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了他,要把他宰了,還有那位王子也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他們倆,我要把他們碎屍萬段。」
憤怒的吼聲在巴爾德羅家的大廳裡迴盪著。
瓦薩姆,巴爾德羅歇斯底、地發洩著,用力踩踏著地板,片巖制的地板被踩得紛紛碎裂。
「我提醒過好幾次,你不要總是玩弄小聰明,那有意思嗎?」
說這話的是一個矮胖中年人,穿著一件紅色花格子外套,脖頸上掛著一串沉重的黃金掛鏈,他是瓦薩姆的父親,巴爾德羅家的一家之主。
在大廳裡,除了這對父子,旁邊的座位上還坐著兩個人,一個十七、八歲,個子很高,身材瘦削,好像被風一吹就會倒下,頭髮則很長,披散著,臉色青白,帶著一些病態。另外一個十五、六歲,還只是一個大孩子,和兩個哥哥比起來,他就顯得有些怯懦。
「我耍小聰明?」瓦薩姆瞪著眼睛,身為家裡的長子、絕對的繼承人,他一向沒有任何畏懼,哪怕是面對著自己的父親。
「當初我就不想去那裡,既然已經選擇立場,就沒有必要左右逢源。」他教訓起自己的父親來。
「我是讓你去打探情報。」那位父親也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
「你當那些人是傻子嗎?」瓦薩姆也當仁不讓:「不得到那位王子的信任就可以知道的情報,只要花兩個銅子找一個士兵完全能夠買到,有必要讓我去嗎?」
這話讓那位一家之主啞口無言。平心而論,他也不覺得大兒子有錯,反正大家都清楚,他們一家已經選擇大王子西格爾。
和周邊其他領主不同,在他們家的領地裡有一座銅礦,當初西格爾王子許諾的是,將來他當上國王之後,就把銅礦的所有權還給巴爾德羅家。
這不是虛無縹緲的許諾,而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和一座在自己領地裡的銅礦比起來,菲利普王子的錢就沒那麼大的誘惑力了。
「你們兩個人說呢?」這位家主轉而詢間另外兩個兒子,他是想討救兵。
老三自然是縮著脖子一言不發,老二沉吟了片刻,朝著大哥毫不在意地掃了一眼,然後說道:「我們這一次的做法確實有些不妥,雖然我們早就做出選擇,但是沒必要那麼早讓別人知道。」
「放屁,想要得到西格爾王子的好感,就必須第一時間回應他的招攬,你懂個屁。」巴爾德羅家的長子對弟弟的批評感到怒不可遏。
「你這個莽夫,這根本和好感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和大王子之間只是做了一筆交易,我們支持他繼承王位,他把那兩座銅礦給我們。我們巴爾德羅家並不欠他什麼,別把自己弄得像條狗似的。」這個二兒子顯然沒有兄長的暴躁和強勢,但是他多了一絲尖酸和陰沉。
「媽的,你才是狗。」瓦薩姆憤怒地衝上前去,抬起手來,好像一巴掌就要打過去。
突然,他迅速地收回手,並且連退幾步。
只見他的這個弟弟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抓著一條蛇,那條蛇發出嘶嘶的聲響,還吐著黑色的蛇信。
北地很少有蛇,因為蛇是冷血動物,天氣一冷就要冬眠,而北地的冬天漫長而又寒冷,一般的蛇很難支撐過去。正因為如此,能夠活下來的蛇全都是魔獸。
瓦薩姆可不想被魔蛇咬上一口,那必死無疑,他同樣也不認為弟弟只是拿出一條蛇嚇唬他,在北地,兄弟相殘這種事稀鬆平常。
「杜瓦爾、杜瓦爾,」那位父親喊著二兒子的名字,搖了搖頭:「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們是一家人,沒必要這樣劍拔弩張。」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哥哥他氣勢洶洶想要揍人。」杜瓦爾毫不在乎地說道,他有意無意地朝著兄長挑釁似地看了一眼。
