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死神颶風』即管對我而言,都有其未測的變數;對於從未履跡過大漠的你們來說,更是凶險無比,大哥我本當再送一番,可惜我刻下有要事在身,不能遠送了。你們千萬要多加小心,一路上我對你們說的話,切記了!」
江滄瀾對靖雨仇兩人又是一陣千叮萬囑,濤走雲飛般,當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身形恐怕已然在半里之外了。
靖雨仇他們目送著江滄瀾遠去,直至江滄瀾沒入天際的沙丘深處。
忽的不知如何,靖雨仇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自己幾番與這一代宗師相遇,他總是顯得那麼的親切,對自己是關愛有加;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宗師應有的架勢氣度,特別是這次,看他行色匆匆,應的確是身有要事,卻仍是騰出時間來送了他們一程。
直到江滄瀾的身影看不見了,靖雨仇生出一種打心底美妙的感覺,好像對方是自己什麼至親的人似的,也不顧對方是否聽得見,聲音聚成一線,運氣對著江滄瀾遠去的方向大喊:「大哥——你保重了,我們後會有期了!」
話落,鼻頭更是莫名的一酸,這對自幼無親無疏卻也無牽無掛的靖雨仇說來,可是有生頭一回。
靖雨仇長吸了口氣,剛才狂湧而起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但仍有一種沉鬱的氣流湧向喉頭,湧向口腔,他順勢長長一吐,音調渾厚而悠揚。喉音、鼻音翻捲了幾圈,最後把音收在唇齒間,變成一種口哨聲飄灑在晨靄沙風之間,由婉轉而高亢……
靖雨仇正待回身,忽的天際如梵音天樂般,一種難以想像的嘯音突然充溢於廣袤無垠的漠野間,遠遠傳來倏忽轉為遙遠的絕響——該是江滄瀾的迴響了。
心舒眉開,靖雨仇收拾情懷,和羽然珍珠兩人依著江滄瀾的指點重新踏上了這有神驚鬼懼的「死神面具」之稱的沙地「死神颶風」……
一座座像一個豐滿美女胸脯的沙丘,內中暗含乾坤。
它們陰陽的兩面,迎風的一邊斜坡十分堅硬,沙子間隙極小,結實而緊密;另一邊卻剛好相反,鬆散浮軟,一踩上去便會直陷進到大腿處,把你燙傷燙熟,非常危險。——蘭特《大漠寶典》……
懷揣著江滄瀾交給自己的這一看來傳自上古卻據說仍相當實用的沙漠典籍,記著他特別交代的每一處細枝末端,靖雨仇小心地細察沙子的顏色,謹慎的判斷著要走的路線,時不時提醒一句自與江滄瀾分道來便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默然無語的羽然真珠。
不知她在想些什麼,是否也在想著江滄瀾昨夜隱約透露出來的華天香針對他的陰謀?呵呵,是否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她羽然真珠其實又怎麼會關心自己的生死,她現在肯不計前嫌而暫時不來追殺自己就算他靖雨仇自求多福了。
靖雨仇招牌式的苦笑一聲。
聽江滄瀾的話,香榭天壇真正傳人已經落在了華天香身上,這應該是無疑的了。
雪青檀……華天香?
這本該是一出很好對手戲罷,可惜被他無心打破了這一微妙的平衡。
靖雨仇心中閃過雪青檀那時而寒若冰霜時而巧笑嫣然的嬌容,這刻已經不覺得她如何令人生厭了,反倒覺得是自己害了她而有些自責。事實上,自從昨晚聽到江滄瀾據香榭得來的消息而猜測雪青檀不僅被軟禁起來,而且有可能被當作華天香陰謀中的一件交易品,他便隱隱覺得不安,忻姐的死說來與她沒很大干係吧,而即管是罪魁禍首的楚心雨,也負不上全責吧;要怪就怪自己,靖雨仇想起解忻怡的死頓時一陣心痛,他痛恨啊,痛恨自己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樣即使他一朝有日能站在這天下之顛,一切的一切與自己又有何干呢,風景這裡「獨好」嗎?這樣想著,靖雨仇柔情頓生——他的神思飄忽起來,由身後的羽然真珠飛往了與自己歡好過的雪青檀繼而又馳想到華天香的容顏,據聞她容貌之美猶在雪青檀之上,那又該是怎樣動人的一副姿容呢?
