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原以為,該打的電話已經打過了,當秘書第一天的電話災難也宣告結束了。可實際上,他的想法未免太過一廂情願,隨著晚餐時間的到來,電話再一次多起來。這時候打電話來的,通常是那些與他有些關係的,他們的目標也都極其一致,約唐小舟一起吃晚飯。這些電話中,甚至包括雍康酒業的吳三友。
接到吳三友的電話,唐小舟的感慨就非常之深。當初,他到雍康酒業採訪的時候,吳三友對他是極不友好的,甚至出言威脅,最終,見唐小舟非常強硬,他便使出另一招,直接給趙世倫打電話。事情才不過一天,一切都變了,吳三友主動打來電話的時候,語氣極其恭敬。唐小舟因此想,現在通信手段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才不過幾個小時時間,這個消息,不僅傳遍了整個江南省,很多他從未聽過的名字從未見過的人,連他的電話都摸得清清楚楚。
下午還有一個電話,需要提到。那是接近下班的時候,唐小舟離開之前,給黎兆平打了個電話。他知道,自己的電話成了熱線,黎兆平大概排不上隊,如果自己不撥過去,彼此大概很難聯繫得上。黎兆平接到他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定好的房間。並且問他,是否需要接。唐小舟自己有車,雖然不好,卻還可以用。以後跟著趙德良,用車的機會不多了。但目前,他的車還是要派上用場的。唐小舟又問黎兆平,都有哪些人參加。黎兆平說,他不想約更多的人,只約了一個美女。如果唐小舟有美女就更好,如果沒有,他可以從電視台帶一個女主持人過去。唐小舟想了想,正好可以約徐雅宮,便拒絕了。
結束通話,他正準備給徐雅宮打電話,桌上的座機電話卻響了起來。
此時,唐小舟正接一個電話,他一面和對方說話,一面看號碼顯示。他能認出,這是省政府的電話,卻無法判斷到底是哪一間辦公室打來的。他對著手機說,對不起,省長有電話進來,可能找老闆有事,我們再聯繫。
掛斷手機,拿起話筒,說了聲你好,傳來的卻是一個渾厚的男中音。
對方說,是小唐,唐小舟嗎?
這個電話有些不同。以前,幾乎所有人都叫他小唐,或者叫他唐大記者,可今天一整天,叫他小唐的,還沒有一個。最多的,竟然稱呼他二號首長。現在遇到一個叫他小唐的,他還有點不習慣,便說,是的。我是唐小舟,請問你是哪一位?
對方說,我是彭清源呀。
唐小舟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出對方的身份,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沒料到。彭清源可是常務副省長,曾經一度很有實力競爭省長的,只不過以誰都說不清楚的原因輸給了陳運達。彭清源是防汛指揮部的常務副總指揮,每年汛期是彭清源最忙的時候,唐小舟也都會在每年跑抗洪新聞,所以,省領導中,最熟悉的,是彭清源。可這種熟悉,很難說交情,彼此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他完全沒想到,作為常務副省長,竟然會主動給他打來電話。
好在唐小舟的反應非常之快,很快就判斷出,這個彭清源,就是常務副省長。他立即說,首長好。彭清源說,怎麼樣?哪天有時間,我們一起去釣魚?