「瓦薩姆——退回去。」那位父親揮了揮手。
巴爾德羅家的長子嘟囔著退後幾步,他總算有了個台階下,再說,他可以對父親不客氣,但是他絕對不敢真的違背父親的意願。
在哥倫安特,一家之主有著絕對的權威,也不需要做別的,只要剝奪他的繼承權就可以讓他悔恨不已。
「杜瓦爾,你說說看,我們應該怎麼辦?」那位父親問道。他現在有些後悔,在決定站在西格爾王子那邊之後,不該那麼早暴露這個訊息。
「我們原本都以為菲利普從小在南方長大,和各位大臣、領主都不太熟,而且性格偏軟弱,和西格爾比起來沒什麼優勢,但是現在看來……」杜瓦爾看著父親。
「我知道,這是我失算的地方,菲利普的眼界高得多,而且他的身邊有能人。」
這位一家之主並不是毫無智慧的人物,北地的領主目光短淺,但是他們不笨。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他有能人幫他出謀劃策,他有能人幫他賺錢,他有能人幫他改建城市。」杜瓦爾一邊說一邊搖頭。
「狗屁能人。」瓦薩姆低聲罵了一句。
「不是能人的話,會讓菲利普得到那塊領地嗎?他們還借這個機會把西格爾也拖下水,逼西格爾不得不接受這場挑戰。西格爾的領地如果開發得很慢,甚至開發不起來,他還有什麼顏面繼承王位?」杜瓦爾點透其中的關鍵。
他只談謀略,至於賺錢和改造城市根本就沒提。
那一箱金幣不是假的,也不是拿來裝樣子用的。其中一半已經兌換成銀幣,為了兌換這些錢,國庫空了三分之一。
至於城市改造,最多一個星期就可以見分曉,到時候第一排五幢樣板屋應該建好了,大家進去看一眼,再在裡面過一夜,就能夠知道那群人是不是真有本事。
城市就是一堆房子的組合,房子造得好,城市也差不了。
「你認為西格爾沒有機會?」那位父親問道。
「有,機會就是菲利普倒大霉。」杜瓦爾很陰險地笑了一聲:「這種事很難說,或許北面的蠻族聽說他手裡有錢之後,會跑過來看看,或許也有人對這些錢感興趣,不過那肯定不是我們。」
「你的意思是讓其他人為難那些外來者?」一家之主聽懂了杜瓦爾的意思。
在這件事上,他們家原本就有分歧。
大兒子一向都有些躍躍欲試,想要衝鋒陷陣,以便得到西格爾王子更多青睞,雖然不可能獲得新的領地,但是給他們一些官職應該不難。而另外兩個兒子都趨向保守,一開始就希望先觀望觀望,別急著做出決定。
他本人最初的時候和大兒子的看法一致,但是現在,他有些搖擺不定起來。
「愚蠢,這根本就是把功勞送給別人,別忘了我們現在已經是西格爾王子的人。」瓦薩姆看出父親的動搖,連忙在一旁警告道。
在哥倫安特站錯邊並不可怕,頂多就是受到一時的打壓,畢竟被奪爵和削減領地的可能性很小。再說就算西格爾王子失敗了,也至少擁有伯爵頭銜,仍舊保有那片土地,身邊還是會有一個小圈子,巴爾德羅家絕對可以在那個小圈子裡插上一腳。怕的就是朝三暮四,最後被兩邊排斥。
「你想怎麼樣?」那位父親又猶豫起來,他覺得大兒子的話也有道理。
「菲利普自己並不怎麼樣,厲害的是那幾個外來的幫手,如果能夠把他們除掉,那就萬事大吉了。」瓦薩姆咬著牙說道:「當然,如果能夠把菲利普王子也幹掉,西格爾王子肯定會更感謝我們。」
「你在玩火。」杜瓦爾的臉色變得異常陰沉。
「我不是在玩火,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蠻族知道菲利普王子很有錢,肯定會打他的主意。所以我們並不需要親手殺他,只要傳遞一些消息給蠻族就可以了。」瓦薩姆越想越得意,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為西格爾做那麼多事,他能夠給你什麼?」杜瓦爾輕蔑地笑了起來。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巴爾德羅家的長子居然露出得意的神情:「這你就不知道了,大王子殿下親自召見過我,他給了我一張委任狀,上面任命我為哈路克省的行政主官。」
