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30章 人生如劫

  郭懷宇承包工程,並不是憑著自己的實力,而是憑著他手下的一幫弟兄。只要聽說某處有工程,他便指使一幫弟兄前去鬧事,讓別人無法正常施工。同時,他自己出面,聲稱只要將工程給他,所有的麻煩,都由他出面解決。就是用這種方法。他的公司竟然越做越大。

  古昌華解除勞教後,無法就業,只好干個體,先後從事過很多行業,每個行業做的時間都不長,有沒有賺到錢,誰都不清楚。不過,他挺能折騰,誰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公司,竟然越折騰越大。直到有一天,新城實業公司宣告成立,古昌華也就成了江南省著名企業家。新城實業最初是新城娛樂,主要經營卡拉OK廳,後來又發展到桑拿浴以及酒店等。到了今天,早已經成了一家跨行業大型企業集團。新城實業和雍江地產的關係非常特殊,有人說,雍江地產是新城實業的二級公司,也有人說,新城實業是一家股份制公司,而雍江地產,只是新城實業的大股東古昌華的獨資公司,還有人說,雍江地產有兩個股東,董事長是古昌華,總經理是郭懷宇。

  冷青確實暗中調查過新城實業和雍江地產的關係,能夠確定的是,古昌華曾經是雍江地產的董事長,佔有絕對股份。現在到底還有沒有關係,難以查清。當然,冷青也清楚,查不清,是因為調查無法深入。隨著調查的深入,這些盤根錯節的關係,都會一一理清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抽絲剝繭,先從小處突破。這個小處,便是由那八名保安,突破劉紹元,再由劉紹元,突破雍江地產的高管。

  冷青原以為,像劉紹元這種人,一定屬於那種死硬分子,不容易突破。讓冷青大為意外的是,第一場審訊,劉紹元就尿了褲子,很快就將郭懷宇、梁佑龍等人,全都拋了出來。

  專案組並不僅僅只想知道那次打人事件的幕後,那次事件,影響雖大,量型卻不可能太重。就算將雍江地產以及雍新物業的高管牽扯進來,最終,大概也難以給他們沉重打擊。彭清源將這件案子交給冷青的時候,曾和他單獨談話,要求他盯緊這件案子背後的腐敗行為和職務犯罪。冷青當即明白,此案之所以興師動眾,並不是要查清地產公司或者物業公司高層涉案的情況,而是要查明,雍江地產背後的靠山。

  冷青往深處挖。果然挖到了猛料。

  理論上,任何一個住宅小區,都是業主的物業,業主有權決定聘請物業公司對小區進行服務。但是,業主是散亂的個體,業主組織又是叉務勞動,很難組織起來。除非物業公司或者國土局出面組織。物業公司組織,肯定找那些自己信得過的人,這些人得到物業公司一點小恩小惠之後,便將其他業主的利益出賣給物業公司了。全國範圍內,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小區,物業管理權,掌握在物業公司所建立的傀儡業主委員會手裡,也實際上是掌握在物業公司手裡。物業公司要組建這類傀儡業委會,必須做一件事,買通國土局。雍新物業之所以膽敢對小區業主大打出手,也正在於他們完全買通了區國土局。

  據劉紹元說,區國土局的幾名局長科長,早已經和雍江地產以及雍新物業穿上了一條褲子,替他們謀了很多利益。比如說,房子建成,開發商向國土局領取售房許可證時,國土局應該確權。所謂確權,便是對建築的實際面積進行測量。而雍州新城的面積實在是太大了,僅是測量費一項,便是一大筆數目。開發商當然不肯出這個錢,他們只是拿出幾十萬,買通國土局官員,國土局則根本沒有測量,便在確權文件上蓋了公章。業主們不知道,開發商報上去的數據,多加了百分之三至百分之五的面積。如此一來,開發商便從每位業主手中,多收了一萬元左右。此外,雍州新城的一樓是架空層,原設計是綠化和公共活動場所。規劃局考慮到這一點,便在頂層給他們加了面積。這也就是說,底層架空層,屬於業主的公共空間。開發商卻將這些面積計算在分攤面積之內,平均每戶,至少多分攤六平方米。加上額外多算的,大約平均每戶,被暗中侵佔了十平方米。事情還不僅僅如此,開發商為了更多地賺錢,將一樓的綠化剷平了,改建成停車住,賣給了業主。這些原本屬於公共面積的場地,被開發商強行侵佔不說,甚至重複出售。除了一樓架空層,其他一些公共面積,比如物業管理用房、小區會所用房、游泳池、網球場、籃球場等,全部屬於公共面積,被業主分攤了的。物業公司同樣全部售出,交給一些社會公司經營,不僅多賣了一次,還可以收取物業管理費。

  個別業主維權意識比較濃,查清了這些侵害業主利益的事實,向市裡申請行政復議。市裡自然維護區裡的利益,在他們看來,這是維護穩定。據劉紹元坦白,由他本人送往國土局各位領導手中的現金,就不下一百萬,還不算請他們嫖娼以及過年過節請客送禮等費用。雍江地產公司送給他們的更多。當時的局長,從雍江地產手裡拿到了一幢價值二百多萬的別墅不說,他競選副區長,就是雍江地產在背後活動,出錢出關係。

  掌握這些證據後,冷青親自前往彭清源的辦公室,向他進行了專題匯報。彭清源知道案情取得突破性進展,下一步,紀委很可能介入,因此通知紀委書記李福同一起參加。聽完匯報後,彭清源指示,冷青這邊,繼續查下去,不管是誰,只要涉及刑事犯罪,一經調查確認,立即逮捕。至於涉及職務犯罪,則由市紀委介入。市紀委力量有限,相當一部分人力,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被龍曉鵬帶走了,一部分交給了汪鼎臣,加上手裡還有幾個案子在辦,分身乏術,只好由李福同牽頭,從幾個區紀委抽調力量,組成一個專案小組。

  紀委偵辦的是紀律案件,手續相對簡單一些。彭清源和李福同商量之後,立即拍板。當天晚上,一名副區長以及區國土局的一名局長兩名副局長一名科長,被從不同的地點帶走,執行雙規。第二天,專案組迅速出擊,將郭懷宇、梁佑龍等十一人逮捕。

  次日,雍州日報和江南日報,同時刊發了雍州新城毆打業主案涉案嫌疑人增加至三十餘名的消息。雍州都市報的消息做得更細一些,他們電話採訪了新城實業集團的董事長古昌華。古昌華否認與此案有關,但不肯回答他和雍江地產的關係。他向記者表示,與此有關的一切,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至於他本人是否涉案。他說,至少他現在還是自由的。

  就在這一消息出來的同一天,趙德良主持召開常委會,研究人事安排。

  陳運達走進省委大院時,心情極度沮喪。看著這座大院,他是既愛且恨。愛是因為這座大院在相當一個時期裡,是他人生的奮鬥目標。這個大院,甚至還是他花了很多心血建起來的,他著手建這個大院時,一直想的,便是將來的某一天,自己定會成為這裡的主人。恨自然是因為至今這一希望仍然渺茫,往下發展,似乎還不僅僅是渺茫,甚至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走到一號會議室門口,裡面正熱火朝天討論著什麼。他有意放慢了腳步,想聽一聽裡面的內容。他很清楚,雖然大家都是常委,常委和常委是不同的,看上去,僅僅只是一個位置的差別,職權的差距,卻大得無法想像。在所有的常委乃至全省人民眼裡,他陳運達是當之無愧的二把手,行政一把手。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二把手和一把手之間,有著天淵之別。就算是他和其他常委之間,也同樣如此。在常委中排位第三的副書記,又怎麼能夠和他這個行政一把手同日而語?其他常委,就更不用說了。

  正如他所料,裡面的人,正在談論今天《江南日報》關於雍州新城的新聞。

  有人問唐小舟,二號首長,老闆看了今天的新聞沒有?

  唐小舟是省委書記的秘書,職務上面,和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法相比。可就因為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是和省委書記最貼近的人,許多時候,甚至是省委書記夫人要見丈夫,都得由秘書安排。所以,民間有一種說法,如果某位官員是一號首長的話,他的秘書,無疑就是二號首長。許多秘書,聽到人家這麼叫,習慣以後,也就認了。唐小舟這個人不簡單,無論人家叫多少遍,他絕不承認。

  陳運達就在這時跨了進去。推開門的時候,幾乎所有人,全都將目光投向他,與此同時,剛才的熱烈討論,也立即終止。他向前走去,走到橢園形會議桌頂端靠左的位置坐下來。他是真的不想坐這個位置,這個位置已經令他生厭。他更希望的是再向前跨一步。走到中間那個位置坐下。

  唐小舟已經整理好了趙德良的席位,見陳運達到來後,退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叫趙德良來開會。

  這一刻,陳運達的心情糟糕透頂。如果說得知龍曉鵬自作主張逮捕四個人時,還不覺得事情壞到了無法控制的程度,那麼,得知雍新物業幾位高層被逮捕,接著區國土局幾位官員被雙規以及雍江地產高層被逮捕的消息,陳運達真的有點肝膽俱寒的感覺。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在對待執法程序大檢查這件事情上,自己給趙德良來了一次釜底抽薪,當時還非常得意,覺得以自己的手段,對付書生氣的趙德良,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可他沒料到,自己會玩三十六計,趙德良同樣也會,自己玩了一計釜底抽薪,趙德良就玩了一計暗渡陳倉。這一招暗渡陳倉,玩得可真是絕妙,簡直是直搗黃龍。雍新物業的高管進去了,雍江地產的高管也進去了,再加上副區長和國土局長,拔出羅卜,帶起的必然是泥。下一個,肯定就是他的外甥古昌華。那麼,古昌華以後呢?恐怕就是他這個老帥了。

  自己費盡心機,也只不過是想將趙德良這條過江龍擠走,以便自己順利完成一次歷史性跨越。趙德良呢?自己還以為他是書獃子,是一個裙帶關係爬上來,根本不懂政治智慧的可憐蟲,可又哪裡料到,他此前的不動聲色,是韜光養晦,含而不露,一出手,竟然是絕殺之招。真的任他們這麼查下去,陳運達很清楚結果是什麼。然而,事情到了這一步,能有什麼辦法阻止他們?

