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03章 官場處於航空管制狀態,而航道只有一條

  雷吾他是一位老資格的刑警隊長,對於偵破這類案件,經驗極其豐富。他說,這件案子的要點,是兩個部分,一是誰把孟慶西將被送往武警醫院的消息送出去的,二是武警醫院的那些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以他的經驗,劫走孟慶西的那些人,就算有強大的勢力,也不太可能同時出動上百人,那樣目標太大了。最大的可能,是出錢請一部分人,再將自己的核心成員夾雜其中,行動時,只要有人發出一聲訊號,這些花錢請來的人,便迅速集中。而核心成員則用事先準備好的手帕一類的東西,將幹警麻醉,然後兵分兩路,一路護送孟慶西離開,另一路將被麻醉的幹警們弄上車。事後,有人再發出一聲訊號,那些花錢請來的人,便按事先的安排,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消失。他們離去,實際也掩護了孟慶西等人的撤離。

  此案發生在武警醫院大門口,那裡是公共場所,沒有安裝攝像設備,因此,當時的一切,只能根據目擊者提供的證詞,沒有更進一步的視頻資料。由此切入調查,難度非常之大。雷總隊長認為,這條線不能不查,但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放在看守所內。能夠準確傳出消息的,不應該是受管制人員,而是看守。只有他們,才有與外面聯絡的條件。

  相關的介紹之後,開始討論案情。

  楊泰豐說,這起案件非常嚴重,不僅發生在大年初一,而且在我們幹警的手中,將重要嫌犯劫走,我查了一下,同類案件,自建國以來,在我們江南省,還是首起。從罪犯的作案手法來看,這是一起經過周密計劃的案件,體現在兩大方面,一是孟慶西所謂吞食叉子,很可能是一種假象,是預謀的重要組成部分。目的十分明顯,就是為了騙取我們將他送到醫院檢查。預謀計劃的第二部分,是醫院門口的劫持,就現在已經掌握的情況來看,醫院門口那一百多人,是有組織的,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事先準備好了浸過乙醚的毛巾。由這兩點可以判斷,其一,整個行動,計劃極其周密,其二,一看和武警醫院或者說犯罪團伙之間,應該有一個聯繫人,其三,這夥人不是普通的烏合之眾,而是訓練有素,否則,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六名幹警迷昏並且將這些幹警塞回車內。由這三點分析,今後的工作,有兩大方向,一是查找那個通風報信的內線,二是查找醫院門口那一百多個人。這兩點,將是我們破案的突破口。

  分管刑警的副廳長曾向凱說,楊廳長說得很對,我們專案組,今後的工作重點,就是楊廳長所說的這兩個方向。在這裡,我要特別強調一下一看內部可能存在的那個聯繫人。孟慶西說自己吞了叉子,看守所無法肯定此事,也不敢擅自決定,所以層層上報。表面上看,知道孟慶西吞了叉子可能送往醫院檢查的人很多,既有省廳的相關人員,也有檢察院以及反貪局的相關人員,還有政法委的相關人員。理論上,這些人,都有洩露秘密的嫌疑。不過,這些人中,沒有人知道孟慶西將被送往哪間醫院,送往武警醫院,是看守所臨時決定的,這就排除了上述人員的嫌疑。因此,基本排除了消息通過看所守以外透露的可能。

  曾向凱看了看大家,似乎是想知道是否有不同意見。在場成員,沒有一個人出聲。曾向凱繼續說,我們將目光轉向看守所內,在一看裡面,什麼人最有可能將消息透露給外面的同夥?簡單地分,兩類人,一是裡面關押的人員,二是一看的幹警。關押人員有可能向外通報這一消息嗎?我認為可能性極小。第一,看守所內的電話是嚴格控制的,在押人員根本沒有可能接觸,他們很難通過電話以外的途徑,向外通風報信。第二,看守所接到將孟慶西送往醫院檢查並且決定送往武警醫院,這之間的時間很短,知道內幕的人很少,除了負責押送的人員之外,一看內部,知道內幕的,大約只有六七個人。這麼短的時間,在押人員很難搞清楚孟慶西將被送往何處。那麼,最大的可能,我們內部出了問題,消息從內部傳了出去。對內部相關人員進行排查,將是下一步工作的重點,也是最重要的突破點。

  曾向凱所說的這一點,唐小舟也想到了。不過,曾向凱接下來所說的一番話,便讓唐小舟覺得,專業就是專業,自己和這些專業人士的距離是巨大的。

  曾向凱說,內部怎麼查?有兩個時間點非常重要。第一個時間點,看守所決定送孟慶西去武警醫院檢查以及押孟慶西出門,時間並不長,大約有二十分鐘時間。這二十分鐘時間裡,一看的領導進行集體研究,決定送往武警醫院,並且決定由哪些人押送,再就是召集相關人員。這段時間裡,知道此事的,只有一看的領導,以及負責押送的六個人。第二個時間段,就是孟慶西被押出一看到武警醫院的這段時間,大約是四十分鐘。一看方面所做的預防措施是很到位的,他們收起了押送幹警的手機,車上僅僅留下兩部手機,一部負責聯絡,一部備用。我們分別找負責押送的幹警瞭解過,在押送途中有人向外通風報信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這也就是說,消息很可能從一看裡面傳出來的。要查明一看內部誰向外通風報信,有兩個方向,一是詳細瞭解哪些人知道這一消息,或者可能知道這一消息。據我們目前瞭解的情況,包括負責押送的六個人在內,知道這一消息的內部人員,不超過十五人。第二,我們要查清,這十五人中,有誰在這兩個時間段內向外打過電話,無論是通過一看內的座機電話還是手機,只要有這個時間段內的通話記錄,這個人的嫌疑,就難以排除。

  案情分析會臨近尾聲時,羅先暉作結案陳詞。

  羅先暉說話之前,先和唐小舟客氣了一番,希望唐小舟代表趙書記作指示。唐小舟反覆說,趙書記只是叫他來瞭解一下情況,並沒有任何指示,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肯說。

