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用樹枝綁成的木架斜靠在斑駁的土牆上,木架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蔓籐,巴掌大的葉子底下吊掛著一根根翠綠的黃瓜。地上長著整整齊齊的萵苣、花椰菜、捲心菜,角落裡還有幾根蘆筍。
一個老人蹲在那裡,拿著一把小鏟子撥弄著那塊菜地。
突然老人的神情變得凝重,他抬起了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身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身材高大、稀疏的絡腮鬍讓他顯得放蕩不羈。
「沒想到昔日赫赫威名的『血天使』賽門·阿拉貢,現在居然變成這副模樣。」
那個人歎息道。他的話語之中帶著無盡的蒼涼,顯然是有感而發。
「這很正常,連聖殿騎士團都不存在了,還談什麼『血天使』?」
老人自嘲般的說道。他的臉上滿是滄桑之色,眼神之中一片淡然。
剛剛從宗教裁判所的監獄裡逃出來的時候,他曾經想過復仇,想過重建聖殿騎士團,但是現在經過一年多的時間,他的心變得越來越平靜。
這一年來他始終在想,如果聖殿騎士團沒有遭到誣陷,是不是能夠走出現在的低潮,重現往日的輝煌?
結論是否定的。
聖殿騎士團的巔峰已經過去,往日的榮耀已經不再,最重要的是,聖殿騎士團已經失去了它的精神。
和教會一樣,騎士團也迅速墮落著,這是不可逆轉的,一旦開始墮落,就不可能再變得純粹。所以騎士團的消亡只是遲早的事,不同的是最終被誰毀滅罷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這個結局還算不錯。一個悲劇式的收場能夠讓世人永遠記住聖殿騎士團。
老人的態度讓那個使者感到驚訝,他原本還想多攀談幾句,現在不得不直接說出目的。
「我們打算重建騎士團,暫時秘密地進行,等到以後有機會的話,再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
老人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意外,這早在他的預料當中。
「那些人居然肯放棄手中的權力?真是難得、難得。」
雖然嘴裡這麼說,老人的臉上卻不以為然。
聖殿騎士團墮落的根源在於某些人的貪慾。
騎士團組建之初,除了生命,沒有任何的東西是屬於自己的,甚至連武器和戰馬都是騎士團所有,只不過按照等級的不同,配給每個騎士使用。
這種制度維持了一個世紀,之後開始漸漸鬆動。當他進入騎士團的時候,這個制度已經執行得不那麼嚴格了,那時候,戰利品和戰俘的贖金歸各自所有,為的是戰鬥時大家會更加拚命。
與此同時,維持騎士團所需的經費不再靠募捐而來,當時騎士團已經開始幫別人保管財物,也已經開始進行一些貸款和轉帳的交易,經營所得被用來維持騎士團的運作。
問題是到了後期,連這一塊也變成各人所有。
駐紮各地的分團長成了最搶手的職位,當地的經營全由他們負責,經手的財富金額驚人。
要說這些分團長裡沒人偷偷往自己腰包裡塞一點東西,老人打死也不會相信。
騎士團出事後,在法蘭克的大批騎士團成員被逮捕,而駐各地分團長大多沒什麼事。騎士團表面上的產業全都被各國充公,但是暗地裡卻還有大量的財富,這些都掌握在分團長們的手裡。
想要重建聖殿騎士團,這些人手裡的權力和財富就必須交出來,而能夠與之交換的只有騎士團裡的那些位子。
