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20章 二號首長之惑:三年是一個關鍵的坎

  汽車到了省人民醫院,趙德良和梅尚玲在前面走,唐小舟和馮彪提著禮品跟在後面。夏春和住院的時間已經不短,羅先暉住院也已經好幾天了,趙德良一直沒有來探望過。今天的安排是臨時變的,如果是平時,唐小舟一定會想到,這種變化,很可能與某種特殊的事件有關。可今天,他的腦子不好用,被太多事纏著,並沒有認真思考。

  將趙德良送進病房,並且將提上去的禮品放在一邊,唐小舟便和馮彪一起退出來了。下樓拿了另一份禮物,再上樓去等。到了樓上,唐小舟才突然想到,趙德良之所以改變既定安排,一定別有深意。而這個深意,是否與陳運達的相見以及同梅尚玲的談話有關?上午陳運達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相見,兩位高級領導人所談,估計與黎兆平案有關。晚上,晚上,趙德良改變原有的日程安排,叫梅尚玲過來一起吃飯,大概也不是普通的安慰性質,是否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安排?如果有什麼安排,大概不能繞過夏春和這個紀委書記吧。這麼說,今晚這次見面,三位書記,將會替黎兆平決定什麼?

  想到很可能是此事,唐小舟後悔不迭。只是自己已經出來了,不好再進去,只得在外面苦待。

  趙德良和夏春和談話的時間有點長,整整半個小時。唐小舟想,如果僅僅只是普通的探望,大概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吧,多出的近二十分鐘,顯然會談到其他一些極其重要的事。這些事,似乎就是黎兆平案了。

  接下來去看望羅先暉,唐小舟留了下來。非常遺憾,除了問候之外,趙德良和羅先暉並沒有談論任何工作上的事,僅僅幾分鐘就出來了。唐小舟估計,趙德良只是因為來看望夏春和,順便看望了羅先暉。如此說來,他看望夏春和一定有工作目的,而看望羅先暉僅僅只是一種姿態。

  謎底在第二天揭開了。第二天上午,唐小舟做完例行工作,正在整理相關文件的時候,手機響起來,是梅尚玲打來的。

  梅尚玲說,小舟,我是尚玲。

  唐小舟連忙說,尚玲書記你好。

  梅尚玲說,趙書記有空嗎?你讓趙書記接個電話。

  唐小舟答應一聲,立即往外走。畢竟這段時間讓梅尚玲等著不太好,便和她聊天,問她在哪裡。

  梅尚玲說,在雙峰煤礦,剛剛見了黎兆平,他拒絕在解除審查文件上簽字。

  唐小舟暗自一驚,他拒絕簽字?什麼意思?他當即說,那是不是說,他還要留在裡面?

  梅尚玲說,那倒不是,他已經出去了。

  將手機轉給趙德良,唐小舟站在一旁,並沒有離去。趙德良聽了幾句,說,他怎麼說?梅尚玲不知說了些什麼,趙德良說,這個黎兆平,脾氣一點都沒改。那就算了,我知道了。說過之後,也沒有關機,直接把手機遞給唐小舟。

  唐小舟一邊接過手機,一邊問,黎兆平的事解決了?

  趙德良說,兆平應該很快會回來,中午,你代表我去陪他吃個飯吧。唐小舟答應了一聲好,趙德良又說,要不,你問一問清源同志的秘書小王,他如果有時間,你們倆去陪一陪兆平。你見到兆平以後,給我打個電話,我和他說幾句話。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先給王宗平打電話,又給舒彥打電話。

  舒彥說,兆平已經出來,我和陸敏一起來接他的。

  唐小舟說,他在你身邊吧?你把電話給他吧,我和他說幾句話。

  舒彥說,他正在給兩位女士當司機呢。

  唐小舟想,還好,還能給兩位女士當司機,說明心態還不錯。他說,那就算了,你們先帶他去洗個澡,換一身新衣服,然後到喜來登來,我和宗平為他壓驚。

  從新省委到喜來登的距離不短,又不能確定黎兆平何時到達,唐小舟只好先行來到。剛坐下,王宗平也來了。見了面,王宗平說,總算是過去了。

  唐小舟暗想,他這話說的,不知是指黎兆平的危機過去了,還是政治鬥爭的危機過去了?如果說後者,恐怕未必,無論是自己還是他,只要還在官場混一天,危機就隨時存在。所以他說,不是總算過去了,而是邁過了一個坎。

  王宗平顯然略愣了一下,稍作思考,便說,那件事讓你心煩?

  唐小舟不解,轉頭看他。

  王宗平說,你那個所謂的妹妹啊。

  唐小舟一驚,說,你也知道了?

  王宗平說,省政府那邊好多人在說這個事,我接到好幾個電話。

  唐小舟說,等一下見了兆平,你別和他提這件事。

  王宗平再次愣了一下,問,這件事跟兆平有關?

  唐小舟說,前不久,池仁綱不是出了事嗎?心情不好,趙書記讓兆平請池仁綱吃飯。兆平帶了幾個雍城小姐,她是其中之一。沒過幾天,她就帶了另一個女孩找到我,說是兩個人一起陪我,條件是解決那個女孩的公務員。

  王宗平說,媽的,現在的女孩,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唐小舟說,這樣的女孩,我當然不能來往,不肯再理她了。沒想到,她倒纏上了我。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兆平,兆平說他來處理。後來有一段時間沒事,可沒想到,兆平這事一出來,她又冒出來了。

  王宗平問,辦公廳是什麼態度?

