說,香煎三文魚頭非常美味的,不信你試一試。

  孔思勤說,看來,你真是雍州的另類。再好的海鮮,雍州人把辣椒一放,也吃不出味來了。雍州人的味蕾,因為辣椒的刺激,早就變得麻木了,什麼好菜,沒有了辣椒,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沒味的。

  唐小舟說,你說的是真的。現在,雍州菜在全國非常有名,也非常自閉,總覺得除了雍州菜,全世界都沒有美味了。其實,雍州菜也就是把辣椒做到了極致,除了辣,再沒有別的味。據說,雍州人能把辣味做出一百三十種不同,可外地人,覺得只有一種,那就是辣。相反,像廣東人,他們的口味淡,味蕾敏感得多,對於每一種細微的味道,都能品嚐出來。雍州人想和廣東人爭一個口號,人家說吃在廣州,雍州人偏要說吃在雍州。這一場爭執,恰恰說明了雍州人的狹隘。別的不說,廣州人能吃雍州的辣,雍州卻不能吃廣州的淡。這就是差距。

  孔思勤說,我聽說,因為在廣東的雍州人多,現在,雍州的辣椒醬在廣東,都成了搶手貨,銷量非常大。

  兩人坐下來,唐小舟便說,這樣吃法,沒有酒,味道可能會差一點。

  孔思勤說,那就來一點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後,人事不醒,什麼痛苦全都沒了。可這話,自然不能對人言,同時又想試探一下孔思勤,便說,喝了酒以後,沒法開車了。

  孔思勤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們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說,今晚,我們把這瓶酒乾掉,怎麼樣?

  孔思勤說,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說,你怕?

  孔思勤說,我怕什麼?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我有什麼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別倒滿了兩杯。

  孔思勤端過一杯,說,我喝這個,其餘的都是你的。

  三文魚肉很快上來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說,來,乾杯。

  孔思勤雖然端起了杯子,卻不肯和他碰,說,總得有個名義吧?以什麼名義?

  唐小舟說,以你的美麗的名義。

  孔思勤說,切,美麗是時令產品,秋風一吹,萬物凋零,今天美麗明天不一定仍然美麗。何況,我也不美麗。這個不算。

  唐小舟說,那以我們的名義。

  她問,我們什麼名義?

  他說,沒有名義的名義。

  她撒嬌,說,不幹,怎麼叫沒有名義?你要什麼名義?我給你。

  他說,好,以同事的名義。

  她說,就是啵,總算找到了一種名義。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三文魚,蘸了芥末,將筷子往口裡送的時候,先伸出自己的舌頭,將三文魚放在舌的正中,再將舌往裡一縮。閉上口她並沒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嚐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後,再張開嘴,向外哈了一口氣。

  唐小舟端起酒杯,說,吃刺生不喝酒不行。兩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魚頭上來了,孔思勤最初還不想吃,她討厭這種吃起來很麻煩的東西,吃了半天,也沒有一點內容,總覺得自己的收穫與付出的勞動不相襯。

  唐小舟說,吃東西體現一個人的性格,肯定你的性格應屬於外向的,且風風火火,甚至有些急躁。可在省委辦公廳,一點都看不出來。

  孔思勤說,省委辦公廳是什麼地方?就算是一塊石頭,也磨圓了,還能有性格嗎?

  唐小舟問,你喜歡這裡嗎?

  孔思勤說,談不上。不過,經歷了這麼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個人,肯定需要一些經歷。你要活著,就得有一個平台。喜歡不喜歡,是次要的,關鍵是平台要足夠大,足夠大你才會有發展空間。喜歡這種事,是一種感情,而感情卻是可以變的。如果你每天對自己說一百遍喜歡某個東西或者某個人,就算你再討厭這種東西或者這個人,喊了幾年後,相信一切都改變了。

  唐小舟說,難道說,你不相信愛情?

  孔思勤說,相信呀,愛情就是你對自己說,你愛他,結果,你真的愛了。以後的某一天,你對自己說,你已經不愛他了,結果,你就真的不愛了,愛情消失了。

  唐小舟開玩笑說,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愛情就像你養的一條狗,你叫它過來,它就真的過來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說,不錯,我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愛情就是你精心養的一條狗,一條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問,你戀愛過嗎?

  孔思勤笑了,說,你以為女研究生的感情生活,就一定是白紙一張?

  唐小舟說,倒不是,只不過,我沒想到,你對感情看得這麼開,或者說看得這麼透。

  孔思勤說,什麼叫感情?感情其實是一種極其私有化的情緒。你把對方當成你的私有物品,又騙自己說,這是愛。有一天,你發現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覺得自己受了巨大傷害,那不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為你覺得你的東西被人偷了。

  這句話點到了唐小舟的痛處。他確實覺得,自己的東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極其寶貴的一件東西。雖然他並不喜歡那件東西,可那畢竟是他的東西,他早已經向全世界申明過所有權。這不是在捍衛愛情,而是在捍衛感情所有權,就像國家捍衛領土完整。天下有哪個國家能夠容忍自己的領土被人無端侵佔?別說侵佔全部,就算是侵佔一點點,都會釀成國際事件,弄得不好,還會爆發戰爭。同樣的道理,人家的情感領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佔。換個角度看,人又有一種天性,那就是侵佔他人領地的天性。

  唐小舟說,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看待愛情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轉過頭,目光飄向窗外。她抬起一隻手,指著窗外那個霓虹燈廣告牌說,看到那個廣告沒有?