  趙德良已經來了,坐下來後,先喝了一口茶,然後偏過身子,徵求他的意見,是不是開會。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會議上,根本沒有聽清趙德良說什麼,僅僅憑著以往的經驗,意識到趙德良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這是一種姿態,一種掌握全局的姿態。如果是自己坐在他那個位置,同樣可以表現出這種姿態。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趙德良於是說,那好,我們現在開會。今天會議的議題,已經通知過了,研究政府部門的人事。有關人事方案,年初的時候,我們已經研究過一次,當時擬定了一個方案,組織部的同志很辛苦,用半年時間,進行了一次全面考察。我聽昭武同志匯報過幾次,工作做得很仔細,很扎實。有很多建議和意見,值得我們深思和研究。我注意到,組織部的同志,並沒有完全按照常委會的意見亦步亦趨地工作,對於有些同志的職位,他們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和看法。我在這裡想說的是,這是一種很好的工作作風。組織部,是我們江南省委的組織部,不是某一個領導人的組織部,更不是我趙德良的組織部,不能只看書記臉色,只當書記的傳聲筒,要用自己的腦子工作。還需要說明的是,最近的工作比較多,各個部門各位同志都很忙,相關方案,略有些變化,組織部提出了一個增補方案。由於時間緊,這個方案,不可能再在書記會上議了,好在涉及的人數不多,我建議昭武同志直接提上常委會,我們一起討論。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下面,請昭武同志。匯報一下這次考察的情況。

  趙德良到底說了些什麼,陳運達連半句都沒有聽進去。他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話語權。或者說,自己如果仍然像以前那樣,和趙德良針尖對麥芒的話,趙德良一定還有後著。自己下一步怎麼辦?進還是退?進的結果是什麼?退的結果,又會是什麼?

  如果進,趙德良肯定也會進。對於陳運達來說,最大的危機在於趙德良將古昌華逮捕。為官幾十年。陳運達可以問心無愧地說。他是清白的乾淨的。從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當一個好官清官,要為自己立一座功德碑坊。可是,就在對待外甥的事情上,他食言了。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外甥,他已經一再打破自己的心理底線。他其實非常清楚,古昌華,是自己政治生涯中一顆巨大的定時炸彈,而且隨著古昌華事業越做越大,這顆炸彈爆炸所能產生的毀滅力。也就成級數上升。

  組織部長馬昭武開始介紹這次考察幹部的情況。他的報告很詳細,也很冗長。如果是從前,陳運達定然會聽得異常認真仔細。可這次,他一直都在走神。馬昭武的報告,能有什麼新的內容?全省一個副省級市十一個正地級市九個副地級市以及省內各廳局正副職領導,共有三百零七個副廳級以上職位需要進行調整,其中屬於政府任命的職位,一百一十三個,需要人大票選通過的職位,一百九十四個。上次的常委會,對這三百零七個職位,提出了具體的人選。接下來的半年多時間,省委組織部針對這三百零七個人選進行了全面考察。這就是全部內容,不用聽也知道。當然,由於時間過去了半年多,變化還是有的,據他所知,有一位副市長出車禍死了,空出了一個副市長職位。有一位副書記得癌症死了,省委臨時決議,讓一位副市長補缺,因而,又空出了一個副市長職位。還有三個人被雙規,實際上,空出的職位,應該是三百一十二個。

  有關這方面的情況,陳運達顯然沒有馬昭武瞭解得詳細。馬昭武的報告中,還提到了一些意外情況,被列入考察對象的三百零七人,因病去世的一人,因個人原因辭職的一人,因刑事罪入獄的一人,因為職務犯罪被雙規或者判刑的五人,因工作需要調離本省的三人。加上原不準備動的五個職位,實際需要補充十六人。

  針對這種情況,組織部提出了一個十六人增補名單。馬昭武說,這個名單,是組織部集體研究提出的。剛才趙書記也說了,這個名字昨天才剛剛提出來,來不及上書記會研究。我和趙書記通了個氣,只好直接上常委會。是否適合。由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

  聽到這話時,陳運迭暗暗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所謂組織部集體研究提出,鬼才相信。這個名單,絕對是趙德良和馬昭武兩人擬定的,絕大多數人,由趙德良提名。當然,也不可避免馬昭武會安插幾個自己的人。馬昭武開始念名單的時候,陳運達幾乎不想聽。他需要考慮的是,自己和趙德良這場戰爭,到底是打下去,還是暫時停火?如果繼續打下去,今天研究人事的會議,他就得拒理力爭,寸步不讓。如果暫時停火,他就不得不放低姿態,對於今天的人事問題,只是舉手而已。

  馬昭武念名單的時候,陳運達突然愣了一下,因為有一個極其熟悉的名字鑽進了自己的耳朵。盧新華?這十六個人裡面,竟然有盧新華?聽到盧新華的名字後,他立即調整了精神,開始集中注意力聽。

  馬昭武說,……擬任岳衡市副市長。

  雍州是副省級市,雍州的政府辦公室秘書長,到一個正地級市任副市長,顯然算不得提拔。但是,一個秘書長,只不過是秘書頭子,大秘而已,和一個副市長的行政權力,絕對沒法比。所以說,這確實算是一次提拔,只不過提拔的幅度與陳運達原來設想的雍州市副市長有一點小小的距離而已。

  趙德良會提拔盧新華?這是一個什麼信號?盧新華已經向他輸誠?還是他也想對自己釜底抽薪?天啦,自己是真的低估了這個趙德良,他輕輕使出一招,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道道。這種感覺,讓他突然有一種惶恐,覺得自己在趙德良面前,實在是太弱小太無力。

  陳運達還沒有完全從這種迷憫中回過神來,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林志國。擬任德山市副市長。

  林志國目前只不過是岳衡市政府副秘書長、政府辦主任,此前已經解決副廳級,屬於待用幹部。問題在於,德山市副市長這個副廳,與其他沒有實權的副廳,又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趙德良已經將盧新華和林志國成功策反了?想到這一點,陳運達的背脊頓時冒出一股涼意。轉而再想,齊天勝、盧新華和林志國三個人,對自己可是死心蹋地,任何人可以策反,他們也不會。那麼,這是不是趙德良的一個反間計?

  再仔細一想,趙德良這一招,不僅是反間計,還可能是欲擒故縱計。

  為什麼說是欲擒故縱?很簡單,政府秘書長是任命的。如果說提拔盧新華以及林志國到更高一級擔任秘書長,只需要在常委會上定下來,公示之後,立即便可以下達任命。政府機關的實職,卻不一樣,那是需要通過人大選舉的。現在,趙德良在常委會上給了他們兩人副市長的實職,確實是大力提拔了。可這個提拔,還只是畫在牆上的一塊大餅。他趙德良可以讓他們去競選副市長,也完全可以讓他們不當選。一旦競選失敗,所有的位置,全都已經安排滿了,這兩個人,實際就被掛了起來。

  將來的競選,到底是勝還是敗,完全取決於兩人對趙德良的態度。顯然,趙德良此舉,是在暗示:我既可以讓你起來,也可以讓你下去。何去何從,你自己拿穩了。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有。這一舉動,會不會是趙德良遞給自己的橄欖枝?如果說,趙德良在使出暗渡陳倉之計後,又使出一招投石問路計呢?他以這種方式向自己暗示:你陳運達別自以為聰明,你如果要鬥下去,我不是沒有辦法,相反,你恐怕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退一步呢?我們畢竟是一方諸侯,也是可以和衷共濟的。若真是如此,這就是趙德良向自己發出的一個停戰信號。

  陳運達不得不在心中暗叫了三聲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以善用三十六計為榮,而趙德良只不過使出了平平常常的一招,這一招卻是越琢磨越有深意。如果自己懷疑盧新華和林志國早已經暗中投靠了趙德良,那麼,這一計,就是反間計,並且獲得了毫無疑問的成功。不管將來的結果如何,陳運達永遠都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信任這兩個人了。如果說,自己以及盧新華和林志國仍然同趙德良鬥下去,人代會召開的時候,趙德良只要使出輕輕一招,便讓兩人全部落選,那也就是欲擒故縱計成功了。再說,這一招還含有一計,上屋抽梯之計。趙德良此時拋出這兩個人,或許只是想和陳運達達成一種妥協,以便自己要安排的人,在常委會上獲得通過。一旦形成決議,趙德良的河過了,目標任務達到了,再將盧新華和林志國這兩個板給抽掉。

  這次的會確實特別,陳運達不得不調集全部精力,開始高度關注這次會議。

  對於剛才馬昭武的提名,有人提出異議,林志國是岳衡市政府副秘書長,為什麼不直接讓他當岳衡市副市長,一定要把他調到德山去?如果說,讓林志國當岳衡市副市長,而直接將盧新華調任德山副市長,是不是更合理一些?