  羅先暉見唐小舟確實不願說,自己開始說了。

  羅先暉說,這件案子,省委高度重視,趙書記派唐小舟同志來參加我們的案情分析會,便是證明之一。說實話,發生了這樣的案子,我沒法向省委交待,沒法向趙書記交待。無論我們找多少客觀理由,這件案子,都說明了我們管理上的漏洞,說明我們相關部門的嚴重瀆職。當然,有關這一點,我們後一步再具體考慮,在這裡,我們今天需要討論的重點,是怎樣破案,怎樣將膽敢挑戰省委挑戰江南省司法體系的犯罪分子,緝拿歸案,從重從快予以打擊。剛才,大家都充分地發表了意見,談得很好,非常全面深入,而且確定了今後一個時期內,工作的重點和方向,在這裡,我就不重複了。我想強調幾點。第一,這是一個必破案,我不管你們動用多大的警力,用什麼辦法,這個案子必破不可。而且一定要盡快破案,否則,省委追究我的責任,我就追究你們在座各位,我說到做到。第二,希望你們回去告訴所有參戰幹警,每個人都要堅守自己的崗位,尤其是負責外圍布控的同志,更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我估計,案發突然,孟慶西目前還滯留在雍州市內,很可能躲在某個地方,並沒有離開。將來,萬一突破了我們的包圍圈,我在這裡把醜話說在前頭,從哪個點突出去的,我是要問責的。參戰幹警,要受到相應的紀律處分,負責的幹部,要撤職。這一點,我請泰豐同志督促,一定要抓緊抓好。第三,武警醫院門口那一百多人,要不要查?要查。但我想,這很可能不是重點。為什麼不是重點?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些人,大多數不是核心成員,甚至根本就是不知情者。有沒有可能是被人花錢請來的?我看完全有這種可能。如果我們把重點放在這些人身上,可能會走很多彎路。最後,我需要告訴大家的是,你們不是孤軍奮鬥,關於孟慶西的案子,反貪局和紀委都在查。當然,他們查的方向不同。我已經和這幾個部門打了招呼,如果有特別的線索,會和政法委通氣。

  會議開完後,唐小舟要離開,羅先暉卻叫住了他,兩人在一起說了幾句話。

  羅先暉說,小舟啊,這件案子很讓人頭大啊。

  唐小舟也知道這件案子不簡單,設計將一個重要嫌犯從看守所嚴密的護送下劫走,背後還沒有摸清的內幕,要比浮於表面的東西多得多。照常理推斷,對於某些人來說,孟慶西即使再重要,也只是一個人而已,將他劫走,意義何在?無論是孟慶西還是他背後的那股勢力,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一旦發生,就是必破案。許許多多案子,之所以成為懸案疑案,並不是這個案子真的多麼難破,而是沒有一個系統保證逢案必破。所有的懸案中,相當一部分,是因為有權力從中阻撓而懸掛起來,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缺乏足夠的辦案經費。假若省裡不計投入地將某個案子列為必破案,這類案子,很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破獲。既然孟慶西等人知道這一結果,又冒如此之大的風險採取了這一行動,其意味就特別了。

  唐小舟故意裝糊塗,說,羅書記,對公安工作,我是外行。

  羅先暉說,你想想,孟慶西的案子是什麼性質?雖然他的兒子涉黑,甚至可能有命案,但就他本人來說,估計還是經濟問題大一些。經濟案件有兩個量刑標準,一是貪污受賄的數額,僅從數額來看,一百萬就屬於極限,也就是說,涉案一百萬或者涉案一千萬,量刑的區別已經不是太大。而另一個標準,就是造成的後果,這個區別就大了。打個比方,同樣是受賄,某人收了建築商一百萬,這一行為,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第一,行為本身,對建築質量並沒有實際影響,第二,因為某官員的受賄,導致建築商偷工減料,工程質量下降或者不達標。第三,因為這一受賄行為,導致建築工程成為豆腐渣工程。第四,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沒有傷人。第五,豆腐渣工程垮塌了,但死了人。同樣是受賄一百萬,其行為導致了五種不同的結果,量刑的時候,便會有五種不同。

  唐小舟明白羅先暉的意思了,說,羅書記,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孟慶西的經濟犯罪行為,量刑不可能太重,而他策劃這次行動,實際給自己增加了一項重罪?

  羅先暉說,孟慶西自己是公安局長,我不相信他完全不懂法,不知道這是一種自殺行為。他為什麼要這樣幹?沒法理解嘛。

  唐小舟說,難道孟慶西身上還有別的大案,比如足夠殺頭的案子?

  羅先暉說,這是可能之一吧。

  可能之一?還會有什麼可能?也許,孟慶西的罪行不足以打靶,可他所掌握的東西,足以令很多人將牢底坐穿。這些人為了自保,便鋌而走險,將孟慶西劫走。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原來,此案的著力點在這裡。他想羅先暉將這可能之二說出來,但羅先暉沒說,而是掏出一支煙,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擺了擺手,表示不要。他自己點起來。

  羅先暉吐出一口煙,說,真讓人擔心啊。

  唐小舟問,羅書記到底擔心什麼?

  羅先暉說,搞不好,江南官場,從此進入多事之秋了,這對江南省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唐小舟聰明絕頂,立即明白了羅先暉的意思。他擔心這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而是一起嚴重的政治案,背後那股力量,與江南省最大的那股政治勢力有關。若真是如此,就成了政治老帥之間的較量。

  假若真的發生一場刺刀見紅的肉搏戰,趙德良的勝率是多少?唐小舟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江南衛視的元宵晚會上,趙德良有一個講話,這個講話之後,趙德良的春節,才算結束了。原計劃,趙德良在元宵節的第二天回北京。由於游傑的病情,趙德良改變了計劃,他將春節期間很多活動壓縮了,然後在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趕到了北京。

  這次去北京,和唐小舟第一次陪趙德良去北京一樣,僅僅只有他們兩個人。第一次陪他去北京,在列車上碰到了巫丹,這次碰到的是池仁綱。

  唐小舟的工作,總是不斷地重複自己,非常機械。上火車之後的第一件事,將兩人的行李安頓好,列車一旦啟動,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開水。恰好池仁綱也去打開水,兩人碰到了。

  秘書工作干久了,遇到某類事,便會習慣性猜疑,最常被懷疑的,是某人和趙德良之間任何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池仁綱與自己的這次車上奇遇,唐小舟同樣看成是蓄謀已久。與其他人預謀面見趙德良不同,池仁綱的這個預謀確實顯得比較高明。試想,你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設計與趙德良邂逅,一是趙德良有沒有時間奉陪?二是趙德良有沒有心情與你邂逅一番?三是即使邂逅成功,趙德良能給你多大的機會談話?全都是未知數。只有趙德良回北京的列車上,是個時間特區,前提是,你必須知道他所乘列車的準確車次,掌握這個時間的人,是極少的。