「你不會是吹牛吧?」杜瓦爾看了看兄長,又看了看父親。
一家之主點了點頭:「你哥哥說的是真的,西格爾王子親自來過這裡,他簽署了不只一張委任狀,不過這些委任狀全都要等他登上王位之後才能夠兌現。」
這話讓杜瓦爾沉默了下來。
許諾和委任狀是兩回事,前者完全可以抵賴,頂多就是名聲不好聽,會背上「言而無信」的罵名,後者就不同了,到時候不能兌現的話,他們就可以拿著委任狀,聯名控告這位新國王,甚至有可能掀翻王座,讓這位國王下台。
在貝爾格郊外的樹林裡,一群人騎著馬悠閒地漫涉,而行,在他們的前面,一群獵狗正在狂奔著,時不時還能聽到一連串狗叫聲。
這些狗看似亂跑,實際上全都訓練有素,它們繞著弧形跑動,形成一個包圍網。
從被包圍的那片林子裡窗出一群獐子,它們被趕得四處亂跑。
現在是秋季,正是各種動物拚命進食的時候,它們要積蓄脂肪度過漫長的冬季,這同樣也是打獵的好日子。
走在隊伍最前列的是菲利普王子那八個護衛,他們現在全都是王子殿下的直屬騎士,擁有勳爵的頭銜。菲利普王子在隊伍的中間,尼斯和他並肩而行。
「你的箭術最為高明,想必這次打獵,你的收穫也會最多。」菲利普王子微笑著說道,他這是提醒尼斯。
在北地,光有智慧不行,必須有實力才會被人看重,而且還必須是能夠將別人打倒的實力,輔助類的神術魔法就算再高明,也得不到這裡人的認可。
突然一陣犬吠聲從前面傳來,緊接著大片灌木叢嘩啦啦地亂抖起來,灌木叢中隱約可見飛竄的身影。
「獵物過來了。」走在隊伍最前面一個騎士大聲喊道。
菲利普王子連忙舉起弓,第一箭肯定要由他來射。
菲利普王子同樣也苦練過箭術,他沒尼斯那樣精通,打獵卻沒有問題。
他用的是一把長弓,這傳承自北方的蠻族。
搭上箭,拉開弓,隨著一聲弓弦響,箭矢如閃電般地鑽進樹林裡。
只聽到一陣淒厲的長鳴,一隻獐子歪歪斜斜地往前跑了幾步,然後一頭倒在地上,那枝箭矢穿透它的脖頸。
這一箭就如同信號,只見跟隨王子一起前來打獵的那些附近領主子弟,全都舉起手中的弓。
這些人用的弓,大部分也是長弓,這種武器在北方已有兩千年歷史。也有一些人用的是復合弓,這是從東方傳過來的。
一枝枝箭矢飛射而出,耳邊只聽到一陣弓弦聲和箭矢破空的颼颼聲。
這讓尼斯見識到北地騎士和南方騎士的不同。
在南方,弓箭並不是一種受到重視的武器,那裡的騎士箭術都很一般,在這種密林裡射箭,大部分箭矢都會釘在樹上。而眼前這些人箭術全都不差,很少有人射偏。
好在尼斯對自己的箭術同樣有信心。
尼斯用的仍舊是連珠箭,他的右手抓著五枝箭,如同彈琴一般撥動弓弦,箭矢像天女散花一般飛了出去,每一枝都瞄準一頭獐子。
他的箭不但快,而且走的是弧線,因為有三頭獐子躲在樹木後面,用一般的箭術是沒辦法射中的。
尼斯正感到得意,突然「奪」的一聲輕響,一棵兩個人才能環抱過來的大樹,被一道白光打穿。
那道白光是一枝箭,一枝凝聚鬥氣的箭。
擁有鬥氣並不算太稀奇,但是能夠將鬥氣運用在遠程武器上就不簡單了。
尼斯急忙轉頭看去。
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射出這一箭的是一個年紀比他稍微大一些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並沒有把弓放下,射出一箭之後,他又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枝箭矢。
他射箭又是另一種風格,每一箭都異常沉穩,松弦之前總是要聚氣,出手的瞬間,箭矢的尖端凝聚起鬥氣的鋒芒。
又是一道白光射出,又是奪的一聲輕響,另外一棵樹上也多了個窟窿。
這一箭勢不可當,殺傷力絕對不次於附著穿透、破魔、重擊之類特性的魔法箭「那是桑巴爾德蘭的天弓秘技。」菲利普王子知道尼斯對這有興趣。
「桑巴爾德蘭?」尼斯對這個名稱不是很熟悉,甚至不知道這是地名,還是某個人的名字,但是他對這種箭術非常在意。