  對此,馬昭武解釋說,當初,組織也考慮過這一意見,但仔細權衡後,覺得還是現在這個方案更合理一些。為什麼?理由很簡單,盧新華是雍州市政府秘書長,雍州市是副省級,秘書長是副廳級。擔任岳衡市副市長和德山市副市長,都是副廳級,從行政級別上看,並沒有區別。但因為岳衡市是雍州的衛星市,受雍州經濟輻射力大,經濟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德山市。從這種意義上說,岳衡市副市長的權重,顯得更加重要一些。放一個年齡大點的同志去,是適當的。何況,林志國在岳衡工作的時間比較長,按照異地用人的原則,換個地方使用,更有利於一個同志的發展。

  陳運達知道,馬昭武所說,確實有其道理,可這件事,又並不是不能從別的方面找到解釋。比如說,林志國在岳衡市經營了幾年,已經有了相當人脈基礎。如果讓他在岳衡市參選副市長,勝出的希望非常之大,趙德良所留的後著,也就可能失去作用。將盧新華放到岳衡而將林志國放到德山,兩人都去了沒有太多人脈基礎的地方,趙德良將來要對這兩個地方的選舉進行操控,就容易得多。

  會議的最後一項議題,是省級班子的調整。按照最初的方案,省政府班子,僅僅只動一個人,即提拔鄭硯華為副省長。因為鄭硯華是由市委書記提拔起來的,由正廳級提為副省級,所以,考慮他的實際工作時,便在副省長的最後一位。至於彭清源離開後空出的常務副省長一職,省裡的建議權顯得份量很輕,主要決定權在中央。

  趙德良說,省委班子空出兩個位置,一直沒有解決。省委副書記人選,省委已經向中央建議和提名,最後結果如何,由中央決定,我們只能等。另外,清源同志到雍州市以後,又空出了常務副省長。我想,這個人選,最好也在省內解決,所以,我們需要提出一個候選人,供中央決策時考慮。為了這個人選,我考慮了很長時間,也做過很多調查瞭解工作,思來想去,覺得溫瑞隆同志,是非常適合的。我提議,向中央提名,由溫瑞隆同志擔任副省長,然後再增選常委。大家覺得如何,請議一議。

  聽到這一提議,陳運達心裡再次驚了一下。難怪最近一段時間,溫瑞隆對自己顯得不那麼熱情了,原來他和趙德良早已經達成了默契。陳運達不得不暗歎,自己在趙德良面前玩了一招釜底抽薪,現在趙德良又還了自己一招釜底抽薪。兩招相比,趙德良的這一招,則要高明得多,也積極正面得多。儘管他極不願承認,心裡仍然不可避免地冒出一個念頭:玩政治智慧,趙德良好像比自己高明?

  轉而再想,如果在省內提名,確實沒有人比溫瑞隆更適合。這一提名,幾乎沒有任何反對,通過了。

  通過這一提名之後,自然就有一個新的問題出來了,雍州市市長該由誰來擔任?

  此前,陳運達曾設想過,由江南煙草董事長王禺丹擔任雍州市長。王禺丹是江南省的名女人,將江南煙草幹成了全國第一,又是女性幹部,競爭力是很強的。然而,他今天的情緒不高,並沒有立即提名,決定等一等,看趙德良出什麼牌。

  趙德良卻說,你們覺得鄭硯華同志怎麼樣?

  這個提名一出,陳運達立即知道自己沒戲了。王禺丹確實出色,但與鄭硯華相比,實在差得太遠。

  這次的常委會開得非常和諧,大概是近十餘年來,討論人事的常委會中,最為平靜的。會上,除了個別常委就某方面提一些咨詢性意見外,沒有反對意見,更沒有激烈爭論,這在此前,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大原因,第一大原因,是趙德良和馬昭武弄出的這個方案,兼顧了各方面的利益,至少表面上看,是相對公平的。第二大原因,身為二號人物的陳運達今天陽痿,硬不起來。

  人事任免的補充方案,就這麼定了下來。

  三撥人幾乎同時得到了與龍曉鵬小組有關的線索。

  鄧初華那撥人追蹤了一輛汽車。這輛汽車是市紀委的商務車,更多的時候,屬龍曉鵬這個組使用。龍曉鵬也曾猶豫過,是否應該將這輛車封存。可是,碧璽溫泉酒店的位置實在太偏僻,他又不想向酒店訂餐引起酒店方面的注意,只好決定由生活小組負責所有人的伙食。如此一來,就必須有一輛汽車,不然,菜買不回來。為了減少這輛車被發現的可能,他暗中做了一點手腳,弄了一團泥,將車牌中的O上面封了,變成了U。

  和汪鼎臣他們分析的一樣,龍曉鵬既沒有住酒店,也沒有利用看守所,那一定是找某個偏僻之所貓了起來。公安局畢竟強大,他們確定了幾個重點線索,其中之一,就是那輛商務車。不僅如此,他們還確定,尋找這輛商務車的重點區域是在菜市場附近。

  本來,大海撈針似地找,有著相當難度,尤其是龍曉鵬玩了那種小把戲,某一個交警或者片區警察就算撞上了那輛車,也不會上前將那塊泥扒下來查看。

  但凡事總會有意外。這輛商務車的駕駛員是從部隊轉業的,十分敬業。他的職責,僅僅只是將一名女幹部池芳送到菜場,等池芳買好菜,他再將池芳送回酒店。閒著也是閒著,他於是擦車洗車。那個菜場旁邊,恰好有一個街邊攤,專幹洗車生意。攤主從自己家裡接一根管子到馬路上,有汽車需要洗的時候,便拿起管子沖水,再拿刷子刷,收個十來塊錢。駕駛員等池芳下車進入菜場之後,將車開到這個洗車點,開始洗車。如此一來,龍曉鵬的那個小把戲,自然失效了。

  即使如此,城市裡有那麼多車,此處又是城市的郊區,要被發現,仍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誰都沒料到的是,這天出了一件意外。駕駛員在菜市場門口放下池芳以後,準備驅車去那個街邊洗車點。菜市場在居民區,周邊的環境比較複雜,路況很不好,汽車行駛不太方便。駕駛員開著車往前走了一段,出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蹣跚著從路邊閃出,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撞向車頭。司機冒出一身冷汗,連忙緊急剎車,似乎還是晚了一步,那個老人倒在了地上。司機連忙下車,去攙扶老人,並且問他,情況怎麼樣,撞著哪裡了。老人不肯起來,哎喲喲地叫喚。司機見老人似乎很痛苦,要送他去醫院。可老人不幹,說是要等警察來處理。司機於是請旁邊的人報警。可老人不同意,提出要他賠一筆錢,私了。折騰了幾個回合,司機有些明白過來,這個老人,或許根本就沒有被撞著,他這是在上演一曲苦肉計。社會上怎麼說這種現象的?對,碰瓷。他想以這種方法訛一筆錢。

  司機明白這一點後,不再與老者交涉,而是請旁邊一個圍觀者幫忙報警。司機並不清楚公安正找他們呢,在他看來,自己是紀委的,正在執行公務,這種身份,對於公安來說,完全沒有保密的必要。

  派出所民警很快來了,問了一下情況,司機主動說明自己的身份。這個身份,自然引起民警的注意,再看這輛車,別克商務車,白色,頓時引起警惕,再看牌號,雖然被通緝的那輛車的牌號記不住,卻也能記起個大概,與這輛車相符。又擔心搞錯,不好將車子扣下來,只好讓它開走了。待車子離開之後,他們打電話回局裡核實,立即得到證實。

  既然這輛車是到這裡來買菜的,第二天,也一定會來。派出所調了一輛車在此守點。一切都沒有超過出估計,這輛車果然出現了。接下來的事十分簡單,派出所的蹲守民警驅車跟蹤別克商務車,找到了碧璽溫泉酒店的那幢別墅。此事迅速通報給了上層。於是。警方開始行動了。

  不過,行動的,並不僅僅只是刑警隊,還包括治安警。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在於同一件事,上面兩個部門在抓。自上而下,傳達的是同樣的命令。到了下面的巡警大隊或者派出所以及交警等職能部門,他們並不清楚,同一個命令分別從兩個不同的部門傳出到底意味著什麼。雖然有點亂,卻也沒人去問這件事。既然上面催得緊,下面也就努力地工作。最終,派出所確定這一線索並且上報時,同時報給了兩個部門。也就是說,這兩個部門,差不多同時採取行動。

  更巧的是,汪鼎臣也在這一天得到了關鍵性線索。而且,汪鼎臣得到線索的時間,比公安部門要早近半個小時。

  汪鼎臣得到線索,是因為池芳。前一天,池芳買好菜,出去找汽車,發現汽車不在。因為沒有手機,無法和司機聯絡,她只好在那裡等。她以為汽車會停在萊場的其他地方,便和一位攤主說好,將菜暫存在那裡,自己出門去找汽車。圍著菜場轉了一囤,沒有見到汽車,倒是看到了市紀委的那則協查通報。這個通報令她大吃一驚,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是紀檢幹部呀,奉命辦案,為什麼受到通報追緝?她將這個通報看了好幾遍,越看越覺得糊塗。同時,她也意識到,如果這裡面真有什麼問題,自己很可能受到牽連。