  回到包廂,唐小舟立即向趙德良匯報,剛才打開水的時候,碰到了池主任。

  趙德良正處理文件,聽了這話,抬頭看了唐小舟一眼,並沒有說話。趙德良也知道,這樣的行程,要想完全清淨是不可能的,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背後都有必然的因果,至於這些人是由唐小舟安排的,還是余丹鴻安排的,抑或辦公廳其他人安排的,他也懶得去管。若是全部這類安排都要弄個清楚明白,那也實在太累。斑固的《漢書-東方朔傳》中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趙德良知道,有人可以把他的這個時間段賣掉,並且可以賣出大價錢。

  唐小舟更進一步解釋說,政研室的池仁綱主任。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唐小舟將門打開,池仁綱進來。

  趙德良說,哦,是仁綱同志,你也去北京?

  唐小舟請池仁綱坐下。坐下後,池仁綱回答趙德良的話,說,剛才碰到小舟,才知道趙書記也在車上。

  趙德良和池仁綱海闊天空地閒聊,先聊的是省委理論刊物《前線》。這個刊物掛的名譽主編是趙德良,主編是池仁綱。但池仁綱並沒有當好這個主編,所編發的文章,趙德良不是太滿意,曾有幾次說,這個刊物辦得大而空,不切實際,沒有針對性和指導性。此時,趙德良提到《前線》的關注面應該更廣一些,比如鄉鎮企業的發展,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課題,這方面,政研室做得還不夠,要想辦法好好解剖幾隻麻雀。池仁綱的心思並沒有放在這上面,此後也並沒有在這方面有任何動作。

  話題不知不覺就轉,談起了游傑的病。趙德良說,游傑同志病得真不是時候。

  唐小舟理解,周昕若面臨退下來,游傑這一病,常委就會空出兩個位置,假若趙德良還想動一動其他常委,比如余丹鴻或者羅先暉,那麼,常委就要大動。這樣的大動,是否能夠得到中央的支持?如果難度比較大,他就不得不改變計劃,著手解決游傑和周昕若之後的兩個空缺,其他位置,只能暫緩了。這確實可能打亂了他的計劃。

  池仁綱說,是啊,省裡最近有些動向。

  趙德良對此顯得很重視,說,有些什麼動向?

  池仁綱說,具體也說不清楚,主要是一種感覺。這幾天,往北京跑的人特別多。

  唐小舟想,你不也屬於往北京跑的人之一嗎?你不僅往北京跑,還有意安排和趙書記同行,如果不是為了跑官,誰信?

  趙德良對此心中有數,不便深入地討論這個話題,說,春節嘛,大家的事情多一些。

  池仁綱說,是啊,很多年要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原本說,這個年,哪裡都不去,誰都不拜。可是,我房下的一個侄子有意見了,春節回家的時候,給我母親留了個話,說他在北京這麼多年,我每年都要去北京好多次,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是看不起他。其實,我哪裡是看不起?是覺得高攀不上,他在北京那麼重要的部門,整天跟著領導,太忙了嘛。

  唐小舟想,池仁綱的目的,就是這句話。他大概希望趙德良問,你的侄子在什麼部門?趙德良沒說,池仁綱便轉過頭看唐小舟,大概希望唐小舟幫他一把,助他將這個話挑明。唐小舟裝糊塗,沒有開口。

  在北京下火車,雷主任和王麗媛早已等在站台。池仁綱沒有和他們同行,說國辦有車來接,和趙德良告別。國辦兩個字,明顯讓趙德良愣了一下,卻又不露聲色,與池仁綱握了握手,說,仁綱同志,你如果有事,就給小舟打電話。

  駐京辦來的是兩台車,但只有一台車能駛上站台。雷主任和王麗媛將趙德良送上車,要出站去乘另一台車。趙德良說,算了,讓另一台車回去吧,你們兩個上來擠一擠。於是,趙德良坐左邊,王麗媛擠在中間,雷主任坐右邊。

  汽車啟動後,趙德良問起游書記的情況。雷主任匯報說,情況不是太好,昨天第二次做了CT,肝臟充滿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了。

  趙德良說,游傑同志在北京治病,你們駐京辦要把相關工作安排好。

  雷主任說,已經作了安排。

  吃過早餐,大家一起去醫院。游傑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甚至還在抽煙。他的臉色很難看,蠟黃蠟黃的,有一種青黑色,從內向外泛出來,皮膚很乾澀。看了他這張臉,很容易理解算命先生所說的面帶煞氣是什麼樣的氣。

  游傑住的是高幹病房,房間很大,設施非常豪華。唐小舟已經無數次看過高級幹部住院的場景,游傑的這個病房,算是最清靜的了。病房裡,除了游傑的妻子、肖斯言以及護士,再沒有別人。病房裡也沒見到滿屋子的鮮花,更沒有堆滿的禮品。唐小舟明白了,官場就是這麼現實,並不一定人走茶涼,許多時候,人未走,茶就已經涼了。醫生已經得出結論,游傑的生命大概還有半年,別說游傑已經向省委以及中央表達了自己的意願辭去職務,就算不辭職,也不會有時間精力回到雍州問政了,他的意見,對於江南官場,影響已經非常之小,沒有人趕到北京來看他,也就可以想像。

  趙德良陪著游傑坐著,問了一些情況,諸如感覺怎麼樣,採取了哪些措施之類。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和游傑之間,可能有些話需要談,便向肖斯言使了個眼色。肖斯言會意,和唐小舟一起向外走。雷主任還想留在裡面,畢竟,兩位書記所談,可能涉及江南省高層秘密,這樣的秘密非常值錢。王麗媛見雷主任未動,不知道怎麼辦,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唐小舟經過雷主任身邊時,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不好再留在那裡,跟著退了出來。

  走道上有一排椅子,幾個人便坐在那裡。

  唐小舟問肖斯言,游書記的病情到底怎麼樣?

