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臉如死灰,全身輕顫,望著眼前自家人血流成河的慘狀,老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以別種方式和你再見,老友啊……」
逆天邪此刻說出來的話,在蕭遙聽來只覺得格外諷刺,儘管一直覺得對方深不可測,還有一份說不出的邪氣,但蕭遙就是無法對逆天邪產生真正的敵意,他也一直避免與對方為敵,甚至在知道對方真正的身份後,這點初衷也是沒變。
但現在,他首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悔不當初的感覺。
「為什麼?」
儘管語調聽起來很平靜,但蕭遙和逆天邪都知道,這只是水面之上的假象,水面下的波濤洶湧,已經累積到一觸即發的地步了。
逆天邪失笑道:「為什麼?怎麼人人都要問這個無聊可笑的問題,為什麼凡事都一定要有理由?既然你這麼想要理由,那我就給你一個──因為我有能力,和因為我想要這麼做,就做了!還有問題嗎?」
蕭遙兩拳緊握,「因為有能力和想做,就什麼都可以去做,甚至濫殺無辜也無所謂嗎?君天邪!我真是看錯你了!」
逆天邪歎口氣,搔著頭髮道:「又來了,每次重見故人,都要解釋一次,這一點實在讓我不勝其擾。算了!我對將死之人總是比較憐憫,你眼前的人,不是君天邪也非玉天邪,而是一個統一分裂人格後的新生天邪,你可以叫我逆天邪,或是『絕世邪神』。」
「絕世邪神……」
對於逆天邪的說法似懂非懂,但是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魄力與氣勢,確實與之前的兩個天邪有雲泥之別,而且,剛剛蕭遙亦親眼看到,他的恩師和另一個不在他恩師之下的高手,只一個照面便雙雙慘死於逆天邪的手下。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有了什麼奇遇導致功力突飛猛進,但現在蕭遙從逆天邪身上感受到的壓力,便不會在其父「閻皇」君逆天之下!
換句話說,這一戰他毫無勝算可言。
蕭遙絕對不是一個莽夫,但他也知道,人生中總有些戰役,是明知沒有勝算也要去打的。
「一直以來……我都盡量避免與你正面為敵,或許……當初有這樣想法的我,是錯的也說不定……」散發著某種覺悟的凜凜鬥志,蕭遙一向輕鬆自在的臉上,如今換上一種視死如歸的平靜。
逆天邪眸中精光一閃,偏頭笑道:「沒想到……你的修為竟然更在李無憂和孔悲回之上,該說是笑問天那老鬼調教有方嗎?那老鬼也算用心良苦了,竟然特地埋下你和笑詩情兩個棋子來輔助白道勢力,可惜他一生算計,到頭來仍是得栽在我家老頭的絕對武力之下!而那也將會是你稍後的命運……」
「勝敗未分,何況我蕭遙一向是勝利女神的忠實信徒,未到最後也不要言之過早啊!」
逆天邪搖頭道:「你還是不懂,在我面前,沒有任何奇跡發生的可能,因為……絕世邪神的意義,就是連命運都能主宰的最強者。」
話一說完,不見任何徵兆,逆天邪就那麼突然消失在蕭遙的眼前,形若輕煙乍現倏散,右手一動,一道無與倫比的劍氣,夾帶強大壓迫感,在電光石火間,已經刺入他的胸膛!
難道蕭遙就連逆天邪的一劍也接不下,就那麼一招了帳?
不!看逆天邪此刻臉上的表情,似乎事實並非如此啊!