  當天回去之後,她將這件事,對一個關係最好的同事說了。這名同事當天隨王雷一起執行第二輪逮捕,王雷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在身邊。他也覺得這件事可能有問題,便暗中找王雷通氣。王雷心中原本就有疑問,聽說市紀委發了協查通報,知道麻煩大了,當即決定,第二天池芳再去買菜的時候,找個公用電話,打電話回紀委問一問情況。

  池芳按照他們商量的,先將菜買好,然後找個機會,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迅速被接給了汪鼎臣。汪鼎臣並沒有多說,僅僅只是問明他們身在何處,便交待她,仍然像以前一樣回去,裝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池芳打完電話,將菜拿上車。汽車返回的時候,她注意看了看車後,發現有一輛普桑跟著自己。她當時還以為那是紀委的車,暗想,他們來得好快。她當然不知道,跟蹤他們的,是一輛掛著民用車牌的公安車。

  公安車摸清他們所在地點之後,用電話向派出所報告,派出所長一面下令他們在附近蹲守,一面與市局電話聯繫,如此一來,便晚了約半個小時。

  儘管晚了半個小時,一來,市紀委離碧璽溫泉酒店的距離更遠,二來,公安局方面,在當地有派出所,派出所早已經將附近控制起來。因此,汪鼎臣他們趕到的時候。派出所實際已經將現場秘密控制了。

  在趕往碧璽酒店的路上,汪鼎臣想,這件事,應該向上面匯報。所謂向上面匯報,自然是向紀委李福同書記匯報。可他拿起電話後,又猶豫了。龍曉鵬在紀委根深葉茂,到底哪些人是他的心腹,自己並不清楚。如果哪個小環節上出錯,保密工作沒有做好,自己就可能功虧一簣。但是,這麼大的事,他又不能不匯報。仔細思考一番後,他改變了主意,撥通了王宗平的電話。

  王宗平簡單地問了問情況,同時瞭解他們正在採取的行動,最後,他對汪鼎臣說,好,我知道了。彭書記正在和一位幹部談話。等他們談完了,我就向彭書記匯報。彭書記有什麼指示,我會及時通知你的。

  汪鼎臣想,這一突破,對於黎兆平和舒彥來說,具有絕對意義。將來,自己的陞遷,還需要兩人鼎力相助。所以,汪鼎臣又給舒彥打了一個電話。這次,他沒有撥打她那部工作手機,而是撥打了那個新號碼。

  舒彥很專業,她沒有問與案情相關的細節,僅僅只是問,找到陸敏他們後,你們會不會當場釋放?

  汪鼎臣說,那不會,他們是本案的重要證人,我們需要帶回紀委,做了筆錄以後。再放他們走。

  舒彥說,那估計需要好幾個小時。

  汪鼎臣問,你準備親自來接他們嗎?

  舒彥說,是的,她是我的朋友。

  汪鼎臣說,估計要到下午五點之後,你五點左右再和我聯繫一次吧。

  舒彥又問,那麼,明天是不是可以釋放黎兆平?

  汪鼎臣說,黎兆平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會向上面建議釋放。但這件事,我肯定不能做主。只能聽上面的。

  舒彥還要聊,汪鼎臣的手機顯示,有電話打進來,是王宗平。他連忙對舒彥說,王秘的電話來了,我下午再和你聯繫。

  不等她回答,便開始接聽王宗平的電話。王宗平問他們到了哪裡。汪鼎臣說,快出市區了,大概還有十五分鐘左右,便可以到達。

  王宗平說,我向彭書記匯報了。彭書記說,這次行動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按照彭書記的指示,我和福同書記現在就趕過去。你們去了之後,暫時不要行動,只是將現場控制起來,等我和福同書記到了以後,再開始行動。

  到達現場後,汪鼎臣立即開始部署,要將現場控制起來。

  紀委小組是準備即時行動的,只不過要等李福同到場,所以,他們控制現場的時候,圈子收得比較緊。這一緊,就緊到了當地派出所的內圈。派出所的任務,只是監視,他們的控制相對鬆得多。見六輛掛著民用牌照的車子進入,他們還以為是市局的人來了。後來見沒有一輛公安車,且從車上下來的,沒有一個穿制服的人,又全都不認識,他們才意識到,這裡面出了什麼問題。派出所長迅速打了幾個電話,查了一下這幾輛車的牌號,知道是市紀委的車子。市紀委是上級部門,開始是準備置之不理。過了一會兒再想,被通緝的那輛車也是市紀委的,這裡會不會有什麼特別之處?為了慎重。所長決定和紀委的人接觸一下。所長因此找到紀委的一名工作人員,表示公安方面在這裡有秘密行動,希望紀委配合一下。那名工作人員因此將所長引到了汪鼎臣面前。

  汪鼎臣最初並沒有引起注意,說,你們的行動目標是哪一幢?我們會小心避開的。

  紀委畢竟是上級機構,汪鼎臣的職務比派出所長高,他覺得沒有必要隱瞞,便說了。

  汪鼎臣一聽,立即明白過來,另兩支力量,也找到了這裡。因為現場出現的是派出所,他難以判斷,這些人代表的,到底是哪一股力量,卻能肯定,這股力量正在加速趕來。

  無論如何,這些人不能落到公安手裡。汪鼎臣臨時決定採取行動,不再等李福同和王宗平了。他迅速將自己的人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情況有變,我們必須立即採取行動。行動開始後,你們要注意,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龍曉鵬。將龍曉鵬抓到後,以最快的速度押上車,然後帶離現場。

  接著,他指著前面的三幢別墅,進行了一番分工,池芳已經說清楚了,中間那幢別墅是用來關押的,左右兩邊,東邊那幢,是生活場所,西邊那幢,用來審訊以及工作人員住宿,龍曉鵬的房間,就在西邊那幢的二樓。汪鼎臣已經和池芳說好,她回來後,需要做兩件事,一是弄清龍曉鵬到底在哪幢別墅,爭取能夠在第一時間將龍曉鵬控制。所以,需要池芳在他們到達後,出來指路。現在因為現場出現了公安人員,汪鼎臣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決定由自己帶來的六台車中的五輛押龍曉鵬離開現場,留下一輛車,與目前在現場的同事一起處理陸敏等人。

  部署完畢,汪鼎臣說了一聲行動,紀委小組迅速離開汽車,向那三幢別墅快速走去。

  整個行動過程非常簡單,龍曉鵬因為整晚審訊,此時還在睡覺。別墅裡仍然在活動的,除了生活組,再就是負責值班的人。池芳得到命令,回來後就向王雷作了匯報,王雷暗中安排了一個人,守在門口。同時,池芳也一直在一樓客廳裡活動,暗中向外張望,見大量同事出現,她在第一時間,將門打開了,裝著要回生活區,走到了門外。紀委的同事見到池芳,主要力量,迅速向那幢別墅集中。

  他們和池芳擦肩而過的時候,並沒有說話,池芳僅僅只是伸出一隻手指,向上指了指,便向東邊那幢別墅走去了。行動小組的人迅速進入別墅,裡面的人見到,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是同事嘛,他們還以為是派來增援的。

  汪鼎臣等人順利進入現場後,並沒有糾纏現場其他人,而是問明龍曉鵬所在的房間,立即上樓,大力將那扇門撞開,然後衝了進去。龍曉鵬還在沉睡,聽到一聲巨響,迅速醒來,尚沒有完全弄清是怎麼回事,便被幾名撲上來的同事按住口

  將龍曉鵬控制之後,汪鼎臣才向其他人說明情況。此時,王雷聞訊趕來,要向汪鼎臣檢討。汪鼎臣說,其他的事,回去再說。情況比較特殊,我要立即帶走龍曉鵬。這裡的事,由你負責,盡快把其他人帶回紀委。

  說過之後,汪鼎臣對手下說,帶走。

  幾個人押著龍曉鵬下樓。到了樓下,才意識到情況變了,派出所的人,見紀委和自己的行動目標一致,並且提前採取了行動,一面打電話向上面請示,一面迅速撲向別墅。結果可想而知,別墅是由紀委控制的,派出所的人想進入,根本就不可能被允許。一個要進一個要拒,雙方出現了爭執。

  汪鼎臣只好上前說明,這是紀委的案子,而且屬於市委書記親自抓的案子。派出所長沒有得到上級的命令,不敢輕易放行。雙方正交涉的時候,公安的兩股人馬,前後趕到。事情頓時麻煩了,無論是誰,都不准別人將人帶走。同時,他們也向各自的領導打電話,希望得到指示。

  汪鼎臣也在打電話請示。他的電話,是打給王宗平的。他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之後,王宗平問,現在人控制在誰的手裡?

