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04章 人在官場,千萬不能依仗拐棍

  他當然不能在外面接電話,如果服務員突然進來,看到他只穿了一條內褲,那可就是大事了。

  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向裡面走。這個電話是一個縣委書記打來的,這個人的名字,他從來沒聽說過。對方自報家門,叫什麼名字,是某某縣的縣委書記,希望在他方便的時候,登門拜訪。唐小舟敷衍了幾句,將電話掛了,然後反鎖了門,將電話放在床邊,準備繼續未完的事業。

  徐雅宮說,一會兒又有電話來,要不,你關了吧。

  唐小舟也想關呀。孫子不想關。然而,他能關嗎?如果趙德良或者余丹鴻突然有什麼事找他,怎麼辦?再說了,自己還約了肖斯言呢,他到了喜來登,肯定給自己打電話,那可是大事。看來,從今天起,自己將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一切全都天翻地覆了。就連做愛,也一樣會受到電話侵擾。

  經過這一鬧,他已經沒有了剛才那般的狂躁,冷靜了許多。他開始想到,昨天徐雅宮還堅決不從,今天卻如此主動,只能說明一點,她情願獻身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新職位,是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權力。想到這一點,他頓時覺得極端的無趣,真想從此掉頭。再一看她躺在床上,那麼妙曼的軀體,露裸在自己面前,這可是自己打了很長時間主意的妙事呀,秀色當前,一切都要成為事實的時候,就這麼放棄,豈不是太可惜?

  徐雅宮不知他心裡正進行複雜的鬥爭,勾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愣在那裡幹什麼?快來呀。

  畢竟沒有剛才衝動了,所有的動作,也就顯得從容和程序化。他向前跨出兩步,在她的側面躺下來,伸出一隻手,挽過她的脖子,從她身體的另一邊伸出來,握住她的乳房。她主動側過身,將她的唇送給他,他接住,含著,又伸出另一隻手,滑過她的小腹,越過不毛之地。

  彼此剛剛有點感覺,手機又一次響起來。

  他心中一陣煩躁,原想不理,可鈴聲一直響個不停。他只好鬆開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號碼不熟悉,他掛斷了。

  再一次將她的胴體抱住,手機又響起來了。

  這次竟然是肖斯言,他說已經離開迎賓館,剛剛坐上出租車,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唐小舟說,他在甲07房間。

  二十分鐘要做事還要打掃戰場,肯定不夠。唐小舟只好和徐雅宮抱了一會兒,做了些親撫工作,然後開始草草收兵。

  清理好出來,坐了片刻,喝了幾口茶,肖斯言便到了。

  閒扯幾句,唐小舟便開始向肖斯言取經。

  肖斯言說,秘書是中國官場的一大特色,秘書有很多種,但總體來說,主要有兩種,一是工作秘書,一是生活秘書。一般來說,縣級以下,是不配專職秘書的,所以,縣級秘書,主要是工作秘書,或者叫文字秘書,編製在辦公室,主要工作,是替領導寫文字材料。市級以上,開始有了專職秘書,這個專職秘書,實際就是生活秘書,只負責給領導提包,安排領導的相關活動。秘書的學問深得很,外面可以買到諸如秘書學一類的書,而這類書,只不過是編寫了一些應用文的寫法,與領導秘書這一職業八竿子搭不上。怎麼當領導秘書,是一門大學問,卻從未有人系統研究過,所以,任何一個秘書,只能是自己摸索和相互交流學習。以他當秘書的經驗,是四句話,十六個字,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為上,謹言慎行。至於領導對秘書的要求,這十六個字,可能要倒過來,最重要的是謹言慎行。領導最怕的,是那種愛說話的秘書。

