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養殖者 第五章

  幽影在擴張,以完全超越我感知能力的驚人速度,彷彿是在為過去這數日的怠惰贖罪一般。

  不論之前限制住它的東西是什麼,現在都拘束不了它了,漆黑的泥濘往上奔馳,高高衝上天際,比夜空更黑、更深,然後巨大的黑柱扭擺著歪斜的軀幹,向四面八方碎裂開來。

  黑浪乘著風,海洋和陸地對它來說似乎沒有區別,一眨眼的功夫,它南下、北上、東進、西侵,幽影吞噬了日本北半部,淹沒飄蕩的海水,衝入了西方開闊的亞洲大陸,同時將廣大的太平洋也納入自己的體內。

  不出一分鐘,這無形無象的漆黑空間便將整顆蔚藍行星納入掌握。

  我完全無法控制它,它大的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之外,沒有任何人類可以控制這麼龐大的東西。

  「給我停下!」

  我在意識宇宙中呼喊,漂浮在微微放出藍光的黑暗之中,俯瞰著眼前的球形地表,「停下來!」

  但它早已不接受我的命令,我的聲音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麻雀叫聲。

  「沒用的,阿劫瑪諦。」

  他禍煞耶道,儘管只有意識相接,我還是感到一股令人顫抖的惡寒。

  抬起頭,在稀薄大氣的邊緣,他禍煞耶蠕動著的紅眼烏雲,身上長了許多的光亮鞭毛,光這樣看著它,就讓我害怕地想要緊閉雙眼。

  「魔神、歸零者俱逝,」

  他禍煞耶朗聲道,「再也沒有人能在這兒、這個世界阻擾吾等之復生!幽影將是吾等的胎床,為吾等昏靈之居所!」

  它的一部份,與大氣下急速擴張的幽影匯合,默默地,宛如泥水交融一般,幽影也睜開了它億萬隻鮮紅的眼睛,凝視四面八方的靜謐宇宙。

  我漂浮在虛無的冰冷空間中,望著地球被一層紅光萬點的黑色漿液所覆蓋,驚駭得不知所措。

  儘管已經有了整顆地球,但它們仍不滿足,我看見幽影不斷地侵蝕意識宇宙,擴張自己的疆土,同時壯大他禍煞耶的腳步,絕望的潔白瞳孔開始像細雪一般,在大氣層下悠悠飄落。

  「嗚嗚……嗚嗚……」

  如夢似幻的悲鳴從意識宇宙中傳來。

  在無盡的冰冷哀嚎中,許多過去我曾聽過的聲音一一從腦海中迸出,就像是他們同時間都對著我說話一樣。

  「耶哈維……」

  「熾焰玫瑰……」

  「眾神之死……」

  「托爾在哪?」

  「遴死者……」

  「崑崙瑤池……」

  「四山門洞開……」

  「老君,助小子一臂之力……」

  「那是……洛基?」

  「大海嘯……」

  「天使在消失……」

  「黑暗……」

  「時候到了,阿劫瑪諦!」

  他禍煞耶轟隆隆地怒吼著,它無邊無盡,有如一朵以日光為食的黑雲,完全籠罩著我。

  「吾將以血肉創生,為無數昏靈平反,用遺忘撫去痛苦的爪痕!」

  那像是空谷孤鳴的聲音在昏暗中不斷的迴盪、共鳴,最後像是雷聲一般粗暴、響亮而且可怖。

  我失去了聲音,甚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哪裡,手腳似乎消失了,我所有的知覺都被奪走,只剩下巨大的恐懼。

  「不……我不想死!」

  我發出慘叫,但叫聲寂寥空洞,他禍煞耶已經將我徹底的吞蝕,它奪走了我的身體!「誰來救救我!依格爾!依格爾!」

  我用盡僅剩的力氣嘶吼,希望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有人能夠發現我,「露希法!誰都可以,快救我!我不要變成昏靈!」