  唐小舟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個月餅廣告。時間過得真是快,轉眼又快到中秋了。那個廣告架在頂樓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問,是啊,看到了,你想說什麼?

  她說,小時候,我們吃的月餅是不包裝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層薄紙,堆在商店裡賣。大家都知道,那東西叫月餅。現在呢?所有的月餅,都要包裝了,一家比一家包裝得好。包裝得好,就不是月餅了?它還是月餅。愛情是什麼?就是那月餅,最本質的東西只有一個,就是人的交配權。無論你用感情也好愛情也好,什麼五花八門的包裝,她的根本,還是人的交配權。

  唐小舟覺得身上有點發寒,同時也覺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問題真是與眾不同,她的話力透紙背,一針見血,就像手術刀一樣,剖開現象見本質。另一方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聊了聊這個話題也蠻有趣,便站在她的對立面,說,按你這樣說,我們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只要遵從一個原則,人的交配權,就像動物那樣。

  孔思勤說,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會,動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這就是不同。社會的法則是法律道德和秩序,任何對法律道德以及秩序的反叛,都可能受到社會法則的懲罰,而不是動物法則的懲罰。這是社會屬性範疇的東西,而不是動物屬性範疇。交配權是動物屬性範疇,或者說是動物本能。感情的佔有性,是動物屬性決定的,而感情的私有化,是社會屬性決定的。

  孔思勤的話,似乎句句都有針對性,或許,她聽說了什麼,有心想勸說他?此時的唐小舟,哪裡是這些話所能勸解的?她越這樣說,他越感到鬱悶,又不能將心中的塊壘吐出來。酒入愁腸,鬱結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已經醉了。

  孔思勤感覺到了他的醉意,提醒他,是不是別喝了?

  他說,我沒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為他真的沒事,陪著他將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還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識到,他是真的醉了,無論如何,不讓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沒有堅持,結了賬準備離去的時候,走路已經有些不穩。

  孔思勤只好攙著他往外走。出門下了樓,車肯定是不能開了,孔思勤問他,是去我那裡,還是送你回家?

  他說,我不想回家。

  她說,那去我那裡,不過我那裡很簡陋。

  他說,你把我扔在這裡,我就睡在這裡。

  孔思勤說,你睡這裡,明天肯定上報紙的頭條。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這是一套單身公寓。辦公廳因為沒房子給她安排,便給她報五百元租房費,她自己貼了三百,租下了這套單身公寓,看上去還不錯,乾淨整潔,裡面掛了很多飾物,很溫馨。唐小舟醉眼朦朧,當然看不到這些,進門之後,倒在了她的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睡了一覺醒來,睜開眼一看,不知身在何處,只見自己睡在一間很小的房子裡,房中瀰漫著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盞桔黃色小燈,有一種夢幻般迷離的感覺。他覺得頭有點痛,嗓子乾澀,胸中有一種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卻一時未能想起跟誰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動作大了點,驚動了睡在沙發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來,對他說,你醒了?

  看到燈光朦朧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兩人喝酒時的情景。至於後來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又是怎麼睡下的,鞋襪之類是怎麼脫的,他想不起來了。

  她走到床邊,彎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她,好點了嗎?

  他是坐著的,而她站著,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鬆,就在她彎腰的那一刻,乳房的輪線,完美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儘管她躬身的時候,身體擋住了光線,她的整個胸脯,幾乎看不到光,以至於乳房的輪廓,呈現一種幽暗的黑色,不過,燈並不在她的正面,恰好有一點微弱的光從側面穿過她的睡衣,斜斜地照在乳房的側面,令那部分弧線,顯得如此的觸目驚心。

  他說,有水嗎?我想喝水。

  她轉身而去,說,我估計你醒來要喝水,我涼了開水。

  他看清了,這是一間單身公寓。公寓被隔成了兩部分,進門是一個小空間,中間是一扇推拉的鋁合金玻璃門,門的另一邊,應該是廚房和廁所。孔思勤走去的地方,正是廚房。他是第一次這樣看著她的背影,背部的一大半是裸露的,整個上肢,有一種向上伸展的感覺,就像一隻蝴蝶,震動著翅膀向上飛。他突然明白,有些女人,背部曲線最為生動優美,而有些女人,從背部看,非常埋汰,關鍵就在這個向上或者向下的趨勢。向上則挺拔流暢,向下則不夠伸展,顯得收縮,自然就少了張揚和釋放。因為睡衣很簡潔,她的腰部曲線非常清晰,細細的,隨著腿部的運動,輕微地扭動著,很有韌性。腰部以下,線條又開始奔放,到了臀部,便開始膨脹,像是兩瓣綻開的蓮花。

  孔思勤將水端來,不是遞到他的手裡,而是直接送到他的唇邊。

  唐小舟彎下身,用嘴接了杯沿,大口地喝著。孔思勤為了看清他喝下去的進度,身子向前勾著,頭偏向一邊,努力看著杯子。她不太可能望到杯子裡的情況,卻本能地做出這樣的動作。到了後來,杯子傾斜的斜度,不夠唐小舟喝水的進度,他伸出自己手,托著杯子,手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水喝完了。她略顯猶豫,還是將手和杯子一起抽出來。她問,還喝嗎?