  唐小舟希望肖斯言具體解釋一下這十六個字。

  肖斯言說,這十六個字,奧妙無窮,比如眼觀六路,說的是秘書的觀察能力。這種觀察能力,並不需要你觀察國家國際大事,而是領導身邊的小事,比如說,領導什麼時候要加水了,你心裡要有數,領導要簽字了,你得立即準備好筆。一般來說,領導的年齡都比較大了,視力老花了,所以,領導看文件的時候,你一定要及時送上老花鏡。有些領導,以前是近視,現在加上了老花,你得知道,什麼時候給他近視眼鏡,什麼時候給老花鏡。秘書經常跟領導一起坐車,領導上下車,那也是學問無窮。秘書要搶先一步下車最後上車,自然不必說,領導上下車的時候,秘書要用手擋住車頂,避免領導的頭撞到車頂上,這同樣是常識。還有更細緻的,比如汽車停在什麼地方,領導下車或者上車,第一腳應該踏在什麼地方,都有學問。如果是下雨天,領導一腳踏下來,踩了一腳水,肯定就會覺得秘書不會辦事。如果領導下車時,車外有人迎接,領導到迎接者之間的距離,自然是要講究的。領導如果需要走好幾步,才能和迎接者握上手,那麼,這幾步領導是走還是不走?不走,等在那裡,讓人家主動上前,領導會顯得傲慢。如果領導走,需要走好幾步,又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領導下車後,僅僅向前一步最多兩步,就能和對方握住手,是最好的距離。相反,如果領導還沒有下車,對方就已經迎了上來,也不好。那會讓領導手忙腳亂,不夠從容,有失儀態。領導上車也是如此。如果是酒店門口,車自然停在正門口為佳,這沒有太多講究。可如果車停得太前或者太后,就不行了。一般場所,停車的地方,和領導走過來的地方,可能會有一些梯級,這時候,秘書就要充分考慮,領導在哪個位置上車最方便。

  徐雅宮驚訝地說,當秘書要考慮這麼仔細呀。

  肖斯言非常肯定地說,越仔細越好。細節出天使,也出魔鬼。秘書能不能當得好,全在細節上面。

  聽了這一席話,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行行都是學問,看來還真是馬虎不得。

  肖斯言又說,比如耳聽八方,自然就是指各種各類的消息。領導也是人,而且是一個人,是身居高位的人,所謂高處不勝寒,身處高位的領導,往往被人阻隔了,聽不到下面的聲音。下面的人,都想讓領導聽到自己想讓他聽的聲音,卻阻止他聽到自己不想讓他聽到的聲音。所以,領導大多是被選擇性耳聾,不是領導要選擇,而是下面的人幫他在選擇,領導是被選擇。但是,領導又必須聽到各種聲音,尤其是他希望聽到的聲音。這種聲音從何而來?通常情況下,領導都會有自己特殊的消息來源,他們甚至會有意安排一些人,專門去聽各種各樣的聲音,以便及時向領導匯報。而秘書這種通道,是最便捷也最慣用的通道。所以,秘書往往是領導最大的信息源。官場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他們想領導聽到什麼聲音,更多的時候不是直接傳達給領導,而是想方設法打動秘書,然後通過秘書傳給領導。這種方法還有一大好處,借了第三人之口傳遞,而且是領導最信任的人傳遞,增加了可信度,更容易影響領導。因此,秘書絕對不能聽到風便是雨,要有自己的判斷力,每聽到一件事,要努力去調查取證,利用各種方法落實,還要明白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如果領導問起,就得有問必答,該知道的全都知道。領導不問,就得撿最重要的說,說什麼說多少,是一門學問。說多了,領導可能覺得你這個人很可怕,整天打聽這些事,而且喜歡打小報告,得防著你。說少了,領導又會覺得,你工作不稱職,該知道的東西不知道,不明白你平常是怎麼工作的。

  徐雅宮忍不住說,沒想到,當領導的秘書,還這麼複雜。

  肖斯言說,何止於此?當秘書的學問,實在是太大了。幾乎每一件小事,都是學問。比如對領導的稱呼。

  他剛剛說了這句話,唐小舟立即說,對對對,這正是我要問你的。今天我見趙書記,我想,如果叫他書記,顯得太公事公辦了。所以,我就叫他首長。誰知道我叫了幾次,他就糾正我,說我們可能很長時間在一起工作,這樣叫不好,以後最好叫他德良或者德良同志。我一聽,汗差點流成了黃河。這怎麼行呢?叫德良?我的天呀,這豈不是說,自己和趙書記平起平座,是哥們?肯定不行。叫德良同志?那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或者省委常委們叫的,而且,就算是省委常委,不是非常特殊的身份,大概也不敢這麼叫。我如果也這樣叫,調子太高了吧。

  肖斯言說,是的。對領導的稱呼,確實是個很大的學問。你叫書記?太工作化太生疏的感覺,叫名字加上同志?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太高了,其實,最好的方法,是叫老闆。

  徐雅宮說,我不喜歡老闆這個稱呼。人家資本家才叫老闆,現在把領導都叫老闆,不倫不類,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肖斯言說,你錯了,老闆並不完全指那些資本家,所謂老闆,是由外語中的BOSS而來的。BOSS在英文中有好多種意思,工頭、領班、老闆、上司,最主要的意思,是頭兒,主子,做主的人。前一種意思,接近於資本家,而後一種意思,就是主子。叫主子不好聽,叫老闆,就好聽多了,其實,也就是主子主人的意思。你想想,叫老闆,立即就將自己和領導之間的身份擺明了。

  徐雅宮哦了一聲,說,難怪大家都叫老闆,其實,這個老闆稱呼,和古時候的主子奴才,是一個意思。

  肖斯言說,但是,到了省一級領導,還真不能隨便叫老闆。

  唐小舟問,那叫什麼?