  肖斯言說,希望很小,已經進行了兩次專家會診,意見非常一致,估計能活半年。雖然沒向游書記完全說明,他顯然已經猜到了,情緒很不好,極其悲觀。

  唐小舟問,省裡每年都組織幹部體檢,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

  肖斯言說,游書記是個老病號,幾十年肝病史,一直採取保守治療,從來沒有斷過藥。雖說省委辦公廳每年組織幹部檢查身體,可每次檢查,游書記都放棄了肚部檢查這一環節,他可能害怕查出問題。

  唐小舟想,恐怕不僅僅是怕查出問題。作為京管幹部,他們的健康狀況,是要呈報中組部的。中組部如果知道游傑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可能考慮不再讓他擔任重要職務,更沒有可能陞遷。這就像官場現象,那些瞞著大家悄悄的,要麼是新手,要麼是極少數,絕大多數官員,不僅整個官場,就是民間,也都十分清楚。但是,沒有一道程序保障將這類官員阻截在官場之外,因此,只剩下最後一道關,也就是鬼門關。只有等這位官員被宣佈得了癌症,無法醫治,才將這個毒瘤割掉。

  唐小舟說,年前看過游書記,臉色沒有這麼難看啊。

  雷主任說,應該是藥物的作用吧。治癌症的藥物,很多具有毒性,以毒攻毒嘛。

  唐小舟問,都有些什麼人來看過游書記?

  肖斯言擺了擺頭,說,中央幾個部門來看過了。

  唐小舟問,省裡呢?

  肖斯言說,省裡只有辦公廳代表省委來看了一下就走了,再就是雷主任他們安排的人。

  後來,唐小舟才知道,他們在北京的這段時間,省領導中,分別有常務副省長彭清源、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副省長尹越在北京,他們並沒有來看游傑。此前,還有宣傳部長丁應平、雍州市委書記周昕若、副省長楊厚明等來過北京,同樣沒有去看游傑。後來陸續到京的領導還有夏春和、馬昭武、余丹鴻、溫瑞隆等人,他們也都沒有看望游傑。元宵節過後不久,陳運達也到了北京,參加一個會議,只有他到醫院轉了一圈。

  趙德良和游傑的會談時間很短,只有二十幾分鐘,接下來去了中組部。唐小舟恍然大悟,不僅其他人在跑官,趙德良也在跑官。別人是在為自己跑官帽,趙德良卻是在跑安排官帽的權力。難怪春節期間他在省裡那麼多事都擱置了,要急匆匆趕到北京來,他要跑的這個官,事關江南省未來的政局,意義非同一般。

  趙德良進了中組部,唐小舟坐在汽車上等。這時接到一個電話,是池仁綱打來的。池仁綱對唐小舟說,我現在在國辦,武蒙同志想請趙書記吃個飯。

  唐小舟暗吃一驚,武蒙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當初,唐小舟在復旦大學讀書,就聽到過武蒙的名聲。唐小舟是大一學生,武蒙已經大三,唐小舟進入大三的時候,武蒙已經去了北京。唐小舟也迷惑,池仁綱不是暗示說,他來北京,是為了看望房下的侄兒嗎?那至少也應該是江南人吧。可武蒙並不是江南人呀,他們又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就像各市委書記市長爭相交結自己一樣,各省委書記省長,爭相交結的對象是武蒙。和武蒙一起吃餐飯,恐怕是書記省長們夢寐以求的,數載難逢,機會難得。趙德良應該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因此,他問,什麼時間?

  池仁綱說,武蒙同志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地點由我們定。

  唐小舟說,那好,你手機別關了,我和趙書記匯報後,再同你聯繫。

  趙德良從中組部出來,唐小舟第一時間匯報了這件事。趙德良顯然要思考別的事,聽了唐小舟的話,轉過頭看著他,有一會兒沒表態。

  唐小舟擔心趙德良的腦子裡被別的事塞著,未能明白這個武蒙的重要性,隨便地將這件事否定,他便不可能再次提起,為了加深趙德良的印象,便又說,池主任的能量還真不小,連某首長的秘書都請得動。

  趙德良一開口,唐小舟便知道,剛才那些話,趙德良全都聽進去了,他之所以沒有立即表態,是在考慮安排的相關細節。他說,你讓駐京辦安排一下,安排兩個套間,檔次要高。

  唐小舟說,需要雷主任準備禮品嗎?

  趙德良說,禮品的事,我估計武蒙同志不會帶其他人,萬一帶了,就給他們每人一份紀念品,駐京辦的那個書籤不錯,看他們還有沒有,有的話,就給每人一份。武蒙同志的禮品,我來準備。下午,你去一趟我家,我家裡有一幅畫,你去找雨霖拿來。

  下午,趙德良的活動,唐小舟沒有參加,他先和雷主任商量晚上的安排,又趕去趙德良家。程雨霖顯然接到了趙德良的電話,等在家裡,親手將一件物品交給他。這件物品由一個白棉布袋子包著,裡面是一隻木盒子。這只盒子非常精巧,唐小舟雖然認不出木質,卻也知道,僅這只盒子,就是一件古董,絕對價值不菲。用這麼好的盒子裝的畫,那就絕對不是凡品。

  跟在趙德良身邊這麼長時間,趙德良的絕大多數事,都不避唐小舟,實際上即使想避,也難以避開。對待送禮,趙德良是極其審慎的。在江南省,趙德良只收兩種禮,一種是過年過節的時候,一些單位送來的購物卡一類的禮品,趙德良收下之後,交給唐小舟送給紅十字會。另一類是某些物品,比如說茶葉、衣物之類。除了茶葉屬於中品之外,衣物等往往是某次活動的紀念品或者某間製衣廠的試用品,市場價格通常都不會太高。他收到這類禮品,通常都會還禮。唐小舟知道,這種禮,趙德良不得不收,不收就將人家得罪了。至於價格或者價值較高的禮品,趙德良是絕對不收的。不收禮,並不等於趙德良不送禮,唐小舟陪趙德良進京,便常常和趙德良一起去某領導家裡送禮,但趙德良所送是什麼禮品,唐小舟並不知道詳細。比如他第一次陪趙德良送禮,趙德良提去的是一隻密碼箱,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送的是什麼人,唐小舟至今不知。