這時,身後傳來羽然真珠「啊」的一聲驚叫,靖雨仇立時從神遊中緩過來,暗叫聲「不好」回身一看,想來跟在身後的羽然真珠和他一樣在漫無邊際的寂然凝思,只是他這個在前面引路的沒事,她倒陷進千險萬險的沙眼去了。
幸好羽然真珠一陷進去,處變不驚,與之絕世的輕功相輔相成的皇炎心法意隨心轉,馬上運用到那雙筆直修長的美腿上,玉腿快速的交相踩踏著已然陷足近尺的沙壁,支撐著她的身體沒有陷落得更深,但是這久負盛名的沙眼豈是如此易與,一股強暴的沙漩力道由玉腿徑直傳往心脈,不是羽然珍珠輕功施展時,體若飛燕可作掌上舞,依著這沙漩遇強則反勁愈強的特性,羽然真珠怕是等不及靖雨仇飛身救險,已然長埋此地作沙葬了;雖說如此,她卻也不能由沙眼裡脫險出來,一時膠著在原地。
其實這只是電光石火間的事,靖雨仇反應也夠神速的,恰在羽然真珠有些心力不足的剎那,他已經判斷著在羽然真珠遇險附近兼看來較為安全的沙面閃了上去,手施巧勁逆著沙漩的方向拉向臨危仍從容若素的羽然真珠不見絲毫慌亂的玉手,往上一帶,自己身勢也立刻飛動起來,羽然真珠也配合她絕佳的輕功;陡然間,陰勁使到極處,靖雨仇已經帶著羽然真珠的身體旋出沙眼,飛離地面,繼續由著旋勢向上升去丈來高才緩緩的飄落地面。
到靖雨仇兩人落回地上,沙面一切如常,平靜的讓人感覺彷彿剛才的一切皆是出於一個幻境,加之剛才兩人牽手飛落地面的飄忽感,即使這刻,還真切的流淌過靖雨仇兩人的身心,偏偏是那個幻境又讓人感覺是如此的真實。
恍若神仙中人,靖雨仇心神恍惚間,感覺與羽然真珠有過相視一笑,就在那彷彿只存留了剎那的笑聲中,幻境心生。
艷陽高照,現下卻感覺不到絲毫的酷熱,沙漠不再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倒像是在溶溶的月色下梨花院落和起了柳絮淡風。
兩人日照下的身影交橫,卻幻成了翩然而起的午夜舞影,一時兩人不知何時何世。
忽的,靖雨仇先自驚醒過來,遠遠的好像聽到有「沙沙」步音傳到,暗歎自己不知如何竟會如此不堪「色誘」要命的是天曉得自己何時變得這樣心軟多情,再這樣下去,都要不像自己的作風了;好笑的是剛才自己還生出了往常絕不會起的幻境,要是在對敵中,這可是絕對致命的大忌。
這個問題要弄明白才好,不然的話,連以後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會知道。不過現在好像不是時候,「沙沙」聲響外,多出串串清脆的鈴聲。
是破財他們,靖雨仇立時驚覺起來。抬眼望向也是一臉迷惘的向自己行注目禮的羽然真珠,在鈴聲響起的一剎那,迷茫的眼神回復清明,一股有若實質的殺氣向自己迫來,苦笑一聲,注目深深望進她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裡,「我也很迷茫,所以如果你現在向我遞劍,我恐怕連回劍也可免了,我心甘情願的棄劍認輸。」
頓了頓又道,「對!這一刻,我好像是很願意死在你的劍下,我這樣說,你信嗎?」
剛才當羽然真珠倏忽驚醒過來時,她記起了自己臨行時暗下的誓死要殺靖雨仇於楚心雨白劍下的決心以及自己向武沖請行前他的一番話,「記住,不夠冷靜與狠辣的人,永遠也成不了大事!」
然而現下卻在這絕不合適的時機對自己的敵人動了真情。