  他說,剛才好像全世界都著了大火,不過現在火已經澆滅了。

  她將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回到沙發,躺下來之前說,再要喝,你叫我。

  唐小舟見她躺了下去,頭對著他,烏黑的長髮,耷在沙發上,有一些髮梢吊在沙發的扶手上,如黑色的瀑布。他有些不忍,說,你睡床吧。

  她問,你呢?

  他說,我睡沙發。

  她說,那不行,沙發太短,你的腳伸不直。

  他說,你還是睡床吧,這樣我的心裡會不安,根本睡不著。

  她想了想,說,那你也睡床。

  他說,我還是睡沙發吧,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她從沙發上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來,說,上帝派我來考驗你。

  他說,上帝太殘酷了,我怕我經不起考驗。

  說著,他將腳往床下放,低頭去找鞋,準備去沙發上睡。她一把將他從背後抱住,說,我不讓你去。

  他猛地愣住,一陣衝動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說,我先去洗個澡。

  她猶豫了一下,鬆開了他。

  他穿好了鞋,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準備洗澡。進了衛生間才發現,裡面沒有拖鞋。他拉開衛生間的門,見她站在門口。

  他問,有拖鞋嗎?

  她說,我這裡沒有男人用的東西。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

  她說,不過,你可以用我的,只要你……她側過身子,從他的腑下鑽過,走進來,對著洗臉架上的毛巾說,這個是洗臉的。又指另一條說,這個洗澡,那個是揩腳的。

  她站在他的前面,頭部擺動的時候,頭髮被輕輕甩動,髮梢劃過他的身體,像一陣風吹過。儘管他一直想克制,終於還是控制不住,雙手伸出,從背後抱住了她。她先是全身震了一下,卻不動。

  她說,那為什麼沒有?肯定不是為了鍛煉自己的忍耐力。

  他含糊地說,不是。

  她說,你怕我需要你交換?

  他說,不是。

  她說,你很理性,其實我也很理性。

  他說,嗯。

  她說,可是,你忽視了一點,你需要,我也需要。

  他一把將她抱住,緊緊的,似乎只要一鬆手,她就會從他身邊溜走一般。他說,我現在後悔了。

  她猛地轉過身來,讓自己的胸部,緊緊地貼著他。她將自己的頭抬起,貼上他的臉。她的臉轉動著,讓火熱的唇在他的臉上劃過一道輪線,準確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微微偏過頭,以便能有一個更適合的角度。他吻住她,用力地吸吮,彷彿想將她生吞下去一般。

  她說,我給你,我早就想給你了。

  他突然覺得全身的某種東西發生了爆炸,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體內膨脹。他猛地將她抱緊,她輕輕地往上跳了一下,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雙腿勾住他的背,整個人懸空了。他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自己把她抱起來的,還是她跳起來,他擔心她會跌下去,不得不用力托住了她。

  她說,快點,要我。聲音顯得有點顫抖。

  他抱著她,向前跨了半步,將她的後背頂在牆上,以便自己有更好的角度。

  噴頭的水向下射著,淋在他們的身上,酣暢淋漓。

  剛到辦公室,電話響了。這部電話一直不怎麼活躍,尤其這麼早就有電話來,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唐小舟接起電話,聽到余丹鴻在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余丹鴻對他顯得很客氣,說,小舟,坐。

  唐小舟在坐下來之前,問道,秘書長找我有事?

  余丹鴻說,正德同志另有任用,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唐小舟說,我聽說了。

  余丹鴻說,正德同志離開之後,我需要給德良書記重新物色秘書,想來想去,廳裡的這些人,還是你比較適合。

  唐小舟說,那好,我和侯處把工作交接一下。

  他心裡卻在想,這個余丹鴻,把自己當菜鳥呢。什麼想來想去,綜合一處,本來就是替省委書記服務的,而綜合一處的處長,就是省委書記的生活秘書。當初,他擔任掃黑聯絡員,並沒有說他不再擔任綜合一處處長,甚至沒有明確他不再擔任趙德良秘書,侯正德只不過是臨時充任而已。想到侯正德得到那個位置,至少花一萬元,余丹鴻這番動作,到底是想自己給他送錢,還是希望自己對他感恩戴德?

  離開余丹鴻的辦公室,唐小舟上樓去找侯正德。侯正德見到他,帶點神秘地說,余找你談過話了?