  然而依格爾早已離去,露希法也不見蹤影。

  「麗子!喜罪!」

  我不斷呼喚,「伊織!」

  沒有人響應我的呼喚,我感覺不到幽影,也感應不到他禍煞耶以外的東西。

  「……佳奈!佳奈!」

  我幾近絕望地喊著每一個我認識的名字。

  一股漠然僵麻之感緩緩刺入我體內,我本能地知道這是他禍煞耶的爪子,它要讓我忘掉我是誰,再把我泥塑成它手下無數昏靈之一。

  我拚命地叫喊,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叫了幾遍,希望能保持記憶中這最後一點的微弱希望,然而,呼喊的週期卻越來越短,我逐漸地忘記了她們,甚至不知道我忘了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終於被絕望所擊倒。

  很快地,連體內最後一絲恐懼,都被他禍煞耶默默地瓦解。

  意識就像是艷陽下的飛沫,難以察覺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真不像樣,你可是要替妾身開啟龍道之人,怎連這麼個小妖小孽都對付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一片空無之中,傳出了人聲。

  輕靈的女性嗓音像是雷電震醒了我,驅走了他禍煞耶,我整個人驚覺過來。

  「影哥哥!」

  「爸爸!」

  伊織和喜罪圍在我身旁,見到我恢復神智,紛紛喜極而泣。

  我環顧四周,這裡還是伊織家的客廳,景物擺設依舊,但奇怪的是到處都充斥著點點霞光,把屋內照的有如白晝。

  「……發生什麼事了?」

  我撫著伊織的背,「我剛剛怎麼了?」

  問道。

  「嗯……嗯……」

  伊織用手撥去眼角淚水,好一會才說道:「影哥哥,你突然整個人倒在地上,然後身上的波動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心臟也停了,幽影到處亂滾,差點把我嚇死。」

  「對呀,爸爸要是死了,喜罪恐怕也要死了!」

  喜罪附和道,「你怎麼會突然昏倒啊?」

  「嗯……」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光是怎麼回事?」

  便開口問道。

  「我也不清楚,剛剛才出現的。」

  伊織道,用手輕輕點了點附近的光球,它四處飄移,經過之處均留下漣漪般的殘光。

  「影哥哥,你真的沒事?」

  伊織又問,從她疑惑的眼神看來,說不定她已經知道問題是出在我的體內,而非其它外力所致。

  「我沒事……」

  我點點頭,身體一點異狀都沒有,難以相信我剛才幾乎要被他禍煞耶給完全同化。

  「剛剛那是……西王母的聲音。」

  心神鎮定下來後,我心想,「她的聲音怎麼會在這兒出現?」

  眼神自然地往天花板上望去。

  「咦?雪川醒了?」

  伊織奇道,「她的感覺……怎麼跟之前差這麼多?」

  雪川的波動隱隱在二樓閃動,她連日來處於蟄伏狀態的幽影似乎和我同時醒轉,而且還發出較之前強得多的氣息。

  「是西王母……」

  我低聲道,「她來了……」

  「西王母……影哥哥,是你之前說的那個和雪川幽影連接在一起的魔物?」

  伊織奇道。

  「沒錯,看來她不知多久以前就在算計我和依格爾取消契約的這一刻了……」

  我道,雖然西王母替我解了圍,但我卻無法率直的感激她。

  「這些魔物為什麼能把我的行動算的這麼準?簡直就像是她們早就知道我會做什麼,也知道我做的事會引發什麼後果一樣……」

  一邊往二樓走去,我心裡卻越想越涼,彷彿我正走在一條被人畫好的道路上,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暗穴。

  踏入雪川下榻的臥室,裡頭光華萬丈,照的一片雪白。

  「公子大喜!」

  銀雀兒恢復常人姿態,彎腰欠身,鑲銀邊的綠霓衣裳,無風亦擺盪,頭上那對雀形銀釵瑩光閃爍,「娘娘金身光臨,救苦救難來了!」

  她喜形於色,朗聲道。

  「嘖!」

  金蝶兒卻依舊保持舊貌,小小人兒穩坐雲端,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搖搖晃晃的飄出室外。