之前阿薩克斯災難之夜,他就感覺自己的暗器缺乏威力,所以一直都希望能夠彌補這個弱項。
「那是北面的一座島嶼,是蠻族的三大聖地之一,天弓是其中一個流派,一聽名字就可以猜到,他們擅長的就是弓箭,最強的箭技稱為『射落星辰』,據說一箭就能夠讓星辰泯滅。」王子在一旁解釋著。
尼斯覺得有些不太對,隨即問道:「我記得蠻族不用鬥氣。」
「萬變不離其宗。」王子在武技方面絕對不外行,直接向尼斯解釋起來:「蠻族所謂的暗勁,其實和鬥氣是差不多的東西,只不過暗勁從氣血中來,存於氣血之中,隨氣血流轉,鬥氣則出自臟腑,散佈於全身。」
尼斯心中大喜,他對騎士的修煉體系始終一知半解,因為根本沒這方面的書籍。他以前也曾經請教過很多人,問題是,大部分騎士都只知道如何修煉,卻從來不考慮為什麼要那樣修煉?沒想到實力不算太強、原本不被他看好的菲利普王子,居然是一個理論大家,這倒是要多請教請教了。不過此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尼斯暗中用密語術問道:「那個人支持你?還是正在觀望?或者是你哥哥的支持者?」
「是我的人,他和他的家人不久前剛剛向我表示效忠。」菲利普王子絕對敢打包票。
尼斯這下放心了。他從蒙德那裡學到洛尼克島的秘傳劍技,桑巴爾德蘭和洛尼克島的風氣若差不多,或許他也能夠學到這套天弓秘技。
「你想學習天弓秘技?」那個年輕人驚詫地看著尼斯。
「我需要為此付出什麼代價?錢還是其他什麼?」尼斯直截了當地問道。
那個年輕人並沒有回答,他催馬朝著那幾頭獐子而去。
所有的獐子都聚集在一片空地上,士兵們正檢查上面的箭矢。那些箭矢上面全都有不同的記號。
尼斯的箭纖細如同麥桿,很輕,整枝箭從頭到尾都是黑色的。
每一頭獐子身上都有這樣的箭矢,而且都命中要害。
「你的箭術很精準。」那個年輕人說道。
他並不是恭維,這幾頭獐子有的身上插滿箭矢,但是有三頭就只有幾處傷口,因為它們都被樹木擋著。
想要射中它們,要不讓箭矢拐彎,要不就穿透樹木。
「你根本沒必要學我的箭術,我們的風格完全不同,對你來說,更適合的是東方人的狂風箭法。」那個年輕人搖頭歎道。
「狂風箭法的殺傷力不足。」尼斯很清楚其中的差別。
天弓秘技用處應該是在戰場上狙殺那些強力的騎七,追求的是精準和威力,狂風箭法則是殺傷士兵的箭術,追求速度和連續性。他的連珠箭和狂風箭法非常類似,自然知道其中的優點和缺點。
「兩條路完全不同,你會把自己練廢的。」那個年輕人的心眼倒是不錯。
「我只是想借鑒一下。」尼斯並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那個年輕人輕歎了一聲,他摘下自己的弓放到尼斯的手裡:「你試著拉拉看。」
尼斯把弓接了過去。
剛一拿到手裡,他就感覺不對,這把弓根本就不像用木頭或者牛角之類的東西所制,反倒像用金屬打造。
他試著拉了拉弓弦。
弓弦紋絲不動。
「天弓秘術的核心是,多強的弓就能夠發揮出多強的威力。」那個年輕人挺有耐心:「這把弓是用黃金樹的枝條製成,弓弦是用冰蠶絲絞成,拉滿的話,力量差不多需要三百公斤,最遠可以射七百米。」
尼斯倒抽了一口涼氣。
對於騎士,特別是能夠運用鬥氣的高階騎士來說,三百公斤算不得什麼,不過那是指劈砍的力量,用在弓上就非常少見了。
同樣這把弓的強度也讓人驚詫,重型軍用弩都沒有如此厲害,這都已經達到弩炮級了。
「阿卜杜勒送你的那把弓你還拉不開呢!」伊斯特朝著這邊走過來,他戲謔著揭尼斯的老底。
把弓箭還給那個年輕人,尼斯皺著眉頭在那裡思索著。
他不太認可剛才的話。
不是弓越硬,射出去的箭就越有威力。箭矢的威力只和速度有關。
他曾經做過這方面的研究。試過用各式各樣的發射器,發射不同重量的箭矢,結果發現並不是弓弦張力越強,就能夠射得越遠。
中型弩炮的弓弦張力有七、八百公斤,普通十字弓的弓弦張力只有二十公斤,兩者都發射標準的輕箭,十字弓發射的輕箭飛到兩百多米外,中型弩炮發射的輕箭只飛行了一百四十幾米。