唐小舟知道,當上趙德良的秘書之後,釣魚的時間,大概是絕對不會有了。彭清源能夠將電話打到這間辦公室,說明他對自己的新職務是非常清楚的,也對他將來的工作情況十分清楚。既然清楚,卻又說出一起釣魚這樣的話,就絕對不會是一種假客套。以他常務副省長的身份,是完全沒有必要和他這樣一個小秘書玩客套的。這只能說明一點,彭清源其實是在向他示好,自然也是在向趙德良示好。
江南省是一個政治生態極其特殊的省份。中國的官場規則,有一條規矩,即黨政兩個一把手,最多只能在當地產生一個,另一個,一定要從外地調入。省是如此,市也同樣如此。那些外來幹部,在別的省能夠幹得很好,但在江南省,卻往往出現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情況,連續多任省委書記或者省長,都被地頭蛇趕走了。趙德良是外來幹部,入主江南省,才不過短短的三個月。彭清源卻是本土幹部,在江南省官場的根基,非常深厚。當然,還有一個根基更為深厚的人物,就是省長陳運達。上一任省委書記袁百鳴,就是在和陳運達的權力鬥爭中落敗的。三個月前,省內還有很多人期望陳運達能夠接任書記,最後,卻是由中央派來了趙德良。
至於彭清源、趙德良以及陳運達三人之間的關係,唐小舟並不十分清楚。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些表面的東西,比如說,陳運達和彭清源不僅是同一個縣的人,而且是高中時的同學。一般人認為,當初陳運達斗走前任省委書記袁百鳴的時候,彭清源是極其重要的同盟,如果沒有彭清源的參與,僅以陳運達的力量,是無法與省委書記抗衡的。彭清源之所以和陳運達聯手,除了是同鄉同學之外,還有更為關鍵一點,他們都是本土派。
如果本土派的說法準確,現在彭清源主動給自己打這個電話,是否暗示了彭清源和陳運達之間存在矛盾或者說彭清源在尋找一種新的力量平衡?當然,也可以換一種角度思考,趙德良作為一名外來勢力,儘管有著省委書記的官銜,在江南省官場,卻沒有根基,甚至連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他向彭清源投出橄欖枝,實際上是對本土派進行了釜底抽薪,輕輕一招,便導致了本土派的瓦解。若真是如此,說明趙德良是個權力運作高手,不動聲色,就布下了一著關鍵的棋。
唐小舟自然不好說什麼,只是對彭清源說,太好了,首長哪天有興趣,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奉陪。
彭清源說,那好,就這樣說定了。
與彭清源通電話的時候,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唐小舟接了整整一天的電話,知道這些電話沒有重要的,便不再去接,而是拿起座機的話筒,撥了徐雅宮的電話。對於徐雅宮來說,這個號碼似乎太陌生了,她懶得接,一直到自動掛斷。唐小舟便又按下重撥鍵,再一次讓音樂鈴聲響起。幾乎到了最後時刻,徐雅宮才接了電話,很慵懶地問,喂——
唐小舟說,記住,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以後響鈴不准超過三聲,超過三聲而不接,我再也不給你電話了。
徐雅宮自然聽出了他的聲音,異常驚喜,叫道,師傅,是你呀。你怎麼還沒下班?
唐小舟不答她,而是問道,今天晚上,你有什麼安排?
徐雅宮說,有一個朋友約我去吃飯。
唐小舟說,哦,這樣呀,那算了。
他的話音剛落,徐雅宮立即說,你現在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準備讓我給你開歡送會?
唐小舟說,是啊,可你已經約了人,只好算了。
徐雅宮說,約了人算什麼?所有人,都得給師傅讓路。你說吧,在哪裡?
唐小舟告訴她在喜來登的房間號。徐雅宮興奮地說,好,我現在立即過去。
趕到的時候,黎兆平早已經到了,除了黎兆平外,房間裡還有兩個女人,一個自然是徐雅宮,另一個,唐小舟也認識,名叫巫丹。說認識有點誇張,唐小舟認識她,而她並不認識唐小舟。巫丹是江南省的大名人,雍州電視台的當家花旦,第一美女,雍州男人的夢中情人。
唐小舟進來,巫丹和徐雅宮都站起來迎接。
這個小細節沒能逃過唐小舟敏銳的眼睛,若在以前,他肯定撈不到這樣的待遇,別說巫丹這位雍州第一美女不會正眼看他,就算徐雅宮這位學生,也不會對他如此恭敬。由此他想到很多人架子端得挺大,卻並不知道,那讓他端起來的是權力地位和金錢,也就是說,人是不會膜拜人的,他們膜拜的,第一是權力第二是金錢。
黎兆平並沒有站起來,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待唐小舟坐下去後,他便說,小舟呀,你要注意補腎呀。
唐小舟有點莫名其妙,因為男人的腎很敏感,他不好接腔,只是望著他,等他往下說。
黎兆平果然說了。他說,你想呀,從此,你天天都要日李萬姬,你的腎怎麼受得了?