說實話,老人對這樣重建起來的聖殿騎士團一點都不看好。
「我們希望你回來,像你這樣經驗豐富的成員已經不多了。」
特使說道。
老人的心越發冷了。
他好歹也是十二主座牧師之一,現在卻成了「經驗豐富的成員」很明顯,現在謀求重建聖殿騎士團的這幫人,並不希望他們這些老人繼續佔據原來的位置。
「我現在只是一個年邁體衰的廢物,已經時日無多,你們的事我攙和不上。」
老人自顧自地繼續擺弄那片菜地。
絡腮鬍男子一點不覺得奇怪,他預料到老人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管是誰原本身處高位,現在一下子被人從原來的位置上踢下來,心裡總是會不怎麼舒服。
「重建的聖殿騎士團需要像你這樣的老人的經驗和智慧。」
這位特使繼續試圖勸服。
這話有一部分是真的。
現在還活著的基本上是各個分部的人馬,此外就是一些原來中低層的人物,當初抓捕的時候,他們不是重要目標。像賽門老人這樣在原來的騎士團裡屬於高層的人物,已經沒有多少個了。
這些老人的身上大多有殘疾和隱傷,但是他們的實力卻很強,而且對整個聖殿騎士團的運作非常熟悉。
當然,真正的關鍵這位特使並沒有說出來。
他們邀請老人回去,看重的是老人的預言能力。
一個高明的預言師對任何一個組織都非常重要,聖殿騎士團會落到現在這個慘境,就是在這方面吃了大虧。
當初討論是否要將聖殿騎士團撤回法蘭克王國的時候,十二主座牧師團裡,總共有兩個人投了反對票,賽門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十個人投贊成票是因為投票之前,大家一起對回歸法蘭克王國的結果進行預測,當時所有的預測結果都顯示前景無限光明,是大大的吉兆。
那個時候賽門老人提到,他在儀式進行的過程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切好像都太順利了,而這絕對不是好事。
「如果只需要借助我的經驗,應該有很多辦法,用不著我親自跑一趟吧?」
老人就是不打算去開這個會,不想見到原來的那些「老朋友」話說到這種地步,已經沒辦法繼續強求了。
絡腮鬍男子只能另外想辦法:「聽說你收了個學生。」
半年前,他們對尼斯根本就不在意,還拿這個小傢伙當過誘餌。
現在半年過去了,隨著玫瑰十字團混得風生水起,當年被無視的尼斯漸漸得到他們的注意。
聖殿騎士團此刻的處境非常尷尬,雖然剩餘的實力仍舊不弱,而且手上還有大量金錢,聖地埋藏的大量寶物也被運了回來,但是他們沒有能夠公開在外面活動的人。正因為如此,像尼斯這樣長袖善舞的新面孔,就顯得彌足珍貴了。
「看上那個小傢伙了?」
老人笑了起來,他似乎是在嘲笑這些人當初的短視。
聖地之行讓尼斯對聖殿騎士團徹底失望。
沒有反目成仇,是因為尼斯覺得本身實力不夠,但是那股怨恨已經種下。從那之後,尼斯再也沒有提過加入聖殿騎士團的事。
再說,老人對那些想要重建騎士團的人非常瞭解,很清楚那些人的打算。他們十有八九盯上了玫瑰十字團,想要把這個年輕的組織整個吞掉,變成聖殿騎士團的一個下屬機構。
如果是半年之前,甚至一個月之前,還有可能做到,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尼斯搭上了伊比利斯的切爾哈蘭總督,這個靠山可不同於艾瑪爾紅衣主教和施蒂利亞家族,能夠成為他的最後一條退路。
「也好,就讓他代替我。」
老人倒也不反對,他打算讓那些人自己去碰釘子。
再說,利用是相互的,那些人想要利用他和尼斯,他們倆何嘗不能利用那些人?