  肖斯言說,這要根據環境、情景和情感而定。非常私人的場合,又和領導關係很密切,那可以叫老闆。至於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怎麼叫,恐怕得靈活掌握。以我的經驗來看,多幾種稱呼,比較好一點。但又不能太多,大概有三種稱呼,是比較適合的,一是官職,二是首長,三是老闆。

  唐小舟想一想,還真是如此。他問,那什麼時候叫哪種稱呼比較好?

  肖斯言說,這就要看語境了。如果在一個很公開的場合,你叫他老闆,他可能非常反感,覺得太流俗,貶低了他的身份。如果是在很私人的場合,你叫他書記,顯得太公事公辦,叫他首長,顯得太隔膜,叫老闆,就親切。而有重要人物在場的時候,又是比較私秘的場合,把所有領導全部叫首長,肯定好過別的。相反,如果有更高級領導在場,而這個高領導領導和老闆的關係又不是非常親密的情況下,肯定叫官職比較好。

  很久以後,唐小舟才聽說省委書記秘書這個大餡餅掉到自己頭上的內幕。

  趙德良之所以來江南省當書記,是因為江南省原書記袁百鳴和省長陳運達之間進行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權力鬥爭。

  兩年前換屆開始時,袁百鳴暗中支持彭清源當省長,可是,這件事絕對不容易,因為彭清源只是一個老資格的副省長,而陳運達卻是老資格的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就算是論資排輩,陳運達也排在彭清源的前面。官位的陞遷又不像排隊上車,不完全按先來後到,其程序極其神秘而且複雜。當然,說白了,中國官員陞遷機制是一種伯樂制,誰升誰降,不在於你的能力以及政績,而在於你背後的那個伯樂。每一個官員之所以能夠成為官員,背後都有一個甚至幾個伯樂,因此,哪個官員能夠陞遷,不看他本人的政績如何,而要看他背後伯樂的能量有多大。

  袁百鳴想將彭清源推上省長,他就是彭清源的伯樂之一。陳運達想當省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伯樂。因此,彭清源和陳運達之間的競爭,既是陳運達和袁百鳴的競爭,也是他們背後不同伯樂之間的競爭。最終,是陳運達贏了,袁百鳴也不能算是完全輸了,畢竟,彭清源順利當上了常務副省長,進了省委常委。

  當上省長以後的陳運達,原本並不想和袁百鳴鬥下去。畢竟,他才剛剛當上省長,若想當省委書記,至少是幾年之後的事,現在就和袁百鳴鬥法,就算自己能贏,最終桃子大概也不屬於自己。與其盲目進攻,不如靜觀其變。

  可是,一次省長競爭,使得袁百鳴和陳運達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了,袁百鳴並不想歇戰,而是想將戰火燃得更加猛烈。畢竟他是省委書記,是一把手。雖然黨政分工是極其明確的,黨委管黨,政府管政,可實際上,一個地方政權日常工作機構是常委會,無論是黨口還是政口,都要聽常委會的。常委會組成人員中,黨口至少佔有七席,分別是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和秘書長,政府口卻只有兩個席位,省長和常務副省長或者市長和常務副市長。政府常務副職如果是政府一把手的人,還好說,自己總算有一個同盟軍,怕就怕政府一二把手面和心不和,政府一把手,便最容易成為孤家寡人。

  在袁百鳴看來,江南省的權力,已經被他完全控制,陳運達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開始大量插手政府工作。政府也有個辦公廳,按照慣例,政府秘書長也同時是政府辦公廳主任。政府的副職很多,所以,政府辦公廳的副秘書長也多。和省委辦公廳一樣,每一位秘書長,都對應一位省長。因此,政府秘書長,實際是省長的第一秘。江南省的情況有點不同,前任秘書長病了,一直在家休養,袁百鳴完全可以安排他退休或者另外任用。可是,為了制肘陳運達,袁百鳴有意讓這位秘書長佔著茅坑不拉屎。政府方面跟著陳運達的副秘書長齊天勝,始終未能轉正,直到現在,仍然是副秘書長主持工作。