唐小舟明白了,話語雖然帶色,卻是在表示對他的關心,所以說道,還說呢,我被你給害了。他掏出手機,指給黎兆平看。兩塊電池呢,現在只剩下一格電了。今天一整天,接電話接得我自殺的心都有。
黎兆平說,確實是辛苦你了。然後轉向徐雅宮說,雅宮,還不主動點?替首長按摩一下。
徐雅宮竟然一點都不扭怩,站到了唐小舟的身後,將一雙玉手放在他的雙肩上,開始替他按起來。還別說,徐雅宮到底是搞運動出身,對於按摩很內行,唐小舟覺得頗為受用。同時,他心裡也猛地抖了一下。他很清楚,黎兆平是風流才子,又有錢,要將某個女人弄上自己的床,完全是小事一樁,就看他有沒有興趣。難道說,他看中了徐雅宮?自己將徐雅宮帶來,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趁著徐雅宮給唐小舟按摩的時候,黎兆平從身邊的椅子上拿出一隻方方正正包裝好的禮品袋,扔在唐小舟面前的桌子上。
唐小舟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被燙了一下,身子迅速往後一縮。
自從得知當上省委書記秘書的那一刻,他就曾暗暗告誡自己,這是人生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因小失大,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遇到任何事,都必須小心謹慎、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對待女人如此,對待禮物,更應如此。尤其是禮物,任何人送的,都不能收。他之所以給自己定下這個規矩,還因為他清楚谷瑞丹的為人,這是一個既貪財又貪權的女人,他如果不立個規矩,這個女人在背後絕對會將他賣出個大數目。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才剛剛開始,最好的朋友便給自己送禮了。他問,這是什麼?
黎兆平果然與眾不同,他不像其他人那樣,說你看看就知道之類,也不說一點小意思,而是說,一隻公文包和一隻手錶。你現在正需要這兩樣東西,公文包裝必要的文件等,手錶看時間。你的時間必須精確到秒,所以,一塊走時準確的手錶,絕對需要。但是,你又不能太張揚,一切只能低調,無論是包還是手錶,都不能太好。比如LV之類,你絕對不能背出去,那太招眼了。但又不能太差。太差了,失的不是你的面子,而是書記的面子。我想,這幾天你肯定忙得屁股冒煙,既不可能去商場挑選,家裡又沒有現成的。我就在自己家裡翻了一下。還好,我家裡恰好有這兩樣東西,還比較適合你的身份。
隨後,他並不給唐小舟拒絕或者客套的時間,將話題轉換了,指著巫丹說,巫丹小姐,不需要我替你們介紹了吧?
如此一來,唐小舟無論是拒絕還是感謝,都沒有機會說,只得收下了這兩樣禮品。他也暗想,這個黎兆平,人家說他送禮很有一套,看來不假。他送出的東西,讓你心服口服,絕對沒有拒絕的理由。他轉向巫丹說,天下無人不識君嘛。巫丹小姐你好,我是唐小舟。
巫丹極其乖巧地說,唐哥你好,以後還要請你多關照。
唐小舟覺得這話說得特別,其一,她有黎兆平關照嘛,何須自己關照?再說了,想關照她的人能排成一條雍江,怎麼著也輪不上自己呀。所以他說,能關照一定關照,只怕我想關照,卻關照不上。
黎兆平卻接過了話頭,說,一定能關照得上。你想呀,今天為什麼那麼多人給你打電話套近乎?還不是因為你是大老闆和所有人之間的一座獨木橋?誰都想擠上你這座獨木橋,去享受一點大老闆的陽光雨露。以後,我和巫小姐若想享受大老闆的陽光,不一樣要擠你這座獨木橋?
黎兆平知道唐小舟中午沒吃飯,點好菜後,吩咐立即下單,只是服務小姐不知道他們的人到齊沒有,並沒有立即上來。現在接到巫丹的通知可以上菜,一分鐘不到,所有的菜,全都上來了。黎兆平是個場面上很講究的人,甚至連許多別人不太在意的細節,他也做得無微不至。他清楚,唐小舟現在的身份不同,一切需要低調,因此今天這餐飯,並沒有叫更多的人,各自帶了一個朋友,四個人的菜不好點,黎兆平便點了六個人的份量。酒是他自己帶來的,茅台。服務小姐要上小杯,被黎兆平制止了。他對服務小姐說,拿大杯上來,一瓶酒剛好分了四杯。
唐小舟看了看擺在那裡的四瓶茅台,對黎兆平說,你也太誇張了吧?怎麼喝得了這麼多?