說實話,他根本就沒把這些爭權奪利的傢伙放在眼裡,這些人就算能夠重建聖殿騎士團,也只是徒具其形,實質上卻是一盤散沙。
「五月初我們打算開一個會,確定重建騎士團的事宜,到時候我會來接人。」
絡腮鬍男子鬆了口氣,能夠把賽門的學生拉進來,他至少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這位特使並沒有發現老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連時間和地點都不敢對他說,顯然那幫人已經不把他當做自己人看了,這樣的胸襟如何能夠成事?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讓他懶得計較。
在宗教裁判所裡的時候,他無數次體會到死亡的感覺,然後又從死亡中逃脫,這期間他對上帝產生了質疑,但是這半年裡,平靜的生活讓他重拾信仰。不過這一次他對於上帝的認知已經不同於以前。
年初的時候他突然間有所感悟,凝結出了一絲聖性。
聖性永恆。
現在世俗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已經沒有意義,不只是財富、地位和權勢,就連生命也隨時都可以捨棄。
這個世界上仍舊讓他惦念的,恐怕就只有尼斯了。
一陣陣波濤拍打著礁石,激起一片細碎的海浪,那隆隆的拍打聲如同雷鳴。
站在海邊的尼斯,心裡也如同那驚濤駭浪一般激盪不已。
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封信。
信上寫的全都是一些讓人看了感到莫名其妙的話,好像是在閒扯家常,又像是在發牢騷,但是經過調換字母的次序之後,信上隱藏的內容全都顯現了出來。
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賽門老人只是告訴他聖殿騎士團的人已經來過,騎士團即將重組,所以要開一個會,老人讓他去出席會議。
信是那個絡腮鬍男子的特使帶來的。
從口袋裡掏出打火石點著了火,尼斯把信迅速燒掉,變成了一股青煙升到空中。
這是雙重密信。
第一重是編碼,只有知道編碼的人才能夠看懂信的真實內容,而第二重則隱藏得更深,是佩森斯教派獨有的秘法。
海邊的風很大,但是那股青煙居然風吹不動,也不散去,而是迅速鑽入尼斯的頭髮裡。
等到那封信化盡,尼斯的耳邊響起老人的聲音。
「你聽著,聖殿騎士團就算得以重建,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聖殿騎士團了,希望重建騎士團的那些人有著各自的目的,最後只會變成一盤散沙,不過我預測了一下未來,在騎士團重組之初,他們還是會有一些作為。」
「我還要警告你,那些人已經喪失騎士團的精神,淪為一群土匪和強盜,他們盯上了你和玫瑰十字團,所以你不去是不行的。」
「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已經幫你占卜了一下凶吉,你去開會的話,絕對不會有事,反倒可以找到擺脫困境的契機,只是這個契機必須要你自己尋找。」
「最後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騎士團的轉變讓我感覺到一絲威脅,所以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辭掉管倉庫的差事,如果我的老朋友裡有人問起我,你就告訴他們我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現在不方便和任何人接觸。」
「實在有什麼事需要找我的話,你就在倉庫門口把這股煙釋放出去,它會帶著你到我藏身的地方。」
這些話說完,藏在尼斯頭髮裡的那股青煙漸漸凝聚成一團,飄落到他的手裡。
尼斯連忙翻了翻口袋,最後找了一個裝聖水的小瓶子,把裡面的聖水倒掉之後,用海水清洗一下,然後讓那股青煙鑽了進去。
在瓶子上做了記號,尼斯小心翼翼地把瓶子貼身藏好。
突然間,一股惆悵感從他的心底升起,一直以來他能夠這樣自信,就是因為背後有老人給予他指點,現在老人居然離開了他。
尼斯原本打算過幾天就回阿德蒙特,他有些事需要請教老人。
雖然幹掉了貝爾蘭多斯,但是從切爾哈蘭侯爵那裡,他得知南方幾個城邦聯盟也已經把目光盯在他們身上,這可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對手,而且這些城邦聯盟也不是借用教會的力量就能夠震懾的。
沒想到這邊的問題還沒有解決,聖殿騎士團又冒了出來,而且對他們也有了覬覦之心。
聖殿騎士團同樣也不是他們所能夠抗衡的。
回憶起剛才老人的那番話,尼斯隱隱約約猜到老人的意思。
老人很明白地告訴他,他去開會的話就不會有事,雖然沒提不去的話會怎麼樣,但看上去卻不怎麼妙。
而且信裡好幾次提到那群人是一盤散沙,似乎是暗示自己,去了之後可以在各個派系之間遊走,玩互相制衡的遊戲。
尼斯的心裡沒什麼把握。
這彷彿是在鋼絲上跳舞,難度非常高也非常危險。
他需要考慮的還不只是這些,去開會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那些前去開會的聖殿騎士裡,說不定會有一、兩個叛徒。
換成以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擔憂。但是現在的聖殿騎士團已經徹底變質,既然出了野心家,再出幾個叛徒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能夠想到的,聖殿騎士團那些劫後餘生的人自然也能夠想到,他們肯定會有所安排。
尼斯擔心的是,萬一真的有危險,他這位「外人」就會被拋棄,甚至像當初從聖地回來一樣,被當作誘餌引開追兵。
所以他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惜他不知道開會的地點在哪裡?就算想有所準備,也不知道怎麼準備?
