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蠻族衝進小鎮,他們拿著斧頭就是一陣亂砍,很多人……至少我看到五、六個人倒在斧頭下面,我的兒子試圖讓騎士們組織起有效的防禦,但是那些蠻族太強了……」
一個頭頂微禿的矮胖中年人在高台上哭喪著臉,大聲申訴著。這個人正是一直和菲利普王子作對的巴爾德羅家家主。
按照原來的計劃,底下應該有人跟著起哄,煽動氣氛,但是此刻,在莫裡德侯爵鷹隼般的注視下,那些被分派任務的人一個都不敢亂動。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阻止那群蠻族?這是你的職責,陛下給你那塊領地,就是為了讓你保衛哥倫安特。」矮胖中年人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他大聲吼叫著,像是要借此發洩心中所有的憤怒。
「巴爾德羅安德魯希亞子爵,你的陳述結束了嗎?」莫裡德老侯爵不帶絲毫感情地問道,這顯然大大破壞矮胖中年人極力營造出的悲涼氣氛。
這位安德魯希亞子爵不敢違抗老侯爵的話,他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菲利普王子朝著這個矮胖傢伙笑了笑,然後轉身對底下說道:「巴爾德羅安德魯希亞子爵很擅長煽動情緒,可惜他忘記最基本的問題,保護領地和領民的安全是領主的職責。
」當我得知蠻族穿越邊境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所有能夠聯絡到的領主,讓他們做好防禦準備,我自己也加強貝爾格的防禦,並且向我的父親國王陛下發出警報。
「很多人認為我讓蠻族穿越領地,這就是我的過錯,因為邊境領主負有守土的職責,這完全是對領主權利義務的曲解。
」加隆伯爵肯定最能理解這一點。第三次西斯戰爭,普利托利亞人越過冰峰山佔領整個薩那赫平原,當時整個東部兩省只有冰峰山仍舊固守,按照巴爾德魯希亞子爵剛才的說法,這也應該算是失職。這豈不是對加隆伯爵的祖先、英興無畏的英雄喀納斯的一種襄瀆?
「第二次博洛尼戰爭,孤膽英雄貢塔古獨守馬爾特洛城,而敵人的大軍在他的身後縱橫掃蕩,他是不是也很失職?
」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舉例了。所以邊境領主負有守土的職責,本身就是一句空泛的話,甚至連法律上也沒有這一條。
「再說,巴爾德羅安德魯希亞子爵本人難道不是邊境領主?好像台上另外幾位也是一樣。大家都是邊境領土,都負有守土的職責,我當然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沒有義務援助你們,也沒有義務為你們的失職而負責,除非你們主動表明願意成為我的下屬。」
菲利普的這番言辭全都是尼斯反覆斟酌之後的結果,論說話的技巧,沒人能夠和教會出身的人相比。
菲利普主子說完這些就退下去了,對面立刻又有一個人站了出來。
「您倒是把職責推得一乾二淨,但是有一點您不能不承認,國王陛下授予您哈路克省保護者的身份,這是實實在在的吧?」
王子微微一笑,這樣的詰問同樣在預料之中,他立刻反問道:「閣下對哥倫安特的法律不太清楚吧?保護者這個身份在和平時期並沒有職權,只有在發出戰爭動員令之後,一個省的保護者才能召集領主們協調各方面的防禦。」
對面那個人被這個回答弄得一愣,說實話,他確實沒有研究過法律,菲利普王子身上籠罩的白光,也證明他沒有撒謊。
台上台下很多支持西格爾的領主,頓時感到措手不及。
乂不過底下也有幾個人露出焦急的神情,他們對法律有研究,所以知道保護者的說法一直不停地改變,有的時候是榮譽頭銜,有的時候是正式的職位,有的時候就像王子所說是戰時才真正生效的職位,在這件事上有得爭論。
可惜聽證會開始之前,莫裡德老侯爵就定下規矩,想發言必須上台來,要不然會被趕出大廳,所以這些人只能乾著急。還沒等這幾個人搶上台去,台上已經有人開口了。
「我們不只認為你失職,更懷疑你和那些蠻族勾結,為什麼這一次只有我領地遭到搶劫?為什麼和你走得比較近的領地都安然無恙?」第三個人氣勢洶洶地說道。他只敢這樣說,按照原訂計劃,他們應該把帽子扣得更嚴實一些,但是他怕被判定為撒謊,所以很多話不敢往外拋。
菲利普王子心中暗喜,他就等著有人這樣提問。
「這正是我想要指出的,據我所知,那兩個蠻族部落之所以攻擊我們,是因為他們遭到偷襲,有人故意挑起爭端。」菲利普王子大聲喝道:「挑起爭端的人肯定認為他們做得非常巧妙,沒有露出任何馬腳,可惜他們錯了,錯得很離譜。」