  我和伊織等人的目光,則望向窄室窗前,只著一襲單薄睡衣的雪川。

  她背對著我們,視線朝著屋外,纖瘦的腳踝潔白無暇,肩上黑髮緩緩流轉,頭頂一輪金暈,西王母顯赫的波動正從雪川身上釋放出來。

  窗外,一點星光也無,天上只剩幽影翻騰不斷,如鍋中沸騰滾墨。

  「雪川……西王母,」

  我開口道,「你有何目的?」

  「無禮之徒,」

  被西王母佔據的雪川緩緩轉過身來,輕聲道,「這是你和救命恩人說話的口氣?」

  雪川兩眼綻出金光,她身上雖有一股祥和之氣,但也有懾人的重壓。

  「若非妾身及時趕到,」

  雖然姿態模樣都仍是雪川,但說起話來的神韻卻和之前天差地別,「現在你早就淪落到那邪魔手下,渾渾噩噩,元神盡失,不知己為何人了。」

  她伸出細緻的手臂,笑道,口氣高傲。

  「或許如此,但你也不是單純的見義勇為吧?」

  我問道,「之前雪川身上的幽影,是你把它關起來的?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汝輩妖孽果真豪無禮數可言,妾身出手相助,竟然一句謝詞也無。」

  西王母用雪川的模樣啐道,右手一甩,似乎做出了拂袖的動作,只是雪川身上沒有寬鬆的袖子可以讓她拂甩。

  「等你告訴我你的目的,我自然會考慮要不要感謝你。」

  我道。

  西王母蹙起眉頭,就像是遇到不講理的小孩一樣,臉上浮現出無奈的氣憤神情。

  「……此去東南千里,」

  她白晰的臂膀一揮,指著海的方向,「天外魔仙將」鯤」之胚卵棄置於海底深溝,現在已然孵化,不日將回首反噬其主。」

  我聽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

  「其二,西蠻妄稱天使之翼人亦將侵入常世,顛覆倫常。」

  西王母續道,神情甚是不悅,手指指著天上。

  「其三,你身內邪魔仍虎視眈眈,意圖吞滅人間一切生機。」

  最後,她指著我,道。

  「諸般凶險,唯妾身有能消解,亦唯妾身願意消解,你這冥頑不靈的蠢貨,不趕快下跪懇求,還敢這般與妾身大放厥詞?」

  西王母說完,這才柳眉倒豎,看來十分生氣。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我問道。

  「影哥哥,」

  伊織此時小聲道,「我想,現在最好不要反駁她。」

  「什麼?你的意思是要我屈服於這女人手下?」

  我驚道。

  「現在我們需要她的力量,」

  伊織語氣懇切,「我大概知道她剛剛說的是指什麼,只是現在沒有時間解釋給你聽。」

  「看來連妖女都比你識時務呢,阿劫瑪諦。」

  西王母笑道。

  伊織一聽,臉上閃過一絲憤怒神色,但卻隱忍不發。

  我見伊織態度,知道她並非胡言亂語,只好依照她的建議,心不干情不願地向西王母道謝。

  「多謝你救了我。」

  我幹幹地道。

  「哼,」

  西王母道,「差強人意,但妾身念在你不知禮數的份上,姑且接受便是。」

  態度依舊倨傲。

  「那麼,你打算怎麼解決剛剛你說那幾個災禍?」

  我問道,忍住心中的不悅。

  「呵呵?」

  西王母笑道,「不過一句敷衍了事,便想要妾身為你出力消災?」

  我聽見她語中訕笑之意,胸中怒火更甚,要不是伊織拉住我的手,可能便要當場和西王母翻臉了。

  轉頭一看,伊織和我使了個眼色,意思甚是明顯,自然是要我別和西王母吵起來。

  「請……請王母娘娘幫幫我們吧。」

  我又是惱怒,又是困惑,結結巴巴地道。

  「呵呵呵……要妾身幫忙亦非不可,」

  西王母見到我臉上表情,顯得格外開心,「只是你們也得替妾身做件事才行。」

  「什麼事?」

  我明知故問。

  「還跟妾身在這打馬虎眼,」

  西王母笑道,「你早就知道妾身所求為何了。」

  「……我可不知道什麼是龍道。」

  我聳肩道。

  「當然,妾身便是為此而來,」

  西王母道,走近我和伊織身邊,「你只需放鬆精神,由妾身來掌控你手裡不受羈束的玄陰夢。」

  她伸出一隻手,將掌心放在我額頭上。

  我不安的望了望伊織,伊織望了回來,用眼神安撫我的情緒。

  「玄陰夢迴,」

  西王母低聲道,「造化周轉。」

  轉瞬間,我又回到了意識宇宙和幽影交界處,只是多了身旁的西王母。

  她一身金光閃耀,透明的錦衣緞帶在肢體間飄搖,烏黑長髮濕亮如瀑,容貌高雅尊貴,已非雪川嬌瘦的模樣。

  但西王母的祥光瑞氣卻無法除去我心中的恐懼,望著腳下那滿佈紅點的漆黑行星,我不禁又深感畏怯。

  「別怕,那邪魔不會出來的。」

  西王母見狀,溫言安慰道。

  「你……你帶我回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看著地上翻湧的幽影,驚心他禍煞耶會不會從裡頭躍出,問道。

