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譜 第九一章 出去就是死!

  過往的回憶,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接連閃過,與白夜飛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在眼前不斷泛起。

  ……一直以來,阿白他都很低調,明明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才氣,卻從沒刻意追求什麼顯赫與榮耀……

  是自己想要看到他成功,將執念寄托到他的身上!

  從頭到尾,都是因為自己缺乏才能,無法達成夢想,想要他替自己達成,才一直鼓勵著他,期盼從他的功成名就中,得到自身的救贖,所以……他是被催迫著往前,最終惹出現在不可收拾的場面……

  是自己對不起他……

  回憶漸漸結束,潔芝眼中露出堅毅。

  事情到了這一步,阿白他不知中了什麼陰謀陷阱,未能回來,那身為一切的始作俑者,自己就必須要將整個場面接下來!

  為了樂團,為了阿白,也是……為了自己!

  潔芝看向眼前的明鏡,要作最後的上妝,卻見鏡中的戲裝美女,嘴角微揚,似乎在笑,可……這時的自己,怎麼還笑得出來?

  懼意潮水般湧上心頭,鏡中的美人,依舊在笑,配上油彩裝飾,妖嬈而詭異,如同靜棲在蛛網上,正要吞噬被縛蝴蝶的毒蛛,眼中的殘忍、黑暗,投射而來,讓潔芝感到絕大恐懼。

  低下了頭,不敢再面對,少女雙手環抱住自己,顫抖不停,銀牙咬緊,默默祈願。

  ……阿白,請你給我勇氣!

  一次深呼吸,兩次深呼吸,潔芝暗自祈求,嘗試平靜心情,陡然聽見外頭傳來嘩然,好像出了什麼大事。

  ……對不起,姊姊,我知道的,但是…有必須去作的事!

  眼中決然,一閃而過,潔芝的顫抖漸漸停住,慢慢鬆開了手,直起身子,再一次面對鏡中的人影。

  這一回,鏡中之人別無異狀,唇紅齒白,滿臉塗著油彩,白的發光,襯得眼圈周圍的紅暈格外好看。

  鏡中的容顏如此美麗,少女點了點頭,描得烏黑的柳眉挑動,雙拳握緊,嘴角再一次勾起,露出……

  ……詭異的微笑!

  ——

  「喂,怎麼還不開始表演,時間不是快到了?」

  「人都來了,快開始啊!」

  「這不是樂坊嗎?正戲沒有,也來點墊場的啊,把我們晾在這裡耍猴嗎?」

  遲遲沒有說法,廳內久等的群眾,愈發不耐,嘩然鼓噪,紛紛起哄。

  還有些本地江湖人,見表演始終不開,又被人擠人擠得煩躁,開始把注意力放在獨佔了廳中一角,不許人來爭位的群丐之上。

  這些武人,大多相識,慢慢圍攏在一起,朝丐幫諸人靠近,一個個摩拳擦掌,想要替官府捉拿這些大膽包天的反賊,既能領賞,也好當著眾人的面大出風頭,藉此打響名號。

  無視周圍的動靜,少年乞丐始終看著空空的台上,面色平和,耐心十足,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等著表演開啟。