正當羽然真珠恨愛難分、心境迷亂間,適時的鈴聲卻催發出了她的殺機,這時聽著靖雨仇的無賴般的告白,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一行粉淚沿著她秀氣驚人的臉頰滴落。
這滴淚滴下,分外情真意切的落在靖雨仇的心坎上,這時他哪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深深打動了羽然真珠的那顆前一刻還無依屬的芳心。鈴聲越來越近,靖雨仇知道現在不是話情的適當時機,一把拉過她仍有些無助的有多白嫩便那麼白嫩的玉手,劍光一閃,靖雨仇早防著這招,覷準劍路,疾手點在羽然珍珠的白劍上,然後反手一捉,抓過她方才想引劍自剄的另一隻手,往下一扯,順勢擁住倒入他懷中的羽然珍珠,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語氣道:「別傻了,好嗎,讓我們勇敢的去面對彼此,你說可好?真珠——」
靖雨仇叫出了認識羽然真珠以來第一聲她的名兒,感到她的身體在自己的懷中陡的一顫;羽然珍珠這時渾身嬌弱無力,全賴靖雨仇的雙手緊力的摟著,才沒有滑跌往地上。
靖雨仇一把抱起她,一改先前如履薄冰般謹小慎微的步伐,不顧前路的危險,僅憑忽然空靈起來的意識判斷腳下的路線,奔行起來。
墜在自己身後的,從傳出老遠的聲線上來看,有可能是支數量過十的駝隊,如果是破財的話,兼對方佔地利優勢,那自己和羽然珍珠就岌岌可危了。
俯頭望著一臉溫柔的靜靜躺自己臂彎裡的羽然真珠,星眸微闔,靖雨仇想起了背著義姐逃命的那段動人的時光,她玲瓏而又輕巧的身軀輕伏自己的背上,兩條溫潤滑膩的玉腿夾在自己腰間的溫存依稀如昨,只是而今佳人何在?
黯然魂消下,發足狂奔起來,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好如曦皇駕日,駿馬騰空,又像大江奔流,磅礡不休;靈台卻不見半點宰梓,越見空靈剔透,倏地攀到晴空萬里的境界。心下再沒有半分憂慮,靖雨仇知道自己不知是在義姐還是羽然真珠的刺激下,體內的先天真氣已經攀升到一個新的層次,亦知道自己由這一刻起,徹底從義姐墜崖一事中解脫出來了,他為自己結下的枷鎖,亦由自己解了開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消魂。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遙想當年晏大俠此曲一成,千古歎絕,那自己就承其衣缽吧,靖雨仇想到這裡,目光溫柔的落在了方微有所感而星眸半開的羽然真珠俏臉上,促狹似的口中漫聲低吟「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這不是說靖雨仇喜新厭舊又或絕情絕義,而是他慧根已然卓具;因為看破生死是一個武者朝天人之際的無上道境進軍途上無可逾越的一關,但現在的他卻絕對斟破不透其中的真義,那是因為他對生命的依戀、對美女的追求仍覺得像人需要呼吸吃飯般自然。
靖雨仇想通了這一點,心下再無顧忌,再看羽然真珠,雖然正滿臉嬌嗔的望向他,檀口微張,卻哪還有絲毫的清冷,剝下她嗔怪的外衣,分明透出對他海洋般無盡的情意。
靖雨仇衝動湧起,迅雷不及掩耳的湊下頭去,吻在了羽然真珠嬌艷欲滴的香唇上。