如果是他決定開會的地點,他肯定會選擇海上,或者還在海洋正中間的某座島嶼上。
在海上,牧師的作用大幅度的減弱,所以海洋一直都是教會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想要抓什麼人的話,教會必須依靠沿海各國和各城邦的海軍,這樣一來,消息很容易洩露。
不過大海對聖殿騎士的力量也會大幅削弱,聖殿騎士團原本是教會的軍隊,騎士的數量眾多,牧師的數量也不少,唯獨沒有專職的魔法師。
聖殿騎士團的牧師都會一些魔法,騎士團就是靠這種辦法彌補魔法方面的不足,可惜在這方面仍舊弱了一些。而在海上最有用的就是魔法力量。
一陣雜亂的海鷗啼叫聲讓尼斯警醒過來。
海鷗發出這樣的聲音,往往是風暴來臨的前兆,他抬頭看去,只見海平線上方烏雲密佈,還隱隱傳來雷聲。
這樣的天氣變化並不稀奇,大海瞬息萬變,剛才還好好的,轉眼就會風暴大作。
尼斯不敢停留,拔腿就往回跑去。
此刻的他非常鬱悶,為了避開別人的視線,他特意選了這個偏遠的角落,這裡離港口有一大段距離,一路上又全是海灘,沒什麼樹能夠讓他借力縱躍,他只能靠兩條腿奔跑。
事實證明,他的腿快不過風暴。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烏雲越積越厚,隆隆的雷聲在頭頂響起,而且越來越近。
眼看著離港口還很遠,尼斯放棄了回去的念頭,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再說。
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找地方避雨是很講究的。不能夠躲在大樹底下,很容易遭雷劈,最好能夠找一個山洞,沒山洞的話,找一塊突出的大岩石也可以。
尼斯的運氣還算不錯,很快找到兩塊斜靠在一起的巨石,它們構成了一個「人」字,中間的空隙正好用來躲雨。
他剛剛躲好,豆大的雨點就劈里啪啦砸落下來。
雨水順著巖壁流了進來,滴滴答答往下滴落,外面下著大雨,底下滴著小雨,時不時還會有一陣狂風捲起大把的雨珠刮過來。
尼斯把帽子翻起,他身上的這件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勉強可以當雨衣用。
躲的時間不長,他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裡有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
一群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人騎著馬朝這邊衝來。到了近前,他們紛紛下馬,其中一個是大人物,他被五、六個人簇擁著躲進岩石底下這個不大的空間。
所有的馬全都交給剛才喊話的那個人。
這群人早就注意到裡面有人,他們並沒有在意,等到躲進來之後才看清尼斯。
「咦?是你!」
被簇擁著的那位大人物驚訝地叫了起來。
「紅衣主教大人?」
尼斯也同樣驚訝,震驚過後,他連忙將最好的那塊地方讓了出來。
艾瑪爾紅衣主教倒也沒有客氣,立刻躲了進去,他手下那些隨從們不知道從哪裡取了兩塊油布,一前一後擋住兩邊的入口,他們用手拎著油布,像屏障一樣將雨擋在外面。
「大人您是要去阿薩克斯?」
尼斯非常恭敬地問道。
紅衣主教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我記得你們的手上有五、六艘船,是不是這樣?我要借用一下。」
尼斯的心頭格登一下,他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尼斯並不在乎借船,問題是這個時候向他借船,讓他產生了強烈的疑心,不過他的嘴上卻沒有絲毫遲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當然沒有問題。可惜現在只有五艘,不久之前沉了一艘船。」
「那艘船讓你們除掉了一個大敵。」
紅衣主教哈哈一笑,當初尼斯把計劃全部告訴了他,他才願意幫忙。
尼斯看了看紅衣主教身旁的那些人,幾乎就是第一次見到紅衣主教時的那批原班人馬。
「是不是聖殿騎士團又有什麼動作了?」