黎兆平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走到旁邊,從一隻袋子裡拿出兩條軟精包裝江南香煙,扔在他的面前,說,今天,我帶了四瓶酒,兩條煙。不準備拿回去了,這是今晚的任務,喝不了兜著走。剩下的,全部是你的。
那一瞬間,唐小舟的心裡冒出很多的念頭。其一,他想到的是黎兆平送禮藝術。他早就聽說,黎兆平是個送禮高手,他送禮的時候,不僅不讓你覺得是在收禮,反而讓你覺得是在幫他解決難題,並且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比如今天這種場面,四瓶茅台,市場價,在二千五百元左右,軟包江南香煙,是最近才推出的,一包就是七十多元,兩條那可是一千五百元。就算他們當場喝掉兩瓶,還有兩瓶,加上兩條煙,也是兩千多元。還不包括他送的包和表,他來不及看,並不知道那兩件東西的價格。可這並不是送禮,只不過是沒有喝完的酒沒有抽完的煙而已。其二,他想到的是煙。黎兆平只喝酒,不抽煙。唐小舟曾經是抽煙的,只不過,他抽煙抽得十分委屈,絕對不敢當著谷瑞丹的面抽,每次回家之前,一定要等嘴裡的煙味完全消失,或者是嚼一片口香糖,才敢進門。這抽煙的感覺,給了他太多痛苦的記憶,後來,他咬了咬牙,把煙戒了。現在,黎兆平送給他兩瓶酒兩條煙,他是不敢拿進門的,否則肯定被谷瑞丹沒收。原以為,只要自己的事業出現曙光,這苦日子也就到頭了,可沒料到,世上的事,總是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除非谷瑞丹堅決要求離婚,否則,他絕對不敢再提離婚的事,想都不能想。人生真是無奈,許多人表面上看光鮮,內心深處,到底藏著怎樣的痛苦,外人又怎麼看得出來?
酒倒好後,他端起杯子,舉到黎兆平面前,說,哥,我敬你一杯。別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黎兆平也舉起杯子,說,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些年,你受的委屈,別人或許不清楚,我是感同身受。祝賀你,掀開人生嶄新的一頁。
巫丹和徐雅宮也和他們碰了杯,分別說了祝酒詞,各自喝了一大口。
第一杯酒喝過,巫丹便端著酒杯走過來,給唐小舟敬酒。黎兆平便也端起了酒杯,走到徐雅宮面前,給她敬酒。
巫丹是交際花,對唐小舟說了很多動聽的話,相比而言,徐雅宮就要口拙得多,基本都是黎兆平在說。黎兆平說,雅宮小姐,這杯酒,我來敬你。
徐雅宮連忙端起酒杯說,你是首長,我敬你。
碰過之後便要喝,黎兆平抓住了她的手,說,不能就這麼喝了,這杯酒是有說法的。
徐雅宮不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望著他。
黎兆平說,小舟是我的兄弟,這位兄弟以前運氣一直不太好,受過很多苦。現在終於有了出頭之日,成了我們大家的共同財富,就像有一句廣告詞說的,他好,我們大家就好。所以,我們一定要照顧好他。可照顧他這件事,任重而道遠,別人幫不上忙,千斤重擔,就落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敬你這杯酒。
唐小舟想,黎兆平這傢伙,大概把她當成唐小舟的情人了,他又哪裡知道?他們之間,其實清白如水?
徐雅宮聽了這話,竟然也當仁不讓,對黎兆平說,我聽首長的。
黎兆平說,你別叫我首長,小舟才是首長。從今以後,你就是首長的勤務員,如果你不照顧好首長,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你照顧好了首長,我給你發獎金。
徐雅宮一副胸大無腦的模樣,說,真的?獎金多少?