  唐小舟說,是啊。

  侯正德問,他沒有暗示要你表示一下?

  唐小舟不想談這個問題,問,你什麼時候走?侯正德說,把這一攤子事交給你就走。

  唐小舟說,昨天說吃飯的事,我估計時間上不一定安排得過來。我給你準備了一點小禮物,表示一點心意。說著,他拿了一塊手錶,遞給侯正德。

  侯正德說,唐處,你這是幹什麼?我們之間,不需要這個。

  唐小舟抓住他的手,將手錶塞到他的手裡,說,拿著。至於吃飯,我盡量抽時間,萬一抽不出來,相信你也不會怪我。

  侯正德說,我怎麼會怪你?

  唐小舟說,謝謝你的理解。現在,我們還是工作吧。

  說著工作,可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唐小舟拿起一看,某個官場人物,以前電話聯繫挺頻繁,他坐冷板凳的這段時間,一次也沒有聯繫過,余丹鴻剛剛找他談話,立即電話來了。他原本不想理這種人,將手機放在一邊,任由它震動。轉而一想,人家是小人,你不能也做小人吧,雖然經歷了這次波動,看清了好多東西,畢竟經歷讓你更加成熟,你的表現,也應該更加成熟才對。何況,官場就是這麼現實,每一個官場中人,需要維護的關係實在太多,偶爾疏忽某個人,也是正常的。

  他拿起電話,很熱情地和對方聊起來。無非是約吃飯,唐小舟裝著很爽快地說,好哇,沒問題。對方立即說,今天晚上怎麼樣?應付這類事,唐小舟很有經驗,他說,時間不能定。不過不要緊,你們吃你們的,到時候,我如果抽得出時間,一定去。

  和他第一天接任這一職位的情況差不多,這個電話剛斷,又有新的電話進來,他再次拿起來看了看,接聽,仍然是那些話。

  他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的消息,顯然傳開了。此前,他以為這類消息,是省委高層傳出去的,現在他知道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省委領導們,才不屑於傳遞這樣的消息,下面市裡縣裡的領導,都會在省裡發展自己的信息源,這類消息,肯定是信息源傳出去的。官場就是這麼現實,所有的關係,在於你是否有利用價值。

  有了這次經歷,唐小舟甚至心存感激,畢竟,他看清了好多人好多事。

  電話再一次震動,他拿起一看,是王宗平。

  唐小舟拿起電話,說,宗平,你好。

  王宗平說,我剛剛從省政府辦公廳出來,所以給你打個電話。

  唐小舟一想,明白了。彭清源的秘書已經安排,是不是讓他去給彭清源當秘書?他問,怎麼說?

  王宗平說,他們說,暫時借用。

  唐小舟說,這沒問題呀。你是市裡的人,要到省裡,肯定是暫時借用了。

  王宗平說,但秘書長的語氣,我聽明白了,他們好像並不準備長期用我,只是臨時過渡一下。

  唐小舟說,你糊塗,臨時過渡又怎麼樣?用還是不用,還不是彭省長一句話?

  王宗平說,那你的意思,我還是去?

  唐小舟說,當然去,這還用考慮?

  王宗平說,我怎麼感覺這事有點不靠譜?

  唐小舟聲音提高了一點,說,胡說八道,什麼叫不靠譜?領導用人,有領導的想法有領導的方法,這不是你要考慮的。你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

  王宗平說,那好,我聽你的。

  唐小舟想了想,問侯正德,今天中午老闆有什麼安排?

  侯正德說,聞州在喜來登有個活動,汽車城項目的談判,中午有一個工作餐會。

  唐小舟再問,你去嗎?

  侯正德說,我要去的。

  唐不舟轉而對著電話說,我給兆平打個電話,如果他有時間的話,我們中午就去喜來登,大家一起聚一聚。

  王宗平說,我也有這個意思,到省裡以後,能聚在一起的機會,就不那麼容易找了。

  掛斷電話後準備給黎兆平打電話,可是很討厭,他還沒有翻到黎兆平的號碼,又有電話進來,一個副市長。唐小舟只好接聽電話,不等對方出聲,他先說了,對不起,在開會,然後掛了。繼續翻黎兆平的號碼,又被打進來的電話沖了。唐小舟乾脆扔了電話,翻出電話號碼本,用座機撥通了黎兆平的電話。