菲利普王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枝箭,那是一枝通體烏黑的箭矢。
「我們在幾個被殺的蠻族人身上,找到這樣的箭矢。」菲利普王子捲起袖管,露出一個很淡的傷疤:「幾個月前,我遭遇過一次伏擊,那些刺客用的就是這種箭矢。之後,我們為了肅清哥倫安特的匪患,發動一次剿匪行動,在押送土匪的途中再一次遭遇伏擊,那些伏擊者用的同樣是這種箭矢。」
「這證明不了什麼。」底下一個領主搶著說道。
「把他趕出去。」莫裡德老侯爵朝著兩旁的侍衛揮了揮手。
立刻有四個侍衛跑過來,一把抓住那個領主,把他連拖帶拽地拉了出去。
菲利普王子朝著老人點了點頭,表示一下感謝,然後繼續說道:「這確實證明不了什麼,但是如果能夠證明那些刺客和後來的伏擊者是一夥人,能夠證明他們始終和在場某些人物在一起,一直得到他們的庇護,那就能說明問題所在了。」
菲利普王子轉頭看著站在台上的那些人,果然,其中幾位的神情立刻就變了。
「你如何證明這一點?」莫裡德老侯爵問道,他不可能聽信隨口而出的言辭。
「宮廷魔法師莫拉蒂大師曾經在我的身上種下過印記,如果有誰傷害我的話,就會遭受詛咒,被打下一個無法抹除的印記,平時看不見,也無法察覺,必須用一種特殊的辦法才能發現。當初剿匪的時候,我同樣請了莫拉蒂大師同行,讓他在被俘的土匪身上打上另一種印記,之前我一直裝作對那些刺客和伏擊者束手無策,任憑他們自在逍遙,為的就是在合適的時候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菲利普王子在台上走動著,他的眼睛從一個人身上掃到另外一個人身上。他掃到的人全都是收留這兩種人的領主。
這就是尼斯制訂的計劃,也是他那麼有把握的原因。
事實上,菲利普王子的話虛虛實實,並非全都是真的。他的身上確賁有莫拉蒂大師設下的魔法印記,不過那種印記只有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才會起到效果。當時遇刺的時候,他只是雙臂受傷,離生命垂危還很遠。
不過這也不能算是謊言,菲利普王子並沒有說身上的印記已經被啟動,只是說「如果有誰傷害我的話,就會遭受詛咒」,所以台上布設的那個判斷是否撒謊的神術,對此並沒有絲毫反應。
那些土匪身上有印記倒是真的,而且逃掉的那些土匪裡,還有他故意摻雜的眼線。這本來就是一個陷阱,為的就是把西格爾的人馬一網打盡。
至於他最初拿出來的那枝箭矢也是真的,不過只憑使用同樣的箭矢,就把襲擊事件和刺殺事件連結在一起,多少有些牽強附會。
在大廳外面,王城的衛隊正忙碌著,一隊隊士兵在魔法師的帶領下抓人。
各地的領主不可能都在王城有房子,九成領主住的是旅店,此刻領主們都去開會了,旅店裡只有一群手下,所以面對如狼似虎的士兵,這些人全都傻了,根本不知道怎麼應對。
負責王城守衛的將領叫愛德華·巴斯特恩,他其實也不想捲入這場紛爭,但是有人報警說這些領主的隨從裡有危險分子,而且是刺殺菲利普王子的兇手和被救走的實力強悍的土匪,這些人全都是亡命之徒,實力至少相當於中階騎士,一個個擅長弓箭,精於暗殺和伏擊。
對於這樣的警告,他不能不聽也不敢不聽。萬一這些人鬧起來,在內城區傷到任何人,他都會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他只能派兵抓人。
這一切自然是尼斯的安排,他敢玩這一手,絕對有把握。
在那些旅店裡確實有身上帶著印記的傢伙,他們大部分混在領主們的護衛隊伍裡,也有以僕人的身份進來。
負責抓人的隊伍,領隊的魔法師手裡全都有一顆水晶球,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旅店裡有沒有帶印記的人。如果有的話,衛兵就會包圍旅店,把裡面的人趕出來,然後一個個從過魔法師的面前走過,誰的身上帶著印記,立刻就會暴露出來。
自然也會有人反抗,不過王城的守衛可不簡單,那是精銳軍,再加上他們早有準備,士兵們全都穿著重甲,手持鐵戟,手臂上套著包裹鐵皮的盾牌,騎士則腰掛長劍,侍從幫他們抱著硬弓和箭矢。只要有人敢反抗或者逃跑,他們就會立刻出手。
這場大搜捕很快就有了結果。
當愛德華·巴斯特恩和他騎士們押著被鎖鏈鎖著的囚犯,走進聽證會的大廳,大廳裡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