「嘿,『無相混元氣』。」
逆天邪道出了蕭遙此刻賴以保命的秘技名稱,只見後者長長的吐出了一口霞氣,整個身體彷彿失去重量般往後飄飛,雖然臉色蒼白若紙,嘴角也溢出一絲血跡,但逆天邪那一擊顯然已被他在一個吐息間化解,總算是保住一條小命。
「不錯,你的『無相混元氣』已有笑老鬼的七成火候,假以時日,不難成為另一個『玄宗』,可惜,在那一日到來之前,你已經要埋骨於此。」
逆天邪一聲長笑,手下絲毫不留餘地,以指代劍使出精妙玄奧的劍法,在縱橫交錯如狂草舞筆的氣勢中,又不失輕巧細膩的收密,封死蕭遙的一切退路。
蕭遙沒想到逆天邪的武功竟會突飛猛進到如斯境界,若不是他早在開戰前就將「無相混元氣」運行全身,剛剛那一擊已足可取他性命!一咬牙,運勁反擊,李無憂的絕學「點石成金」一指點出,先天真氣漫空如箭,直取逆天邪的眉心。
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雙方實力實在相差過分懸殊,如果蕭遙不能賭上性命逼逆天邪放棄跟牌,這一仗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這種拙劣的戰術,以為會對我有用嗎?」
逆天邪冷冷一笑,運掌一劃,身邊劍氣竟被凝練成龍形,龍嘴張開,森森利牙朝蕭遙噬去,而後者逼出的指勁竟被「劍龍」震得倒捲而回,龍牙聲勢不減,取蕭遙性命只在須臾之間!
蕭遙大叫一聲,「無相混元氣」世間解一訣全力發動,在自己面前創造出一個擬似黑洞的氣場來,巨龍撲入「世間解力場」中,蕭遙頓時覺得自己的靈魂裡像是放了千斤炸藥般猛然一爆,三魂七魄幾乎都要被炸得與肉體分離,耳朵鼻子都有鮮血汩汩流下。
蕭遙身子被遠遠擊飛出去,好不容易才壓住體內奔騰亂流的真氣,立定一看,逆天邪竟然沒有乘人之危趕盡殺絕,只是雙手抱胸佇立原地,臉上帶著似是親切又似是嘲諷的微笑。
「原來我還是低估了你,你的『無相混元氣』竟已練到八成火候了,有意思!當日我父親需以『梵滅剎息』拼上十四成功力才能敗笑問天,如今我就以八成功力,加上單手應戰,看自己能否在百招內敗你,也好讓我知道如今的『絕世邪神』和昔日的『閻皇』君逆天到底孰強孰弱?」
蕭遙慢慢抹去臉上的血污,目中戰意大盛,逆天邪的劃地自限,不啻將他原本三成不到的勝算逆轉到了七成,他挑了挑眉毛道:「君閻皇雖為魔道之主,卻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卻不知他的兒子又如何?」
逆天邪失笑道:「竟用上激將法這樣老套的伎倆?你放心吧,如果一百招之內打你不倒,此仗便當我敗論,我從此退出武林又如何?」
蕭遙默然不語,忽然深吸一口氣,全身筋骨忽然霹啪作響,一道凌厲的氣勢從他身上升起,在他四周的空間彷彿化成了汪洋大海,一時波濤洶湧,一時深邃無浪,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逆天邪感受到蕭遙那股迥然不同的壓迫力,神色不動,淡淡笑道:「嘿,要拚命了嗎?」
來吧!就是要打敗最強實力的你,才能證明我已經超越了君逆天!