  汪鼎臣說,在我們手裡。

  王宗平說,那就好。你聽好,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人不能交給他們。等我們到了再說。

  因為三方力量各不相讓,又不敢太過霸蠻,只有一個辦法,相持著,等待更進一步指示。但這種相持,很快就變了,李福同和王宗平趕到了,他們兩人,一個是市紀委書記、市委常委,一個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代表著市委書記,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李福同現場拍板,人讓紀委帶走,其他人撤回。

  公安方面雖然很不甘心,畢竟市委常委說了話,他們不敢再有意見,只得宣佈收隊。

  直到下午六點,陸敏才走出市委大門。

  汪鼎臣曾經估計,下午五點之前,做筆錄便應該結束。可實際情況比他預想的要複雜,關鍵是龍曉鵬用刑了,四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相對而言,陸敏的傷要輕得多。龍曉鵬曾兩次對她刑訊,一次抽了她兩巴掌,另一次是今天凌晨,她實在熬不住,在審訊的時候睡著了,龍曉鵬異常惱怒,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提起來,當胸給了她一拳,又踢了她一腳。他問她服不服,她說不服,就算你把我打死了,我也不服。龍曉鵬又抽了她兩巴掌。做過筆錄之後,汪鼎臣表示。要替陸敏照相留證。

  陸敏的臉部有傷,照相沒問題,龍曉鵬的那一腳踢在她的小腿上,也可以照相,只是他那一拳,打在她的兩乳之間靠近右邊乳房的地方。女人的乳部就像男人的下部,極其脆弱,很容易受傷。龍曉鵬的這一拳,又打得很重,陸敏甚至覺得,龍曉鵬是有意攻擊她的胸部,下手又狠又準。當時,她痛得幾乎要昏過去,直到現在,稍稍活動身體,還能牽動全部放射狀疼痛。如果要對這個部位拍照,就勢必會拍到她的乳房。在別人面前裸露自己的雙乳並且讓人拍照。實在太令人難堪。

  做了很長時間工作,陸敏就是不同意。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汪鼎臣只好表示,不拍照也可以,需要去醫院拍個片。陸敏說,她心力交瘁,現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她希望明天再去拍片。

  剛剛走出大門,便看到了舒彥的車停在那裡。那一瞬間,陸敏非常感動。她並沒有向前走,而是站在那裡,望著那輛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舒彥四點多就來了,已經在這裡等了近兩個小時。在陸敏之前,另外三個人,陸續離開了。她並沒有理會那幾個人,而是一直在這裡等陸敏。見陸敏出來,她原想按一下喇叭,引起陸敏注意。可手正要按下去的時候,發現陸敏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這輛車。她知道,陸敏看到她了,便不再按下去。她以為陸敏會向自己走來,也有一種可能,經歷了此次的事後,不想再見自己,會轉頭離開。如果她離開,舒彥便會驅車跟上去。讓她沒想到的是,陸敏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站在那裡了。

  等了一會兒,見陸敏沒有絲毫動作,舒彥拉開車門,向她走過去。走到面前,發現她的臉上滿是淚痕,大吃一驚,問,你怎麼了?陸敏說,我恨你。舒彥再次大吃一驚,問,能告訴我,為什麼嗎?陸敏說。你為什麼要讓我這麼感動?舒彥說,我說過呀,我們互為影子。或者說,互為鏡像。你想吧,你照鏡子的時候,會不會為自己而感動?別人我不知道,總之,我十八歲的時候照鏡子,會對自己說,哦,舒彥,你怎麼會這麼漂亮迷人?二十八歲的時候照鏡子,我會對自己說,哦,舒彥,你漂亮迷人倒也罷了,為什麼還這麼優秀?

  陸敏在她的肩上打了一記粉拳,噗哧一聲笑了,說,沒見過你這麼自戀的。

  舒彥順勢挽了她的手,一邊拉開車門,將她往車裡推,一邊說,這就對了。雲開見霧散,最陰霾的日子過去了,往後,天天都是艷陽高照,你應該開心才對

  陸敏坐穩了自己,關上車門,歎了一口氣,說,哪裡像你說的這麼簡單?

  應該很簡單了。舒彥啟動汽車後說,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幾天,兆平就應該出來了。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接他,你不會吃我的醋吧?

  她說,他出來的時候,第一個想看到的,大概是你。

  是嗎?舒彥說,你認為他會嗎?

  陸敏說,連我都感動得一蹋糊塗,他能不感動?算了,我把他還給你好了。

  舒彥笑了,說,還給我?你說得好有趣。他又不是一件東西。再說,就算他是一件東西,他也不是屬於我的東西。他是屬於你的,所以,準確地說,你可以把他送給我,卻不是還給我。

  陸敏心中痛了一下,多少有些不自然地說,好呀,你想要,我就送給你。

  舒彥說,你以為你慷慨,我就會感激涕零?男人又不是一條狗,一條狗的話,你如果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

  陸敏說,唉,想了想,自己真是失敗。以前一直覺得,他對我不好,欠我太多。經歷了這次的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連你對他一半都不如。實在說,我這個位置,應該由你來,才是最合適的。

  舒彥說,你這樣說,說明你還是沒有想透。

  陸敏問。為什麼?

  舒彥說,就按你說的,你對他,連我對他一半都不如。可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對他怎麼好,那也是經歷之後醒悟了。許多事情,需要的是經歷然後領悟。你認為我適合你現在的位置,可我卻覺得,我一點都不適合。我站在我現在的位置,或許可以做得很好。如果真的換個位置,可能就會非常糟糕。角色不同了,要求肯定就不同了。做妻子的難度,肯定比做朋友要高幾千倍。

  陸敏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仍然像現在這樣,和他只做朋友?

  舒彥說,大概沒有比這個定位更好的。

  陸敏說,如果可能,我也願意像你一樣,只和他做朋友。

  舒彥大叫,你拉倒吧。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換個男人試試。人呢,就是這麼奇怪,永遠看見別人的東西比自己的好。只有等那好東西真的成為了自己的,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好。男人這種東西,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好的東西,一身都是毛病,尤其是有很多令人憎惡的缺點和惡習。可是,每個女人,又不能缺少男人,所以,只好矮子裡面拔長子。哪個女人如果認為自己遇到的是十全十美的男人,或者想找到一個十全十美的男人,這個女人不是弱智,就一定是腦殘。

  陸敏沒有問她準備將自己帶去哪裡,舒彥也沒有說。汽車停在一間桑拿店前,舒彥才說出自己的目的。這時候,吃飯對於她來說,可能不是最重要的。她想,先在這裡隨便吃餐飯,接下來好好地蒸一下,去一去身上的穢氣。陸敏沒有表示意見,主要是她懶得思考。對於她來說,經歷了這麼一場事,以前建立起來的許多東西,全都被粉碎了。與命運的這種劫難相比,所有其他一切,似乎都是不重要的,微不足道的。但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親情?愛情?還是生命?她還真說不清楚。

  潛意識裡,她倒希望,黎兆平能夠和自己一樣,有了足夠的經歷和認識之後,重新審視人生和生命,從而建立一整套新的生命觀和價值觀,然後開始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們現在所擁有的財力,別說是他們一輩子花不完,就算是加上兒子一輩子,大概也花不完。既然如此,他們何不當一對逍遙人,寄情於山水?

  她也知道,自己或許過於一廂情願了。第一,黎兆平能變成那樣的人嗎?他能放棄許多嗎?更何況,還有個舒彥橫亙其中,她或者他,將如何面對這個女人?共享愛情?她做不到,出讓愛情?她也做不到。

  兩人一起坐在干蒸房裡,赤誠相見,自然不能沒話說。陸敏問她,你計劃準備怎麼迎接兆平出來?怎麼替他去穢氣?也和他一起泡桑拿?

  舒彥看了一眼陸敏,很想看透她的心。舒彥有一種感覺,陸敏這次出來,似乎很願意談黎兆平。與其說願意談黎兆平,不如說願意談她和黎兆平,語氣之中,多多少少有些醋意。這是否說明,經歷了這次的事件之後,她對和黎兆平之間的感情,有了新的認識和定位?她終於發現,其實,女人對男人,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臣服?這種臣服,或許就是愛。她說。好呀。我們三個一起去泡。陸敏說,呸呸呸,虧你說得出口。你不嫌噁心,我還嫌噁心呢。舒彥還想更進一步試探她,便說,那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可別吃醋。我和他一起來泡桑拿,我事先打了報告,並且得到批准的,你不準備和他鬧。

  陸敏多少有些發酸地說,才不。你為他付出這麼多,他應該的。

  舒彥一把樓了她的肩,說,快別把全世界的牙都酸掉了。搞不好,我們會做親家。你想,我會跟親家公上床?那也太沒趣了吧。

  陸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說,你說什麼?什麼親家?

  舒彥說,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那個寶貝兒子和我的女兒,可能有點意思。我在一邊觀察,說真話,他們兩個,還真配。

  陸敏說,不會吧,應在這裡了?

  唐小舟推開門,說道,趙書記,陳省長來了。

  趙德良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熱情地走上前,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說,運達同志,快來,請坐。我正在等你呢。

  陳運達很低調地說,趙書記,我是來向你檢討的。

  檢討?趙德良顯然愣了一下,然後哈哈一笑,說,你這個運達同志,這話有點嚴重了吧?我們是黨政一把手,平常有商有量,就算有點小錯,也可以開展黨內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嘛,檢討一說,有些過了。

  陳運達說,我就是來作自我批評的,也叫檢討。

  唐小舟知道兩位一把手有重要事情要談,替陳運達沏好茶之後,小·心地退了出去。並且將門帶上了。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在江南生江南長,也一直在江南省工作,對江南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都非常熟悉。我呢?來江南省工作,才幾年時間,是個外來戶。坦率地說,這三年時間裡,我一直都想,我們能夠像老朋友一樣,好好地坐下來,沏一壺茶,促膝談心。做到真正的開誠佈公,心無雜念。可是,三年過去了,一次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我應該檢討,畢竟,我是班長嘛。今天,你既然主動提了這個頭,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就來個赤誠相見,怎麼樣?