  「在這裡才能讓你把玄陰夢交給妾身啊。」

  西王母道,「來,照妾身說的話做。」

  只見西王母伸出右掌,她的手腕上披金戴玉,珠寶相撞,叮鈴鈴直響。

  「將你的玄陰夢置於妾身掌上即可,」

  西王母道,「之後妾身自會讓那邪魔嘗嘗苦頭。」

  「但我已經無法控制幽影了。」

  我道。

  「別說傻話,」

  西王母道,「雖然範圍極小,但此中仍有你可駕馭之處,將那微淺夢影置於妾身掌中,其後轉化變換諸事,便由妾身自理。」

  我只好按照西王母的吩咐,在心中默念,試著換回幽影。

  過了一會,一條細絲般的物事從龐大的漆黑球體中緩緩抽出,游向了我們。

  正如西王母所說,幽影雖然變的龐大且不聽召喚,但我仍保有一小部分可供驅使之用。

  「呵呵……」

  西王母笑道,眼神凝視著幽影細絲在掌中纏繞,「妾身等了這麼久,終於……」

  只見金光乍現,她掌中幽影蛻變,變成一縷霞光,並往下方遠處的漆黑球體連鎖反應,祥光疾衝,以和幽影當初擴張時同等,甚至更加激烈的速度,改寫了行星的外觀。

  剎那之間,黑色的行星現在散發著耀眼的白色光芒,照耀得大氣像是掛滿鑽石般星光點點。

  我驚愕的無法言語,剛才還深陷絕望的行星現在已祥光璀璨,鮮明如日,卻一點也不刺眼。

  「心多必亂,」

  西王母滿意地笑道,「待妾身將其集中一處,化零為整。」

  手指輕輕晃了晃。

  又是一陣霞光奔騰,球體上的祥瑞全部往行星的某一端集中,形成一道白熾光柱。

  地球表面上,幾乎已沒有半點幽影剩下,除了某地之外,那兒似乎正是我們的妖亟島,只有那裡還看的見烏黝黝的幽影。

  「大功告成,」

  西王母擊掌笑道,「如此一來,眾生災噩可脫,善哉善哉!」

  她的掌中溢出陣陣金黃光暈,把我從意識宇宙帶了回來。

  回到現實世界,伊織見我醒轉,連忙把我扶到床邊。

  被西王母佔據的雪川身體黯淡下來,霞光不再,室內頓時陷入昏暗。

  「影哥哥,你沒事吧?這次你很快就醒了。」

  伊織輕聲道,手掌按住我的胸口,一股暖流滲入體內,讓我輕鬆不少。

  「我沒事……」

  我道,但嗓音卻比想像中還虛弱,「西王母,你要用幽影做什麼?」

  轉頭朝向雪川。

  「自然是將那邪魔釋放出的妖孽一一斬除,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了。」

  西王母回答,銀雀兒攙扶著她的手。

  雖然聽來冠冕堂皇,但她心裡是否真的這麼想可是無人能知。

  「事情還沒結束呢,阿劫瑪諦,快站起來!」

  西王母又催促道,「瑤池不可一日無主,但妾身在人世卻無可供棲宿之軀,這件事得由你設法責成。」

  「瑤池?」

  我困惑道。

  「爸爸!」

  喜罪的頭突然從屋簷上鑽了出來,「你快看外面!北邊有好大的光柱!」

  喊道。

  伊織聽聞,手一揮,四周壁牆轉瞬盡成透明,可清楚觀見外頭情況。

  天上翻騰的幽影已然平息,恢復成墨藍星空。

  但北方遠處,天幕卻亮的刺眼,彷彿太陽正打從北邊升起一般,在那刺眼白光之中,一道光柱像是利刃般,斜斜地射向地平線的盡頭。

  「阿劫瑪諦,你們不準備一下?」

  西王母突然笑道,「地就要翻過來了。」

  「你做了什麼?」

  我質問道。

  「啊!」

  伊織驚道,「影哥哥,你抱緊我!」

  她雙手展開,身上的綾羅綢緞放出紫色異光。