他故作冒失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
紅衣主教倒也不打算隱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尼斯,因為尼斯的年紀太小,聖殿騎士團收人非常嚴格,必須是教會出身,而且是年滿十五歲的正式騎士。
「您給我的感覺就和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一樣,再說,您身邊帶的人和上次一樣多。」
尼斯的這個理由並不是很好,卻已經足夠了。直覺這玩意,誰都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你猜得不錯,聖殿騎士團的餘孽又有所行動了,所以我盡可能地徵用船隻,可惜你們的人手太少,而且聽說你們最近非常忙,要不然我連你們也一起徵用。」
艾瑪爾紅衣主教確實有資格說這種霸氣十足的話。路克他們全都出身於教會,也有義務聽從這種徵調。
當然就像上戰場一樣,他們也可以花錢免於徵召,在這方面,教會管得比世俗君王要寬鬆得多。當初腓特烈公爵徵召他們的時候,他們就算想花錢免除義務也做不到。
「您確實體諒我們。」
尼斯連忙表示感謝,緊接著,他又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們的教堂馬上就要完工了,非常希望您能夠到場主持落成儀式,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受到影響?」
他問這話,是想藉機會獲取一些消息,與此同時,也看看艾瑪爾紅衣主教對他是否有所懷疑?
他的理由絕對說得過去,請紅衣主教主持教堂落成儀式這件事,以前就露過口風,並不是第一次提起。
「應該不會,這一次時間不會太長。」
紅衣主教稍稍洩了點密,他只是為了讓尼斯寬心,隨著玫瑰十字團風生水起,他對當初下的這點小小的投資也越來越在意了。
「如果方便的話,您是否能告訴我一個期限,我可以替您準備更多的船,現在卡奧尼每個月至少有六艘船下水,如果加班趕工的話,數量還可以再增加一些。」
尼斯很會順桿往上爬,表面上他這是在獻慇勤,實際上他想要知道教會到底得到多少消息?
艾瑪爾紅衣主教並不知道這些,他也不在乎那幾艘船,他在乎的是尼斯的心意。
「你不需要問時間了,回去之後加班多造幾艘船吧!對你們肯定會有好處。」
紅衣主教這麼說,就是非常明確的暗示,他會把他們做的這些事當成對教會的貢獻。
教會貢獻的效益有點低,不如世俗中的功勳值,不過有門路的話,用教會貢獻也能夠換到好東西。
聽到這話,尼斯異常高興。
他的高興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艾瑪爾紅衣主教的到來,解決兩個困惑著他的難題。
其中之一就是,他可以確定開會的地點是在海上。
其次就是,他現在有借口讓聖殿騎士團不再把手伸向自己了。
海邊的天氣瞬息萬變,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天光漸漸變亮,負責擋雨的那兩個隨從把油布收了起來,一群人從岩石底下出來。
尼斯看到那個扈從牽著馬過來,這些馬的身上居然沒沾到多少雨水,但是那個扈從卻濕透了。
這樣一個實力高強的大騎士,居然沒有幾匹馬的地位高,看到這一切,尼斯的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倒也談不上同情,以此人大騎士的身份,如果不願意在紅衣主教的身邊,天底下哪裡都可以去,此人沒這麼做,肯定是有所圖謀。
眾人上了馬,艾瑪爾紅衣主教的一個隨從將自己的馬讓給了尼斯。
回去的路上,尼斯總算明白為什麼紅衣主教這時候會來阿薩克斯。
教會得到聖殿騎士團開會的消息也是最近幾天的事,那個叛徒在聖殿騎士團裡受到的信任程度顯然在賽門老人之上,老人並不知道會議是在海上召開,這個叛徒卻已經被告知了。
這段日子,紅衣主教恰好就在附近,之前尼斯求他幫忙幹掉貝爾蘭多斯,對於這種小事,他根本不在乎,只是出於對尼斯和玫瑰十字團的好奇,他想看看事態的發展。
正因為如此,一得到消息,他立刻往這裡趕,為的就是借那種快船。