  黎兆平說,這是好事,一定要聚一聚。這樣吧,我來安排,安排好了給你們電話。

  放下話筒,唐小舟對侯正德說,正好,你去陽通上任,王宗平來省裡上任,我嘛,也算是胡漢三回來了,中午,你抽點時間,我們一起喝杯酒。

  侯正德覺得有點為難,他才剛剛下去,背著書記另搞動作,書記會不高興吧?他說,我怕走不開。

  唐小舟說,你放心,你告訴老闆,黎兆平在隔壁,你去敬一杯酒。他保證不會說什麼,說不定對你今後還有好處。

  侯正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評估他這句話。他很想說,你還不知道黎兆平和老闆的關係?轉而一想,這種事,還是少說為妙。他並不認為侯正德是個適合在官場混的人,自己之所以幫他,關鍵在於他交給自己的那封有關尹越的舉報信,自己不信任他,也源於那封舉報信。官場畢竟是官場,在官場交朋友,那是很幼稚的想法和做法。朋友是要分層級的,官場所交的朋友,只能是官場朋友,商場交的朋友,只能是利益朋友,酒場交的朋友,自然就是酒肉朋友。你都可以認為這是朋友,可你一定要明白前面的定語。那樣,你也就能夠時刻提醒自己,這些朋友的性質,不至於被這類所謂的友情所傷。

  中午,黎兆平在喜來登要了一個小廳。並不像以前那樣,叫一堆美女作陪。黎兆平是個很有分寸的人,他清楚,中午這餐飯,並不僅僅只是吃飯,畢竟還有些話要說,如果有美女在場,吃飯的性質,完全變了。

  三個人坐下來,黎兆平讓服務員將其他的位子全部撤走,希望三個人坐得寬鬆。

  唐小舟說,留一個位子,等一下還有個人來。

  黎兆平不知道此事,便問,什麼人?他顯然不想自己這個三人幫夾進另一個人。

  唐小舟說,侯正德。

  黎兆平不太熟悉侯正德,卻也知道,目前侯正德頂替唐小舟當趙德良的秘書。黎兆平說,我聽說已經定了,他去陽通當副秘書長?

  唐小舟說,是的。

  王宗平問,那你回趙書記身邊?

  唐小舟故作平靜地說,我本來只是臨時抽調,今天余丹鴻還煞有介事地找我談話,說想來想去,只有我最合適。

  黎兆平點菜的間隙說,別理他,這個人有點陰陽怪調,拿雞毛當令箭。

  黎兆平是個非常講究生活質量的人,當然,他也有能力講究。他點的菜非常高級,相對於喜歡吃辣的雍州人來說,堪稱另類。他將菜單拿在手裡,卻不打開,十分熟練地將一個又一個菜名報給服務員。

  他說,一個鵝肝焗鮑魚。一個神戶黑椒牛仔骨。一個香煎雪魚。像鱍蚌刺生,芥末拿一支上來,我們自己加。海參肘子。兩斤極品肥牛下火鍋,另外每個人上一碗魚翅。

  唐小舟和黎兆平一樣,不是非常熱衷於辣菜,王宗平則不同,他是無辣不歡,不辣的菜,在他的嘴裡,統統是難吃得要死。見黎兆平報出這些菜,王宗平頓時叫了起來,說,一個辣菜都沒有,你還讓不讓人活呀。

  黎兆平將菜單往他面前一放,說,你真不好侍候,我有心讓你吃點好的,你卻上不得檯面。你要辣菜,自己點好了。

  王宗平也不看菜單,報了兩個雍州菜,服務員卻說這裡沒有。

  黎兆平說,老土了不是?你以為這裡是街頭的大排檔呀?這裡就算是做雍州菜,也要做得上檔次,做得別出心裁。這樣吧,再加一個極品雍南鴨舌,一個辣味雞絲。

  服務員問,喝什麼飲料?

  黎兆平說,飲料就不要了,我在這裡存有茅台酒,拿那種小瓶的,先拿四瓶上來。

  唐小舟說,四個人,點這麼多菜,是不是多了?

  黎兆平說,那兩個菜是他吃的,他是天生的賤人。其實,吃辣的是一種最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倒不是辣椒有什麼問題,而是雍菜的做法,不是煎就是炸,不光把食物的營養破壞了,而且,加進了很多食物垃圾。

  王宗平說,你們都是貴人,我是賤人。要不,你們都混得人模狗樣,我一個人混得這麼差?

  黎兆平說,你怎麼差了?馬上就是常務副省長的秘書,和小舟平起平座,都是二號首長了。

  王宗平說,誰知道什麼結果?我聽說,他和陳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好,兩個人鬥得很厲害。我如果成了池魚,那就麻煩大了。

  唐小舟能夠理解王宗平的憂慮,他以前服務的那位領導,就因為和市長溫瑞隆鬥得厲害,結果把自己賠進去不說,還連累了王宗平。現在的彭清源和陳運達,原本就處於激烈的競爭地位,二十多年來,一直是你追我趕,沒有拉開距離。現在是陳運達領跑,可這個領跑的位置一點都不輕鬆,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別人超越。兩人明爭暗鬥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間的恩怨,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才有數。

  民間有一種說法,因為兩人來自同一個縣同一個地區,兩人的官場關係,開始有很多交叉。那時有交叉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當時他們處於中底層,需要彼此相互抬轎子。後來,兩人差不多同時到了高層,成了競爭對手,這種交叉的關係,就充滿了危險和變數。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清理這種關係,別說兩面討好,就算是某時候和對方說了一句話,喝了一餐酒,也會被打入另冊。