  嚴無巨站在後頭,眼觀六路,始終把握著周圍動態,注意到氣氛不對,有人對這邊動了念頭,躬身附耳,低聲道:「少主,你不該來的。」

  少年乞丐搖頭,「我也不想來,是黃兄讓我來的。」

  嚴無巨道:「以少主的身份,來這裡的影響可不好,若傳了出去…」

  少年乞丐揮揮手,「所以不是蒙面了嗎?」

  「就是蒙面了才詭異,這套衣服實在太惹眼了。」

  少年乞丐瞥了嚴無巨一眼,冷冷道:「另一套更惹眼,穿那套的話,我連這邊大門都進不來。」

  這句說完,少年乞丐注意到週遭已經被江湖人物包圍,四周都有人摩拳擦掌,甚至拔出隨身兵刃,不懷好意看過來,隨時都要動手。

  冷冷掃視周圍一眼,少年乞丐吩咐道:「一群不知好歹的傢伙,處理了吧!動靜不要太大,別影響等下的表演。」

  「是。」嚴無巨領命,左掌摩擦右拳,看著周圍,「全是五元以下的廢渣,兩秒之內就讓他們安靜。」

  後堂之中,董珍珠透過暗窗,觀察場內情況,見到這一幕,滿臉緊張,不斷催道:「官兵來了沒有?拍去報官的人怎麼說?」

  「已經報上去了。」金大執事道:「官兵應該就在路上,很快就能到了。」

  「可他們馬上就要動手了啊!」

  珊瑚與瑪瑙站在董珍珠後頭,墊著腳眺望,聽團長這麼說,更是焦急。

  瑪瑙滿臉緊張,補充道:「如果這些乞丐在此打出人命,就算官兵來收尾,我們也完了。還有旁邊那邊多人,等下亂起來,不知會怎麼樣啊?」

  金大執事咬牙起身,依舊手足無力,強撐道:「我帶人去試試去阻止。」

  「阻止?你拿什麼去阻止……」董珍珠扶額,哀聲道:「這都究竟是什麼事啊?」

  廳中,一個光頭圓腦,身形魁梧的大漢,搶先上前,舉著拳頭,找向個頭遠比他高,讓他極為不爽的嚴無巨,「老子……」

  嚴無巨咧嘴冷笑舉拳,瞥一眼自己砂鍋大的拳頭,就要拿這大漢來殺雞儆猴,凌空卻倏地傳來一聲長嘯,震動全場。

  這聲長嘯,宛如雷鳴,似若龍吟,在場中迴盪,所有人震耳欲聾,本能地摀住耳朵,卻猶無法抵擋,眼前發黑,大腦發脹,痛苦不堪。

  場中的武者,心知不妙,紛紛運動力量,試圖抵擋,可一旦體內真氣運轉,耳邊嘯聲非但沒能減弱,反而嗡鳴擴散,幾欲破腦而出。

  抵抗的功力越強,嘯聲威能越是翻倍,那些開了門的武者,一時間只覺天地倒懸,眼中一片混沌,嘯聲攻伐入腦,劇痛之下,紛紛口吐白沫,暈死地上。

  直到這些武者盡數倒地,嘯聲才止歇,凝成一聲怒吼,霹靂震響。

  「有歌就聽,有屁就放,來這裡鬧什麼事?乞丐的命也是命啊!」

  怒音迴盪,有如神龍,只聞其音,不見其人,少年乞丐頓時露出喜色,歡喜道:「黃兄露面了!」

  嚴無巨壓低聲音,「嚴格來說,他並沒有露面。」

  除了群丐一夥,全場都為著這聲怒吼而駭然,知道這裡有高人駕臨,立場似乎還偏向丐幫……這格外讓人不安!

  場中的江湖豪強,大部分都已昏死地上,白沫還吐個沒完,而剩下那些平庸武者,也一個個面色蒼白,彷彿生了場大病,唯獨那些乞丐,一個個都還站得筆直,好好的行若無事,實力差距擺在那裡,誰也不敢再造次。

  至於來看熱鬧的普通人,雖在長嘯中頭暈腦脹,事後卻並無大礙,只是經過了這一鬧,都明白這邊情況不對,分分秒秒都要出大事,不少膽怯者已經轉身,想要離開。

  表演再好,熱鬧再妙,也不值得賠上性命!