  唐小舟說,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要上綱上線,根本不可能。所以,態度是可以想像的。關鍵是像個鼻濞蟲一樣纏著你,這些天都煩死我了。

  王宗平說,有什麼煩的?不就一個不懂事的黃毛丫頭嗎?我替你解決了。

  唐小舟心中一喜,同時又充滿了警惕,問,你替我解決?你怎麼解決?問過之後,他又後悔,官場中的許多事,最妙的味道在於心照不宣。許多時候,多一句話甚至是多一個字,性質就變了。也是這件事鬧的,使得他失去了慣常的定力,一再出錯。

  好在黎兆平在舒彥和陸敏的陪同下到達。打過招呼,唐小舟立即撥通了趙德良的電話,將電話遞給黎兆平時,伸出一隻手指,向旁邊的衛生間指了指。黎兆平會意,接過電話,一邊和趙德良說話,一邊走向衛生間。

  除了接完電話出來,黎兆平將第一杯酒敬給舒彥,在唐小舟以及陸敏的慫恿下,黎兆平和舒彥激情擁抱,還算高潮之外,這餐飯吃得很沉悶,黎兆平一再找人喝酒,開始,大家還陪他喝,很快發現,如果再這樣喝下去,他可能爛醉如泥。唐小舟只好向王宗平使了個眼色,說下午還要上班,晚上要隨趙書記進京,不能誤事,匆匆結束了。

  當天晚上,唐小舟陪著趙德良登上了火車,開始了又一次京城之旅。

  這次隨行的人很多,省委幾個部委辦,省內幾家企業,也都有人隨行。當然,他們進京,並非為了同一件事,各有各的目標,有的是去北京跑項目,有的是去開會,自然也有些是去中央部委辦事。隨行成員中,還有組織部長馬昭武。儘管趙德良並沒有透露馬昭武隨行的意義所在,唐小舟卻猜測,馬昭武是去北京接受組織談話的。

  省黨代會召開在即,班子肯定要定下來了。

  此前,副書記一職,之所以拖了這麼長時間,關鍵在於省內有羅先暉、余丹鴻等參與競爭,陳運達在背後推波助瀾。最近一兩個月,黎兆平案發生後,趙德良借此機會,分別對羅先暉和余丹鴻施予手段,兩人先後變得低調起來。唐小舟心裡清楚,羅先暉之所以低調,是因為孟慶西案可能涉及到他,趙德良和他之間,已經達成默契,將會考慮安排他去政協,上次的常委會,實際已經讓這一安排明朗化。省委將向北京建議,增補羅先暉為本屆政協副主席,為換屆時接位提前安排。

  唐小舟暗想,趙德良和羅先暉的那次談話,實際是和羅先暉進行了一次交換。只要羅先暉退出省委班子,趙德良將不再對孟慶西案緊追不放。當然,趙德良可以不追,並不等於此事如果有發展,他也徹底放棄。應該說,這種交易是暫時的,並不等於免死金牌。另一方面,趙德良甚至不會公開說要做這筆交易,一切都只能是心照不宣。

  從那以後,羅先暉完全改變了此前的態度,既不往北京跑,也不爭某些利益,甚至不摻和某些政治勢力的爭奪。

  至於余丹鴻,趙德良是否和他談了什麼,或者彼此是否已經建立了默契,唐小舟並不清楚。畢竟,余丹鴻每天都和趙德良見面,彼此總要談上幾句。或許趁著這時候,趙德良只要輕輕點一點,余丹鴻便會明白。趙德良甚至根本不用說任何話,余丹鴻就應該知道,那篇文章是一發重型炮彈,隨時可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在黎兆平事件中,余丹鴻始終未曾有任何動作,可能與此有關。

  唐小舟曾經以為,趙德良這兩招,旨在化解黎兆平案可能引起的危機,現在看來,意味絕對不僅如此,同時化解的,還有他們對副書記一職的爭奪。

  如果說一步棋可以同時下出許多不同的味道,這樣的棋,就實在是太妙了。

  省內既然失去了競爭,中央派一個副書記來的可能,就遠低於省內推薦一個。所以,唐小舟才會認定,馬昭武此次進京,是來接受中央談話的。

  第二天白天,這些人分頭行動。

  回到北京,趙德良特別忙,一直在不停地走動,見這個見那個。每次,唐小舟都跟在他身邊,但相關的活動,他卻不會參加。唐小舟也並不想參加那一類活動,他的級別太低,就算想和那些高級官員拉上關係,他也不夠重量級。倒是馬昭武白天去了中組部,唐小舟很想知道談話的內容。

  下午,又有一批人來到了北京,其中包括吉戎菲和楊泰豐。晚上,大家一起在雍香樓吃飯,擺了兩桌,領導們一桌,隨從人員以及駐京辦的相關人員一桌。領導們那桌人太少了,大概感覺氣氛不夠,趙德良叫唐小舟也坐了過去。