黎兆平說,那要看你的服務質量而定。
正喝得起勁,唐小舟的手機響起來。他拿起一看,上面顯示的是堂客兩個字。他想,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自從有了手機,他的印象中,谷瑞丹就沒有主動撥打過。今天卻打了許多次。面對這種變化,他沒有絲毫驚喜,反倒十分厭煩,按下接聽鍵,冷冷地問道,什麼事?
谷瑞丹在電話中問,你在哪裡?
唐小舟想說,我在哪裡與你有什麼關係?但他不想吵架,只得將這句話嚥回去,說,我和幾個領導在一起。
谷瑞丹顯然並不想知道他的行蹤,而是對他說,你等一下,爸爸和你說話。
唐小舟只好等著。他和谷瑞丹結婚十幾年了,到底十幾年,他也懶得去記,總之時間不短,長得令他精疲力竭,了無生趣。這麼長時間裡,岳父還從來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每次見了,他總是拉著一張苦瓜臉,好像唐小舟欠了他八輩子債一樣。今天竟然主動和他說話,倒是天下第一奇事。
岳父接過電話,說,小舟呀,沒別的事,就是向你表示祝賀。
唐小舟極其勉強地說了一聲謝謝。岳父在電話裡像大領導作報告一樣,語重心長地諄諄教導他說,聽說你有了出息,全家都為你高興。今天本來是準備聚在一起為你慶祝一下的。你現在的身份不同,工作忙,大家都理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為全家爭光。
唐小舟很想說,你以為你是誰呀?教育我?你夠格嗎?這話當然不能說,他只是敷衍道,我會的。
岳父說,你忙,我就不多說了,很多話,以後有機會。
唐小舟正想掛電話,卻聽到岳父以勿庸置疑的語氣說,你等一下,你舅舅跟你說幾句話。
當然不是他的舅舅而是谷瑞丹的舅舅。
唐小舟其實蠻同情這個舅舅的。
舅舅原是雍州市一家國營廠的業務副廠長,分管的是經營。那間廠雖然不大,卻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活得很滋潤,所以,他的妻子很早就辦了病退。舅舅不僅照顧了自己一家,還照顧了姐姐一家。谷家當時孩子小,兩個大人,都是普通工人,收入低,家裡的日子過得極不容易,幸虧有這個親戚照顧。然而,沒過幾年,世道變了,計劃經濟不搞了,舅舅的工廠,沒幾年就承包出去了,承包人當然不要這些吃大鍋飯的廠領導,舅舅只好提前退休。偏偏他幾個孩子沒一個爭氣的,自己顧不上自己,舅舅和舅媽兩個人的退休金加起來,不過兩百多元,這樣的收入,在二十一世紀的雍州,維持日常開支都不夠。
按理說,谷家此時應該伸手幫一下舅舅。谷家的兩位家長退休後,雖然也只有五百元左右的工資,畢竟,谷家幾個孩子,混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大哥谷瑞安是雍州市一家國營廠的副廠長,曾經一度十分風光,家裡每天都有一堆人送禮。二哥谷瑞康在西橋區環保局工作,前些年屬於冷部門,這幾年形勢大變,從中央到地方,均都重視環保了,這個部門便炙手可熱,下面的工廠,拚命巴結他們,油水厚很很。混得最好的,是兩個女兒,谷瑞丹的姐姐谷瑞萍在雍州市稅務局,那可是狼部門。姐夫在市政府,逢年過節,巴結的人也不少。谷瑞丹是家裡的老,以前也最受舅舅喜愛,她也是谷家幾個子女中最漂亮而且混得最好的,省公安廳宣傳處的副處長。
以這樣的家庭條件,就算不是大富,要照顧一下舅舅和舅媽,那也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可谷家就是那種極其典型的雍州小市民,只管自家門前雪,不問他人瓦上霜。別人給自己再多好處,都是天經地義,若想從自己這裡撈到半點好處,門都沒有。