聖殿騎士團開會的地點定在海上,教會本身的海上力量不強,必須借助其他勢力的力量。但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艾瑪爾紅衣主教又不敢借用各國的海軍,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用教會自己的人馬,再向親近教廷的勢力借水手和船隻,才能夠保證行動的隱秘和迅速。
可惜,這位紅衣主教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找的第一個人就和聖殿騎士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尼斯並沒有直接帶著艾瑪爾紅衣主教回宅邸,而是先去了工地。
剛剛下過雨,工地上到處都是積水,工人們正從躲雨的帳篷裡出來,重新開始工作。
阿薩克斯不同於卡奧尼,這裡有的是人,而且臨近阿薩克斯還有十幾個村鎮,現在是四月,農忙已經結束,所以他們聽到有打工的機會,跑得比誰都快。
伊斯特的設計秉承他一貫的風格,建造起來簡單,沒什麼手藝的人也能做,只需要把木樁打進事先用白粉標記出來的地方,然後在上面釘木條和木板,釘子的位置事先已經標記好,連木板和木條都是統一鋸好的,幹活的人不用動腦子,只要出力氣。
所以當初招人的時候條件非常寬鬆,只要雙手雙腳健全,不是白癡就行,一下子就招了三千多人進來。
人多,工作又簡單,再加上事先規劃得非常嚴謹,每個人的工作都排的滿滿的,所以才一個星期的工夫,高腳架的主體結構就已經搭得差不多了。
因為要把商品按照不同種類分開,伊斯特設計了六座小山似的高腳架,它們一層疊著一層,底下一層最大,上面一層往裡面縮進去五、六米,建成之後,下面商舖的屋頂就是上面一層的通道。
此刻工人們正在搭建巨大的圓頂,圓頂也是五個,每一個罩住一塊交易區。
這樣一來,再把這裡稱作交易大廳顯然不合適,已經被改稱為交易廣場。
尼斯帶紅衣主教來,並不是請紅衣主教看工地,而是帶著他去碼頭。
五艘船只有一艘停在碼頭上,另外四艘全都出海去了。
「幾天之後,應該會有三艘船回來,最後那艘剛剛離開不久,恐怕要半個月之後才能回來。」
尼斯滿懷歉意地解釋著。
艾瑪爾紅衣主教並不在意,反正那個奸細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具體的開會時間,他這邊已經派人去聯絡各城邦裡親教廷的勢力,教會的人馬也在聚集,著急也沒用,還不如放鬆心情悠閒等待。
此刻的他其實對正在建造中的交易廣場更感興趣。
看著那不規則的六座高腳架,紅衣主教皺了皺眉頭:「為什麼不弄得整齊一些?弄成對稱的不好嗎?標新立異雖然容易讓人眼睛一亮,卻不是什麼正道。「尼斯沒有想到紅衣主教會關心這種事。
這涉及到對美的理解,並沒有特別的標準,有人認為對稱是美,也有人崇尚不對稱,而教會比較推崇前面那種觀點,十字架就是對稱的代表。
這個問題不回答還不行,好在尼斯的腦子轉得夠快。
「標新立異總比犯忌要好得多,如果對稱的話,要不中間擺一個,周圍擺五個,要不擺成六邊形,這……萬一什麼時候,有人在每座高腳架底下偷偷埋下幾塊刻了符號的石頭,宗教裁判所的人說不定就會找上門來了。」
尼斯裝作很為難的樣子。
這樣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
五邊形、六邊形都是魔法陣的基礎形狀,以前也確實有過因此被宗教裁判所定罪的先例。
這個解釋讓紅衣主教無話可說,涉及宗教裁判所,連他都不能夠隨意評論。
「有時候標新立異或許也不錯。」
紅衣主教找了一個台階下。
「聽說施蒂利亞公爵在這上面投了一筆錢?」
紅衣主教有興趣來這裡,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聽說了這件事。
「還有切爾哈蘭侯爵也投資了一大筆錢。」
尼斯連忙說道,這沒必要隱瞞,也隱瞞不住。
「那是應該的。」
紅衣主教斜了尼斯一眼,對於安娜小公主的事,教會知道得比其他人都要多,當初這位小公主就是由雷蒙德大教堂的人護送著返回侯爵身邊。
一個女孩被一個年紀差不多的男孩俘虜,在深山野林裡穿行了好幾天,兩個人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麼的話,連白癡都不會相信。
紅衣主教倒也不至於因此而看輕了尼斯,誰沒有年輕過?