  唐小舟覺得,這樣幾位重要領導在此時進京,很可能與江南省未來班子大有關係。如果說馬昭武能夠順利當上副書記,吉戎菲接任組織部長,概率自然就很大。另外,羅先暉真的去政協,那就有了一種可能,楊泰豐接任羅先暉出任政法委書記,至於公安廳長,是繼續兼任,還是另外任命,暫時還無法估計。

  除了組織部長和政法委書記,還有一個秘書長呢?從中組部考核的情況來看,似乎考核對像中,並沒有一個適合擔任秘書長的人選,難道會從外面調一個進來?不管是否調一位秘書長進來,如果一切真按唐小舟的猜想,或者按照江南省民間組織部的傳言,常委中,和自己關係相對較親近的,便有了五位,這對於自己未來的仕途,應該是有利影響吧。

  席間並沒有談與人事相關的事。先是由幾位下級向趙德良敬酒,這酒敬得頗有意味,就像是一家人喝酒一樣。接下來,趙德良又分別回敬了各位。

  趙德良第一個敬的是吉戎菲,因為她是席間惟一的女性,趙德良端起酒杯,說,我們今天不搞排名,也不按姓氏筆劃,來點新潮的,女士優先。戎菲,這杯酒,我先敬你。

  吉戎菲立即端起酒杯站起來。

  趙德良說,坐下坐下,你這樣站著,我的壓力很大。

  吉戎菲說,我和趙書記是第一次呀,我激動嘛。

  馬昭武立即接過話頭,說,戎菲啊,你這是把我們放在火上烤啊。

  吉戎菲說,我怎麼敢把部長放在火上烤?

  趙德良也說,是啊,我聽聽,是怎麼烤的?

  馬昭武說,戎菲說和趙書記是第一次,倒好像和我們是好多次一樣。這不是烤我們是什麼?

  這些人說話,唐小舟自然插不上嘴,也不夠份量插嘴,可仔細一聽,他聽出了點味道。看上去,馬昭武這話有點放肆,他一個組織部長,大概還沒有和省委書記親密到這種程度吧,就算吉戎菲那句話有點歧義,也不至於挑出來說啊。這是否說明,馬昭武和趙德良之間的地位發生了微妙變化?或者說,馬昭武破天荒地開這麼個玩笑,其實是在向趙德良表達另一種親近?

  趙德良伸手點了點馬昭武,說,你這個昭武啊。衝你這話,要罰酒,來,陪我們一個。

  於是,三個人一起喝了這杯酒。

  敬過吉戎菲,接下來就按職務了,先敬馬昭武,後敬楊泰豐。敬馬昭武時,趙德良說,昭武同志,來,我敬你一個,感謝你呀。至於感謝什麼,他並沒有說明。

  馬昭武說,我要感謝趙書記才是真。和他碰了杯,喝了。

  敬楊泰豐時,趙德良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問,泰豐同志,那件案子怎麼樣了?

  楊泰豐和趙德良碰杯,並且說,快要結了。不是北京這邊很急,我不是會來的。那夥人不是一般的角色,我有些放心不下。

  趙德良說,兩件都是大事,確實不能掉以輕心呀。

  楊泰豐說,趙書記請放心,來之前,我他們反覆研究過預案,應該說,把握性,還是很大的。

  第二天,消息明朗了,劫走並殺死孟慶西案告破。其過程頗有些港產警匪片的味道,地點在西渠自治州的首府靈門市的一個新建住宅區,案犯共有十四人,其中十一人參加了劫走並殺死孟慶西犯罪,另外三個是後來在靈門市新糾結的團伙。警方的刑警隊、特警隊將這個小區秘密包圍已久,經過周密部署後開始行動,行動時使用了催淚彈。除了團伙頭目引爆綁在身上的炸藥自殺外,其餘全部被擒。

  向唐小舟通報這一消息的是容易。對於這個案子,唐小舟極度關注,關注的原因,自然因為眾多與羅先暉相關的勾連。恰好趙德良向領導匯報工作,唐小舟獨自呆在隔壁的休息室裡寫博客,容易的電話打過來,又是通報這件案子,彼此就多聊了幾句。

  唐小舟說,這個案子破了?太好了。

  他知道,楊泰豐進省委常委一事,因為這件案子,出現很多不同的聲音。這件案子破了,無論是趙德良,還是楊泰豐,身上的壓力,都會為之大減。

  他接著問,你們怎麼找到靈門去的?

  容易說,主要是依靠偵技手段。犯罪分子從大龍山分散逃走的時候,無法躲過警方在各主要道口安裝的攝像機,留下了他們的身影。同時,他們在大龍山的時候,曾經用手機聯絡,這些手機號,全被警方掌握,只不過這夥人反偵察能力非常強,這些手機號,後來再沒有使用過。只有一個例外,不久前,其中一個手機號出現在靈門市。專案組立即對這個手機號進行了鎖定,很快查明,使用這個號碼的,是一個從事特種行業的女性,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小姐。

  唐小舟說,這種號,應該是一次性使用的吧,一個小姐怎麼得到這個號的?