愛德華·巴斯特恩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他和彼得羅一樣,都是國王德雷克最信得過的人,只見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扈從,扈從的手裡拿著一份名單。
「剛才有人通報,內城裡混進大批的危險分子,現在這些人大部分已經被抓住,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危險分子居然是這裡某些人的隨從和屬下。」這位老騎士朝著台上掃了一眼。
站在菲利普王子對面的那排人有十二個,此刻至少有一半的人臉色大變,其中四個更是滿頭冒汗,渾身發抖。
「當初刺殺我的刺客全都被抓起來了嗎?」菲利普王子急切地問道。
「很抱歉。」老騎士微微鞠了躬:「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已經讓人注意他們了,可惜他們不但抵死反抗,而且見勢不妙立刻自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聽到這話,王子憤怒地揮舞了一下拳頭,不過他在心底欣喜不已。
那些刺客是最可能出問題的部分,因為他們身上的印記是假的,只要抓住一個活的,絕對會被宮廷魔法師莫拉蒂分辨出來,死了就沒這個問題。所有的詛咒都是針對靈魂下手,人一旦死了,詛咒自然會消失。
「現在是有關菲利普王子是否背叛哥倫安特的聽證會,並不是調查刺殺和伏擊事件的聽證會。」人群中有人想要力挽狂瀾。
可惜,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部分領主都已經看出局勢不妙,就算原本站在西格爾這邊的人,只要沒捲入得太深,都選擇站在一旁觀望。
「蠻族之所以會跑過來殺人,就是因為他們的人被殺了,而製造這起事件的人,用的就是當初刺殺我的那些刺客用過的箭矢,你敢說兩者沒有關係?」菲利普王子朝著剛才發話的那個領主質問道。
那個人剛想開口,一道聖光立刻投在他四周,把他籠罩在裡面,他連忙把嘴裡的話吞回去。
教會的人有很多辦法能夠繞過這種限制,能夠用滿嘴似是而非的「真話」散佈謊言,這些領主可沒有那個本事。
看到對方啞了,菲利普王子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他無比憤慨地指著對面站著的那排人斥責道:「你們為了一點私利,不惜挑起紛爭,製造爭端,難道你們沒有想過這可能導致一場戰爭?你們會讓整個哥倫安特捲入戰火,會讓無數人死於戰亂,讓很多城鎮化為廢墟,讓很多家族幾十年的辛苦經營徹底白費。」
這番話裡最毒的就是最後那一句。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很多人就會好好考慮一番了。
大部分領主並不認為這會導致戰爭,不過惹火那兩個蠻族部落,使得他們四處殺人放火搶劫的可能性卻很高。
「那兩個部落和你根本就是互相勾結。」巴爾德羅安德魯希亞子爵乾脆直接把話挑明:「你不但給他們土地,還給他們很多錢,甚至幫他們建造定居點,對此你怎麼解釋?」
「難道正常的貿易也算勾結?」菲利普王子嗤笑一聲,他轉身走到高台邊,朝著底下的那些領主們大聲說道:「我可以告訴各位,今後可能會有更多的蠻族部落南遷,因為在邊境外剛剛發現了一片規模很大的礦區,至今已經開採出來的就有銅、鐵、錫、鉛四種金屬,我用三萬名奴隸換取他們今後兩年開採出來的所有金屬,正因為擁有這批金屬,我才能夠為麾下騎士重新換裝,我的作坊還生產出精美的鍍銀器皿,最多一個月就可以出現在各個城鎮的貨架上……」
菲利普王子在高台上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從邊境貿易上得到的收穫,在他的身後,早有一群侍從打開他們帶來的箱子,裡面全都是樣品。
不管是台下的那些領主還是台上的人,都感覺菲利普王子有點鑽進錢眼裡去了,嚴肅的聽證會因為他而變成商品展覽會。
不過鄙視的同時,他們也充滿嫉妒和心癢,彷彿看到的不是樣品,而是一箱一箱的銀幣,彷彿聽到的不是口若懸河的辯解,而是叮叮噹噹銀幣碰撞的聲音。
不知不覺中,菲利普王子的發言已經超過時間,但是就連莫裡德老侯爵都忘記阻止。
在波拉巴爾馬城內城區的北側,有一座龐大卻淒冷的城堡,這裡原本是國王直屬騎士團的駐地,兩個世紀前騎士團搬到了城外,這裡就變成軟禁人的地方。
聽證會召開之前,很多人都猜測菲利普王子後半生將會在那裡面度過,但是現在,反倒是一批領主住了進去。