「我們其實仍舊很缺錢。」
尼斯這麼說是一種暗示,也是一種邀請,當初劃分股份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替艾瑪爾紅衣主教留了一份。
對於這個暗示,紅衣主教非常滿意,尼斯確實會做人。
與此同時,他也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這群年輕人又創造出什麼奇跡?之前賣出的那些虔誠戒指,已經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一場交易在不知不覺中完成,心情大好的艾瑪爾紅衣主教跟著尼斯到了他們住的地方。
將紅衣主教和他的隨從們安排住下,尼斯讓伊斯特陪著紅衣主教閒聊,此刻這裡就只有他們倆,另外三個人還在外地沒有回來。
「我去各家借些得力的僕人過來,順便買點食材。」
尼斯出門之前和伊斯特打了聲招呼。
「我早就說過,應該買一批訓練好的僕人。」
伊斯特這是舊話重提。
尼斯根本就沒有聽進耳朵裡,他知道伊斯特就只是在抱怨一聲,並不是當真的。
就像大貴族喜歡用從小看著長大的騎士,因為這些人的忠誠比較有保證,僕人也是一樣,跟得時間越久,一點一點提拔起來的僕人用起來才放心。
從外面買一批訓練好的僕人,一下子把原來用熟的僕人都替換掉,這是很忌諱的一件事。
那些被拋棄的老僕人會感到傷心,而新的僕人看在眼裡也會感到擔憂,他們肯定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換掉。
所以一直以來,這樣的行徑被認為是敗家子或者暴發戶的做法。
更何況,令人滿意的僕人沒那麼容易找到。
從僕人的素質就可以看出一個家庭的底蘊是否深厚,所以那些訓練有素的僕人會被看做是重要的財富。很多豪門世家嫁女兒的時候,會附上一批貼身聽用的僕人,作為嫁妝的一部分。像這樣的僕人根本沒哪戶人家會往外賣。
這一次招待艾瑪爾紅衣主教,肯定不可能從商人的家裡借人,那樣的家庭沒什麼底蘊可言。
此刻他要拜訪的是本地的名門。
阿薩克斯也有名門,大部分是在別的地方過不下去的破落貴族,阿薩克斯的物價便宜,收的稅也少,弄個小商行完全可以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
這群人有自己的圈子,和外面完全隔絕,連以前的五巨頭都擠不進他們的圈子。
尼斯是這個圈子的一員,玫瑰十字團裡面除了他,還有伊斯特也被這個圈子所接受,路克、梅特洛和帕爾姆就沒這個資格了。
半個小時之後,尼斯從一幢宅邸裡出來,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僕人,男女各一半,緊跟在尼斯身邊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那是這戶人家的老管家。
那家主人非常慇勤地把尼斯送出門口,嘴裡還一直說:「這些下人很笨,如果做得不好,請閣下儘管打罵,能夠讓他們服侍紅衣主教大人,實在是他們的榮幸。」
那位主人也有五十多歲,衣著很古板,是出了名的老古董,特別喜歡擺架子,以前這座港口沒幾個人被他放在眼裡。但是尼斯來借人,他不但沒有絲毫猶豫,還把這看成是一件榮耀的事。
尼斯的品味在阿薩克斯已經是有口皆碑。
這一次借人又是為了招待艾瑪爾紅衣主教,對被選中的人家來說,這就是一種肯定,意味著那戶人家的底蘊在阿薩克斯最為深厚。
這些名門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帶著這些借來的僕人,尼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朝著碼頭走去,一邊走,他一邊關照著必須注意的事項:「這一次的貴賓是艾瑪爾紅衣主教和安娜小公主殿下,紅衣主教大人不喜歡有人靠得他太近,更不喜歡有人站在他背後,這一點你們最好牢牢記住……紅衣主教大人愛乾淨,他的餐盤需要隨時更換……所有的肉都必須是事先剔除骨頭,魚也要事先剔除魚刺……宴會上演奏的音樂不能太大聲,不能影響到我們交談……紅衣主教大人不喜歡別人太過慇勤,所以別擺出一副奴才樣……」