  容易說,專案組迅速對這個小姐的社會關係進行了調查,發現她從未離開過靈門市,因此懷疑,這個手機卡,很可能與她的客戶有關。經過一段時間的秘密偵查之後,果然發現了那伙犯罪分子是她的客戶。專案組發現,那夥人躲在靈門市好幾個月了,他們租了相鄰的三套房子,平常出門,分成幾伙,相互警戒。專案組商量了很多種方案,最後選定了其中一個方案。這夥人畢竟是成年男人,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解決生理問題,解決的辦法,自然是叫小姐。專案組選定的方案是趁他們叫小姐的時候,突然向三套房子施放催淚彈,然後各行動小組迅速突擊進入房間。計劃雖然周密,執行的時候,還是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十四個人中,只有十三個人在一套房間裡和那名小姐鬼混,他們的頭目在中間的房間睡覺,並且將炸藥綁在身上。警方行動開始時,這個頭目意識到末日到了,拉響了身上的炸藥。

  唐小舟說,這伙犯罪分子真是凶殘,你們沒有傷亡吧?

  容易說,真是萬幸。當時以為所有歹徒都在旁邊那個房間,中間那個房間的行動慢了一步,所以只有兩名特警隊員被破碎的玻璃割傷。現在正在對這伙案犯進行審訊,最容易證實的當然是那個手機卡。據那名小姐說,這夥人非常特別,大概怕她不乾淨,每次找她,並不和她發生性關係,只是要求她為那夥人手淫和口交。她一個人應付那麼多人,每次累得半死,好在他們給的錢還算豐厚。即使如此,她也不平衡,每次都要趁機摸走一點小東西。那個手機卡,就是其中一次的收穫。

  因為案子剛破,審訊工作才剛剛開始,唐小舟心中許多疑問,均無法得到解答。

  剛剛放下容易的電話,又有電話進來,是楊泰豐。唐小舟原想稱呼他楊書記,轉而一想,畢竟沒有正式,這樣稱呼,有點不恭的味道,便仍然稱他楊廳長。

  唐小舟說,楊廳長,聽說孟慶西的案子已經破了,祝賀你。

  楊泰豐說,我正想向趙書記匯報這件事,不知道趙書記今天有沒有時間?

  唐小舟向隔壁看了一眼,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他對楊泰豐說,趙書記在向首長匯報工作,等一會兒我和他說說。

  晚上,趙德良的時間安排得很滿,楊泰豐一直等在駐京辦。直到十一點多,趙德良才回到房間。楊泰豐來的時候,趙德良在洗澡,唐小舟將楊泰豐請到自己的房間等著,替他沏上茶,然後進入趙德良的房間,等他洗完澡,再將楊泰豐請過來。

  趙德良喝了一口唐小舟沏好的新茶,將一片不小心喝進嘴裡的茶葉吐在杯中,放下茶杯,問楊泰豐,聽小舟說,那個案子破了?

  楊泰豐說,基本完成了計劃,但也出了一個意外,其中一個頭目引爆了綁在身上的炸藥,自爆身亡。

  趙德良問,公安方面有損失嗎?

  楊泰豐說,有兩個輕傷。

  趙德良問,審訊工作有進展嗎?

  楊泰豐輕輕擺了擺頭,說,這件事可能有些麻煩。據犯罪嫌疑人交代,他們只是聽頭目的。從一看得到孟慶西送武警醫院的消息,確實是一看內有人透露的,透露的方法比較原始,也非常管用。有人寫地點寫在一張紙上,再用石塊包了,扔出看守所有的圍牆。他們有個人在圍牆外的樹林裡等,等了三天,才拿到。

  唐小舟忍不住插了一句,那這個人查起來就非常難了。

  楊泰豐說,是啊,專案組實地勘查過,靠近那個樹林的,是一看的籃球場,那個區域,不僅看守能去,看守所裡很多受到管制的人員,也一樣能去。

  趙德良問,你們追查的幕後策劃人,結果怎麼樣了?

  楊泰豐說,這件事非常麻煩,那些人都說,他們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物存在,而且是個大人物。但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人,不知道性別,不知道年齡,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單位。可以說,除了知道這樣一個影子人物存在之外,別的一無所知。他們就像我黨當年搞地下工作一樣,單線聯繫。隨著那個頭目的死去,這條線索也斷了。

  趙德良問,專案組有什麼打算?

  楊泰豐說,我在考慮,是不是先把案子結了。

  趙德良說,可以考慮,那麼大一個專案組,有一百多人吧,也不是個事。

  楊泰豐問,大專案組解散之後,是不是還要留幾個人?

  趙德良說,留有餘地是一種哲學啊。具體的事,你們去考慮吧。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唐小舟都在回味趙德良這留有餘地四個字。不讓雍州都市報發那些官員貪腐日記卻又不通過行政手段讓網站刪除那些日記,顯然是對余丹鴻留有餘地。在黎兆平被雙規這件事上,趙德良叫停了一切,顯然是對陳運達留有餘地。今天,不完全撤掉專案組,卻是對羅先暉留有餘地。這個留有餘地的韻味,真是太特別了。

  第二天晚上,唐小舟向趙德良請了假,去參加同學聚會。

  唐小舟這一屆,在京的同學並不多。兩個班九十多名畢業生,當時分配進入北京的只有六個人,後來通過各種途徑進京的增加了七個。目前在北京混出點模樣的,也就是後來進京的這七個,此前通過關係分配進京的,只有兩個人因為關係硬,在政商兩界頗有實力,另外四個人,基本寂寂無名。願意來參加這種聚會的,當然是有頭臉的人物,無頭無臉的,不說是否被通知,就算通知了,人家也不好意思來。還有幾位老兄,知道這種聚會含金量極高,紛紛從石家莊、天津、上海等地趕來。