不過這些人並不是被軟禁,而是暫時收押,等到調查結束之後,他們才會被判是否有罪。
因為當初對菲利普王子的指控是叛國,所以相對而言,誣告的罪名也很嚴重,更何況他們現在面臨著刺殺王室成員、包庇通緝犯和蓄意挑起戰爭這三項指控,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讓他們人頭落地。
西格爾王子當然不肯輕易放棄這批領主,所以聽證會結束之後,他和手下四處奔走求援,想要保住這些人的性命。
這天下午,他剛剛從加隆伯爵臨時下榻的旅店出來,正打算登上雪橇,突然有一個人從旁邊跑過來,對他說道:「西格爾殿下,我有一樣東西想讓您看一下。」
說話的這個人離雪橇五、六米就停了下來,顯然是不想引起誤會。
這個人看上去鬼鬼祟祟,整個身體都包裹在一件很大的斗篷裡,連臉都遮蓋了起來。
「你是誰?」大王子並不喜歡陌生人,特別是這種藏頭露尾的人物。
「您看過東西之後就會明白了。」那個人把一塊如指甲蓋般大小的魔法晶片彈向西格爾,然後轉身就走。
西格爾王子身邊的一個大鬍子騎士凌空抓住那塊晶片,他看了殿下一眼,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玩意兒。
「你看看裡面有些什麼?」西格爾朝著身邊負責護衛的魔法師命令道。
那個魔法師連忙接過晶片,凝神往裡面掃了一眼,他的神情立即變得嚴肅起來,猶豫片刻,回到王子身邊低聲說道:「殿下,您還是看一下吧,這東西……這東西很不好說。」
西格爾王子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他鑽進雪橇,「嘩」的一聲把窗簾拉上,又關上百葉窗。
那個魔法師非常乖巧地將雪橇裡封鎖起來,然後取過晶片,將一絲魔力輸入進去,晶片正中央立刻射出一道錐形的光柱,光柱投射在車廂前面的廂壁上,立刻映出一幅活動影像。
這段影像是在巴爾德羅家的大廳裡拍的,影像裡有巴爾德羅父子兩個人,兒子瓦薩姆·巴爾德羅顯得異常激動。
隨著影像一起出現的,還有急促而又含糊的爭吵聲,斷斷續續,有些地方聽不太清楚,但是有些地方卻很清晰。
「我要殺了他,要把他宰了,還有那位王子也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他們倆,我要把他們碎屍萬段。」
「當初我就不想去那裡,既然已經選擇立場,就沒有必要左右逢源。」
「菲利普自己並不怎麼樣,厲害的是那幾個外來的幫手,如果能夠把他們除掉,那就萬事大吉了。當然,如果能夠把菲利普王子也幹掉,西格爾王子肯定會更感謝我們。」
「我沒在玩火,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蠻族知道菲利普很有錢,肯定會打他的主意,所以我們並不需要親手殺他,只要傳遞一些消息給蠻族就可以了。」
「大王子殿下親自召見過我,他給了我一張委任狀,上面任命我為哈路克省的行政主官。」
「西格爾王子親自來過這裡,他簽署了不只一張委任狀,不過這些委任狀全都要等他登上王位之後才能夠兌現。」
「大王子殿下認可我的建議,他還給我一批人、武器、清一色的魔法箭矢,那得多少錢啊!西格爾殿下在財力方面並不比他的弟弟差。」
「菲利普沒有住在城堡裡,這是絕好的機會。」
「天賜良機,他居然要去打獵,就讓獵場變成他的墳場。」
……
西格爾王子靜靜地聽著晶片裡記錄的對話,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冷漠,過了片刻他示意停止播放。
「這肯定是巴爾德羅家的人偷偷錄下的,聽說……巴爾德羅家的二兒子就是魔法師,而且為人陰得很。」那個魔法師停止晶片的運轉,同時也說出自己的猜測。
其實用不著他說,西格爾王子也已經猜到這一點。
「你覺得,他為什麼給我這東西?」西格爾王子皺著眉頭問道。
能夠擔任護衛魔法師,肯定是值得信任的人物,而且魔法師的腦子一般不錯,所以他們也往往兼任顧問的角色。
那個人稍微想了想,立刻說出兩種可能:「或許,他是想以此作為要脅,想讓我們把他的父親和哥哥救出來……當然這種可能性不是很高;還有一種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夠繼承爵位和領地,所以……」
西格爾王子點了點頭,他也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更高,但是此刻他頭痛的是怎麼處理這件事?