  只見妖亟島與海相接之處,等距竄出了十幾具高峻的皮翼骨架,像是一張爪子般擒住了妖亟島的基盤。

  這種景象,我依稀記得曾在莉莉絲的意識宇宙中看見過,這麼說來,那些骨架是由伊織所召喚出來的。

  我正欲再度追問西王母時,震耳欲聾的地鳴襲來。

  妖亟島開始上下震盪,建築傾軋,發出嘰嘰嘰的惡聲,遠方海面上波濤兇猛,白浪翻滾,有如沸騰。

  然而地震的威力並不及它的聲勢來的驚人,屋宇雖然搖晃的利害,但放眼望去,尚無倒塌的建築,直過了約莫五分鐘,地震才逐漸平息,但仍餘震不斷。

  「大概是已經浮上來了。」

  西王母若有所感地道。

  「什麼東西?」

  我問,感到自己渾身冷汗,就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被抽乾了一樣。

  「妾身把須彌山的一部份,三十天上的崑崙瑤池搬了過來。」

  西王母道,「為了消除那邪魔惡障,還有大洋裡頭的鯤魚,甚至那些忝不知恥,自稱天使的翼人,這可是最小限度的準備兒。」

  伊織身上紫光漸褪,只是遠處仍可看見皮翼骨架高高的聳立。

  「……你把島的地基給震斷了!」

  伊織突然道。

  「地基斷了?」

  西王母驚道,「這可真奇,這島的地基如此不穩?」

  「之前這座島曾受到一些打擊,」

  伊織看了看我,想來佳奈對大地造成的傷害比我想像的還深,「這樣下去,我們會變成海上漂流的孤島,你要怎麼補償我們?」

  「想來鯤魚正支使著滔滔汪洋,欲將爾等運至它利齒可及之處,」

  西王母思忖後,答道,「待妾身返回瑤池寶座,自然不會讓你們遭遇此等噩耗。」

  「喔?那真是好消息,」

  伊織道,「不過,我們幫了你這麼多,倒沒聽見你要給我們什麼好處?」

  「呵?」

  西王母冷笑,「妾身替阿劫瑪諦壓制其心腹大患,阻止邪魔在地上繼續橫行,你們難道還嫌不夠?」

  「哈?」

  伊織也冷冷道,「影哥哥的幽影幾乎全都用來替你重建你那個叫瑤池的地方了,待會你還得仰仗我們替你真魔化呢,要求一點回報也不為過吧?」

  「小女孩倒伶牙俐齒,」

  西王母不禁笑道,「那你們想要什麼東西?瑤池中遍地金銀珠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們要什麼開口說便是。」

  「不用你的珠寶,我們只要你別干涉我們島上的事情即可。」

  伊織道,「也別命令影哥哥和我們為你做什麼事。」

  「唔……」

  這樣一個看來無關緊要的要求,西王母竟意外地考慮良久。

  「好吧,妾身答應你便是。」

  西王母最後點頭。

  從伊織和西王母兩人的對話中聽來,似乎有什麼至關重大的事情在她們之間達成了協議,我連忙以詢問的眼神望向伊織。

  「別緊張,影哥哥,我待會再好好跟你解釋,」

  伊織溫言道,「你先把她真魔化吧,讓她趕快回瑤池去,不然待會島從地基上飄移開來,恐怕一半要沉到海裡去。」

  「真魔化……」

  我一聽,才發覺一件十分奇怪的現象,從雪川醒轉過來,便一直沒有感應到她本身的波動,彷彿她的體內已經沒有雪川知惠這個人一樣。

  「你若是擔心此女,大可不必,」

  西王母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麼,道:「此女早已允諾要將其元神血肉供予妾身取用,以拯救廣大蒼生。」