  這還只是一件小事,更大的事在於,袁百鳴有意繞開陳運達,將很多事直接交給彭清源,暗中將陳運達駕空了。有好一段時間,陳運達在政府說話沒人聽,指令發不出去。

  即使如此,陳運達還是不想和他鬥,而是想韜光養晦。豈知袁百鳴卻不肯放過他,在將他完全駕空之後,便想實施最後一擊,徹底將他打垮或者將他趕走。

  被逼得沒有退路了,陳運達才不得不奮起還擊。

  陳運達反擊袁百鳴,抓住了一個關鍵人物蔣雨珊。

  蔣雨珊案,在全國轟動一時,其中有幾十個大小官員,受此案牽累,或者鋃鐺入獄或者黯然去職。

  蔣雨珊是一個極其傳奇的人物,這個女人非常漂亮,只要看到他,你就無師自通地懂得了古人為什麼將某種女人稱為尤物。江南官場有一種說法,就算是陽痿的男人見了蔣雨珊,那活兒也定會翹一下。她被雙規時已經過了四十五歲,可皮膚還像十八歲般白皙細嫩,彷彿可以擰得出水來。一般來說,女人只有花季才能令男人想入非非,一旦上了年紀,皮膚含水越來越少,臉上頸上的皺紋越來越多,皮下脂肪使得腰中像綁了子彈袋一樣,很難再引起男人的慾望。可蔣雨珊就是特別,年齡越大,魅力也越大。

  最初,蔣雨珊只是雍州市家電公司的一名清潔工,屬臨時工性質。那個時代,臨時工幾乎沒有轉正可能,可她和公司總經理關係特殊,各方面受到照顧,不久便將她調到機關食堂,負責採買。一段時間後,她主動要求去當業務員,又因為業績嬌人,被提為業務部副經理。幾年後成立集團公司,可國家經濟形勢大變,家電不再是供不應求,而是供大於求,電器集團的經營不佳,每況愈下。在此景況下,蔣雨珊臨危受命,到下面一間分公司擔任經理,幾個月便扭虧成功。成為集團幾大分公司中,惟一盈利的單位。

  蔣雨珊是名交際花,真正的商場官場兩棲動物,當時省裡的幾任領導,沒有一個不對她青眼相看的。蔣雨珊有一句名言,她說,在商品社會,什麼都是商品,人也是商品。商品一旦進入流通,就有一個增值或減值的過程。有些人,當科長當處長,一級級往上升,這就是在增值,也有些人,當百萬富翁然後千萬富翁,也是在增值。誰都理解她這一席話的潛台詞,作為女人,你今天跟這個男人睡,值一百元,明天跟那個男人睡,值一千元,你就是在增值。

  一般來說,女人一旦成為床上驍將,肯定會減值,在男人眼裡,這個女人不值錢。可蔣雨珊是個特例,她的人生,一直處於增值通道之中,跟她接觸過的男人,沒一個說她不好,反而爭著為她出力。所以,在江南省政商兩界,她差不多可以呼風喚雨。

  但最後時刻,她走錯了一步路。她撇開省長陳運達,撲進了袁百鳴的懷裡。

  蔣雨珊和陳運達相識還是他擔任常務副省長的時候,此時的蔣雨珊,和省裡很多領導人都有特殊關係,只不過,她將這種關係處理得很好,誰都沒有為此吃醋,相互間甚至保持著高度的默契。恰在此時,袁百鳴來到了江南省,兩人一見面,袁百鳴頓時墜入了她織就的溫柔鄉。

  對於這樣的事,陳運達原本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美女屬於公共資源,你又沒有申請專利,既然你用得,人家也一樣用得。偏偏這位新書記對蔣雨珊十分迷戀,不希望其他人染指,而要獨專。

  袁百鳴的這種想法,其實也容易理解。他要獨專的,顯然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其實還包括了很多權力因素。作為一把手,他無論如何,不肯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任何權利。

  陳運達和袁百鳴的關係惡化之後,原本希望蔣雨珊替自己充當新書記身邊的間諜。不料,蔣雨珊也不知犯了什麼昏,竟然一改過去的做人原則,拒絕了陳運達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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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蔣雨珊,被袁百鳴提拔為財政廳副廳長,似乎還曾承諾幾年後提她為正廳長。而當時的財廳廳長是陳運達的人,袁百鳴想控制財廳,暗中指使蔣雨珊在前面衝鋒。