  人群開始向外而去,但第一批出去之後,沒多久卻又被擠了回來。

  這些原本急著要出去的群眾,被擠了回來,卻不敢發作,退讓出路來,讓剩下人更是詫異,議論紛紛。

  一隊人馬長驅直入,後頭跟著的多是道士打扮,為首者卻是俗家,滿面風霜,身著馬褂,正是太乙七子的宋清廉。

  見這位江湖名人帶著群道前來,不少心慌的群眾都安定下來,有些卻吵得更凶,場中紛亂。

  面色不虞,宋清廉皺眉道:「怎麼那麼吵?剛剛發生了什麼?表演沒開始吧。」

  抬頭見台上空空,宋清廉點了點頭,又環顧四方,卻見地上躺了不少江湖同道,一個個昏死過去,口吐白沫,冷笑道:「這樂坊真是不講究,食物中毒也還罷了,連場地也不清理乾淨。」

  宋清廉伸手打了個響指,身後跟著的道士們立刻分出一批,將暈死在地的江湖豪傑抬起,毫不留顏面地扔出場外,清出好大一片空地。

  整個過程中,少年乞丐只是看著台上,身旁嚴無巨朝太乙群道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和剩下的群丐一起,圍著自家少主,對旁邊發生的事情視若不見。

  宋清廉當然看見了這伙惹眼到極點的乞丐,斜瞥了一眼,皺了皺眉,卻既不打算替官府拿人,也沒有動作,單純揮揮手,止住身後蠢蠢欲動的群道,同樣當作看不見。

  等到昏倒的武者都被扔出去,週遭被徹底清空,宋清廉親自從旁端來一張椅子放好,而他身後的群道則排成兩列,列隊直往門口。

  四名小道僮,抬著一張軟轎進來,上頭坐著一位鬚髮皆白的年老道人。

  滿頭白髮,用烏木簪紮起,面上卻不見皺紋,光滑若初生嬰兒,所謂鶴髮童顏,便是如此。

  老道人穿著一身玄色道袍,以八卦和太極圖案裝飾,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卻自有一番玄妙古樸的韻味,他斜靠在背枕上,兩條腿無力下垂,哪怕有褲管遮掩,也不難看出,這是一雙殘廢許久,已經隱隱萎縮的腿。

  雙腿俱殘,老人年事已高,卻自有一股平和之氣,打從現身那刻開始,就感染在場眾人,化干戈為祥和,讓他們的緊張漸漸平和下來,心境安寧。

  上善若水,幾近於道,老道雖貌不驚人,可光是坐在那裡,就有如此大能,儼然有道之士,周圍騷動頓止,無論是江湖人,還是看熱鬧的群眾,都又竊竊私語,很快弄清老道人的身份,並掀起新一波的驚奇。

  「宋清廉如此恭謹,這位只會是他的師父,太乙真宗五大教御之一的劉辯機,劉教御!」

  「竟然劉教御也到了,看來今日肯定是一場好戲。」

  「太乙五教御何等尊貴,居然紆尊降貴至此,也不知是誰的天大面子?」

  眾人竊竊私語中,老道士被抬到擺好的座椅上,朝自己弟子點了點頭。

  宋清廉見師父已經入座,後台依舊沒有反應,也沒人接待,當即皺眉揚聲,「為什麼還不開始?」

  後堂,董珍珠早被剛剛的長嘯震暈過去,餘人也都面色蒼白,頭腦發脹,圍成一團,忙著想要弄醒團長,連外頭發生了什麼都沒注意,待聽見宋清廉的叫喊,更是大驚,所有人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瑪瑙、珊瑚和金大執事,手足無措,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翡翠一身綠裙,抱琴而來,一來便歉然道:「我來遲了。」

  金大執事看了看這名綠裳美人,點了點頭,「琥珀不來,現在也唯有你,還有希望讓場面好一點了。」

  「我途中聽到那陣嘯音,有些頭暈,應該還來得及吧?」翡翠看著眼前亂象,團長依舊未醒,剩下人束手無策,點頭道:「我受團長大恩,既然琥珀不願意上台,那就由我去吧。」

  「那怎麼行!」珊瑚連連搖頭,瑪瑙也攔住她道:「外頭情況根本失控了,隨時會打起來,你出去就是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