  「允諾?」

  我驚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以你們的時間來算,約莫兩個月前。」

  西王母回答。

  兩個月前,也就是六月下旬的時候,那時我尚未具有意識。

  「好吧,我這就替你真魔化!」

  我道,用心念運起那僅剩的幽影,它仍有方谷市的大小,似乎人類控制力的極限就只有這麼大,而依格爾限制我的幽影範圍似乎也剛好是這麼大,這究竟是偶然,亦或是他的算計?雪川的身子隱沒在幽影之下,銀雀兒避到一旁。

  幽影之中,西王母的波動緩緩消逝,雪川的波動又浮現出來。

  如同之前真魔化伊織時一般,我碰觸到了雪川當時的記憶。

  ###六月二十二日###碰!碰!碰!「黑澤麗子!你給我開門!」

  我用力敲打著黑澤家的單扇大門,不顧走廊上那一堆堆人群的目光注視,大吼起來。

  在窄的走道上,三三兩兩的人群到處枯坐,男女老幼皆有,他們像是遷徙的候鳥一般,出於不明的目的,在一個禮拜前陸陸續續地擠進這個人口只有三十萬的小城,他們席地而坐,用帳棚睡袋取代房屋,便利商店取代廚房,帶給方谷市這鄉下地方大量的商機和混亂。

  他們紛紛抬頭望著我,但卻沒有人說話,就算問他們話,也無人會回答,全都像癡呆了一樣,但是買東西的時候卻會很精明的算錢。

  黑澤家旁邊坐了一家三口,夫婦兩個加一個小孩,剛才都在睡覺,正皺著眉,用沉默的眼神責怪我破壞他們的美夢。

  「開門!黑澤麗子!」

  我對他們視而不見,大聲喊道:「我知道西華家的孩子在你這裡!給我開門!」

  在這樣敲了好一會,我的手都開始痛的時候,白色的單扇復合門才敞開一道小縫。

  「……幹什麼,雪川?」

  麗子露出一邊眼睛,低聲道,「你不知道已經很晚了嗎?」

  我立刻把腳伸進門縫中,以免黑澤這傢伙又把門關上。

  「克也呢?」

  我強忍怒氣,「把他交給我!」

  「……克也的父親已經交代過我,直到這個學期結束為止,都由我負責克也的生活指導,」

  麗子低聲道,她澎松捲曲的黑髮在眼睛旁邊晃動,「沒有你說話的份!」

  「生活指導?別笑死人了,你的教師執照早就被吊銷了!」

  我的怒氣終於爆發,「現在就把克也交給我,不然你準備去跟警察解釋吧!」

  大吼道。

  「你……」

  黑澤的表情明顯動搖起來,「你這沒人要的女人!不要來煩我!克也是我的!」

  她猛地伸出手,把我從門前推開,然後碰地一聲把門緊緊關上。

  我倚著欄杆站起,右邊手臂上有幾道指甲刮出來的血痕,但我氣的一點也不痛。

  走回屋中,我拿起電話,撥打給最近的警察局。

  通知警察後,我掛上電話。

  「我已經打給警察了,你這個變態!」

  我對著牆壁大喊,黑澤就住在隔壁,所以她聽得見我的聲音,「你準備進監獄吧!」

  說完,我將耳朵貼在牆上,希望能聽見什麼動靜,但只有黑澤輕微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黑澤家的門打開了,我連忙衝出門外。