  蔣雨珊是個極其精明的女人,此時大概是被什麼沖昏了頭吧,竟然一頭紮了進去。

  財廳廳長自然不甘輸在這樣一個女人之下,背後又有陳運達運籌帷幄,手下還有一幫大將衝鋒衝鋒陷陣。袁百鳴到底是未能站穩腳跟,蔣雨珊在政治上又顯身份稚嫩,幾個回合,蔣雨珊的把柄,就被財廳廳長抓住了。

  這個案子轟動全國,最初卻不是江南省爆出來的,根本原因,袁百鳴將這件事摀住了。陳運達的手下通過外地朋友,將有關資料透露給外媒,外媒一報道,頓時轟動。袁百鳴最終被調查了幾個月然後異地任了一個閒職,雖說級別沒有降,仕途卻從此打上了句號。

  袁百鳴接受調查期間,由陳運達主持江南省工作,此時離陳運達當上省長才一年零七個月。陳運達心裡清楚,這個巨大的餡餅,不太可能掉到自己的頭上,可畢竟機會難得,就這麼放棄,實在心有不甘。儘管他進行了一番活動,最終被派到江南省的,卻是比他還小五歲的趙德良。

  對於趙德良的到來,陳運達倒也不十分意外或者反感。官場要訣之一,就是要能忍,僅僅只是像韓信一樣,能忍胯下之辱,那是遠遠不夠的。韓信就因為小忍而不能大忍,最終被劉邦給滅了。官場中人,絕對需要大忍,就算人家將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該忍的,你還得忍。退一步說,這個省委書記的位置,畢竟不屬於自己,換誰來都一樣。所以,陳運達對於趙德良的到來,應該說是真誠歡迎的。另一方面,陳運達在江南省官場經營畢竟幾十年,上面派來一個省委書記,就等於給他加了一道緊箍咒,他如果什麼都不做,人家或許以為他軟弱可欺,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得知趙德良來江南省的消息之後,陳運達對趙德良做了一件事。

  說起來,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又是一件犯了官場大忌的事。陳運達替趙德良安排了一個秘書。

  改革開放初期,官員調動、陞遷,往往帶走一大堆人。別說司機秘書等都要帶走,說得誇張一點,就連掃地的,也會帶上。幾十年後,民主政治的進程可觀,官員再異動,沒有誰敢帶親信了,往往是一個人前往,人脈關係,去了以後再發展,身邊人,便只有當地安排。對於領導來說,身邊人,只有幾個是最重要的,其中排在首位的,以前是司機,現在是秘書。

  以前司機之所以重要,那是因為幾個原因。第一,司機決定著領導的安全,如果司機不好甚至和領導對著幹,鬧出點什麼安全事故來,麻煩大了。其二,當時車少,領導除了自己的專車,不太可能有別的交通工具。其三,領導的很多活動,司機最清楚。可司機往往文化水平低,不懂領導藝術不懂官場規矩,將這樣的人當成親信,充滿了風險。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司機的地位,漸漸消失了,領導們開始寵信秘書,並且對秘書的任用極其重視。

  如果領導看中了某個人,向辦公廳或者辦公室說,要讓他當自己的秘書,通常不會遭到反對。當然,也有另外一些情況,領導對當地情況不熟,心中沒有適合的人選,秘書便通常由辦公廳或者辦公室來安排了。

  陳運達深知這一點,便暗示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將韋成鵬安排給趙德良。

  作為一省之長,若想安排一個人,那還不是小事一樁?別說是安排一個領導秘書,就算是直接安排一個較重要的領導職位,也不是難事。既然安排一個位置不難,他又偏偏盯準了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事情就有了特殊性,無論你怎麼解釋,都沒有人相信你不是別有用心。

  這個人,畢竟是由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出面安排的,趙德良就算不喜歡,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秘書有什麼動作。所以,韋成鵬非常自然地跟在了趙德良身邊。

  趙德良是一個執行力非常強的人,許多事,他都自己做,加上他並不一定完全相信辦公廳給他安排的秘書,在用秘書上,他顯得很審慎,韋成鵬在他的身邊,也就沒有太多的事可做。

  僅僅兩個月之後,韋成鵬便露出了狐狸尾巴,使得趙德良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下定決心要換掉他。