每個人心裡也有一個想要超越的目標,逆天邪的目標則是他的生父君逆天,雖然後者早已身故,但無奈「天下第一君」的過去歷史實在太過璀璨輝煌,逼得逆天邪不得不強迫自己處於不利之地去戰,以更嚴苛的條件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蕭遙立意犧牲自己為天下除一大害,得到更深一層覺悟的他,臉上再度掛出那悠閒瀟灑的招牌微笑,在逆天邪那霸道邪傲的氣勢籠罩下,彷彿穹蒼披蓋,幾乎所面對的一切都不得不低頭。但此刻的蕭遙雖然算不上與他並駕齊驅,卻能做到不為所動,猶如天際的明星,無論夜色多麼漆黑,總無法掩蓋星星的光芒。
逆天邪嗤鼻道:「莫說你動用了『無相混元氣』的『八風不動』訣,就算你練成了連笑問天也無法練成的『十方如來』訣,又豈能奈我何?」
蕭遙沈聲道:「我不是要打敗你,而只是要撐過你單手攻勢下的一百招。」
逆天邪笑道:「你以為接我一百招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我告訴你,從剛剛交手到現在,我連一半的實力都沒拿出來,你還會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蕭遙聞言臉色一變,逆天邪就在這時屈指一彈,象徵死亡的常世劍光再度璀璨劃破虛空。蕭遙知道這劍光非一般護身真氣所能抵擋,兩掌急旋運起「世間解力場」欲將劍氣化解。
「真正的『常世之劍』,豈是你這等低劣的手法所能防禦的?」
逆天邪的冷笑聲言猶在耳,蕭遙就覺肩頭一陣刺痛,彷彿被極利極利的刀給削去了一塊肉,這一襲擊真的來得無聲無息、無形無相,不但無從抵禦,也無從防禦。
「如果不能防禦,那就不要防禦!」
蕭遙忍痛將「無相混元氣」運至腿上,以「明行足」法門運起「知諸禪解脫三昧智力」,身體急旋踢出一腿,腿勁還未及體,逆天邪就覺一陣荒涼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百無聊賴,空曠寂寞,彷彿不論是肉體或靈魂都沒了寄托。
「就這點小伎倆,拿去對付魔陀佛或是九大奇人之流還有用,對付我則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逆天邪運使天道神力,立刻把那股「虛無」之感驅離體外,跟著橫指一揮,這次蕭遙連劍光的軌跡也未及看清,右腿就被削下一大片肉。
劇痛攻心!蕭遙卻連察看傷口的餘暇也沒有,身子斜竄移形,欲要拉開距離再伺機反擊,可沒想到身形甫動,劍氣封鎖嚴密如陣追至,將他堵在陣中。
蕭遙當機立斷,身形陡然一沈,單腳著地的同時,身上發出一股萬淵集流般的巨大吸力,居然將四周的常世劍氣都吸引過來,眼看就要被萬劍穿心之時,另外一隻腿忽然踢出數百記快速腿影,將引來的劍氣一一踢散粉碎。
「好!至少要有這樣的實力,這一仗才有意義,別讓我失望啊!」
逆天邪長笑一聲,他的「常世之劍」以意使劍,運轉之間,幾無距離和空間的限制,劍隨意至,即使只是單指隨意點出,也能達到「落葉滿空山」之勢,單手雙手,對他而言實無差別。
這一點蕭遙也清楚,要撐過逆天邪的一百招,只有近身作戰才有機會,如果是遠距離作戰,即使九大奇人齊上,恐怕也難討得好去!
所以蕭遙避過一招,人如脫弦利箭搶入逆天邪身前,右手五指翻飛,有如五柄飛刀斜取逆天邪五處要害。逆天邪冷笑一聲,竟是有如未卜先知般劍指早一步點在蕭遙掌心間,後發先至的破去蕭遙的「指刀」,其神妙處讓人歎為觀止。
「嗤!」
蕭遙慘叫一聲,掌心整個被常世劍氣洞穿,血肉模糊,整只右手算是從此廢了!
「哈!現在你也只剩下一隻手了,大家打平。」
蕭遙對逆天邪的諷刺聽若未聞,右手抽回,左手如閃電般的打出接連拳勁,頓時兩人周圍的空間充滿了凌厲霸道的奔放拳勢,比照起他一向給人輕巧靈活的打法,更添詭異和難以對付之感。
「沒想到你的剛柔雙修已經到了轉換自如的境界,不過即使這樣仍難改變你的敗局!」
逆天邪好整以暇單掌翻飛,看似緩慢輕柔,卻恰恰好把蕭遙密能補蠅的霸拳擋得滴水不漏,讓後者無功而返。
然而蕭遙的「後著」不只如此,眼看逆天邪舊力已盡,他忽然一聲大喝,後者就覺得虛空中一陣大力猛然襲來,似虛非虛,似有非有,待要躲避處,卻又無跡可循,待要擋架處,卻又無所不在。
逆天邪反手一掌拍在自己頭頂,頓時一道紫光自上而下將他全身罩住,整個人立刻變得寶相森嚴、至尊如天,一副神聖不可侵犯之勢。
「天道聖甲」!當年「六道聖帝」就憑此技和「常世之劍」,攻守無敵於天下!