  黑澤麗子站在那兒,她一如往常穿著小一號的襯衫,最上面的三個鈕扣沒扣上,露出她胸口那對用來欺騙男人的武器,腰上是一條捆的緊緊的迷你裙,兩雙腿幾乎完全露在外面。

  她笑容可掬,「你好,我們之間似乎有點誤會,讓我好好澄清一下吧?」

  溫柔地道,雙手藏在背後。

  我毫不猶豫,立刻轉身奔回屋中,關門上鎖。

  黑澤的腳步聲隨即奔至門外,她不知道是不是拿著菜刀一類的東西,門上發出刺耳的割刮聲響。

  「啊啊!」

  黑澤憤怒的叫喊著,「為什麼你每次都要來打擾我!我和克也生活的這麼開心!關你什麼事!你只是嫉妒而已!你這沒人要的賤貨!」

  雙手一邊捶打大門,一邊用刀鋒在上面又刺又割。

  他們怎麼能讓這種瘋女人在外面遊蕩?為什麼不繼續把她關在牢裡?十五分鐘後,警察終於出現了,造成他們遲到的原因自然是大街上那一大堆漫遊的外地人,兩名警察得一直按著喇叭才能順利行駛警車。

  黑澤麗子很快地完成她的變裝,幾乎是和男人視線接觸的瞬間。

  「先生,你們別這樣抓我,」

  她的聲音又恢復成嬌柔甜美的曲調,「這樣很疼的,有話好好說嘛?我就在這兒,那邊都不會去。」

  我幾乎可以想像她把身體貼在警察制服上的癡狂模樣。

  但是由於監視器清楚錄下了黑澤拿著菜刀在我家門前發狂的景象,這次她百口莫辯,警察也只能無奈地將她送上警車帶走。(幸好這些人不會永遠被她耍得團團轉)另一名警察和我進入黑澤家中,發現了被捆綁在客廳一角,赤身裸體,渾身都是鐵鏈和淤青傷口的西華克也小朋友,並將他送往醫院。

  兩個小時後,我返回家中,時間已是凌晨一點,我精疲力盡,連身上的衣服都不想脫,燈也沒關就睡著了。

  第二天是禮拜六,不用去學校,但我依然在早上七點左右警醒。

  醒來以後,我花了一會時間才想起黑澤已經被送進警局,克也則在病院,他的父母大概又要為此而大打出手了。

  盥洗完畢,我含著牙刷,走到陽台,往樓下望去。

  路上黑壓壓的,都是些凝滯不動的人群,最黑的地方是公園,次黑的地方則是些商店街,這些人到底是來方谷市幹什麼的?自從當了附近中學的保健醫生以來,似乎沒發生過什麼好事,雖然可以整天坐在保健室裡,翹著二郎腿乘涼,但是新家的隔壁住著一個有虐待狂的瘋女人,路上塞滿了神情恍惚的外地人,連學校裡也不斷有學生和教師受傷。

  我向來不是什麼神經質的人,嚴格來說,神經還頗遲鈍的。

  但最近這一個禮拜,我整天心神不寧,而且這現象不只是我而已,生活中遇見的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不安和懷疑,簡直就像是……「……好像要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一樣。」

  我拔出嘴裡的牙刷,咕噥道。

  看著外頭那些緩緩移動的大群人頭,本來想要出去走走,抒解一下心情的想法,也無疾而終了。

  「或許我該離開這個城市?」

  我喃喃自語,「總覺得這裡快要不能待了……」

  打開電視,沒有任何一家電視台提到方谷市近來的異象,實在很奇怪,這些沒頭沒腦湧進來的人,本來也有自己的家的吧?這麼多人拋棄自己的家園和工作,跑到方谷市來,難道不會產生問題嗎?在陰鬱煩悶的心情下,白晝逝去,我看著桌上那組我常用來泡茶的燒杯試管組,心裡雖想泡幾管茶來喝,卻整個人懶洋洋的,沒有力氣,更何況,我現在做什麼都很生氣。

  晚上十點的時候,我終於在懶人椅上昏沉沉地打起盹來。

  睡著睡著,突然一股惡寒將我驚醒。

  我睜開雙眼,電視仍開著,卻沒有聲音,而時鐘停了,十一點四十五分。

  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恐佔據了我整個人,我嚇得在懶人椅上縮成一團,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怎麼回事?」

  我驚道,有東西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走出陽台一看,我很快發現那邊不對勁了:路上沒有車在走,沒有聲音,路上黑壓壓的人群僵滯不動,宛如死水。