尼斯說一句,那些僕人就點一下頭,旁邊的管家更是把這一切牢牢地記在腦子裡。
一戶人家有一戶人家的規矩,這上面絲毫不能出差錯,一旦出了差錯,丟的可不只是他們的臉,借他們的人固然顏面無存,他們的主人同樣沒臉見人,到時候,出差錯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再說,這也是讓他們學習新的東西。
如果新學到的東西比原來的差勁,他們回家之後會全部忘光,如果比原來的高明,他們會牢牢記住,回去之後告訴他們的主人,一個家族的底蘊就是這樣慢慢積累起來的。
一陣嘈雜的吆喝聲遠遠傳來,碼頭邊有一個魚市場,那正是尼斯要去的地方。
阿薩克斯是港口,自然少不了漁船,魚市場緊挨著停靠漁船的那處碼頭。
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這裡同樣到處是水塘,而且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撲鼻的魚腥味。
雖說是魚市場,這裡並非只有魚,瓜果、蔬菜、各式各樣的肉類應有盡有。
尼斯先在別區轉了一圈,挑了一些蔬菜,另外還有十隻雞、三支肥鵝、五塊羊肋排,還有七、八塊不同部位的牛肉。
他連錢都沒付,直接讓人把東西送去宅邸,這裡的人也都認識他,賣他的東西的販子全都顯得異常興奮,這說明他們的貨色上乘。
從別的區出來,尼斯轉到賣魚的區域,他邊走邊看,任憑那些魚販子如何慇勤吆喝,他都沒停下腳步。一直走到位於東面的角落的一個攤子前,他的臉上才露出有點興趣的樣子。
那個攤子的攤主是一個有著滿嘴稀疏絡腮鬍的男子,看上去三、四十歲、一臉風霜的中年人,這個傢伙看到尼斯過來,並不像其他魚販子那樣慇勤小心,反而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你這裡有新鮮的魚賣嗎?我要買來招待艾瑪爾紅衣主教,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好幾個人,所以我要多準備一些。」
尼斯說道。
那個中年人原本還覺得有些奇怪,聽到這一串話,他的神情立刻變得凝重。
「他想要出海?」
中年人用很低的聲音問道。
尼斯點了點頭,然後彎下腰去,在漁貨裡挑了起來。
他已經把消息送到,聖殿騎士團的人應該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也肯定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聖殿騎士團出了叛徒,還是一個有資格知道開會地點的叛徒,騎士團高層的人有得忙了。
尼斯多少有點幸災樂禍,那邊越亂的話,他這邊的壓力就越小。
在漁貨裡面亂翻了一通,他是第一次來這裡,原本只是想裝裝樣子,沒想到這裡的貨色明顯比其他攤子要好。
這倒也不奇怪。
眼前的人可不是普通的魚販,身為聖殿騎士團的精英,這個傢伙的實力絕對在艾瑪爾紅衣主教身邊那個扈從之上,他出去捕魚還不是輕而易舉,稍微差一些的魚他恐怕還不稀罕抓呢!
這個人倒也知道要低調,放在檯面上的貨色只是比別家稍微好一些,真正的好東西都藏在底下,恐怕是留給他自己享用的。
拿了幾條上好的鱈魚和鰈魚,尼斯轉身就走,他知道這個傢伙不會送貨上門的。
尼斯剛走,那個中年人立刻收拾起攤子,不再做生意了。剩下的那些漁貨全都被他隨意地賣給了旁邊的攤子。
這倒也沒引起旁人的懷疑,大家都以為這個懶鬼剛才賺了一筆,覺得今天賺夠了,所以想早早收攤去酒館鬼混,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中年人出了魚市場,拐上了海邊碼頭,他朝著自己的漁船而去。
幾分鐘之後,一艘漁船駛離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