晶片裡總共六段對話,一開始還不要緊,但是後面就非常要命,這東西只能算是一面之辭,作為證據有些不得力,卻足以讓國王陛下對此事展開調查,到時候有的是辦法讓巴爾德羅父子開口。
「那個地方的看守裡有我們的人,要不要……」旁邊的魔法師做了個宰殺的動作。
「不好,這樣太容易暴露。」西格爾王子露出一絲痛苦的神情,但是他的目光卻越發冷漠起來。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其實用不著親自動手,只要他不展開救援,那四項罪名加起來足以讓這些人登上斷頭台。
他唯一要考慮的是怎麼才能做得盡可能自然?不能讓巴爾德羅父子開口,又不能讓支持他的人因為他的「援救不力」而失去信心,最重要的是時間要盡快。
「不能殺了他們倆,但是要想辦法讓他們沒辦法開口。」西格爾王子異常冷漠地說道。
深夜的哥倫安特異常寒冷,即便房間裡燒著火,寒風仍舊從縫隙裡級進來。不過此刻德雷克國王感覺最冷的還是他的心。
「老巴爾德羅莫名其妙中風了,小巴爾德羅因為憂慮和焦急所以神智出了問題。」德雷克國王喃喃自語著。
彼得羅不停搖著頭,他的手裡捻著一枚晶片,裡面的內容和西格爾王子看到的一模一樣。
「厲害,我還是小看菲利普殿下和那個小牧師,之前那幾步棋路我都已經預料到了,當初如此眾多的俘虜在半路上被人劫走,我就有所懷疑,事實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但是現在這招卻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他們的這個局佈置得可真深,看來當初那場刺殺根本就是計劃中的一環。」彼得羅一想到這些就唏噓不已,因為連他都沒有看出來那居然是一個圈套。;「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失態。」德雷克國王歎了口氣,他此刻的心情也頗為沉重,任何一個父親都希望看到兒子有本事,但是本事大到讓他恐懼的地步,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論陰謀詭計,我確實比不上那個小牧師,他在沒來之前就已經布下這麼大的一個局。」彼得羅此刻已經明白一切:「我一直都忽略一件事,玫瑰十字團的五個主要成員裡,除了他本人,另外四個都是在家族裡沒有繼承權的非長子,他們最清楚同類人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他們還沒來哥倫安特之前,就已經決定收買各個家族的非長子?」德雷克國王似乎明白老朋友的意思。
「任何一個家族只要長子還活著,其他兒子就不可能繼承任何東西,親情抵不上利益……」彼得羅說完這話才想起一件事,菲利普王子同樣也非長子,他連忙口風一轉:「那個小牧師一上來就把目光放在各個家族的非長子身上,不過他的目標並不是幫這些非長子掌控他們的家族,讓他們成為領主,得到他們的支持,他的目標遠比這要高得多,他要建立君主集權。」
智慧越是高深,就越是容易想得太多,彼得羅並不知道他又偏向另外一個極端,在來哥倫安特之前,尼斯根本就沒考慮那麼多,原來的計劃裡,一開始應該是先摸清情況,然後再連橫合縱,一點一點拉攏周邊領主們,完全是西格爾王子咄咄逼人的攻勢打亂他們的計劃。
至於巴爾德羅家次子的投靠更是預料之外的事,尼斯原本並沒有想到有人背叛家族。
雖然路克他們也都是沒有繼承權的兒子,但他們中卻沒有一個人想過把父親和兄長偷偷幹掉,由自己掌控家族,即便伊斯特這個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的人,也沒產生過這樣的心思。
巴爾德羅家的次子杜瓦爾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那是刺殺發生之後的事。
「你認為西格爾還有希望嗎?」德雷克問道。他有種預感,用兩個兒子互相制衡的策略恐怕要失敗了。
「這枚晶片在巴爾德羅父子出事之後才到我們的手裡,就是為了讓西格爾做下傻事,您的大兒子已經一腳踏進圈套,您想阻止已經晚了。」彼得羅很無奈。
事到如今,他完全能夠猜到尼斯的計策。
同樣的晶片肯定還有很多枚,此時此刻這些晶片恐怕已經被送到很多原本支持西格爾的有力人物手裡。
只要不太愚蠢,看過這些晶片,再想到巴爾德羅父子【吳名其妙出事,肯定會猜到是西格爾王子動的手腳,為的是讓那兩個人不能斷口。不過就算這樣也不保險,西格爾肯定會想辦法滅口,而要不引人注意地殺掉這兩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國王之手,西格爾王子肯定明著四處奔走想方設法救那兩個人,暗地裡卻往反方向使力,定死他們的罪名,把他們送上斷頭台。