  「怎麼……怎麼回事?」

  我又重複了一次,說些話好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打開門,我左右望了望。

  走廊上的人都在睡,而且睡的很安靜,沒有人打呼。

  「喂、喂!」

  我走出門外,搖了搖躺在黑澤麗子門前的那一家子,「醒醒啊!」

  由於他們一點反應都沒有,所以我搖得更用力了,手指扣著他們的肩膀。

  我發現他們體溫很低。

  「怎麼會這樣?」

  我大驚,手掌按著那男人的額頭,冰涼的。

  「不會吧!」

  再用指尖探他鼻息,沒有!測他頸上脈搏,沒有!「死……死了!」

  我顫聲道,伸手往男人隔壁的女人身上摸去,結果仍是一樣,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連他們兩人相擁入懷的小男孩也一樣,沒有生命了。

  「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似乎是貧血。

  扶著牆,我緩緩站直身子,眼睛好痛。

  往走廊前後望去,所有的外地人,光這條走道至少就有超過六十人,密密麻麻地散落在住家門戶前,大家都非常的安靜。

  「不會吧……全部都……全部都?」

  我手腳發軟,幾乎難以行走。

  鮮紅的光暈似乎在這些人的附近飛舞,可能是貧血造成的幻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該不會大家都……」

  我掙扎著,拖著腳步,跨過他們沉默的軀體,走到黑澤麗子家的前一戶,用力按著門鈴。

  門鈴沒有聲音,但走廊上的燈仍是亮的,應該有電呀?我不死心,繼續往前,路上又摸了摸地上幾個人,一樣冰冷無心跳。

  一連按了好幾戶,但這些人家的門鈴竟然像事先講好似地,一齊沒了聲音。

  「天啊!」

  我大叫,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棟ㄇ字形的公寓內迴盪,這裡明明有這麼多人,但卻只有我的聲音!就在此時,我看見了有東西在動。

  是一樓,一樓有人!我幾乎癱在欄杆上似地,把上半身伸到外頭,想要看清楚下面是誰,隔著八層樓,我視力又不好,實在很難看的清楚。

  「喂!下面的人!」

  我放聲大喊,「發生什麼事了?他們怎麼了?」

  樓下的人遠遠地轉過身來,似乎在向我招手,然後他走到電梯前面,再走進電梯裡。

  知道還有別人,我精神好多了,連忙走到八樓電梯前面,等待那人上來。

  過了好一會,電梯終於叮的一聲,八樓的數字亮起黃光。

  「太好了!我以為沒有別人了呢,你……」

  門一開,我宛如大難不死的倖免者,急切的想要知道事實真相,拚命向對方搭話,以致於當我看清是誰在電梯裡面時,整個人都呆在原地。

  是黑澤麗子!她笑吟吟地站在電梯門旁,一隻手按著電梯按鈕,一隻手仍拿著昨晚那把菜刀。

  在她身旁,漂浮著一個白色的女子人影,穿著像是沙麗的白色紗質衣物,但只有上半身。

  「你……你……你……」

  我不知要說什麼,腳步後退,背撞在欄杆上。

  黑澤麗子慢慢從電梯裡面走了出來,握著菜刀的手指上,蔻丹鮮艷的閃著紅光。

  「新世界就要來臨了,」

  黑澤麗子像著魔似地,喃喃道,「偉大的神已經告訴我了,新的世界裡,所有的人都會死,只有我能活下來……」

  「……救命啊!救命啊!」

  我終於想起要逃,立刻轉身往走廊的另一邊奔去。

  「但在新世界來臨前,我要親手殺了你!」

  黑澤麗子在我背後緊追不捨,但她穿著高跟鞋,跑不快,「不然你馬上就要死了!嘻嘻……哈哈!」

  我奔到另一部電梯門前,用力按下下樓的按鈕,卻看見電源的黃色光暈一瞬間同時消失,連走道上一直保持明亮的路燈也一起熄滅。

  「啊啊啊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漆黑嚇得大叫出聲,好一會才想起電梯旁邊便是逃生梯,連忙轉身想要下樓。

  肩膀一緊,我整個人都呆住了,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抓到你了。」

  黑澤麗子甜甜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