  曾經有一個市的副市長,是陳運達的人,他需要到省裡來跑一個項目的資金。陳運達是常務副省長,財政廳是他分管的,這筆資金,只要陳運達簽字就行。副市長事前已經約好了陳運達,可到達省城後,才知道出現了意外,陳運達被臨時召到了北京。巧就巧在陳運達走得匆忙,沒有告訴這位副市長。副市長以為陳運達在辦公室等他,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去了,去了之後,發現陳運達和秘書的辦公室都鎖了門,打手機又是關機。他不知道陳運達正在飛機上,以為他只是有事走開一會兒,隨時會返來。當時是走不是,留也不是。

  副市長正不知所措,迎面見彭清源過來,無法迴避,只好硬著頭皮打招呼。

  彭清源十分熱情,邀請他去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一坐。他並不想去,卻又不能不去。人家副省長主動邀請,你還能拒絕?也太不給面子了吧。坐下來就聊,說到跑項目資金的事,在這位副市長看來,事情是陳運達管的,彭清源應該不會插手。可他沒料到,彭清源竟然說,運達同志臨時有急事去了北京,還不知幾天能回來,你這事又急,不如我帶你直接去找龔省長吧。有彭清源出面,龔省長很爽快地在報告上簽了字。

  幾天後,陳運達回來,聽說了這件事,找出各種理由,卡著這筆資金,不讓財廳轉賬。不僅如此,四個月後,他直接讓這位副市長去了政協。

  兩人一個是省長,一個是常務副省長,都是省委常委,誰如果想做出一個什麼決定,另一個人肯定找出各種理由反對,誰如果想提拔什麼人,也一定會受到對方的阻撓。所以,兩人要幹什麼事,一定得鬥志鬥勇,將三十六計用遍,以達到目的。在江南省,陳運達以精通春秋戰國諸侯紛爭的歷史和善用三十六計著稱,又是政府一把手,官職比彭清源高一些,兩人間的爭鬥,彭清源自然就處於弱勢。

  另一方面,彭清源在江南省官場的地位也非常微妙。江南官場,最大的政治勢力或者說派別,掌握在陳運達手裡,其次是游傑。游傑有天生的優勢,他是高幹子弟,到處都是父親的門生故舊,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只不過因為身體狀況不是太好,影響了鬥志,自己的利益受到影響的時候,他是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現在又來了個趙德良。趙德良要想在江南省站穩腳跟,就一定得培植自己的政治勢力。彭清源頭上有三座大山。而他的後面,又有鄭硯華、吉戎菲這樣一些新生代,以及陳運達大力培養的葉萬昌、宗盛瑤等人。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深淵。

  王宗平看到的,都是這些表面現象,他沒有吃透一個關鍵點,那就是趙德良是江南省官場最大的變數。

  趙德良單槍匹馬闖進江南,江南官場早已經分疆裂土,諸侯割據,他想建立自己的政治勢力,談何容易?從中下層培養?雖然是一個辦法,卻太慢了。你還沒有把自己的勢力培養壯大,人家早已經將你的司令部搗毀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諸葛亮當初向劉備出的主意,聯吳抗魏,也是當初毛澤東對蔣介石使的絕招,建立最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從這種意義上說,對於彭清源,趙德良絕對是要大加利用的。因此,彭清源的命運,和唐小舟的命運有很大的相似之處,與趙德良共榮共衰。

  這些話,唐小舟自然不好對王宗平直接說,只好換了種口氣,對他說,我們是朋友,是哥們,你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

  王宗平說,我當然相信你。只不過,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們不知道,井繩比蛇可怕得多。蛇嘛,你將它打死,就萬事大吉。井繩你怎麼打死?怎麼打,它還是井繩,還在那裡。

  黎兆平說,我相信一句老話,事在人為。我們三個人,命運的曲線有極大的相似性,都走過彎路,吃過虧。正因為吃過虧,我才堅信一點,世界上的任何事,肯定有很多種辦法去解決,但只有一種解決辦法是最佳的。一個人成功與否或者說成就大小,與他找到多少最佳解決方案成正比。同時,我還相信一點,遇到事,你努力去做,總比逃避要好。哪怕做錯了,你也可以獲得經驗和教訓,經驗和教訓是財富,什麼都不做,卻只是零。

  王宗平對黎兆平說,你也認為我應該去?

  黎兆平說,當然應該去。我剛才已經說了,做了比不做好。做,你就擁有了找到最佳解決方案的機會,不做,你什麼都沒有。你也不想想,你去了,就有機會,不去,就只可能像現在這樣,不冷不熱地被擱著。

  唐小舟也說,你也不想想,除了這次機會,你還會有別的機會嗎?這也就是碰到了彭清源,如果換個人,就說換了你自己吧,你敢用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嗎?

  黎兆平說,是啊,別說這個世上只有商人迷信,官員其實更迷信。能遇到一個不怕犯忌的人,是你這一生最大的福氣。

  唐小舟暗想,你還這想那想,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我替你使了多大的勁?彭清源真的就是官場另類?真的不忌諱這種事?才怪。彭清源之所以肯要王宗平,說到底,可能還是看在趙德良的面子上。既然唐小舟出面,彭清源便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唐小舟本人求情,還是趙德良的作用。如果沒有這樣的背景,你能有這樣的機會?