  這一次,唐小舟是惟一能夠弄清所送是何種物品的,有那麼幾次,好奇心驅使,他都想打開盒子看一看,最終,還是忍住了。

  趙德良說武蒙不會帶很多人來,這次他的估計顯然錯了,武蒙帶來的人,雖然不是太多,卻也非常特別,放眼一望,立即知道,應該是兩家人。介紹之後才知道,果然是兩家人,一家是武蒙和妻子劉朔雯,另一家就是池仁綱提到的堂侄池永嚴和妻子張玉敏。這是兩個非常特別的家庭,武蒙和池永嚴都在辦公廳工作,是同事。不過,辦公廳太大,人數眾多,如果沒有特別的因緣,武蒙和池永嚴之間,很可能認識都難。池永嚴之所以與武蒙關係深厚,還有一層關係,那就是兩人的妻子是姨姐妹,池永嚴的老婆張玉敏,是劉朔雯小姨的女兒。當初,張玉敏來北京讀大學,住在武蒙家,畢業後,又是武蒙出面找關係,將她留在北京。在此期間,張玉敏認識池永嚴並且相愛,兩人結婚時,由武蒙主婚。

  池仁綱到北京的目標非常明確,希望通過堂侄池永嚴跑官。他早已經想好了辦法,希望打出辦公廳這張牌,由池永嚴請趙德良吃飯。池永嚴清楚自己的份量,知道他不一定請得出趙德良,便打出了武蒙這張牌。武蒙聽說是家宴,答應了,來的途中,才知道還有一個不速之客趙德良。他如果當場變臉,立即離去,別人也拿他沒辦法。可這樣做,有兩大風險,一是和池永嚴的親戚關係,從此結束了,二是得罪了一方大員趙德良。趙德良是省級大員中年齡較為年輕的一個,未來的前途無可限量,武蒙自然清楚這一點,發展這樣的關係,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德良準備的是兩個廳,見對方來的雖是兩家人,卻只有四個,加上趙德良和池仁綱,只有六個人,太空蕩,趙德良便將唐小舟、雷主任、王麗媛以及另外幾個人,也都安排在一起。此外,駐京辦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加上武蒙的司機,安排在另一個廳。

  席間,僅僅王麗媛代表駐京辦,給四位客人送了一幀純金國畫書籤,其他無話。晚餐進行中,趙德良向唐小舟招手,唐小舟走到他的側後,彎下身。趙德良小聲地對他說,等一會兒吃完飯,你安排其他幾個人活動一下,我和武蒙同志單獨坐一坐。

  唐小舟將王麗媛叫到一邊,將這個意思對她說了。

  王麗媛說,你放心,那兩個女人,交給我了。

  唐小舟有點不放心,問她,你準備給她們安排什麼活動?

  王麗媛說,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們男人有男人的活動,我們女人有女人的活動。

  回到座位,王麗媛端起面前的紅酒杯,給兩個女人敬酒,趁著這個機會,她對女人說了一番話,兩個女人顯然有點猶豫,面現難色。王麗媛不知又對她說了幾句什麼,兩個女人頓時露出笑臉,顯然是答應了。

  時隔不久,幾個女人便放下了碗,起身要離去。池永嚴問妻子去哪裡,劉朔雯說,我們女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幹嘛武蒙說,她們女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不嫌累吧。又對幾個女人揮了揮手,說,去吧,注意安全。

  女人們離開之後,晚餐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接下來,趙德良和武蒙起身,服務員接受過唐小舟的指令,領著他們到了休息室。兩人在休息室裡坐下來。唐小舟跟著進入小套間,將那幅畫放在趙德良身邊,然後向外走,剛到門口,見池仁綱和池永嚴一前一後,準備進入休息室。

  唐小舟暗想,這個池仁綱,真是不醒事。趙書記要和武蒙說話,哪裡輪得到你?你過來湊什麼熱鬧?今晚的事做得原本挺好,池仁綱如果不識趣地闖進去,別說趙書記對他的看法大變,就算武蒙,也會覺得這個人很不懂規矩,絕對不會出面替他說話吧。畢竟池永嚴在這裡,唐小舟不好攔住他們,故意說,池主任,你們這是要去哪裡池仁綱說,我們去陪趙書記和武蒙同志說說話。

  唐小舟如此明顯的話,池仁綱也聽不出來,他不得不來硬的。唐小舟拉了池永嚴的手,說,池處,隔壁有休息室,我們到那邊喝茶去。說過,拉著池永嚴向前走去。

  池永嚴顯然更明白唐小舟的意思,沒有說什麼,跟著唐小舟。池仁綱不甘心,站在那裡不動。唐小舟擔心他獨自闖進去,便也拉了他的手。他仍然不肯走,說,唐處,我找趙書記還有點事。

  池永嚴比他這個堂叔更懂規矩,伸手拉了池仁綱,說,有事以後再說,走,我們陪唐處喝茶去。

  唐小舟想,這個池永嚴倒是個懂套路的人,今後恐怕還有大好前程,只是這個池仁綱,浪費了這麼好的關係了。

  趙德良和武蒙談了近四十分鐘,到底談些什麼,唐小舟半點不清廷。到了第二天,唐小舟便感受到了這次談話的成效。唐小舟給幾位部長的秘書打電話,想預約時間安排部長和趙德良之間的會見。以前,唐小舟常常幹這件事,即使趙德良身為省委書記,幹這件事也並不非常順利,部長們畢竟是大忙人,趙德良在京的時間又短,雙方往往難以約定時間。這次,他給秘書打電話,秘書說,好的,武蒙同志給部長打過電話,時間已經安排了,幾點幾分在哪裡見。

  到底是大秘,他的電話真是管用,趙德良的約見,一路綠燈。

  直到正月十五下午,趙德良才不得不離開北京返回雍州。因為要趕江南衛視的元宵晚會,趙德良破例沒有坐火車,而是乘飛機回來的。省委的汽車等在機場,接到他們後,直接將他送到廣電山莊。除了趙德良沒有乘火車之外,還有一點變化,余開鴻沒有來機場,而是陸海麟代替了。晚上,趙德良和陳運達坐在元宵晚會直播現場後,唐小舟和陸海麟坐在角落的一桌,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問,余秘書長去了哪裡陸海麟頗有點神秘地說,好像去了北京。

  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將趙德良一天的工作安排處理好,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下來,有人來訪了。