  張羅這次聚會的程青,是一個商界成功人士,大房地產商,據說公司資產幾百億,他本人至少也是幾十億身家。這位老兄一直想約唐小舟,唐小舟心裡清楚,他大概是看中了雍州這樣一線二類城市巨大的房地產發展潛力吧?唐小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太想摻和任何經濟行為,所以一推再推。這次,程青搞了一次大動作,請到了很多人物,其中梁立柚是這一屆職位最高的,司局級。

  類似的活動,只要到北京,總會遇到一些。就算不到北京,身在雍州,也常常有人搞這樣那樣的聚會,偶爾,唐小舟也會參加。這類活動是官場社交的一部分,如果每一次都記錄,那就是流水賬了。此次之所以特別提到,是因為到場的人物中,有一個特別的人。

  為了這次聚會,程青包了一個廳,裡面擺了四桌。除了十幾名同學之外,他還請了一堆美女。這些美女,自然與復旦沒有絲毫關係,是程青請來調節氣氛的。後來,唐小舟才知道,這二十多名年輕漂亮的女性,或者是戲院的學生,或者是三流影視藝人,或者是電視台的女主播。為了請到這些人,程青花了不少本錢,那些戲校學生,出場費是每人一千,三流藝員的出場費是每人兩千,電視台女主播的出賣費懸殊比較大,按照名氣大小,三千至五千不等。

  令唐小舟驚訝的是,在這群美女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程青介紹她時說,她叫鄺禺,享譽京城的漂亮女主播。

  唐小舟很想知道,這個禺,到底是豫還是瑜?或者乾脆就是漁或者余?沒想到,鄺京萍連名字都改了,可見是要徹底同過去告別了。更沒想到是,竟然會在這樣的地方以這樣的方式與鄺京萍重逢。更沒想到的是,程青竟然將鄺京萍安排到了他的身邊,當然不是為了陪他,而是陪梁立柚。如果不算每個人身邊的女人,程青排定的座位是梁立柚主席,唐小舟和程青陪伴在側。現在,每人的右邊安排了一位美女,鄺京萍便坐在了梁立柚和唐小舟的中間。

  程青將鄺京萍介紹給梁柚。梁柚很能應付這種場面,握著鄺京萍的手,熱情地說,我是你的粉絲,經常看你的節目。你比電視上更漂亮迷人。

  程青便起哄,說,既然是這樣,那應該有個儀式慶祝一下。擁抱一個,怎麼樣?

  隨後,鄺京萍坐下來之前,禮貌性地轉過頭,向坐在自己右邊的人微笑示意。可這個笑容如同一朵張開的花,才張到一半便定格了。她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唐小舟,那張漂亮的小嘴張開了,似乎準備說點什麼,可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便只是一個張開口的動作停在那裡。

  那一瞬間,唐小舟的心理活動極其複雜,最後還是靈機一動,覺得最好的應對,是裝著不認識。唐小舟微笑著,向鄺京萍點了一下頭,隨後便轉向一旁,因為程青正在向他介紹另一位小姐。

  唐小舟的腦子是亂的,完全沒有聽清程青說的話。一開始的氣氛有些尷尬,至少這種尷尬存在於唐小舟的心裡。他甚至不好意思將頭轉向自己的左邊,只好無話找話地和身邊那位女藝員聊天。這妞兒大概以為唐小舟看上她了,今晚又有一大筆進賬,便做出乖巧狀,幾乎把噴著香味兒的身子往唐小舟身上拱。唐小舟為了擺脫這肉乎乎香噴噴的身子,想到應該起身敬酒。可是,第一杯酒,應該敬給梁立柚,而梁立柚此時被鄺京萍纏著。

  無可奈何,唐小舟只好和身邊的妮子喝了一杯酒。接下來再準備敬梁立柚的時候,又被程青搶了先。鄺京萍身邊沒有了梁立柚,於是轉過身來,將酒杯舉到唐小舟面前,巧笑倩兮地說,唐先生是吧?小妹鄺禺,今後還請唐先生多多關照。

  唐小舟真想說,去你媽的唐先生,這酒老子不喝。轉而再想,自己的情緒好沒來由,她是你的什麼?說穿了,她只是社會資源,每個身在官場的男人,都想極大地佔有社會資源,而社會資源更清楚自己的價值和價格。你唐小舟和她之間,只不過一場交易。那時候,她不出名,價格低,被你佔了便宜。現在人家成了高端優質資源,價格暴漲,陪喝一餐酒,就要五千元。這種資源,根本就不是他那點工資收入消費得起的,更不是他那點身家能夠獨佔的。

  這樣一想,心中的塊壘,便消散了大部。他大方地端起酒杯,和鄺京萍碰了一下,說,認識鄺禺小姐,非常高興。梁先生是我哥,今天,你如果不將我哥陪好,我們大家都不依的。

  後來同學們鬧酒,場上的氣氛開始熱烈。唐小舟坐的雖然是次席,畢竟是省委裡的一秘,和京城這些同學見面的機會又不多,向他敬酒的,自然更多一些。他要周旋於這些人,便沒有機會鬱結。

  餐聚結束,大家要去娛樂。唐小舟不想面對鄺京萍,也因為不能太長時間離開趙德良,便向程青以及梁立柚等人告別。大家也都理解他,並不十分堅持。程青用右手搭著唐小舟的右肩,兩人一起走到旁邊。唐小舟原以為程青想談些生意上的事,沒想到,他談的,卻是另一件事。

  程青問,覺得那個小妞怎麼樣?讓她晚上去陪你?