最初,唐小舟是很想幫一幫這個舅舅的,他想利用自己在報社當記者的機會,替舅舅家幾個孩子找份還算過得去的工作。谷瑞丹卻不同意。她不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說舅舅家幾個孩子全都不成器,大事幹不了小事不願幹,要讓他們吃點苦,如果幫他們安排了,那是害了他們。不僅如此,他們如果幹得不好甚至干下什麼壞事,最終出面解決問題的,還不是你這個介紹人?你會麻煩不斷的。
唐小舟實在搞不懂谷家這些孩子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對待自己的家,恨不得全部付出,對待別人哪怕是親情,卻又是摳了又摳。
舅舅在電話中說,想請他和瑞丹去他家坐坐,一起吃個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時間。
對這個舅舅,唐小舟要客氣得多,他說,有時間他一定去。不過,照現在的形勢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安排。
舅舅倒是很理解,說,你現在是大領導了,你工作忙,我也知道。下次你什麼時候回你岳父這裡,告訴我一聲,我來看看你。
唐小舟不想這個電話沒完沒了地打下去,很想快點結束,可是,他自己掌控不了,舅舅似乎還意猶未盡,電話已經被谷瑞萍搶了過去。
谷瑞萍在稅務局只是一名普通的稅務員,姐夫是雍州市政府政研室的一名科級幹部。只要唐小舟能替他們說一句話,他們就會青雲直上。以前,谷瑞萍對他從沒好臉色,甚至話都不太想多說,今天語氣卻變得極其恭敬,一再表示,希望他多照應,有機會去市政府的時候,希望他一定要抽時間去看看姐夫。
姐姐說完,又是二哥。二哥谷瑞康在西橋區環保局工作,自然也希望他這個妹夫照應。最後是大哥谷瑞安。
谷瑞安喜歡喝酒,當廠長的人嘛,今天這個請明天那個請,酒沒少喝,喝著喝著,也就喝出了一身的毛病,最大的毛病是沾不得酒,一沾酒,就鬼話連篇,顛三倒四。可他又偏偏離不開酒,只要往桌上一坐,酒就一定少不了。
谷瑞安說了半天,唐小舟也一直是嗯嗯啊啊。總算說完了,唐小舟以為苦役結束了,沒想到,谷瑞丹又將電話搶了過去。她的話說得直白而且坦率,說這些年,她家對他不錯,現在是他報答他們的時候。她還特別強調,瑞安雖然是廠長,可廠裡的效益不好,都快倒閉了,要唐小舟一定幫忙想想辦法。唐小舟只是一味地敷衍。最後,她還不忘問,媽媽在身邊,要不要跟媽媽說幾句?唐小舟也知道她只是說說而已,畢竟岳母沒什麼事求自己。他說,我這裡還有很多人等著,以後再說吧。
好不容易掛斷了這個令人煎熬的電話,手機又一次響起來。他以為是谷家人忘了什麼話沒說,現在準備來個補充,心裡煩躁,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號碼,顯示的是肖斯言三個字。他立即接起來,說了聲,你好。
肖斯言說,你在哪裡?我過一會兒過來。我們一起喝喝茶。
唐小舟說,好哇,我在喜來登,和兆平在一起。
肖斯言說,那好,我大概還需要一個小時,你們等我。
掛斷電話後,黎兆平問是誰,唐小舟說,是肖斯言。讓我當秘書,是趕鴨子上架,完全兩眼一抹黑,我要好好向他請教一下。
此時,一瓶酒剛剛喝完,黎兆平便說,這是正事。我也比較擔心你那臭脾氣,不適合在省委辦公廳。
唐小舟承認,他自己也有這種擔心。同時,他又說,他喜歡挑戰,他有把握接受這次挑戰,把這件事做好。