蕭遙那孤注一擲的力量由有化無,重重一腿掃在紫光之上,卻感覺到強大無比的反擊力狂暴湧來,一瞬間就把自己的護身真氣擊散,蕭遙大叫一聲,全身濺血,遠遠飛了出去。
逆天邪搖頭道:「可惜啊可惜!雖然你把一切希望盡放在這一擊,可惜還是傷不了我,我甚至連二十招都還沒用到呢!」
蕭遙全身的骨骼經脈幾乎都被剛才的反震之力給摧毀,連站起來都成困難,簡直就成了個血人。
逆天邪負手看著蕭遙,悠悠道:「看你也是難得的人才,就這麼毀了也是可惜,如今六道界正是用人之際,如果你願意投靠我,我不但會把你治好,還可以讓你成為六道式神之一,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機會。何況我也看得出來,你對這個世間仍有無數眷戀,你也不想如此毫無意義的死去吧?」
蕭遙終於站了起來,卻是淚流滿面。
流淚,通常是懦弱或屈服的象徵,可是看到蕭遙留下兩行清淚的逆天邪,反而眉頭一皺,完全沒有欣喜的表情。
儘管身子顫顫巍巍,背負著足以致命的內傷,但是蕭遙的眼神有如明鏡清湖般澄澈透明,用著虛弱但是平靜的語調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對於這個塵世還有許多眷戀,我也不想就此死去,但是要我助紂為虐來換取自己的苟且偷生,這卻是我所不願的。」
逆天邪的語氣聽不出來有多少失望,只是有些惋惜的道:「我本來以為你和那些墨守成規的正道中人有所不同,沒想到到頭來你還是不能跳脫這個劃地自限的框框。」
蕭遙苦笑道:「不求生能盡歡,但求死能無悔。」
「畢竟是相識一場,我會讓你走得毫無痛苦。」
「多謝。」
「『常世之劍』第四式……『無常皆空』!」
逆天邪「空」字一出,他整個人忽然像被虛空吞噬般消失在蕭遙眼前,跟著蕭遙就感覺到一股海嘯般的巨浪劍氣狂捲而起,排山倒海地把觸及的一切都捲纏、吞噬、粉碎!這股力量就像神譴一樣完全無法抵禦,其速之快更是不容他有任何思考閃避的空間。驚濤駭浪般的劍氣在空間中劃下毫無規則可循的軌跡襲來,劍氣像驟雨般幾乎一眨眼間便淋濕了他整個身體,被拇指般直徑的劍氣穿透,竟然馬上就是一個碗缽大小的傷口!而且奇怪的是,完全感覺不到痛楚!
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像沙塔被風蝕一般逐漸崩潰,即使肉體感覺不到一點痛楚,這種感覺仍然絕對不好受!那種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死去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我要死了嗎……
隨著肉體被常世劍氣有如「腐蝕」一般的點滴消失,蕭遙連意識也逐漸朦朧模糊了,「常世之劍」,正是連靈魂也能葬送的無敵之劍!
當身心都逐漸邁向虛無的一刻,最後出現在蕭遙僅存的意識中的,並不是與他有著糾葛不清感情的吉祥天,而是一個艷麗英氣、有著大將指揮若定氣質,容貌與他有著三分相似的女子。
詩情……
說來雖長,其實也不過是兩三個彈指的瞬間,蕭遙已被逆天邪的「常世之劍」第四式──「無常皆空」將肉體與靈魂都一齊消滅,連一點毫末都不再留存於這個世上。
「給你一個最徹底的死亡,這便是我對故人的一點舊情敬意……」
在蕭遙消失的原地,從虛無中重新出現的逆天邪赫然冷默而立,在蕭瑟的風中,優勝者的身子看來竟是有一點失落和疲倦。
白道三英之一,「風流刀」蕭遙,在與「絕世邪神」逆天邪一戰中,壯烈犧牲,享年三十一歲。
無情的命運之輪,再度粉碎了一顆白道的希望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