  唐小舟早就聽說,京城有這樣一個產業,只是不知真假,更不知價格如何。聽他這樣說,便有意打探點內幕,問,什麼行情?

  程青將空著的左手伸到面前,拇指和食指張開,另外三個手指抖了一下。

  唐小舟說,這是奢侈品啊,我等草民消費不起。

  程青說,扯蛋,這事還需要你操心?我現在就安排車子送你們。

  唐小舟按住他拿手機的手,說,別別別,我住在住京辦,裡面全是熟人,不方便,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程青說,要不,我給你開個房間?

  唐小舟說,你老兄就別害我了,我如果一晚上不回去,那肯定成政治事故了。

  離開時,唐小舟有意觀察了一下,梁立柚和鄺京萍都不在。顯然,鄺京萍不想和他告別,提前離開了,是否和梁立柚一起離開,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僅僅只是不想向他告別,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間,曾有一段過去。

  這或許就是社會,就是人生,就是世態。

  唐小舟落寞了一回,鬱鬱地回到住地,此後又鬱鬱地回到雍州。

  江南省黨代會如期召開。

  自從北京回來後,唐小舟的情緒一直沒有好轉,他懶得進入會場湊熱鬧,便縮在會場隔壁的休息室裡寫微博。這個休息室是常委休息室,會議開始前,常委們都在這裡休息,待辦公廳的負責人來請,才按照先後秩序步入會場,休息室裡,便只剩下這些首長們的秘書了。

  唐小舟不想去聽會,還有一個原因,不想聽趙德良那個報告。趙德良的報告還沒有作,媒體卻已經進行了大肆宣傳,大家都知道他的報告主題是努力建設幸福和諧江南。網上已經有人對此冷嘲熱諷,說這是很白癡的提法,所謂幸福或者和諧,根本無法量化,這是典型的愚民。更有人說,趙德良本來就是政客,一個政客的話能信嗎?到時候,就算江南省搞得一團糟,他說幸福了和諧了,你能拿他怎麼辦?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這些輿論,搞不好會被反對趙德良者利用。可即使被利用,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讓他鬱悶的事還有好幾件。

  這次黨代會召開之前,江南省的班子定了,絕大多數在唐小舟的預料之中,馬昭武出任省委副書記,他本來就是省委班子成員,只是排名由中間向前移了,到達第三位。在黨代會的排名表中,羅先暉非常靠前,因為他還是班子成員,要到這一屆結束才會卸任。楊泰豐的政法委書記已經任命,但目前還不是省委班子成員,排名已經提了上來,在吉戎菲之後。吉戎菲的情況和楊泰豐相近,組織部長的任命已經下達,進班子的事,同樣要等本次黨代會後才能確定。

  看一看本次黨代會名單,自然會有一批人的名字往前挪,其中就有溫瑞隆。顯然,溫瑞隆的副省長職務,需要等明年一月的人代會上解決,此次是否先解決常委?或許僅僅只是先解決一個排位問題?唐小舟認為可能是後者。

  惟一讓唐小舟感到意外的是余丹鴻,他竟然沒動,仍然擔任省委秘書長。這是否表明,自己還將在他手下工作好多年?如果說讓唐小舟投票,他最想換掉的人,肯定是余丹鴻而不是別人。同時,唐小舟也認為,趙德良最想換掉的,正是余丹鴻這種,個位置實在太關鍵了。也不知余丹鴻在背後使了什麼力量,竟然還能留在這個位置上。

  只要余丹鴻留在這個位置一天,唐小舟的心情,也許就會不好一天。

  余丹鴻的後面,還有個韋成鵬。表面上看,這傢伙就是一個奸人,幹什麼都猥猥瑣瑣,許多別人做不來的事,他能做。比如有事無事往余家跑,只要余家的事,大事小事,他全包攬了。省委辦公廳早就有人說,韋成鵬在余家,身兼數職,既是孝順的兒子,也是任勞任怨的保姆,還是勤務員。

  唐小舟早就聽說此事,唐小枚之所以鬧得那麼歡,就因為韋成鵬在背後支持。

  唐小枚失去了在電視台的機會,損失巨大,心裡有氣,又沒有地方出,一直憋著。後來,聽說黎兆平被雙規,她覺得自己出氣的機會來了,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卻將她的號碼關進了黑名單,一氣之下,她跑到辦公廳來告狀。事情也是湊巧,韋成鵬在院子裡看到了唐小枚,覺得她非常漂亮性感,便上前搭訕,後來就是他引著唐小枚到了余丹鴻的辦公室。對於此事,余丹鴻的處理,竟然令韋成鵬和唐小枚大失所望。