弩炮的威力只有在發射特製的重箭時,才會顯現出來。
那一米長的箭矢重達三公斤,能夠在三百米外洞穿半尺厚的木板。
所以他得出結論。
在速度相同的時候,箭矢越重,威力越強,射程也越遠。
在箭矢重量相同的時候,速度越快,威力越強,射程也越遠。
尼斯看得明明白白,那枝箭的速度確實比他的箭速度快,快了至少一倍,但是那威力就不只相差一倍,一千倍都不止。
那不可能是鬥氣的效果。
鬥氣能夠讓箭頭變得銳利,但是要打穿這麼粗的一棵樹,箭頭必須銳利到接近毀滅之刃的程度。
那是不可能的。
「仍舊沒有想通嗎?」菲利普王子很高興看到尼斯鑽進牛角尖:「我發現你更像一個魔法師,而不是一位牧師。」
這話倒也沒錯,牧師和魔法師的最大區別,就是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
不管是哪位神靈的牧師,都認為世間的一切本該如此,萬物運行的規律是神靈決定的。
魔法師就不同了,他們認為萬物的運行有著特定的規律,神靈只是能夠運用和改變這種規律,人只要掌握其中的奧秘,同樣也能夠擁有如神靈一樣的力量,所以他們喜歡追根究底。
尼斯很勉強地笑了笑,他沒興趣談論這些,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速度和威力之類的東西。
突然一陣咬吱急叫,讓他從胡思亂想中回神過來。
叫聲來自他腰間繫著的竹簍。
竹簍的頂蓋一下子彈開,一道銀光從裡面窟出來,緊隨其後的還有幾道銀光。
尼斯的心頭頓時一緊,小東西和他心靈相連,擁有著他所有的能力,其中就包括對未來的預知,再加上動物的感知遠比人類敏銳,所以總是能夠察覺到隱藏得很深的危機。
而此刻,在隊伍前面,那些獵狗卻毫無察覺地跑動著,看上去悠閒而又祥和。
尼斯毛骨悚然,如此的平靜反倒讓他生出一種異樣的恐懼。
幾乎在一瞬間,他發動荊棘冠上附帶的神術。
荊棘鎧甲是一種範圍神術,並非只能對自己使用,只要在他周圍五米之內的自己人,全都會受到保護。
下一刻,尼斯旁邊的王子殿下和伊斯特都包裹上一層鎧甲狀的光膜。
這邊剛剛亮起神術的光芒,從四周的樹林裡、從一叢叢灌木底下,竄起十幾個人影。
他們全都握著弓箭。
一連串弓弦聲響,一排箭矢朝著尼斯三人射了過來。
箭矢破空時的颼颼之聲,彷彿死神吹響的短笛,又像是地獄魔王的呼吸。
大部分箭矢是衝著尼斯而去,其次是伊斯特,也有兩枝對準了菲利普王子。
箭矢是暗器,但是這玩意力道既強勁且快,射箭的人離得又近,只有三、四十米,讓人來不及拔出兵刃格擋。
更要命的是三個人全都騎在馬上,連閃避都做不到。
尼斯的反應最快,身體往右側倒了下去,因為箭從左面射過來。
「颼颼颼!」一枝枝箭矢從他的頭頂上擦過,也有幾枝箭射中他的身體。
命中他的那一瞬間,這些箭矢化作一道尺長的白光。白光閃過之處,荊棘鎧甲的光膜瞬間就被穿透,連那件軟甲最外面的幾層也被打穿了。
這些箭全都是破魔箭,安排這場刺殺的人花費的代價不小。
幸虧尼斯的軟甲強悍,頂住這樣的攻擊,也幸虧他躲過朝著腦袋射來的那幾枝箭矢。
一個翻滾,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尼斯單腿跪地,他的右腿被射穿了兩個窟窿。
當初製作軟甲的時候,因為那頭大老鼠的皮不夠大,只能用在胸、腹、頭部、後背這類要害之處,四肢這些次要部位只能用其他材料,所以防禦力不夠。
「刺客,有刺客。」王子殿下的護衛們一邊喊叫著,一邊朝王子撲去,他們用身體護住了王子殿下。
其他的騎士稍微愣了一下之後,紛紛舉起手中的弓箭。
「我沒事,抓住他們。」
混亂中響起菲利普王子的聲音。他倒是夠決斷,他的兩隻手全都被穿透了,剛才他知道自己躲不過,乾脆用手掌去擋。
破魔箭能夠破魔,並且打穿護甲,確實比一般箭矢厲害許多,卻也有一個缺點,一旦碰到阻擋物,箭矢上的魔法就會被啟動,化作一道細長的白光把阻摜物打穿,自己也會化為灰燼。所以在危急的時候,用手和手臂格擋,可以保住一條性命。