彼得羅甚至還猜到另外一些事。他很清楚西格爾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物,為了殺掉那兩個人而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很可能會犧牲另外十幾個關押待審的領主。
一個星期之後,在波拉巴爾馬城內城區外側廣場上,一座離地兩米的高台上豎起一座巨大的刀架。
一個個曾經顯赫一時的領主被推上高台,劊子手把他們按在長凳上,用大枷鎖住腦袋。
隨著一陣嘩卿啷的輕響,刀架上掛著的大刀片落下,血光飛濺,鮮血飆射出兩、三米遠,一顆顆腦袋咕嚕嚕地滾落進底下的籮筐裡。
高台底下到處都是人,站在前面的全都是貴族,有些是城裡公侯的家人,還有些是從外地來的領主手下,站在外圍的則是平民百姓。
對於砍腦袋這種事,平民百姓自然很感興趣,他們來這裡只是為了看熱輛,所以每當一顆腦袋被砍下來,他們就會發出一陣歡呼聲。
離廣場不遠的一幢房子裡,數百個人聚攏在那裡,正前方的位置上西格爾王子神情黯然地站在那裡,此刻的他顯得很無奈:「我已經盡了全力援救,可惜……沒能成功,在這裡我向這幾位和他們的家人表示至深的歉意,是我對不起大家。」
默哀片刻,他提高嗓門,充滿怒氣地說道:「這一次失敗,是我們太低估我那個兄弟的陰險狡詐,從一開始他就設好圈套,卻直到現在才收網,這讓我們損失慘重。」
他滿臉悲憤、聲音嘶啞地吼道:「我絕對不會忘記這筆血仇,總有一天,菲利普要為此付出代價,我發誓,鮮血必須用鮮血清洗。」
「總有一天我們會報仇。」
「血債必須血償。」
底下西格爾的鐵桿支持者們在一旁烘托氣氛,他們同樣一臉悲憤的神情,聲嘶力竭地在那裡舉臂高呼。
從各地趕過來的領主們多少受到一些影響,心中也生出對菲利普王子的仇恨,這多少減輕他們對眼前這位王子的失望之情。
不過也有七、八個領主顯得異常冷漠,站得遠遠的像是在看戲,他們都有共同的特徵,身份都不是很高,有著不錯的口碑,得到大家的信賴,人緣也不錯。
這幾個人也都在巴爾德羅一家出事之後,同時收到一模一樣的晶片。
身為知情者,事後他們一直注意西格爾王子的動向。所以西格爾表面四處奔走努力營救那十幾個領主,私底下卻把這些領主往死路上推,這一切都落在他們的眼裡。
正因為如此,這幾位都對西格爾王子失望到了極點,今天來這裡,只是想看看菲利普王子還想幹些什麼?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鐘聲,那是安魂的鐘聲。
鐘聲響起,說明行刑已經結束,那十幾個領主全都被砍掉腦袋。
西格爾王子停下來,他走到窗前看著廣場那邊。
原本他想要為那十幾個死者默哀,沒想到卻看見一個宮廷侍從騎著馬朝著這邊而來。那個宮廷侍從同樣也看見王子殿下,立刻高聲喊道:「西格爾殿下,陛下正在找您。」
「我馬上就去。」西格爾連忙答道。
轉過身,西格爾王子對領主們異常抱歉地說道:「陛下召見我,很抱歉,我去去就來。」說著他朝著樓下跑去。
被留下的那些領主全都面面相覷。如果是在一個月前,在那十幾顆人頭仍舊長在各自主人肩膀上的時候,領主們或許還會聽從西格爾王子的命令,但是此刻,大家都對西格爾王子有些不太看好。
他們支持西格爾是為了各自的利益,但是現在利益沒有得到,反倒付出很多,還有性命之虞,實在有些划不來。
「我還有一點事,就不等了,西格爾殿下回來的時候,各位幫我打個招呼。」
一個領主大聲說道。
他這樣說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我也有點事。」
「我剛剛想起來還要去拜訪……」
其他領主一個個也都打算退場,更有一些人連這種場面話都不願意說,低著頭準備走人。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隻布包扔了出來,緊接著許多魔法晶片如同雪花一般四處飛散。
「這是什麼?」
「誰扔的?」
房間裡響起一陣怒喝聲。
只有那幾個早就看過同樣晶片的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不過他們的驚詫稍縱即逝,很快就明白過來。
在場的領主九成九是騎士,只有一個是魔法師,這個人原本是家裡的次子,沒有繼承權,沒想到他的哥哥出了意外,他就繼承一切。
這位魔法師領主撿起一枚晶片,將魔力注入其間,一道光柱立刻投射在天花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過來。
等到他們看清裡面的人是剛剛在斷頭台上掉了腦袋的巴爾德羅父子時,房間裡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影像緩緩播放著。
房間裡的這些領主並非全都是聰明人,但是這裡的人很多,總有人能夠明白其中的奧妙。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幾個知情人,如果沒有這滿地的晶片,他們或許會把秘密藏在心裡,但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把知道的事透露出來。