  至於產生懷疑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

  說法之一,有一次開常委會,韋成鵬和陳運達說了幾句話,表情顯得很神秘,目光顯得很警惕。這一情景恰好被趙德良碰到,趙德良覺得他和陳運達說話的神色不對,起了疑心。說法之二,江南衛視舉行的春節晚會,省委書記趙德良和省長陳運達均受邀出席,通過電視向全省人民拜年。這是趙德良來江南省後的第一個春節,也算是趙德良來江南省後第一次正式公開亮相。晚會後,省廣電局局長張承明將兩位領導安排在廣電山莊住宿。廣電山莊是別墅型酒店,分別有三種類型的別墅,一種是連排別墅,一種是水邊單獨別墅,一種是山間高級別墅。山間高級別墅僅僅只有三幢,趙德良和陳運達各住一幢,其工作人員,便住在樓下。也不知怎麼回事,趙德良失眠了,因為睡不著,乾脆從床上起來,到陽台上站一站。豈知剛剛進入陽台,便看到旁邊那幢別墅的門開了,韋成鵬竟然從陳運達住的別墅裡出來。說法之三,有一次,趙德良突然有事走進秘書的辦公室,韋成鵬原本很熱烈地給什麼人打電話,見他進來,大驚失色,慌忙掛斷了電話,引起了他的懷疑。說法之四,有一天,趙德良拿走了省委辦公廳各辦公室電話的通話記錄,發現韋成鵬辦公室和陳運達辦公室保持著熱線聯繫,平均每天都有三次以上電話。

  說法畢竟是說法,到底是真是假,誰都不敢去問省委書記。

  趙德良起了疑心之後,不知通過什麼人,對韋成鵬作了一番調查,調查結果讓他暗吃一驚,韋成鵬竟然是陳運達拐彎抹角的親戚。

  這樣的事,自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人,也一定不能留在身邊。趙德良直接將余丹鴻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先東扯西拉了一番,然後突然問,對了,安排小韋是不是有人打過招呼?

  余丹鴻覺得書記一定是有事找自己,而此前問的幾件事,又顯然不是他叫自己的目的,猛聽到這一問,大吃一驚,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那一瞬間,他顯得有點慌亂,然後本能地掩蓋,說,沒有呀。然後又頗蛇足地加了一句,是辦公廳從很多人中選出來的。

  趙德良看了余丹鴻一眼,並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過了片刻,才說,我聽說,中央確定我到江南省之後,小韋才從別的地方調進辦公廳,是這樣嗎?

  此時,余丹鴻原本應該將所有一切向趙德良說清楚。然而,他有自己的難處,如果全部說了出來,肯定引起兩位領導之間的不滿,那時,他夾在兩個一把手之間,日子就會更加難過。他在官場可不是一日兩日,能夠混到今天這樣的地位,那也不是一般的本事和造化,對付眼前這樣的問題,他還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任何解釋都沒用,不如乾脆隱瞞到底,就算趙德良抓住了什麼把柄,他也可以說,這些事,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細,是自己的失察。失察總比有意要輕微得多。

  余丹鴻說,確實只調進來三個多月,是辦公廳為趙書記專門物色的。

  說出這話時,余丹鴻已經再進行了一次政治選擇。他已經拿定主意,如果趙德良更進一步追問,或者拿出某種證據,他就向趙德良檢討,但絕對不能承認的是,安排韋成鵬,是為了隨時掌握趙德良的一切。

  話題就這麼結束了,余丹鴻雖然忐忑了幾天,倒也沒有起風浪,他還暗自以為,趙德良只不過隨口問一問。可他又哪裡知道,此事不僅令趙德良對這個秘書失去了信任,而且對整個辦公廳失去了信任。這個秘書,他是絕對不能再用了,他必須自己找一個秘書,至少也需要安排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他畢竟是外來幹部,在江南省沒有根基,加上秘書又是一個重要卻級別很低的職位,怎麼找到這個人,就成了他的一大難題。

  認真考慮之後,他找到黎兆平,希望黎兆平幫自己推薦一個。

  黎兆平將自己認識的所有人全都想了一遍,然後說,有一個人,我覺得很合適。

  聽了這話,趙德良便問,是嗎?說說看,是個什麼樣的人?

  黎兆平說,要說這個人吧,他還真不適合當秘書,原因是個性太強,智商太高,反應太快同時又鋒芒畢露。

  趙德良說,不錯,這樣的人,確實不適合當秘書。

  黎兆平的話立即又變了,說,但我覺得,當你的秘書,他是再適合不過。

  趙德良奇怪了,問,既然他的性格不適合當秘書,為什麼又適合當我的秘書?