  唐小舟後來也仔細想過,余丹鴻為什麼如此好心,肯幫自己?站在余丹鴻的角度想一想,這事也就明白了。其一,唐小舟是單身,此事追究起來,根本提不上桌面。其二,余丹鴻自己正因為網絡文章困擾著,只有唐小舟才能幫他一把,他需要和唐小舟進行一次交換。其三,為了下一屆班子的事,明爭暗鬥異常緊張,他大概也想借此緩和一下同趙德良或者唐小舟的關係。

  韋成鵬顯然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便在後面鼓搗,這才有了唐小枚向各部門寄告狀信一事。

  最近這段時間,此事平息了。可這種平息,僅僅只是唐小枚不再告狀了,是不是王宗平真的幫他解決了,他並不清楚,也沒有問。可事情顯然沒有這麼快完結,江南官場,還不斷有人在傳說此事。

  對於韋成鵬,唐小舟是無可奈何。既不能和他吵,也不能和他鬧,表面上還得保持良好的雙邊關係,見了面,還要笑呵呵的。唐小舟是個嫉惡如仇,憎愛分明的人,他如果對某個人恨得牙癢癢,當面卻要擺出一副彌勒佛的笑臉,太難了。當初,他如果能做到這種表裡不一,也不至於和趙世倫鬧得那麼僵。另一方面,他又不斷告誡自己,今時非往日,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恰恰是一個善於掩飾個人情感的高手。

  另一方面,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唐小舟也對韋成鵬投桃報李了一次。

  這次馬昭武擔任省委副書記,他只從紀委帶了一個人過來,即他在紀委時的秘書劉柯,擔任綜合二處的處長。余丹鴻想趁此機會安排韋成鵬去擔任副處長。在一處,韋成鵬只處於第三位,有唐小舟和楊衛新,韋成鵬別說作主,連話都說不上。如果到二處當二把手,情況自然不一樣。唐小舟自然不能讓他如願,和劉柯吃了一次飯,這事就黃了。

  即使如此,唐小舟心裡還是苦悶,倒不是苦悶有餘丹鴻、韋成鵬這樣一些對立面,而是苦悶自己在官場行走近三年,最近一段時間,似乎進入了多事之秋,許多事雖然不是大事,卻也像身體某處的癢,讓人難受。他也覺得,經歷了三年之後,應該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身在官場,時常反思自己。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曾子的話,重在對人忠對友信,這些東西,在如今的官場,恐怕不適用,但三省其身,還是應該的。人不自省,容易頭腦發熱。

  以前,唐小舟聽官場中人說過,人應該養成一種良好的習慣,每天要固定時間思考。唐小舟也覺得這種辦法很好,嘗試著做過,但沒有堅持。現在看來,無論多麼忙,這件事,一定要堅持下去。

  正思考著這事兒,突然覺得面前一黑,抬起頭,見面前站著一個人,最初的一瞬間,唐小舟並沒有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人好面熟,卻想不起他是誰,後來他一開口,才知道,原來是肖斯言。

  肖斯言的皮膚原本很白,很多女人,都沒有他的皮膚白皙細嫩,可面前站著的這個人,皮膚像上了一層釉,黑裡透著紅,還有些花花的感覺,像是做過換膚手術還沒有完全康復似的。

  肖斯言說,這麼看著我幹嘛?曬的,脫了兩層皮了。

  唐小舟笑了,說,原來是你啊。你不出聲,我還真沒認出來。怎麼樣?什麼時候回來的?

  肖斯言說,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

  唐小舟說,你這傢伙,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肖斯言指了指自己的臉,說,兩個原因,一是這張臉太難看,不敢見人,要在家裡躲一段時間。二嘛,當然是趕寫這篇文章。

  他將一摞裝訂成冊的打印稿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看了一眼標題,招商富省,產業富民——關於江南省鄉鎮民營企業發展現狀的思考。唐小舟迅速翻到最後看了看,有十八張紙,恐怕有三萬多字。

  唐小舟說,好哇,不聲不響,就弄出這麼個大部頭來了。

  肖斯言說,心事是花了不少,發不出來,等於是一堆廢紙。

  唐小舟抬頭看了看肖斯言,又看了看面前這沓紙,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肖斯言說,我給他們看過了,他們說,太長,容納不了。

  唐小舟明白了,肖斯言雖然是副社長,可他這個副社長前面還有很多個副社長,和一個局外人差不多,根本輪不上他話事。如果只是一篇小稿子,哪怕是一篇垃圾稿,照顧一下情緒,發了也就發了。可他是一篇三萬字的稿子,如果排一期,整本期刊,他佔了一半,不知要把多少關係稿壓下來。可這些被壓下來的稿子,不是某個重要官員的,就是有贊助的,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豐收。發了他這篇稿子,等於政治效益和經濟效益雙損失。

  難怪趙德良一直認為這本雜誌辦得不好,雜誌社卻依然固我,不肯改版,原來,他們也在搞平衡。因此,他們的發稿標準,就只有兩個,一個是官場關係,一個是創收。其實這兩個標準也就成了一個,即是否能給雜誌社或者雜誌社的領導帶來更大的政治和經濟效益。