  來人顯得十分小心,先敲了敲門,聽到唐小舟叫了聲請進,進來之後,站在辦公室中間不動了。唐小舟原是想等此人到了自己面前才抬頭的,等了片刻,沒有動靜,覺得奇怪了,抬起頭,才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以前當記者,唐小舟有個毛病,不會記人。他常常遇到一些官員,見了別人一面,隔了很久,第二次再見,一出口便能叫出人家的名字。唐小舟簡直是目瞪口呆,覺得這人的記憶力實在是太驚人了。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鄭規華。唐小舟剛參加工作不久,某次採訪團代會,認識了擔任團省委宣傳部長的鄭規華。時隔半年之後,鄭規華已經當了團省委副書記,唐小舟再次見到鄭規華,鄭規華一秒鐘沒有猶豫,叫出了他的名字。當時,他對鄭規華的好感升到峰值,並且在此後一直對鄭規華懷有很深的感情。此外,像陳運達、彭清源,余開鴻、丁應平、曾憲平這些人,也都有這種本事。唐小舟因此覺得,在中國當官,別的能力有沒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有兩個能力,一定要異常超卓,一是驚人的酒量,二是超人的記憶力。

  進入官場之後,他和幾個秘書聊起此事,人家說,人的記憶力確實有差別,但也不至於大到如此程度。實際上,官員們哪有超乎常人的記憶力?他們之所以能夠記住別人,完全得益於用心和技巧。一般人記不住人家的性名,是因為不用心,沒有往心裡去。官員在這方面極其講究,不僅用心去記,而且努力記住人家的外貌,然後記住人家的名字。除了用心之外,他們還找到很多記憶的技巧,比如說,找類同法,自己認識的人中,有誰和他比較相像,就算是不像,也屬於同一類型。中國人嘛,整個看上去差不多,要找類型是很容易的。記住了類型,再記名字。記名字也不難,同樣是找特點,比如這個人的性,和自己哪個朋友的姓相同,便找他們兩人之間的相同點或者最大的區別點,這樣一找,你就有印象了。再記他的名,他的名肯定也是有特點的,你只要找到這種特點,並且努力留在記憶中,以後再見到這個人,自然就能夠想起來。

  唐小舟自我訓練了一段時間,真的有效果。現在見了這個人,他第一時間找到其特點,這個特點,竟然和他認識的一個在法院工作的朋友對上了。於是,他立即想到了與之相關的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公檢法,另一個是政字。因為那個法院的朋友名字中,恰好有一個正。有了這兩個關鍵詞,唐小舟想起來了,這個人在公檢法工作,名字中有一個正字。他叫正,那他姓什麼?唐小舟再在記憶裡搜索了一番,冒出的是兩個人,谷瑞開和章紅。當這兩個名字冒出來後,他立即對面前這個人進行了準確定位。他叫章正,也可能叫章政,省檢察院的處長,對孟慶西的逮捕,就是他帶人去執行的。

  唐小舟站起來,熱情地說,喲,章處長,你好你好。說著,伸出手,要和章政相握。

  章政並沒有與他握手,而是說,唐處長,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唐小舟愣了一下,暗想,看來,這個章政並不是想找趙德良,而是專程來找自己的。他說,好呀,章處長,請坐。

  章政看了看沙發,說,我們能不能找個別的地方說話唐小舟說,恐怕不行,我如果離開這裡,得和余秘書長打招呼。

  章政說,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公事,而是私事。

  唐小舟說,如果是私事,那就更不行了。我現在是在上班。

  章政說,那下班時間呢?比如中午或者晚上吃飯時間。

  唐小舟心想,你這是什麼意思?還是處長呢,難道不清廷我的工作很特殊在這裡廢什麼話?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說,章處長,有什麼事,你就在這裡說吧章政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唐處長,我來找你,確實是為了一點私事。

  我想求你管一管你的老婆。

  唐小舟猛地愣了一下,管一管老婆?這是什麼意思?唐小舟說,我不太明白章處的意思。

  幸政說,谷瑞丹是你的老姿,我這個消息應該沒錯吧唐小舟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找到這裡來,難道就為了谷瑞丹?谷瑞丹與他有什麼關係?他問,谷瑞丹怎麼了章政說,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唐小舟再一次糊塗了,說,我可能知道一點。不過,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和章處有什麼關係他問過這句話,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果然,章政說,翁秋水的妻子章紅是我的妹妹。

  繞了一大圈,唐小舟終於明白了,章政是為了妹妹的事來找自己的。他扶著章政坐下來,給他沏上茶,說,你別急,坐下來,喝口茶,慢慢說。

  唐小舟雖然在公安廳住了很多年,認識翁秋水也認識章紅,但對他們的具體情況,並不熟悉。章政介紹過後他才知道,翁秋水當年之所以追求章紅,並非他愛章紅,而是看到章紅的父親是財政廳副廳長,可以在仕途上幫自己一把。事實上,章紅的父親,確實在仕途上幫了他,否則,他可能直到今天,仍然只是一名普通幹部。章紅的父親一死,章紅對翁秋水就失去了意義,他立即變臉,提出和章紅離婚。從翁秋水提離婚時起,前後五個多月時間,除了工作時非開口不可,章紅竟然一句話不說。後來家人千勸萬勸,勸她去醫院,一檢查,患了抑鬱症。

  這種病有厭世傾向,自殺率非常高。章紅為什麼得了抑鬱症,章家人最初並不清廷,只是積極地鼓動翁秋水加強治療以及勸章紅幾事想開一些。今天年春節期間,章紅第二次採取極端行動。大年初三,她吞服了整整一瓶安眠藥自殺,幸虧她的兒子覺得母親這幾天異常,十分警惕,及時發現,才被救活。

  救活後的章紅,終於對家人說了真話。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一來,因為一直都在吃藥治病,病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二來,翁秋水和她之間,完全沒有感情可言。沒有感情倒也罷了,翁秋水還故意刺激她。年初二,她原本是帶著兒子回娘家的,兒子大多數時間住在外婆家,她一個人獨自回家。打開門一看,翁秋水竟然和谷瑞開睡在一起。當時,三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章政並不清廷,但可以想像,似乎是鬧過一場。

  章政介紹情況的時候,唐小舟始終認真地聽著,一言未發。介紹到谷瑞開跑到翁秋水家,並且被章紅捉姦在床這件事,在唐小舟看來,總覺得怪怪的。如今,通姦雖然不再是刊事罪,卻一定是紀律案件,一旦被查實,便會成為政治污點,進而影響到當事人的政治前途。這兩個人果真不在乎政治前途地瘋狂了?還是色慾致昏,一時失難道說,谷瑞開知道不可能同唐小舟復婚,便想同翁秋水結婚,因此用這種方法逼章紅?他們兩人難道不知道,章紅的病非常特殊,這樣刺激,很容易逼她走向死路?難道……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唐小舟感到不寒而慄。接著,他便對自己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谷瑞開這個女人,雖然市儈、自私、暴跺,甚至神經質,那是因為她這一生太順了,沒有經過掛折,不懂得珍惜,但不至於是個惡每的女人,尤其不是一個失去理智喪心病狂的女人。同時,腦中又有另一個聲音說,如果不是這樣,沒法解釋他們的行為啊。