和這兩個人比起來,伊斯特就狼狽多了。他的反應也不慢,也同樣用手抵擋,但是朝他射來的箭矢有點多,他根本擋不過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朝他腦袋和心臟射的兩箭被擋了下來,只是在胸腹正中、左側腹部、左側鎖骨、左肋下方各開了一個窟窿。
這些雖是要命的部位,卻不至於立刻死亡。
還沒等伊斯特倒下,一道金光同時射在他和菲利普王子的身上。
金光來自於尼斯手裡的金色卷軸,那是一個神術卷軸,裡面封印著「上帝的垂憐」。
這是一種頂級神術,有了它就等於多一條性命。
「上帝的垂憐」能夠治癒大部分的傷害,只要不是心臟遭到損毀、腦袋被打出窟窿、頭和身體分離、或者身體被攔腰截斷,就可以救回來。
這種等級的保命卷軸,尼斯身上只有三隻,不到危急關頭,他根本就捨不得用。
先把伊斯特救回來,順便治好他和王子殿下身上的傷,尼斯又掏出一把卷軸。
眨眼間,尼斯和四周那些騎士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那些刺客早已經鑽進樹林裡,他們看到第一輪攻擊沒有起到期望的效果,立刻就逃了。
十幾個向菲利普王子效忠的騎士飛身下馬衝進樹林,這是表現忠心的好機會。
突然又是一陣弓弦聲響,那些刺客同時朝著身後射箭。
緊追不捨的騎士們頓時手忙腳亂起來,他們是來打獵的,身上頂多穿著一件輕甲,手上也只有弓箭和長劍,而那些刺客用的全都是魔法箭矢,情況對他們非常不利。
噗的一道閃光,讓所有的人不得不閉上眼睛,那是「閃光術」。
緊接著一道火星朝著這邊飛來,這些火星漫無目的地飄著,速度不算很快,卻很密集,而且沾上任何東西都會迅速燃燒。
這是「火雨」。
還有幾枝箭矢射在樹上之後,立刻化為大片煙霧,這些煙霧呈深褐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這些箭矢的殺傷力都不怎麼樣,卻讓追趕的騎士不敢上前。
尼斯抓起弓和箭囊,飛身窗上樹梢,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樹冠之上。
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每一次輕踩都會蕩出十幾米遠,他避開底下的戰場,朝著那群刺客撤退的方向飛掠而去。
一邊追,他一邊抓了一把箭矢在手裡,這些箭矢都帶著特殊的標記,箭桿中間微微鼓起。
這些也都是魔法箭,不過是魔弓手專用的魔法箭,需要魔力激發。
五枝箭同時搭在弦上。
隨著手指鬆開,箭矢如同孔雀開屏般飛了出去,它們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樹枝間穿梭閃避,繞開那些障礙物,各自鎖定一個刺客。
這是魔弓手的導引箭。
「小心。」底下那些刺客裡有人高聲叫喊起來,緊接著一連串弓弦聲響起。
如同暴雨一般的箭矢從那個刺客的手裡射出,此人的箭術和尼斯如出一轍,卻更加快疾和精準,他的箭居然將尼斯射出的箭矢全都欄截下來。
一連串轟鳴聲凌空響起,一大片樹林被巨大的火雲所籠罩。
離爆炸中心比較近的樹木,全都被炸成碎片,火雲翻騰著將那一大片樹林化作火海。
如此恐怖的景象讓底下的人全都嚇了一跳,不管是逃亡的刺客還是緊追不捨的騎士,都不自覺地彎下了腰。
一股打熱的氣浪從頭頂上壓了下來,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如同置身火爐之中。
又是一連串箭矢從天而降。
轟鳴聲再一次響起,又是一大片樹林化作火海。這一次尼斯故意把弓抬高,將箭矢先射到每一個目標前方,然後調轉頭來朝著每一個目標飛去,所以爆炸引起的大火,正好堵在那群刺客的前方。
「闖過去,直接闖過去。」仍舊是剛才那個刺客大聲的命令著。