黎兆平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說,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唐小舟喝了酒,說,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黎兆平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巫丹晚上還有事,我們這裡結束吧。我在三十八樓預定了房間,去那裡喝茶。黎兆平簽了單,然後向唐小舟要了車鑰匙,讓服務小姐將剩下的酒和煙送到唐小舟的車上去。
喜來登是一幢雙翼形建築,一翼是酒店,另一翼是酒店型的高級公寓。喜來登的老闆嚴崇安,和黎兆平既是老鄉又是朋友,當初建這幢樓的時候,資金鏈差點斷了,又恰好遇到國家銀根緊縮,根本貸不到款。眼看就要成為爛尾樓,嚴崇安急得跳腳,甚至有人傳說他好幾次想跳樓。嚴崇安找到黎兆平,請他幫忙。黎兆平雖然是大老闆,可老闆的錢,都滾動在生意上,也需要貸款,國家銀根一緊,黎兆平也缺錢。最後,黎兆平給他出了個主意,雍州屬於一線二類城市,那麼多酒店,建得起來用不出去。要那麼多房間幹什麼?有一翼足夠了,不如將另一翼當高級公寓賣掉。酒店需要完全建好,有人入住之後,資金才可以慢慢回籠,高級公寓或者商住樓就不同了,還沒有建好,便能賣樓花,可以迅速回籠資金。嚴崇安也是無路可走,只好以成本價賣樓。現在喜來登北塔的三十七樓和三十八樓,就是當初黎兆平為了表示對嚴崇安的支持,和自己的初戀女友舒彥一起斥資買下來的。買下來後,將這些建成了一個高級會所,甚至連牌子都沒掛,外人一律稱為喜來登三十八樓。黎兆平本人也不經營管理,管理權交給喜來登,外人以為這是喜來登自己的會所。
當然,這是黎兆平的商業秘密,整個江南省,沒有幾個人知道。唐小舟是很久以後,才因為一件意外的事,知道這個秘密的。
唐小舟並不是第一次來三十八樓,也不是第一次和黎兆平同來,可他從來不知道,這個會所是黎兆平的產業。他一直覺得,黎兆平在喜來登是貴賓,他和嚴崇安之間有默契,所以在這裡有消費額度。
在三十八樓坐了不過五分鐘,巫丹便起身告辭。
黎兆平說,你們坐,我先去送送她。
出於禮貌,唐小舟送巫丹出門,徐雅宮也要送,被黎兆平制止了。
三個人走出門外,黎兆平便拉著唐小舟的手說,肖斯言應該沒有這麼快過來,服務員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她們不會進去,你好好利用。說過之後,將他往裡面一推,便和巫丹一起走了。
從黎兆平最後的暗示可知,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徐雅宮還沒有到那一步。這個人真是人精,什麼都看在眼裡,什麼都明白,唐小舟有一種在他面前完全透明的感覺。
回到房間,徐雅宮正抱著手機在玩。她的手指非常漂亮,皮膚白皙又泛著一層青光,皮膚彷彿是透明的,似乎連經絡都能看清。唐小舟走到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的手指翻動,有些呆了,正想說,你的手指真漂亮。讓我想起古人形容手指用到的青蔥這個詞。她卻最後動了幾下,放下手機,端起面前的極品普洱茶,對他說,祝賀你。
他從她手裡接過茶,舉向她,嘴裡卻說,這就是你的慶祝儀式?會不會太簡單了點?
她已經和他碰了杯,聽了他的話,又將杯子放下,問,你希望我怎麼祝賀?
他有些壞壞地說,那我怎麼知道,要看你的心意呀。
她還真是大方,伸出雙手,主動抱住了他,並且將香唇在他的唇上貼了一下。問,這樣可以吧?