  陳運達說,在對待黎兆平同志這件事上面,我確實犯了錯誤。

  趙德良輕輕哦了一聲,問道,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陳運達說,當初,齊天勝找到我,說黎兆平受賄五十萬。我當時是不太相信的,畢竟,黎兆平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大家都知道嘛。可齊天勝對我說,事實很清楚,絕對不會錯,行賄人已經舉報。我就說,如果有受賄事實,不管是五十萬還是五萬,都要查辦。我說這話,只是身為省委副書記,表了個態。畢竟,紀檢這事,不屬於我管呀。可我沒想到,齊天勝這個同志,誤會了我的意思,認定我那句話,是對案件的定性。

  趙德良說,有關黎兆平的案子,省紀委尚玲同志正在調查,還是由他們去搞吧。我們是黨政一把手,我們應該把主要精力,用在下個月就要召開的省黨代會上才對。你說是不是?

  陳運達說,話是不錯,但是,黎兆平這件事,給我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了。最近幾天,我找人對這件案子摸了一下底,發現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別的不說,黎兆平是否受賄,到現在都沒有定論。那五十萬元是打到黎兆平的卡上了,可是,我聽說那是黎兆平的工資卡,他既不記得卡號,也從來沒有用過那張卡。德良書記,我想,與這件案子有關的所有問題,要查,一定要嚴查。但是另一件事,我們也不能不考慮。既然直到今天,黎兆平同志是否受賄,都沒有確鑿證據,那就應該對他解除雙規。等案子查清楚以後,再決定是否給他恢復名譽。

  趙德良說,這個意見,我還是贊同的。這樣吧,我向尚玲同志瞭解一下,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就按你的意見辦。

  這樣最好。陳運達說,這件事的真相,我還不完全清楚,只是隱隱約約聽說一些。聽過之後,我的心裡非常不安。僅僅因為我的一句話,黎兆平同志,就被雙規了。我覺得自己對黨對人民犯了罪。這幾天,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減輕這種負罪感。看來,我只能在今後的工作中,才能慢慢地將功補過了。請德良書記一定放心,我陳運達這個人,受黨教育培養多年,最起碼的黨性,還是有的。

  趙德良說,話既然說到這裡。運達同志,那我就對你說幾句內心話吧。我這個人,在別人眼裡,是個官員,而且是個高官。但在我自己看來,我其實是個文人,骨子裡就是個文人,文人氣很濃厚,洗都洗不乾淨,褪都褪不掉。我知道,省裡的幹部私下裡說,我不會當官,沒有煞氣,不會玩權術。或許我是不會玩這些。但我更看重的,你知道是什麼嗎?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不喜歡陷入那些亂七八糟沒有意義的人事紛爭之中,只想輕裝上陣,好好地幹一番事業。說實在話,這些年,中國經濟尤其是沿海經濟,發展速度非常快,原本落後的西部,也正在快速超車。中部的江南省呢?雖然也有長足發展,但與東部沿海的差距,越拉越大,甚至正在被西部趕超。如果我不能為江南省的六千七百萬人民做點實事,那才是我所犯的最大的罪。

  陳運達說,最汗顏的,還是我們這些生在江南長在江南的人。

  趙德良說,你還記得我剛到江南的時候,我們兩人第一次談話,我對你說的內容嗎?

  陳運達說,記得。當時,你握著我的手說,運達同志,中央讓我來和你搭班子,我只有一個願望,希望能夠在江南省唱一曲現代版的將相和。

  趙德良說,你不是將,我也不是相。你不是廉頗,我也不是藺相如。但我一直在想,我們的老祖宗總結出的這個和字,真是太深刻了。和則貴,和則興,和則旺。我今天之所以舊話重提,是因為我並不否認一個基本事實,相信你也一定不會否認,你和我,我們這兩個黨政一把手之間,出現了一些問題。我也曾多次捫心自問,是不是我做得太過分了,壓抑了你委屈了你?或許某些時候,我是有點江南人所說的霸蠻,但另一些時候,我自問,我還是很能忍的。我為什麼要忍?坦率地說,不是我怕誰或者比誰弱。我能怕誰?能比誰弱?就算我內心虛弱,可我畢竟是受中共中央之命擔任省委書記,就算我怕,中央也不會怕呀。那我為什麼要忍?因為我知道,我的處境,和當年的藺相如相似,一個國家一個政府,如果沒有一個和衷共濟的社會環境和政治生態,肯定一事無成。不管你運達同志願不願聽,我都要說。如果我們兩個人鬥起來,最終的結果是什麼?我心裡清楚,我相信,你也一定明白。那就是被中央各打五十大板。相反,我們兩個人,如果團結一心,把江南省的工作抓好了,把經濟工作搞上去了,讓人民的生活條件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難道說,中央會認為,所有的成績,都是我趙德良一個人搞出來的?我趙德良能有多大本事,能一手撐起一片天?絕對不會。成績肯定是大家的。

  陳運達說,德良同志對這個和字,理解透徹。我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這個和字。

  趙德良說,有些人認為,書記和省長,黨和政,是矛盾的對立體。我不這樣看,確實有些地方,是存在很尖銳的矛盾,甚至形成了破壞力。但也有很多地方,形成了合力。黨和政,原本應該是矛盾的統一體。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嗎?坦率地說,我最大的期望是,在江南省,我或許還能搞兩屆。你陳運達呢?只可能再搞一屆了。一屆之後呢?你怎麼辦?當省委書記?當人大主任?還是別的什麼?我更希望,我們在江南省幹得風風光光,轟轟烈烈,然後,中央把你調到另一個省去當班長,我趙德良,在迎賓館設宴為你送行。那時,你握著我的手說,德良同志,我會永遠懷念我們共事的這段日子。最終,如果真能得到這樣一句話,那將是我這一生中最感榮幸的事之一。

  陳運達的臉有些發燒,卻也不能不表態說,請德良同志放心,我一定謹記今天的話。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陸敏駕駛寶馬X6,停在岳衡市雙峰煤礦門口,舒彥坐在她的身邊。

  因為不清楚黎兆平出來的具體時間和手續,也因為大門被市紀委的一個工作人員守著,她們只好將車停在門外,坐在車上等。後來,陸續來了很多車,長長的一大溜,有十幾輛,全是高級轎車。這個車隊一到,大門立即開了,所有汽車,全部開了進去,大門也沒有關上。舒彥對陸敏說,走,我們也進去吧。

  陸敏看了舒彥一眼,立即啟動汽車,跟著開進去。前面的車隊,被安排停在一排,陸敏不好湊上去,只好停在一旁,隨後和舒彥一起下車,卻沒有走上前。前面的車隊中,最先下來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女性。其他人隨即圍著她,眾星拱月一般。陸敏不認識這個主角,舒彥卻熟悉,她就是有江南女包公之稱的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廳長梅尚玲。

  舒彥說,紀委副書記親自出面了,看來規格還蠻高的。

  陸敏說,難怪像迎接英雄一樣。

  這些車的到來,倒不是為了迎接黎兆平出來,而是官場的某種俗例。

  趙德良和梅尚玲商量的結果,由梅尚玲親自跑一趟,當面向黎兆平宣讀省紀委的文件。這個說法,肯定是要給的,雙規了近兩個月,要將人放走,總不能不明不白。至於什麼樣的規格宣佈這一決定,那就由紀委掌握了。趙德良畢竟和黎兆平是老同學,又深知這位老同學受了委屈,便有意給他一個高規格,指名梅尚玲親自出面。

  梅尚玲一動,級別就上來了。人是市紀委抓的,既然省紀委副書記都出了面,市紀委不能沒有表態,所以也出了一台車。整個案子,雖然與市檢察院沒有太大關係,畢竟,執法程序屬於檢察院的管轄範圍,他們不出個面,似乎不太好,便由副檢察長邵東風帶著幾個人來了。省紀委和雍州市紀委的主要領導都來了,岳衡市紀委和檢察院,不可能沒有任何表示,他們也分別出了兩台車。黎兆平一直被關在岳衡市雙峰煤礦,主管單位是司法局,岳衡市司法局的幾位局長副局長,也就跟著出面了。而黎兆平至今還是省電視台娛樂頻道的總監,正處級幹部。省廣電局和省電視台不得不表示態度,他們派了一位副局長和台長一起來了。省台一來,岳衡市台肯定也坐不住,自然也出面了。

  這些車,並不是同時來岳衡的。舒彥和陸敏是以私人名叉過來,她們自然不便和那些官員一起。儘管她們的車下高速公路的時候,見路口有好幾輛車在那裡等候,甚至還有一輛開道警車,卻也並不感到驚訝。省廣電局的兩輛車,比梅尚玲的車到得更早。他們既不方便和梅尚玲約定,也不太可能拉到她的後面,所以,提前出來了。在高速公路出口,岳衡市廣電局和岳衡市電視台的兩台車,早在此迎候。在此迎候的,並不止他們兩家,紀委副書記的級別擺在那裡,岳衡市趕到高速公路口迎候的,分別有市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檢察長、反貪局長、司法局長、副局長等人。廣電局和電視台的領導和這些人熟,自然要打招呼,得知他們是在迎接梅尚玲,梅尚玲還有一刻鐘便會到高速公路出口,省廣電的人,只好在這裡多等了一會兒。

  不多一會兒,梅尚玲以及雍州市的幾台車到了。梅尚玲下車和岳衡市的幾位領導握了握手。岳衡市的想法是,先到市裡轉一圈,其他人正好借這機會離去,至於去雙峰煤礦,岳衡市派出一兩個人陪同,一輛警車開道,也就可以了。可梅尚玲表示,她辦完這裡的事以後,還要趕回省裡,就不去市裡了,直接去接人。既然她不去市裡,其他的人和車,就不好離去,一起跟來了,浩浩蕩蕩一長串。這些人,等於是被梅尚玲綁來的,梅尚玲明白了趙德良的意思,要讓黎兆平風光地出來。因此有意不給這些人離開的機會。

  楊誠剛等人立即迎上去,見梅尚玲下車,立即趨步上前,主動伸出雙手。梅尚玲握著楊誠剛的手,問,黎兆平同志的家人來了嗎?