一番交頭接耳之後,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
如果說剛才他們對西格爾王子只是感到失望的話,那麼此刻就不只是失望,而是憎惡了。
被砍掉腦袋的那十幾個領主,對西格爾王子可以說仁至義盡,只是為了一個許諾就出人出力,沒想到最後還被西格爾王子殺人滅口,把性命也搭上,這讓所有人都感到心寒。
與此同時,在場的領主們也和彼得羅一樣,對菲利普王子的手段感到不寒而慄。
這麼早就已經開始佈局,西格爾之後走的每一步,幾乎都踩在他事先佈置好的圈套裡,而且圈套越收越緊,最終套住脖頸,變成致命的絞索。
這樣的心機和手段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心寒,更別說除了心機和手段之外,菲利普王子還有著驚人的財富和強大的武力。
「或許,我們應該另作選擇了。」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有了這樣一個念頭。
一匹快馬朝著王宮飛馳而去,西格爾王子的心裡很不平靜,他不知道父親召見他是為了什麼事。
到了王宮門口,西格爾飛身跳下馬來,不等宮廷侍從幫他通報,他徑直闖入進去,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做的。
王宮裡那麼多宮廷侍從,沒有一個人敢阻攔,西格爾王子是宮廷衛隊的前任隊長,雖然被賜予領地之後,這個職務已經撤銷,但是餘威仍在,那些宮廷侍從裡很多人還是他以前的部下。
徑直闖入會議廳裡,西格爾王子看著寶座上的父親,大聲說道:「父親大人,是您找我?」
「你還是改不了魯莽的脾氣。」國王冷哼一聲,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滿。
他的不滿不僅僅是針對這個兒子,同時也是對那些侍從,居然有人能夠暢通無阻地闖到他的面前,那他的安全豈不是很沒保障?
德雷克並不認為自己的兒子不會對他產生殺機,特別是這個大兒子天性涼薄、冷酷無情,任何事都幹得出來。
他同樣也不認為自己是大騎士就用不著擔心刺殺,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致命的東西,古往今來至少有三位聖者死在普通人的手裡,還有五、六位聖者是被普通人動了手腳,然後死在其他人的手裡。
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發作。
「您找我有什麼事?」西格爾只想著盡快趕回去,他現在威信大減,必須盡可能地安撫那些支持他的領主。
德雷克國王輕歎一聲,他原本還有一絲憐憫,現在也全部消失了,這個兒子在他的眼裡徹徹底底地成了一件工具。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得到了一枚晶片?上面記錄著巴爾德羅父子的對話?」德雷克國王不疾不徐地問道。
西格爾猛地一驚,這正是他最擔心的。
「沒有,絕對沒有。」事到如今,他只能矢口否認。
「別急著撒謊。」德雷克國王盯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嘴角滿是冷笑:「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的手上就有這麼一枚晶片,那是在巴爾德羅父子出事之後有人特意拿來給我的。據我所知,支持你的那些領主裡,至少有六個人也得到同樣的東西。」
西格爾聽到這話,汗珠立刻從他的額頭滲了出來,他感覺胸口發悶。他原本以為巴爾德羅家的次子把晶片送來給他,是為了獲得他的支持,以便繼承領地和其他一切,沒有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他正苦思冥想,想找到一個對策,卻看到國王側轉頭去似乎正傾聽些什麼。
西格爾知道,肯定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的父親正在聽密探的報告。
當初他擔任宮廷護衛隊長時,卻對國王直屬的密探機構一無所知,那是父親唯一禁止他碰觸的少數幾個部門之一。
一想到這些,西格爾就不由得後悔。當初他太過篤定,以為國王的寶座遲早是他的,所以沒有自己建立起一套情報體系,現在看來這是最大的錯誤。
西格爾知道菲利普組建了一套情報體系,是那群外來者幫他建立的,而他早已經把他的失敗歸咎於情報上的失誤。
這也確實有點道理,那些被救走的土匪裡,有大量菲利普的眼線,正是這一點讓西格爾吃了大虧。