  最後,章政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他來找唐小舟,是因為谷瑞開是唐小舟的妻子。他不清廷唐小舟是否確切地知道谷瑞開和翁秋水的關係,希望唐小舟能在這件事上做點什麼。他說,我妹妹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再受刺激了。她這病這麼多年,一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我們擔心,如果再有一點點刺激,她就活不成了。所以,我求求你,請一定想辦法幫幫我們。

  唐小舟說,我很同情你妹妹和你們的情況,但是非常抱歉,這件事,我真的幫不了你。

  章政當即有點惱火,說,你是什麼意思?你的老婆和別人……唐小舟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下搖了幾下,制止了他,說,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之所以說我幫不了你,是有原因的。谷瑞開和翁秋水的事,我聽說過一些閒言碎語,只是沒有證實。我曾經進行過努力,想挽救我們的婚姻,可是,我失敗了。去年夏天,我們已經離婚了。

  聽了這話,章政目瞪口呆,說,你們離婚了夕這是真的嗎唐小舟說,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民政部門查詢。

  章政連忙解釋說,不是,我不是不相信,我是覺得太突然太震撼。這怎麼辦這樣一來,不是把我妹妹往死裡逼嗎對於這話,唐小舟有點惱火。各人自掃門前雪,他和谷瑞丹的婚姻既然已經完全破裂,離婚就是必然,至於是否威脅到章紅,與他無關,怎麼能說把章紅往死裡逼?冷靜下來想一想,章政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正因為谷瑞開離婚了,才會給翁秋水施加更大的壓力,而翁秋水便可能更進一步逼迫章紅。

  唐小舟說,對於可能發生的後患,我只能表示遺憾和愛莫能助。設身處地替你或者你的妹妹想一想,我想,你們應該做兩件事,第一,勸你妹妹離婚。雖然我對翁秋水這個人並不瞭解,但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並不認為,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這樣的婚姻,繼續保持下去,肯定是一場災難。

  章政說,我們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們最苦惱的是,我妹妹堅決不肯離婚,她又是一個病人,這種人,往往非常執拗,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

  唐小舟說,除此之外,我還有另一個建議,你們可以考慮勸他們分居,將你妹妹接回娘家居住,和翁秋水分開一段時間,由你們負責對她的治療,等她的病完全好了,再考慮是否離婚。

  章政對這句話非常敏感,說,唐處,你是不是有所指?你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唐小舟也覺得自己這話說過分了,立即解釋。他說,這只是作為一名普通人提出建議而已。翁秋水既然要和章紅離婚,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替章紅治病。

  人是有劣根性的,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一對已經不愛的夫妻。章紅的病施了這麼多年,翁秋水早已經厭倦了,不那麼積極甚至潛意識中希望早點解脫,也是人之常情吧。既然如此,你們將妹妹接回去治療,讓她遠離更進一步的刺激,肯定對她更為有利。

  章政畢竟生長於高幹家庭,諳熟某些官場套路,唐小舟平常的一句話,他卻理解成了某種暗示。這就是典型的官員思維了。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人家把他當成官了,他自己還沒有這樣的官員意識。

  話雖如此,唐小舟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他確實是有暗示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暗示真的是如此明顯,還是章政過於敏感唐小舟自然沒想到,正因為這句話,引出很多事來。自然,這是後話。

  元宵節才過去幾天,趙德良再一次上北京。

  和以前一樣,余開鴻送趙德良到車站。余開鴻並沒有上車,僅僅只是將他們送到車門口,然後隨車回去。唐小舟從馮彪手裡接過行李,領頭向包廂走去。此時,雖然只是他和趙德良兩個人,但隨後會出現什麼人,他無法預料。無數次經歷證明,最初,他以為僅僅只是由自己陪著趙德良,上車之後才知道,這裡早已經有很多人等著。

  這次,車上同樣有人等著,讓唐小舟暗吃一驚的是,等著的人,竟然是池仁綱。

  池仁綱已經等在包廂裡,見唐小舟出現在門口,立即站起來,上前接過唐小舟手裡的行李。那一瞬間,唐小舟的腦子裡冒出很多念頭,第一個念頭是,和上次不同,上次他是處心積慮上了這趟列車,有意製造了一次邂逅。這次估計是趙德良欽點的,否則,他不可能坐進趙德良的包廂。第二個念頭是,池仁綱這次和趙德良一起進京,對很多人是保密的,否則,他沒有必要提前悄悄地進站,完全可以跟余開鴻的車來。第三個念頭,趙德良特別點名讓池仁綱陪他進京,具有特別的意味。最近一段時間,江南省很多人往北京跑,除了今年是換屆年,很多人要跑去北京拉關係找伯樂,還有一大原因,江南省很可能空出兩個省委常委的職位,難道說,趙德良有意讓池仁綱晉陞副省級?那麼,他能勝任的副省級職位是什麼?副省長,他肯定勝任不了,人大或者政協的副省級領導,池仁綱恐怕沒有這麼熱心。黨口這邊的副省級職位呢?會不會不僅讓他晉陞副省級,而且一步到位,升上省委常委?表面上看,池仁綱目前只是正廳級,升上副省級的可能有,一步到位當常委的可能,卻沒有。但幾事也不能絕對,有一個職位,不僅能將他推上副省級,而且能讓他當上常委,那就是省委秘書長。難道說,趙德良真的想動余開鴻,並且有意讓池仁綱取而代之?第四個念頭卻是,池仁綱和余開鴻走得很近,趙德良是否知道唐小舟剛到省委辦公廳不久,就曾聽到有人說,余開鴻和池仁綱的關係最為特別,他們屬於中國官場一種極其特別的相互伯樂關係,其淵源,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當年,余開鴻在下面當副縣長,見辦公室一個女打字員長得乖,起了心,把人家辦了。這類事在當年是大事,一旦查實,別說開除黨籍撤悄職務,甚至有可能判刊坐牢。從某種意義來說,余開鴻之所以如此大膽,也有一個原因,那名女打字員主動向他靠攏,帶有投懷送抱性質。女打字員並不是愛他,因為是臨時工,而且是農村戶口,想通過他解決農轉非而且轉干。在余開鴻看來,自己一個副縣長,要解決這麼件事,並不是難事。