她的唇很柔軟,很有彈性,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團柔柔的棉花,在自己的唇上滾了一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活了三十多年,還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如此主動地向他獻吻。同時,他又有些不甘心,多少帶點挑逗地說,你這是在喝酒吧,感情淺,舔一舔。
他的話音剛落,她便再一次主動撲向他,將他緊緊地抱住,並且將自己的唇壓在他的唇上,久久沒有挪開。
他試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舌頭,頂住她的牙齒。他以為她不會接受,只想用這種方法試探一下。她的嘴唇非常圓潤柔軟,親著很舒服。此時他才知道,原來嘴唇和嘴唇竟然是如此的不一樣。谷瑞丹的嘴唇很厚很大,屬於外國人常稱讚的那種性感。他也一直為這種性感自豪,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還有比大厚更加性感的嘴唇,那就是圓潤柔軟。他也由此想到了滋潤這個詞。只有吻著富含水分的唇,那才真正稱得上滋潤。
讓他再一次意外的是,他的舌頭剛剛碰到她的牙齒,她的牙齒便張開了。他受到鼓舞,順勢伸進去,她也立即將自己的舌頭往外伸,兩人的舌頭,便攪在了一起。他的手部用力,猛地將她抱緊,同時,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奶子。
他原以為,她為了讓自己的胸顯得更大一些,戴著很厚的乳罩,現在才知道並非如此,她的乳罩很薄很軟,乳罩裡面的內容,卻極其飽滿充實。他以為她會像上次一樣抗拒,可是沒有,任他揉捏,並且十分主動地吻他。他受到鼓舞,便將手從她的領口伸進去,抓住了她的乳房。
她的乳房確實夠大,他一隻手根本掌握不了,這讓他驚喜若狂。
他還想更進一步動作,她卻掙開了他,說,服務員會來的。
他想說,黎兆平打過招呼,服務員不會來。可這話不能說,一說出來,便表示這是一次陰謀。他看了看房間,發現裡面還有一扇門,便說,我們進裡面去吧。
她轉頭看了看那扇門,站了起來。他知道她是同意了,便一把將她抱起來。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將身體往上跳了一下,雙腿收起來,夾住他的腰部,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他抱著她的雙腿,向裡面那扇門走去,到了門邊,騰出一隻手,扭開球頭鎖,用腿將門踢開,抱著她走進去,又用腳勾了一下,將門關上。
裡面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大概只有幾個平米,擺了一張沙發床。門被他關上以後,裡面就完全暗了,因為沒有窗戶,一點光線都沒有。他向前走了幾步,雙腳小心地試探著,碰到床後,便將她放上去,然後返回門邊,將門打開。室內有了光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開關,開了燈,再將門關上,反鎖。他幹這一切的時候,她一直躺在床上,以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他慾火焚身,不能自持,走近她,整個人向她壓下去,緊緊地將她抱住,瘋狂地吻她,開始解她的衣服。她溫順得像貓一樣,沒有絲毫掙扎。
他有些心慌,所以顯得笨拙,雙手在她的背後擺弄了好一段時間,竟然沒能解開她的乳罩。
她說,傻瓜,在前面。
他略愣了愣,乳罩的扣子在前面?這對於他來說,可是一個新生事物。谷瑞丹的乳罩,全部是後面扣扣的。他挪出一隻手,在她的胸前擺弄。他顯得很急,可越急越出鬼,別說是解開乳罩,就連竅門都沒找到。後來是她自己主動,將左手伸到胸前,也不知怎麼輕輕弄了一下,乳罩便向兩邊一彈,開了。
她的胸脯裸露在他的面前,兩隻大饅頭一樣的乳房,閃著瓷白的光。
他心中一陣狂跳,立即用嘴含住,手伸向下面,開始解她的裙子。這件事幹起來相對簡單,將拉鏈往下一拉,再解開最上面的扣子,裡面粉紅透明的內褲,便呈現在他眼前。他鬆開她的乳房,跪在床上,用雙手抓住她的裙腰,和內褲一起往下脫。她十分配合,雙腿向上蹺起,讓他很容易就脫光了她。
她白皙的胴體,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腦子充血嚴重,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仔細看了看她,然後撲到在她的身上,用嘴壓住她的嘴,雙手在她的胸部揉捏著。她難以自持,主動伸出手,做出急迫要解他的衣扣狀。
這道手續當然不需要她動手,他離開了她,站在床前,迅速解開上衣的扣子,一件一件脫下衣服,並且將脫下的衣服隨手扔在地上。
正要脫下最後的內褲時,出現了意外,他的手機響了。
手機在外面,響得很固執。他原想,現在是下班時間,又是這大火熊熊的時候,哪裡顧得了許多?就是天塌下來,也要等他把這丘金黃的稻子收割乾淨再說。他沒有理會電話,而是繼續脫下自己的內褲。當他將內褲褪到腳踝部位時,又改變主意了。
現在的自己畢竟身份不同了,如果這是一個重要電話,豈不要誤了大事?
這樣一想,他不得不將內褲提了起來,也顧不上穿別的衣服,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