西格爾在那裡胡思亂想,德雷克國王已經轉過頭來,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古怪,帶著一絲無奈,也帶著一絲輕蔑。
「我剛剛得到消息,你召集的那些領主裡有菲利普的人,你一離開,那個人就把一堆晶片拋撒出來,此刻原本支持你的那些人全都已經知道你幹過些什麼了。」
德雷克盯著這個大兒子,他想看看西格爾會有什麼反應。
西格爾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緊接著又變成鐵灰色,一股濃重的殺機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你已經動用過一次刺客,結果你也看到了,你能保證不會再一次落入圈套?」
德雷克並不在意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他只是不想讓西格爾白白犧牲,這個兒子還有一點用處。果然,他這個提醒如同一聲雷鳴,讓西格爾王子呆立在那裡。
西格爾現在確實變得疑神疑鬼,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同時也變得風聲鶴唳,總覺得前面有一大堆陷阱等待著他往裡面跳。
「巴爾德羅父子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還有十幾個人跟著掉了腦袋,你卻毫髮無損,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我會下一道旨意,剝奪你的王儲頭銜,再加上一道斥責令,今後的五年裡,不允許你離開領地一步。」
這是處罰,同時也是一種保護,不能離開領地,西格爾就無法東奔西走,也減少了衝突的可能,這位國王可謂是煞費苦心。
可惜西格爾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他根本不領情,反而異常悲憤地叫嚷著:「您不能這樣,這對我不公平,我連領地都出不去,怎麼可能和菲利普競爭?」
「照我看來正好相反,你的問題是待在領地裡的時間太少了,我勸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領地上,好好想想怎麼經營自己的領地,不要再玩弄那些沒意義的把戲。」德雷克決定最後一次給予西格爾勸告。
可惜西格爾仍舊聽不進去。
「這不公平,菲利普有那麼多外援。當初你把他送去施蒂利亞,就是為今天做準備,你給過我什麼?」西格爾越說越感覺冤枉。
德雷克國王心中一陣酸楚,他當然不認為自己做錯,西格爾如果不是這樣不堪,如果沒有那勃勃野心,怎麼會落到被換掉儲君之位的下場?
不過此刻的他已經不打算再做解釋,他是一個父親,但是他更是哥倫安特國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身後同樣也有支持者,要不然那麼多魔法箭矢從哪裡來?」國王冷笑了一聲:「我甚至知道你為了獲得他們的援助,許諾了些什麼。」
說到這裡,他越發惱怒起來:「巴爾德羅父子以叛國罪指控菲利普,我不知道菲利普是不是真的叛國,但是我知道,你的行為絕對稱得上叛國,為此,我恨不得把你送上斷頭台,你現在居然還喊冤枉?要不要我再召開一場聽證會,讓大家裁決一下你的行為?」這番斥責和剛才不同,話語之中帶著絲絲殺氣。
西格爾就彷彿掉進冰池子裡,從外面冷到裡面,連骨髓都凍僵了。他現在越發肯定,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人裡有國王的眼線。
「給我滾出去,要不然,我讓人把你趕出去。」德雷克指著門口決然地說道。
西格爾早已經沒有之前的氣勢,他呆愣愣地倒退著往外走,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父親吼道:「今天負責值班的衛隊長是哪一個?立刻把他抓起來,我不需要一個瀆職者為我服務,還有從大門口到會議室門口的侍從也都沒有盡到他們的職責,立刻剝奪他們的騎士身份,把他們趕出去,我的直屬騎士團裡不需要廢物。」
這兩道命令和西格爾王子沒有任何關係,卻彷彿兩記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臉上,他終於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的一切都是父親給予的,所以他一旦無法得到父親的認同,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他的弟弟菲利普顯然比他聰明,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拚命地積攢屬於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