  恰好第一道菜上來了,王宗平端起酒杯,說,好,我聽你們的。干。

  干了第一杯酒,黎兆平轉了一個話題,說,聽說祝國華出事了?

  唐小舟不好直接回答,只是說,我遠離權力中心,消息閉塞。祝國華出了什麼事?

  祝國華曾經是江南省官場的一個強人,軍人出身,作風霸蠻,說一不二,具有令人震驚的執行力。當年,江南官場出現一個副省長空缺,競爭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彭清源。據當時江南官場的說法,祝國華的機會比彭清源要大得多,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彭清源和陳運達同時來自陵峒,上面也擔心這樣兩個人同在一個鍋裡是否合適,因此傾向祝國華。後來也不知彭清源動用了什麼關係,竟然把祝國華打敗了。

  祝國華競爭副省長失利,被安排去了柳泉市人大,幾年後到齡退休。即使如此,祝國華仍然以強勢控制著柳泉市的最高權力,六年之內,換了兩任市委書記,都是被他擠走的,直到他力薦的葉萬昌被提拔起來。

  王宗平說,這個人太剛了,我早就說過,他遲早會倒霉。

  黎兆平說,最好玩的是葉萬昌,我聽說這些天,他在雍州和北京兩頭跑,基本不回柳泉。柳泉出現了一種說法,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祝國華就是那隻老得連牙齒都掉光的虎,葉萬昌就是那只病入膏肓的貓。

  唐小舟想,社會上有些人就是如此,褲襠裡儘是屎,卻以為多穿幾層褲子,臭味就可以包住。葉萬昌在柳泉賣官鬻爵的事,江南省官場早有傳聞,他早就應該知道,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王會莊貪污案的引爆,應該就是前奏,打響了清剿葉萬昌的第一槍。最終雖然證實謀殺王會莊的是曹滿江,表面上看,似乎沒葉萬昌什麼事,可有幾個人相信與王會莊其實沒什麼直接交往的曹滿江,會去幹這種謀殺的勾當?又有誰不懷疑,此案的背後,一定還游著一條大魚?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葉萬昌便已經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反貪風暴,正向他席捲而來。接著出現了盧清華案,這可以說,是清剿葉萬昌的又一個戰役。葉萬昌顯然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以為可以借助群體性事件,迅速扭轉局面。在盧清華案中,葉萬昌至少做錯了兩件事,第一,他未能正確評估那些在背後支持他圍攻江南日報社的人。那些人將他當槍使,希望他跳出來鬧一鬧,把水攪渾,給趙德良施加壓力,他毫不猶豫地干了。第二,他低估了趙德良的權力控制能力,以為趙德良真如江南官場傳說的那樣,只是一個無勇無謀只會弔書袋的書獃子。用黎兆平的話說,任何一件事,肯定有一種解決辦法是最好的,可葉萬昌不僅沒有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甚至連次好的都沒有抓住,選擇了一個最差的辦法。趙德良恰恰抓住了葉萬昌行動中存在的漏洞,開始了大舉反擊。儘管後來趙德良的江南大掃黑功敗垂成,但在柳泉,卻打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大勝仗。到了這一步,葉萬昌建立的城防陣地,已經相繼失守,此時他的一切努力,大概也僅僅只是困獸鬥吧。

  唐小舟說,葉萬昌雖然是一隻病貓,但也不是一隻弱貓吧?

  黎兆平說,你的意思是指省裡會有人出面保他?我看不一定。葉萬昌的事,早幾年,就已經有很多傳說了。官場上的那些人,一個比一個猴精,聽到那些傳說之後,恐怕沒有人不防一手。上面的人,之所以一定要保某個人,說到底,那不是為了保別人,而是為了自保。如果那些人不需要自保呢?他們還會下死力氣保葉萬昌嗎?

  王宗平說,恐怕不能完全撇清關係吧?我聽說,葉萬昌往上送禮是很有一套的,他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往省裡跑一兩趟,省裡領導家裡有什麼事,他是必到的。到了過年過節,他會弄一個車隊往北京跑。

  黎兆平笑了笑,說,難道真的拜的佛多,自有佛佑?官場之上,根本沒有這回事。你見佛就拜,遇到小災小痛,或許這些佛會幫你一把。真的遇到大事了,尤其是人家需要拿身家性命往上撲的時候,肯定沒人理你了。

  正在這時,侯正德進來了。進來之後,先向大家賠不是。

  黎兆平指著那個空位子和桌子上那瓶茅台說,道歉要有誠意,那是你的,你看著辦。

  侯正德已經喝過酒,此時再加一點,只要不醉,也不是問題。他爽快地說,好,罰酒。說著,自罰了三杯,然後倒了第四杯,向大家敬酒。

  黎兆平說,這酒雖好,但喝多了也害人的。就像美女一樣,貪多不化。所以,你別只顧著喝酒,先還是消化一下。這神戶牛仔骨還有兩塊,專門留給你的,嘗一嘗。

  侯正德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夾起一塊牛仔骨,送進口裡。

  黎兆平又說了,剛才,我們在談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你在高層,給我們透露點內幕消息?