  楊誠剛轉頭看了看,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舒彥和另一個女人,估計是黎兆平的家人,便說,那邊的兩個女同志,可能是他的家屬。

  梅尚玲離開眾人,向舒彥和陸敏走來。陸敏和舒彥只好快步迎上去。梅尚玲和兩人握手,說了一番安慰的話。接下來,梅尚玲代表省紀委去向黎兆平宣讀決定,司法局長跟在一起,由楊誠剛領著。其他人員不可能跟去,雙峰煤礦又沒有地方接待這麼多人,大家只好等在汽車前。

  其實,這些人沒有注意到,有一輛車,比他們到得都早。這是一輛白色廣本汽車,似乎知道一會兒有很多車來一般,這輛車停的位置比較遠。只有岳衡市的人知道。這輛車是市政府辦公室的。卻沒有人知道來的人是誰。

  當然,梅尚玲進去之後,這個謎底很快揭開了,那輛車是林志國開來的。

  林志國早已經進了雙峰煤礦。留守處的房子很多,能用的卻很少。林志國被安排在那間經常用來審訊的房子裡,裡面擺設非常簡單,一排桌子,對面一把椅子,還是審訊室的結構。林志國沒有坐到那排桌子後面,而是搬過後面的椅子,擺在側面,坐下來。黎兆平被一留守處的司法幹警帶過來,林志國立即站起來迎著。那名司法幹警將裝著黎兆平私人用品的包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房間裡,僅僅只剩下林志國和黎兆平。黎兆平確實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林志國,猛地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志國倒顯得坦然,主動迎上兩步,說,兆平,我來接你出去。上前和黎兆平握手。

  坐下來後,黎兆平脫下了自己的鞋子,對林志國說,我穿了你的鞋子,怎麼樣?現在,你也穿穿我的鞋子?

  林志國說,你說什麼呢,你是我哥。我的鞋子就是你的鞋了,你想穿就可以穿呀。

  黎兆平拍了拍林志國的肩,說,志國呀,你能成事。看來,你還會升。

  林志國苦笑了一下,說,承你吉言呀。

  黎兆平說,幹嘛苦笑?遇到什麼麻煩了?告訴我,我幫你出主意。

  林志國說,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我今天特意提前趕來,是想……

  黎兆平再次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說,算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的。

  林志國站起來,說,那就好。過幾天,我趕過去給你接風。現在我要走了,我還是不和那些人碰面好一些。你自己保重。

  看著林志國匆匆離去的背影,黎兆平想,看來,這個人將來真的是前途無量。韓信受胯下之辱算什麼?面前這個林志國,自己的鞋子被人家穿了,還能表現出這種姿態,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忍的?

  時間不長,梅尚玲等人進來了。黎兆平和梅尚玲並不熱,甚至沒有正式接觸過,只是遠遠地看過而已。他屬於那種見面熟的人,無論什麼人,只要他想接近,立即可以搭上話。見楊誠剛領著幾個人進來,其中只有一位女性,他立即知道此人就是在江南省有女包公之稱的梅尚玲。他並沒有從坐著的位置起身,而是坐著說道,尚玲同志,你從外面往裡面送的人不少,但從裡面往外接人,大概還是第一次吧?

  梅尚玲略愣了一下,隨即很輕鬆地笑著說,不錯,確實是第一次。

  黎兆平說,看來,我在這裡面呆段時間,還是很值得的嘛。

  岳衡市司法局長問。怎麼說呢?

  黎兆平說,連我們親愛的梅尚玲同志,都把第一次給了我,還有什麼不值得的?

  梅尚玲想,這個黎兆平,果然是個人精,見第一面,也不清楚人家是什麼個性,就開這種玩笑,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場合。她倒也是見慣場面的,當即說,還能開玩笑,情況比我想像的好。

  黎兆平立即說,你沒聽說一個成語,苦中作樂嗎?這個地方,就是苦中作樂的地方,不然,簡直就沒法活下去。

  梅尚玲說,要不,我們把正常的程序走完,然後不管你是苦中作樂還是樂中作樂,好不好?

  黎兆平還是抓緊時間調侃了一句,說,該不是宣佈正式逮捕吧?你們可別嚇我,我膽子小,經不住了。

  梅尚玲沒有回答他,而是從秘書手裡接過一張紙,開始讀起來。這張紙,是省紀委的文件,文件有一個名稱,叫《關於解除對黎兆平同志雙規的決定》。

  一聽這個名稱,黎兆平就有點發懵。他是當記者出身,最擅長的就是咬文嚼字。他很清楚,中國的方塊字,堆在一起,就像一堆沙,毫無章法。但按照不同的方式拼接在一起,便有了不同的意思。許多時候,僅僅只是一兩個字的差別,意思就完全相反,甚至僅僅只是某個字的字序不同,意思也出現了差別。比如現在這個文件,解除雙規。那也就是說,此前宣佈對他雙規,是被承認的。可他得到的消息卻是,那只是龍曉鵬等人的私自行為,並沒有在省市兩級紀檢機構立案。既然沒有立案,自然就不存在解除,甚至連糾正都不應該,只是某些人借助權力,將他以法律的名義綁架,現在,組織撥雲見日,終於將他成功營救。當然,還有一種處置方法,即承認當初確實對他立案並且雙規,只不過,最終發現,這一雙規行為,是由組織的某項程序錯誤造成的。如果承認這一點,就應該是對他予以糾正。

  無論是解除、撤銷或者被組織救出,對於黎兆平本人來說,意義是一樣的。他不是什麼戰鬥英雄,從這裡走出去,也不會被認定為勞模什麼的,甚至不可能因此增加任何政治資本或者經濟收益。他之所以感到吃驚,是因為處置結論的不同,對於製造了這次事件的人,顯然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必須是撤銷,那就說明,是組織製造了冤假錯案,責任就得由組織或者說組織的某個人來承擔,有關責任人,至少應該受到紀律處分。如果是被營救,那就說明,他是受到了程序的某個環節或者因子的非法迫害,製造這次事件的責任人,就應該受到法律的懲處。現在既不是營救成功,也不是撤銷,而是解除,那就說明,此前的所有程序,都是正確的,是得到組織承認的,不會有任何人為此承擔紀律或者法律責任。

  梅尚玲讀完了文件,然後請黎兆平簽收這份文件。文件的具體內容,黎兆平是完全沒有聽進去,當梅尚玲的秘書將文件和筆送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站起來,將文件往前一推,堅決地說,這個字,我不能簽。

  梅尚玲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愣了一下,問道,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黎兆平說,這還需要我來告訴嗎?紀委書記同志?

  梅尚玲說,你可以陳述,我接受你的陳述。

  黎兆平將那份文件中拿在左手,用右手手指點了幾下,說,解除雙規,也就是說,我確實是被雙規了,但因為查無實據,所以,現在雙規被解除,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梅尚玲說,是的,你可以這樣理解。

  黎兆平將文件往桌子上一扔,說,那有件事,我就不明白了。剛才,尚玲同志,你進來的時候,我和你開玩笑,說你是第一次。這雖然是玩笑,但也是一個殘酷的玩笑。我相信,宣佈解除雙規,對於你尚玲同志來說,肯定不是第一次。可為什麼宣佈解除對我的雙規,就變成了第一次?顯然,不是宣佈解除雙規這一行為是第一次,而是在這樣一個地方,以這樣一種方式宣佈,是你尚玲同志的第一次。為什麼是第一次?道理很簡單,將一個雙規人員關押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本身就是違反程序的,不合法的。你們心裡很清楚,我根本就沒有受賄五十萬,也根本不知道那個叫什麼周小萸的女人往我的銀行卡裡打五十萬這件事。這是典型的栽贓陷害,是一次有組織有計劃的陰謀。同時,我也懷疑,我的案子,根本就沒有立案,而是某些人私設刑堂。既然如此,肯定就不是解除雙規的問題,而是要對這種公器私用的嚴重違法亂紀行為,追究法律責任的問題。可是,你們卻用解除兩個字,輕易將這背後嚴重的違法行為掩蓋了,這樣的事,我能接受嗎?這樣的字,我能簽嗎?