刺客全都是亡命之徒,這群人毫不猶豫地直闖火海。
突然底下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一個刺客大聲喊叫著:「小心有東西。」
這迸此人最後的呼喊,他頭頂上空翻捲著的火雲突然傾滴而下,瞬間把那個刺客燒成灰燼。
還沒等其他剌客搞明白情況,又有人發出尖叫聲。
「是魔獸……像是老鼠……大家注意腳下。」為首的那個刺客確實厲害,他再一次命令道:「你們走,我來斷後。」
他盼眼中閃過凶厲之色,頭微微抬起看著樹冠上方。
在樹冠上飛馳的尼斯頓時感覺渾身發毛,就彷彿被猛獸盯上了似的,他連忙往旁邊疾閃。
毒雲、火球和酸雨在他原來落腳的地方炸開,接著又是一排箭矢射了過來。
尼斯幾乎來不及閃避,這些箭矢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團火球在腳邊炸開,爆炸的氣浪將他掀飛。
他現在又發現一個玩暗器的人難對付的理由,能爆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這種攻擊讓他身體四周的那些幻象全都失去作用。
換成近戰的人就不敢玩這一手,除非想和對方同歸於盡。
在半空中重新找回平衡,尼斯發動靴子上附帶的魔法「空中步道」。
凌空而立,不踩在樹冠上,底下那個刺客頓時失去目標。
這就是武者對魔法師無奈的地方。
那個刺客知道自己失去擊殺對方的機會,他不敢久留,轉頭就逃,一邊逃,他一邊撿起扔在地上的箭囊,那是他的同伴扔給他的。
突然,他蹬了一下地面,身體飛了起來,跳到一棵樹上。
就看到地上一陣銀光亂閃,一叢荊棘從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冒了出來,像活物似的,四處亂卷亂纏。
與此同時,天空中一片火雲迅速落下。
那個刺客的反應極快,實力也強橫,身體在半空中居然還能夠憑空折轉,身上的鬥氣像噴射一般,居然頂住火雲的致命灼燒。
很明顯,此人的實力離大騎士僅僅只有咫尺之遙。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光破空而至。
那人避無可避,只能盡可能地折轉身體。
白光像鋼針扎進布匹一樣,無聲無息地穿透了他的身體,只留下一個很小的窟窿,而那這道白光去勢不止,又打穿五米之外的一棵大樹。
那個刺客首領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脫,弓箭手和弓箭手之間的對決比其他職業更加凶險,因為弓箭手根本就沒辦法收手,也因為弓箭手完全放棄防禦,只能靠犀利的進攻壓倒對手,要不然就是被對方壓倒。
他不再精打細算,不再在乎那些昂貴的魔法箭矢,一把抓起五枝爆炸箭。
弓弦聲幾乎連成一片,箭矢如同飛鳥一般投入密林之中,又如同蜂群一般朝著對面飛去。
這些爆炸箭有的往上飛,它們在樹冠中爆炸,將大片樹冠點燃,讓著火的樹枝紛紛落下,也有的扎進土裡,爆炸的時候揚起大片的塵土和灰燼。
弓箭手最重要的是能夠看到目標,但是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那麼讓大家都變成瞎子就比較有利了,特別是他準備的全都是魔法箭矢,盲戰的話對他有利。
到處是燒焦的痕跡,到處是連根拔起的樹木,地上也坑坑窪窪的。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場面,肯定能夠猜到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苦戰。
在樹林的邊緣躺著五具屍體,其中兩具是燒焦的殘骸,另外兩具身上插滿箭矢,他們是刺客一上來就被射殺的,最後這具也傷痕纍纍,被射穿的部位至少有四處,還有三枝箭釘在他的身上。
眾人對這個刺客首領多少有幾分敬意,雖然是敵人,但是為同伴斷後力戰而死,此人稱得上真正的戰士。