  黎兆平說,因為你有包容性,不僅能欣賞別人的優點,也包容別人的缺點。我說的這個人,人生道路上缺乏的,正是上司的包容。另一方面,你其實並不需要一個循規蹈矩的秘書,如果需要這樣一個人,在省委辦公廳,可以找到很多。你之所以撇開省委辦公廳,要到外面找,恰恰需要一個既有才華又有個性的秘書。所以,這個人最適合。

  趙德良自然不可能聽信黎兆平的一面之詞,他又通過省委組織部和宣傳部,對唐小舟進行了一番瞭解,調閱了很多與唐小舟有關的資料。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唐小舟根本不知情,就連報社領導,也蒙在鼓裡。

  所有準備工作做好之後,趙德良直接將余丹鴻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告訴他,韋成鵬不適合干秘書工作,他要換一個秘書。

  既然省委書記要換秘書,余丹鴻哪裡敢反對?他說,那好,我再替你物色。

  趙德良說,不用了,我已經物色到了,叫唐小舟,江南日報的記者。有關手續,你直接辦就行了。

  余丹鴻聽了這話,心裡頗為不爽。畢竟,省委辦公廳是他的一畝三分地,新省委書記竟然撇開他,自己物色了秘書,這豈不是對他最大的不信任?這話他不能說,只得唯唯諾諾地說,那好,我按程序辦理,先借調,試用幾個月,如果行,再辦手續。

  令他沒想到的是,趙德良竟然說,只不過是調一個秘書,哪裡需要這麼複雜?這個小唐本身有高級職稱,相當於處級幹部,你們直接調好了,一步到位有點難度,先給他安排一個副處調吧,也不要任命副處長,如果幹得好,再考慮解決職務問題。

  聽了這話,余丹鴻頓時心驚肉跳。

  他知道,這件事看起來是一件小事,可對於自己,卻是天大的事,說明省委書記對辦公廳已經失去信任,或者更直接點說,對他余丹鴻失去了信任。

  作為省委常委、省委的大管家,秘書長屬於中央組織部直管的幹部。可在所有直管幹部中,省委秘書長,又是一個極其特別的職位,省委書記最有決定權的,就是這個職位。中組部也很清楚,省委秘書長如果和省委書記搞不到一塊兒,這個書記,就很難開展工作了,因此,對這個職位,往往有相當的偏向性,只要是省委書記提名,一般都不會打回票。

  如果省委書記不信任自己,余丹鴻便知道,自己的仕途之路,凶險了。

  別的不說,省委書記如果想刁難他,有意在他的工作中設置一些障礙,就算他有再大的能力,也一定幹不出成績,甚至會處處出錯。省委書記再在常委會等一類決策會上,公開批評他幾句,他這個排在最末的省委常委,從此就會威信掃地,再沒有人信任了。遇到手段強硬的省委書記,再找個機會,直接將他搬走,甚至連一個妥善安排都不給。

  正因為這一原因,從一開始,余丹鴻就恨上了唐小舟。

  恨唐小舟的,並不僅僅只有一個余丹鴻,還包括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十分慇勤的韋成鵬。

  省委書記秘書這個職位,原本是韋成鵬的,不管陳運達希望他做什麼,也不管他對趙德良做了什麼,他總以為,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處長的位置,已經十拿九穩了。可他又哪裡料到,僅僅在這個位子上坐了不足三個月,就被唐小舟取而代之。他當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卻認定是唐小舟使了什麼手段。

  這樣的人,不是自己的仇人,還有什麼人是?

  侯正德也不太喜歡唐小舟的到來。侯正德是一處老資格的副處長,已經服務了好幾任省委書記,能夠成為副處長,那絕對不是靠溜鬚拍馬的本事,而是靠過硬的文字功夫。袁百鳴時代,便已經有了一種說法,袁百鳴將會外放自己的秘書曾凡琦,然後提拔候正德當綜合一處的處長。曾凡琦甚至已經暗中將許多工作向侯正德進行了交接,只等任命一下,便去赴任。可無論是曾凡琦還是侯正德,都沒有料到變化在瞬息之間,袁百鳴連自己的位置都沒能保住,自然顧不上別人了。

  袁百鳴離開之後的半年時間,江南省並沒有省委書記,由陳運達以省長身份,主持江南省工作,而整個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則處於凍結狀態。趙德達到任後,綜合一處自然需要調整,曾丹琦不可能繼續擔任處長,陳運達建議,將曾凡琦調往一個最窮的縣當副書記。趙德良自然不會在這麼件小事上與陳運達唱反調,同意了。