  讓余開鴻沒料到的是出現了意外,他正著手辦這件事的時候,縣公安局局長換了,新任公安局長是從市裡下來的,以前和余開鴻有點小過節,堅決不肯給這個農轉非指標。女打字員自然不依,對余開鴻說,我不管那麼多,你答應的事就一定要辦,如果辦不成,就得賠償我的青春損失費,否則,我去告你強姦。

  余開鴻急得團團轉,四處托人找關係,最後,七彎八拐找到了池仁綱。

  池仁綱讀完大學,通過分配進入省政法委。當年的大學生還不是太多,整個政法委,只有他一個名牌本科生。一年多之後,政法委書記履新,要選一名秘書,在那個極其重視學歷的年代,池仁綱自然成了首選。余開鴻設法認識了池仁綱由池仁綱出面,向縣公安局長打招呼,拿到了這個農轉非指標。從此以後,余開鴻和池仁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今天,下面市縣領導在省裡安擂間謀,已經非常普遍,下面發展的間謀,花樣百出,無孔不入,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比如有人往領導家裡送保姆,有人在辦公廳給人發工資,有人將本縣的優秀大學生安擂在一些重要部門。在當年,幹這件事的人難得一見,余開鴻很可能是最早的實踐者。而池仁綱,則屬於中國最早的這類間謀。

  池仁綱的官運並不好,或者說,他一開始太順了,沒有經過官場磨練,不識官場這個大海的水性,幹事完全不講規則,只憑個性。幾年後,書記物色到一個更好的秘書,便給他在省委辦公廳安排了一個副科長,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踢開了。從此,池仁綱的仕途不太順利,坐了很多年的冷板凳。

  儘管他坐的是冷板凳,可省委辦公廳是熱部門,下面想巴結的人非常多。池仁綱在下面市縣交了不少官場朋友,最好的,還是余開鴻。余開鴻由副縣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然後市委副書記,每向前走一步,池仁綱都出了一定的力,即使沒有幫上大忙,關鍵時刻的通風報信,也足以令余開鴻在其他競爭者面前佔盡優勢。

  多年以後,余開鴻進入省委,池仁綱時來運轉了,在余開鴻的照顧下,提拔進入政研室,一路高昇,沒幾年,升上了正廳級。

  趙德良和池仁綱突然走近,國然因為武蒙的關係,另一方面,趙德良會不會有別的考慮?他想用這種方法來分化陳運達與余開鴻之間的政治聯盟?但是,他不擔心池仁綱身在曹營心在漢,跑來替陳運達以及余開鴻當間謀?這個人本身就是政治間謀出身,這方面不可不防吧。趙德良是不是不清廷這件事?自己是否在適當的時候提醒他?

  在火車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人的活動範圍有限,坐在一起,第一選擇,往往是聊天,主要是池仁綱和趙德良在聊,唐小舟替他們服務,基本不出聲。不知不覺間,聊到了江南省官場一些盤根錯節的關係。涉及這個話題,池仁綱充分顯示了他的官場間謀本色,對每個人的情況,如數家珍。

  談到游傑,他說,看上去,游傑是太子黨的總頭子,也屬於雍州幫的舵主,這兩個派別略有區別,但總體是重合的。這些人,主要是過去江南官場一些高官們的子弟,在雍州市土生土長。因此,這個幫派,別人是很難進入的。但是,雍州幫卻是江南官場最鬆散的一派,根本原因在於他們本人的地位不同,而他們的上一輩,除了地位之外,還可能有官場矛盾。比如游傑的父親,後來的職位雖然很高,但在最初,卻是周聽若的父親提拔起來的。游傑的父親在省委工作的時候,溫瑞隆的父親在市委當副書記,彼此之間,有較深的矛盾。另一方面,與游傑本人的性格也有一定關係。從小到大,人家為他考慮的時候多,他為別人考慮的時候少,比較自私,不太願意替別人出頭。許多時候,明明只要他稍稍努力,便可以爭取到的職位,他也不替下面那些人去力爭。真正對他忠心的人,幾乎沒有談到陳運達,池仁綱說,陳運達和游傑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把政治團體的利益,看成是自己的利益,只要是自己這條線的人,哪怕有一點點機會,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替人家去爭,所以,很多人對他很忠心。這很可能是他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形成江南省第一大派別的原因。當然,官場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最近一段時間,柳泉幫出現了較大的分化,陳運達雖然也進行了一些努力,可這些努力,似乎無法扭轉頹勢,柳泉幫內部,有種人心渙散的態勢。

  談到柳泉幫的時候,趙德良問,他們覺得,柳泉這個勢力圈子的分化,原因是什麼唐小舟注意到,趙德良並沒有用柳泉幫這個詞,而是稱為柳泉這個勢力圈子池仁綱說,他們分析過,找了很多原因,有一種較為普遍的說法,柳泉幫太亂太雜了,良芬不齊,一些人胡作非為,國家反貪力度加大,導致了柳泉幫的一些人落馬。但余開鴻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認為任何事都有客觀規律,柳泉幫走過了巔峰,現在開始走背運。

  趙德良說,你沒有說真話,他們應該在背後罵我很多難聽的話吧。

  聽到趙德良這樣說,池仁綱顯得欲言又止。

  趙德良說,有話你就直說,平常聽好話太多了,沒有幾句真話。更多的時候,好話是假話,罵人的話,才是具話。我正想聽聽別人在背後怎麼罵我呢。

  池仁綱說,罵倒沒有,他們主要是說,你能力不怎麼樣,根本沒有什麼手段,也看不出很懂政治,但是運氣非常好,加上上面有人支持。

  趙德良一陣大笑,說,這話很有道理,我也覺得,我這個人沒什麼水平,就是運氣好,好像走到哪裡,運氣就往我這邊靠。

  趙德良是不是靠運氣,唐小舟是最清廷的。他甚至認為,趙德良從來就不會相信運氣之類的說詞。可令他不解的是,趙德良既然不信這個東西,也完全不是憑運氣才有今天,他為什麼要對池仁綱強調,自己走到哪裡運氣都好?這話似乎特別有意味,唐小舟卻很難一下子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