「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菲利普王子仍舊心有餘悸,剛才的刺殺讓他害怕不已,也讓他怒不可遏。
自從決定和兄長爭奪王位的那一天起,他就預示到會有今天,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
他們兩個人的競爭才剛剛開始,兩塊領地到手沒多久,他的兄長就採取如此極端的做法,想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實在太讓人心寒了。
「這些都不像是我們國家的人,十有八九是傭兵。」護衛隊長肖恩早就檢查過屍體,他是跟在王子身邊的「老人」,忠誠方面絕對不用懷疑,見識也足夠豐富。
「僱傭這批殺手的人倒是很闊氣。」另外一個曾經擔任過王子護衛的騎士,拿著那些空了的箭囊嘟囔著。
全都是大號的箭囊,可以裝四十枝箭,這麼多魔法箭矢就已經值一大筆錢了。
「西格爾王子什麼時候也變得闊起來了?」一個騎士嘟囔著說道。
「看來我的兄長也找到有錢的支持者。」菲利普王子苦笑著看了看尼斯。
這個支持者的財力應該不比玫瑰十字商行遜色。
「會是什麼人?」
「應該不可能是本國人。」
「那也難說,那幾位伯爵肯定拿得出這筆錢。」
「他們拿得出來,但是會心疼得要命,與其花錢請殺手,他們恐怕更願意自己動手。」
底下的人低聲細語,議論紛紛。
此刻尼斯的心情非常差。
這個支持者可能對哥倫安特王國有所企圖,但是更大的可能是針對玫瑰十字團來的,為的還是白糖生意。
王子殿下剛才看他一眼,顯然也猜到這種可能。
「伊斯特沒問題吧?」王子轉頭問另外一個以前的護衛。
「他恐怕要在床上躺幾天,還好那個卷軸用得及時,要不然他就沒命了,剛才我看過,全都是要命的部位。」那個騎士回答。
「帶我過去看看。」王子這樣做,顯然是一種暗示。
不管那些人支持他兄長的原因是什麼,他都會和玫瑰十字團站在一起。
一路上他為了緩和氣氛,還開玩笑地說道:「牧師的用處確實不小,可惜北地的習慣很難改變,我們就只能在自己的領地裡多招募一些牧師。」
「確實有這個必要。」那個以前的護衛把這話當真,也連連點頭。
他負責的就是傷員的救治,在追擊中有五個人被射傷,他們遠沒有伊斯特的傷勢那麼嚴重,但是現在這五個人卻都只能躺著不動,因為他們沒有當場得到治療,都是被抬回來之後才進行救治,耽誤了時間。
如果有足夠的牧師跟隨,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病房是一頂很大的帳篷,剛一靠近,王子殿下就感覺到一股神聖氣息。
有兩個牧師在裡面,一個是王子的專屬牧師,另外一個是貝爾格教堂的神父。
六張病床圍成一圈,傷員全都躺著,一圃金色的光霧在他們的身體四周繚繞著,光霧散發著清香。
看到王子進來,那兩個牧師立刻停止治療,微微鞠了個躬之後,退了出去。
「他們的治療比不上你的那張卷軸有用。」伊斯特朝著尼斯笑著說道。
「你還好意思說,那個卷軸的錢要算在你的頭上。」尼斯用開玩笑應對開玩笑。
「沒問題。」伊斯特毫不在乎。
「幸好你們中的是標準魔法箭,換成爆炸箭的話,恐怕就得用『復活術』才能把你的命保住了。」對面一個傷員也開起了玩笑。
說這話的人,正是那個精通天弓秘術的年輕人。
他名叫布萊克·米斯塔克,身上的傷就是和刺客首領對射的時候留下。
論箭術,他們倆差不多,單打獨鬥的話,布萊克甚至有更大的勝算,畢竟他的箭術原本就適合對付高手。
「他需要的不是一點一點增加力量,而是在手臂上裝一對滑輪,我以前就告訴過他這個辦法。」伊斯特又在旁邊嘲諷。
尼斯瞪了伊斯特一眼,不過他並沒生氣,甚至還有一點高興,當初從修道院出來的人裡,就只有這個傢伙還會和他毫不在意地開玩笑,另外三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