  從那時開始,侯正德便以副處長身份,主持一處的日常工作。

  侯正德自己也清楚,他和袁百鳴以及曾凡琦走得近,得罪了陳運達更得罪了余丹鴻,要想當上一處的處長,難度非常大。同時,他又懷有一些僥倖,說不準新任省委書記趙德良哪天看中了自己,直接指名由他擔任秘書呢?就算不是如此,他畢竟是一個老資格的副處長,到其他處當處長,比如秘書處什麼的,那還是很有可能的。唐小舟的到來,雖然不一定成為他的阻礙,至少,自己的處裡,繼韋成鵬之後,又多了一個副處級調研員,這就等於又多了一個和自己搶位子的人。這也正是他對唐小舟顯得比較冷淡的原因。

  唐小舟跨進了省委辦公廳,當上了省委書記的秘書,成了世俗所說的二號首長,歡欣鼓舞,以為從此能夠平步青雲了,可他又哪裡知道,他跨進的是一個是非圈,前面有許許多多的陷阱在等著自己,只要稍有行差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

  第一天正式上班,唐小舟到得很早。

  考慮到角色轉換了,他的那輛北京吉普,便沒有再用,反正只有兩站路,便乘上了公共汽車。在公共汽車上,除了想著工作上的事,還想到應該抽時間去買一輛山地自行車,以後便騎自行車上下班。

  豈知他興致勃勃,卻迎面遇到了難題。進入省委大院時,被門口的武警戰士攔住了。昨天進來,他車上那塊江南日報的牌子大概唬住了人,今天成了孤家寡人,武警便毫不留情地攔住了他。他解釋說,他是趙德良同志的新任秘書,人家根本不信,要看他的工作證。他說,自己今天第一次上班,工作證還沒辦呢。人家說,那就得登記。登記就登記吧,他走進了登記室。然而,他來得太早了,登記室還沒有上班,夜間只有一個人值班,此人目前在睡覺,登記室的門關著。

  唐小舟之所以這麼早到來,是想趁著這個機會,進入趙德良同志的辦公室熟悉一下。如果連大門都進不了,得在這裡耗一兩個小時,那就實在太傻憨了。好在他是新聞記者出身,靈活性還是有的。從值班室再一次走到門口那名武警戰士面前,沒有說話前,先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和記者證,對他說,自己確實是趙德良同志的新任秘書,叫唐小舟,此前在江南日報社當記者,這是他的記者證和身份證。昨天,省委秘書長余丹鴻同志才找他談話,今天他是第一次上班。

  武警戰士說,要不你給余秘書長打個電話。唐小舟一聽,立即叫了起來,現在才六點多鐘呢,這麼早就給秘書長打電話,那不成騷擾電話了?以後還想在辦公廳混不?就算在大門口等兩個小時,這個電話也是不能打的。

  正無計可施之時,猛見到趙德良的一號車從院子裡開出來。唐小舟心中一喜,立即向中間跨了兩步,揮手攔車。趙德良的司機馮彪,四十多歲,是省委車隊的副隊長,昨天他們見過面。見唐小舟招手,他立即將車停下來,搖下車窗,對唐小舟說,唐秘,你怎麼在這裡?唐小舟說自己想提前一些來上班,結果沒工作證,被武警攔住了,又問馮彪為什麼這麼早。馮彪說,他要去加油和洗車。

  有了馮彪的解釋,武警戰士終於肯放他進去了。

  來到辦公室,見自己辦公室的門開著。他知道應該是清潔工已經來了,便走到書記辦公室門前,見裡面有一個女性正拖地。

  現在是四月,涼意還沒有完全褪盡,衣服穿得很亂,有穿棉衣的也有穿襯衣的,一般人穿的是三件,裡面一件,中間一件薄毛衣,再套一件外套。面前這個女人,大概因為勞動的緣故,只穿了一件內衣,內衣的顏色很陳舊,圓領口鬆鬆垮垮。她低著頭幹活,正面朝著門外,站在唐小舟這個角度,恰好看到她的領口露出的大半截乳房,瓷白瓷白的,閃著一種誘惑的光。

  他說了聲你好,女人抬起頭來看他。他原以為,女人可能三四十歲,沒想到,面前竟然是一個年輕女性,只有二十多歲,引用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正是花兒一般的年歲,並且有花兒一般的容貌。女人皮膚很白,或許因為勞動的緣故,面色潮紅,桃花燦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