  侯正德到底政治上還不夠成熟,大概也是覺得唐小舟、黎兆平這幾個人很強勢,有意在他們面前賣弄一下,說,你是說祝國華案吧?事情不小。

  黎兆平問,不小是多大?

  侯正德說,好像說,已經查清的有近千萬,估計可能還不到一半,繼續往下查,搞不好有幾千萬。

  王宗平說,幾千萬?那夠打靶吧?

  侯正德說,打靶?便宜了他。他的兒子祝濤更厲害,號稱身家幾十個億,幾乎全部是黑錢,還有幾條人命和十幾起血案。沒有他這把保護傘,他兒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變成灰了,還敢這樣猖狂?

  黎兆平說,我聽人家說,祝濤是用人不當,那些壞事,全都是他的副手姚衛清干的啊。

  侯正德說,你說,狼和狽,哪個是大哥哪個是二哥?

  唐小舟也不知道這些內幕,但又不希望侯正德透露太多。畢竟,這都是高層機密,一些事情,被人們傳來傳去之後,到底會起到什麼化學作用,誰都無法預料。尤其無法判斷某件事是否出現對趙德良不利的變化。趙德良是他背靠的大樹,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護這棵大樹。他舉起杯,對大家說,來來來,我們喝酒。

  黎兆平也舉起杯,對侯正德說,侯兄,以後在陽通有什麼事,還要請你多照應。

  侯正德大包大攬,已經不再是辦公廳秘書的感覺,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事,打一個電話就行。

  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第一天,趙德良就給他佈置了一個特別任務。

  趙德良說,雙節之後,公安廳要舉行一次全省公安局長會議,全省各市州縣的公安局長和常務副局長參加,這是公安戰線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泰豐同志已經向我匯報了幾次,希望我去會上講一講話。開始,我考慮還是不講了,我對公安業務不是太熟,怕說外行話。後來再三考慮,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說一說。說什麼呢?不疼不癢的話,說了也是白說,既沒有意義,也對目前江南省的治安形勢沒有用。我想談一談江南省的反黑工作。反黑工作怎麼談?談什麼?談淺了,不疼不癢,人家當耳邊風。談深了,一是談不透,二是涉及很多問題,三是對今後的工作,可能造成某些意想不到的影響。我反覆想了想,是否可以從這幾個方面去談。一,講一講江南省的治安形勢,可以簡單地舉幾個例子。二,講一講反黑的必要性。三,講一講共產黨對反黑的立場以及省委對反黑鬥爭的決心。如果我記得不錯,長期以來,我們是不承認有黑社會存在的,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深圳第一次提到有黑社會組織,到了新世紀之初,國家層面,才承認存在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集團。我還是覺得,黑惡勢力這個提法,更為準確一些。黑社會是什麼?是一個組織極其嚴密的與現行法律相對抗的組織結構。鬆散型的組織結構,可能存在,嚴密的組織結構,我估計不太可能。所以,提黑惡勢力而不是黑社會,定義更準確。這個稿子,讓別人動手,我不放心,你先拉一個初稿,給我看看?

  這一席話,讓唐小舟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難道說,趙德良還想反黑?以前是說掃黑,現在說反黑,一字之差。掃黑帶有行動性質,反黑卻是一種姿態一種決心一種立場,看起來,一字之差,似乎只是文字遊戲,認真揣摩,卻可以看出趙德良強硬的態度和堅韌的決心。前一次掃黑,他已經連鬍子眉頭都給人家燒了,焦頭爛額,他還不吸取教訓,要繼續反黑?這黑能反下去嗎?上一次是誡勉談話,這一次,會是什麼結果?唐小舟真的不敢想。

  另一方面,唐小舟相信,趙德良做事,絕對深思熟慮,他如果沒有事前運籌帷幄,大概也不會再提此事。這麼說,他已經胸有成竹了?或者此前有人議論說,北京那個調查組是趙德良自己請過來的,難道真是如此?仔細想一想,這事還真有可能,並且韻味十足。

  怎樣才能做到胸有成竹?這事如果第二次拿到常委會討論,大概沒有那麼容易通過吧。上次畢竟有柳泉市黑勢力圍攻省委機關報的事情發生,那是一個突破口,也是一次危機處理,屬於順勢而為,水到渠成。現在呢?有了北京的誡勉談話之後,趙德良再將此事提交常委會,恐怕就會授人以柄,遭到強烈反對。

  既然趙德良下了這個決心,唐小舟也不好說什麼。趙德良根本就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向他下令,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他問趙德良,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如果沒有,我先去做一些準備。

  趙德良說,沒有了,你去吧。

  他站起來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了。他拿起一看,是葉萬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