  說過之後,他也不理其他人,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說,對不起,尚玲同志,我想問一下,我是回到裡面去繼續苦中作樂,還是可以離開這裡去樂中作樂?

  梅尚玲冷冷地說,你可以離開。

  黎兆平一甩頭髮,不理在場的任何人,揚長而去,那包私人用品也不要了。

  等在外面的人,一直想像著梅尚玲領著黎兆平出來,所有官員,都準備上前去和他握手。可是,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是,黎兆平獨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梅尚玲等人,並沒有跟在後面。外面的那些官員有些傻眼了。在沒有梅尚玲陪同的情況下,他們如果上前去和黎兆平握手問候,那算什麼事?所以,看到黎兆平出來的時候,所有人全部愣在那裡,沒有一個人行動。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行動。

  黎兆平看了一眼前面的一溜車子,陣仗還真夠大的。當然,他也發現了這些人的尷尬,同時也聽到了在不遠處的那個角落,陸敏和舒彥同時叫他。他向那些官員揮了揮手,停在他們面前,說,你們好呀,我的手很髒,充滿了晦氣,握手還是免了吧。

  說過之後,黎兆平越過他們,走向陸敏和舒彥。

  兩個女人並排站著,迎著他,兩人似乎都有點不知所措,誰都沒有動作。

  黎兆平走上前,伸出雙臂。舒彥和陸敏同時伸開了自己的雙臂,準備去擁抱他。可舒彥僅僅只是向前跨了半步,突然覺得,人家是夫妻,自己不是,在大庭廣眾下擁抱不太合適,尤其和他們夫妻擁抱在一起,實在太曖昧了,便又將雙臂放了下來,腳步也停了。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黎兆平和陸敏已經擁抱在一起。舒彥聽到了陸敏的哭聲,不知到底是傷心的哭聲,還是快樂的哭聲。她心裡犯堵,非常難受,很想轉身逃去,又覺得那太著痕跡,只好站在那裡,異常尷尬。黎兆平緊緊地抱著陸敏,頭卻偏向一邊,望向舒彥,舒彥也恰好在望他,四日相對,眼裡均有一種濃濃的東西傾流。黎兆平向她招了招手,她情難自禁地走了過去。黎兆平騰出另一隻手,將她也抱在一起。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特別幸福,眼淚止不住就嘩嘩地流出來。

  黎兆平說,媽的,整個世界加起來,也頂不上你們這兩個女人對我好。

  陸敏說,你知道就好。

  舒彥說,你這些日子,總算沒有白過。

  黎兆平說,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了。我們回家。

  陸敏說,唐小舟和王宗平在喜來登為你接風。

  黎兆平哦了一聲,說,那我總得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衣服吧。就這樣去,不是把整個喜來登都臭翻了?

  陸敏說,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舒彥已經準備好了。

  黎兆平轉過頭看著舒彥,問道,是嗎?說說看,你都準備了些什麼?

  陸敏多少有點促狹地說,她要跟你洗鴛鴦浴。

  黎兆平推了陸敏一下,說,又胡說八道。我要跟她洗鴛鴦浴,也不用等到現在不?舒彥是我這一生惟一的紅顏知己。我非常珍惜這種感情。

  陸敏說,怕就怕不止是紅顏知己。恐怕還會成為親家母呢。

  黎兆平看了看舒彥,然後笑了起來,說,是嗎?看來我的兒子比我有本事。我沒泡到她媽,他卻泡到了她女兒。

  舒彥推了他一把,說,還是高材生呢,你這話有語病。

  黎兆平向陸敏伸出右手,說,讓我這位紳士來替兩位偉大的女士當司機吧。

  洗了澡來到喜來登,唐小舟和王宗平果然已經等在那裡。黎兆平和他們一一握手,說,你們可是江南省最大的兩個秘書。有你們替我洗去滿身的污穢,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來。我們今天來個一醉方休。

  唐小舟說,酒還是等一會兒喝吧。老闆要跟你說幾句話。

  黎兆平說。老闆來了嗎?在哪裡?

  他四下裡看,見唐小舟已經拿出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才知道,今天這次宴會,是得到兩大老闆特批的。想到他們還在關心著自己,他心中一暖。

  唐小舟已經撥通了趙德良的電話,說了幾句後遞給黎兆平,然後指了指旁邊的衛生間,小聲地說。你去裡面接吧。

  黎兆平接過電話,說,首長好。邊說,邊向衛生間走去,返身將門關上。

  趙德良說,兆平老同學呀,你受委屈了。

  黎兆平說。你知道就好。

  趙德良說,本來,今天喜來登那餐酒,我也是準備去的。可臨時有點事,走不開。清源同志也說要去。我對他說,既然我不去,你也別去了,讓小舟和宗平去吧,他們年齡差不多,年輕人在一起好說話。你不會怪我吧。

  黎兆平說,我知道首長很關心我,我怎麼會怪你?

  趙德良說,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解釋一下。那個解除雙規的文件,是我的意思。

  黎兆平哦了一聲,這一點。還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趙德良說,你的意見,尚玲同志已經打電話跟我說了。你心裡不痛快,我理解。可兆平呀,我們是老同學,我們之間,說話也不需要藏著掖著。我希望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假如你是省委書記,你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黎兆平快人快語,說,這有什麼好想的?法律高於一切。嚴格按法律辦事。

  趙德良說,恐怕沒那麼簡單吧。這件事確實有很多違法之處,可怎麼追究?追究來追究去,最多也就是追究到龍曉鵬,甚至連齊天勝,也只能是個紀律處分。其他人,你還能怎麼辦?相反,這樣處理,你考慮過後果嗎?我和陳運達,肯定徹底翻臉了。一個省的黨政一把手,一旦徹底翻臉,這個省的政治生態,會惡化到什麼程度,我不說,你大概也能想像吧。

  黎兆平說,首長,你要搞清楚,他幹這件事,本身就是和你翻臉了。

  趙德良說,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並不認為,運達同志是針對我這個人。我相信,我和運達同志,肯定不會有私人恩怨。他可能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不符合他省長身份的事情。但他肯定不是針對我個人,而是針對我這個位置。你想想,他針對我這個位置,理論上有錯嗎?沒有,拿破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換一種說法,不想當省委書記的省長,是不是好省長?如果我當初沒有點野心,我能當省委書記?那麼,別人有這麼點野心,為什麼不行?

  黎兆平說,那也要手段正當合法呀。

  趙德良說,是,這一點,我和你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他的手段,是存在問題,可這個問題,大到了何種程度?大到了足以撤銷他的省長職務,還是將他判刑?恐怕都夠不上吧。既然夠不上,他就還是江南省人民政府的省長。我這個省委書記,還要和他搭班子,和他坐在一起,共同面對整個江南省的黨政工作。我的職責所在,不是和省長爭一日之短長,而是主動和省長搞好團結,將這個班子帶好。在你這件事情上,我向運達同志讓了一步,同時也已經暗示他,我這樣做,並不是怕他,而是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我和他之間,鬥下去,肯定是兩敗俱傷,相反,如果和,不僅是我是他之福,而且,是整個江南省六千七百萬人民之福。

  黎兆平說,結果,為了你和運達同志之福,為了全省六千七百萬人民之福,我的個人幸福,就被犧牲了。

  趙德良說,那我反問你一句。為了全省六千七百萬人民之福,我的利益,有沒有犧牲呢?兆平呀,中國的男人,都是有政治抱負的。當初,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其實就選擇了一種中國式的從政哲學,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實始終都在得失之間。得,我們需要好好地評估一下為誰而得,為何而得。失呢?同樣,我們需要評估一下,失了什麼,失得是否有價值有意義。現在我反問你,這次事件,確實使你失去了某些東西,但換一個角度思考,難道你得到的,不是更多?

  黎兆平想到了林志國。林志國比自己年輕,在這次的事件中,他又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他都能屈能伸,能極大限度地忍,自己為什麼不能?想到這一點,他有些釋然了,對著話筒說,學兄呀,和你相比,我感覺到了我的距離。我這個人,可以說非常驕傲,一生沒有服過誰。你今天這些話,我服。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你明天主動去找一下尚玲同志,把那個文件簽收了。

  黎兆平說,好。我聽你的。

  打完電話出來,菜已經上桌,酒也已經倒滿。黎兆平走上前,並沒有坐下,端起面前的酒,對唐小舟和王宗平說,這杯酒,我敬你們二位,千言萬語,只有兩個字:感謝。

  王宗平伸手要去端杯,唐小舟卻說,兆平你錯了。你要感謝的人,不是我們。而是舒彥。陸敏在這裡,我不怕得罪嫂子。說實在話,假如這一生,有一個像舒彥這樣的紅顏知己,我死而無憾。

  陸敏說,唐秘,你這話就不對了。難道你嫂子就是一個醋罈子?接著,她又轉向黎兆平,說,兆平,我同意剛才小舟的說法,舒彥不光對你有恩,對我們全家有恩。這第一杯酒,你應該敬舒彥。而且,敬酒之前,你應該給她一個擁抱。這個擁抱,你表達什麼樣的感情什麼樣的深度,都不為過。

  舒彥立即叫起來,陸敏,你這是讓我鑽地洞呀。

  黎兆平果然依了陸敏的話,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來,走近舒彥,緊緊地抱住她,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你讓我這個從不知愧疚汗顏的人,對你充滿了那種感覺。謝謝你。

  舒彥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官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