  肖斯言之所以拿著文稿來找他,也是因為當初這個主意由他出的,希望借助唐小舟,拿到趙德良那裡批幾個字,以增加作品的份量,以便能夠盡快並且全文刊發出來。唐小舟心裡感歎,如今這個社會,真是畸形,是非標準被不知不覺顛覆了。所有被顛覆的標準,還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

  唐小舟說,這樣吧,你這東西,我先看看。明年一月人代會後,要召開全省農村工作會議,爭取在那之前拿出來。

  肖斯言離開後,唐小舟開始看這篇文稿。

  看得出來,肖斯言長期跟在游傑身邊,游傑又從未抓過農業,對於農業發展,概念相對模糊,這一點,對於肖斯言,也形成了影響。同時,肖斯言確實下過大功夫,調研工作做得很扎實,數據翔實,只是立論與趙德良的觀念有點距離。這也難怪,肖斯言跟游傑走得近,很多思想受游傑影響,而唐小舟跟趙德良走得近,自然受趙德良影響。

  唐小舟拿出筆,開始修改這篇文章。畢竟幾年沒有寫文章了,顯得有些生澀。會議開了好幾天,也開得非常和諧,風平浪靜。越是平靜,唐小舟就越閒。正好趁著這個時間,把肖斯言的稿子改了兩遍,整個紙面上,寫得密密麻麻,幾乎找不到空隙。改好後,唐小舟給肖斯言打電話,將他叫到了休息室。

  唐小舟說,沒有事先徵求你的同意,就在上面亂改了。只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不成系統。主要是想給你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唐小舟解釋了一大堆,是因為文人都有臭毛病,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你的文章,讓別人改了一個字,會恨別人一輩子。尤其這個改的人,又是你的平級甚至資歷比你還淺。人們常常傳說一字師的故事,如果沒有這種文章是自己好的普遍性,自然也就不存在一字師了。可唐小舟又不能不改,畢竟,他是在幫肖斯言,既然要幫,就得幫到位。假若肖斯言對他的修改表示不滿,那也就說明,這個人沒有幫的意義。

  第二天,肖斯言拿著重新打印的文稿來找唐小舟,上面竟然署著兩人的名字。

  唐小舟指著自己的名字說,你這是幹嘛?

  肖斯言說,昨天我回去後,把你改的仔細讀了好幾遍,你讓這篇文章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可以說,這篇文章的血肉是我的,精神是你的。我不能掠人之美,所以把你的名字掛在前面。

  唐小舟擺了擺手,說,我們之間,需要這個嗎?這樣一搞,就庸俗了。

  肖斯言說,可是,你花了那麼多心血。

  唐小舟說,你應該明白,你寫這篇文章的意義何在。如果署上我們兩人的名字,這個意義就減弱甚至沒有了,別人會說,這文章是我寫的,只是掛了你的名。這篇文章如果是我寫的,對我沒有意義或者說意義不大。相反,如果是你寫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肖斯言自然明白唐小舟的話,說,可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唐小舟說,你心裡想的那些東西,就放在心裡吧。怎麼當官,怎麼做事,你是我的老師,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肖斯言說,我明白,你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

  唐小舟再一次擺了擺手,說,過了過了。又說,這個東西,放在我這裡,我抽時間再看看,然後找個機會,送給趙書記。

  黨代會按照預定議程順利閉幕,幾天的會議,完全可以用四個字形容:波瀾不驚。接下來是一次會議,這個會議,參加的人要少得多,其中一項主要議程,就是確定新一屆班子成員。如果唐小舟的估計不錯,此時趙德良應該會鬆一口氣。一次會議雖然也要開幾天,上下午各安排一個主持人。此時,不僅趙德良退到了二線,就連陳運達也退到了二線。站到最前面的是馬昭武,其次是彭清源,然後是余丹鴻和丁應平。

  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把肖斯言的文章交給了趙德良。

  趙德良掃了一眼標題,問,這是小肖寫的?

  唐小舟說,是的,這幾個月,他扎扎實實跑了不少地方,黑得我第一眼沒有認出來。

  趙德良揮了揮文稿,問,你看過沒有?覺得怎麼樣?

  唐小舟說,我覺得很受啟發,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我又覺得,這東西需要好好思考,還有很多方面,我沒有想透,所以想先請你審查一下,看還需要補充些什麼,或者需要做些什麼工作。

  趙德良說,好。這個小肖。沒想到。

  從趙德良的房間出來,正準備進對面自己的房間,眼角的餘光,看到走道的另一端站著一個人。他望過去,見是楊衛新等在那裡。楊衛新也看到了他,快步向他這邊走過來。唐小舟迎上幾步,問道,楊處,有事嗎?

  楊衛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問,你準備送多少?

  唐小舟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問,什麼送多少?

  楊衛新說,孔思勤結婚啊。

  唐小舟突然覺得腦袋中有什麼東西炸了一下。孔思勤結婚?昨天,他還見孔思勤在會上忙著,她沒告訴自己這事啊。唐小舟說,小孔要結婚了嗎?男朋友是誰?說過之後,又覺得這話很有問題,既然馬上舉行婚禮,肯定是早已經拿證了,那就不是男朋友,而是丈夫了。

  楊衛新說,行政學院的王天陸,她讀研究生時的同學。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也是昨天她給我送請柬才知道的。

  唐小舟突然覺得心臟一陣劇烈疼痛。

  (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