羽然真珠嚶嚀一聲,像只受驚的小鳥般身體一陣強烈地抖顫著,兩手乏力,欲迎還拒地推著靖雨仇。可是她這種反應更足以刺激起靖雨仇狂湧而起的慾望,現在就算她再如何的劇烈掙扎,靖雨仇亦不肯放過她,何況她只是如此象徵式的反抗?這時的靖雨仇放開心懷地痛吻看她柔軟的紅唇,舌頭近乎粗暴地侵進羽然珍珠的檀口裡。
羽然真珠頓時忘掉了一切,纖手由先前的推拒變成搭在靖雨仇粗壯的脖子上。
四片唇兒糾纏了好一會,靖雨仇才想起現在還沒有脫離險境,破財可能隨時會追上來,運起自己由《水經集》悟到的胎息心法中的「超詣」一式,嘴下卻沒有放鬆,化先前的粗暴為溫柔,邊享受著羽然真珠的滿口異香,邊單起只眼繼續趕路。
事實上,靖雨仇早在初見羽然真珠尹始,就敏銳的察覺到她有一種由骨子裡透出來的冷傲,這使他感到能得到她的心許,分外的珍貴。
他吻住羽然真珠的時候,度去的是他近來越發精純的先天真氣,因此他並不擔心羽然珍珠會被他吻的呼吸不暢而暈過去。有頃,靖雨仇發現羽然真珠沒有暈去,倒是甜甜的沉入了夢鄉——想想也是,這些日子來,羽然珍珠本就費心勞神的追擊他,然後又幾番受傷,身心更是疲憊。而她看來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她也想有人疼有人愛。此時在他的呵護下,沒了後顧之憂,適時的熟睡了過去。靖雨仇猛的湧起一股自豪的感覺,暗下決心,他再不會讓忻姐那種事發生了……
可能是老天的眷顧,一路上無驚無險,等羽然真珠醒過來似乎有些害羞的跳下靖雨仇的懷抱時,他已然抱著她穿過了這片連只禿鷲也不會光顧的死神一般靜寂的荒漠。
陽已入微,橫亙在大武帝國北疆的摘星山脈如長龍懶臥,橫貫東西,連綿數千里,其主峰小天下峰很好辨認,不僅逐天入雲,而且遠遠望去,不論橫看側看,都像是一個追步青天攬抱日月的凡仙,飄渺而出塵。
這時,小天下峰已然近近的清晰在望。這表明他們身在之所應該是位於帝國北部偏東的洛州。
據大武皇朝盛期時的偉大旅行家僧一行繪製出帝國疆圖,帝國北依摘星山脈,東塞大多是漫無邊際的沙漠,東北向出靜北關是一草野和沙石共處的大平原;南面大部環海,西部除了高端與摘星山脈不遑多讓的截雲山脈外,也是峰林四立。從東北的方向看,整個版圖略具一背負青山雲天的鰲形,其首怒觸入海。位於帝國中西部的皇城則如天馬般,飲水於兩大內河之一滄江,尾掃分流九派的另一內河瀾江的支流寧河。寧河和上次流民營與水源軍爭戰地洱海、元江同是瀾江的前三大支流。
帝國自開國以來,分十三州二十四府,大小縣數百個。到了上一代皇帝武松,勞民傷財,大動土木在各地修建行宮,又兼橫徵暴斂。激得民變四起,帝國開始式威,到現下各地義軍都頗具規模,加之帝國內部幾大世家勾心鬥角,無力征伐,只能憑險固守京畿之地。
風雲激盪,滄海橫流。這些義軍除開薛刃的刀疤軍、赫連鐵樹的獸人武裝行蹤漂泊不定外,大多都已經有了自己的據地,李特的流民大營把控有襟江帶湖之稱的的華寧城、梵人松的天水城握形勝之勢、蘇潘的流離失所盤踞江華城、浪琴的浪人軍與石公山和阮公渡的水源軍,是兩支水上勢力,有水便有他們的據點。它們不是與皇城共處於兩大內河沖積形成的滄瀾平原,便也拱衛在其不遠的地方,幸好滄瀾平原絕大,表裡山河的皇城外又另有幾大星子城環衛,成為攻打皇城不可逾越的堅壁。
洛州地處北塞疆界,離大武皇城怕有千里之隔,又近沙漠,人煙稀少。不過大武上代皇帝武松在各地大造行宮的時候,對容通車馬之便的驛道的修建自然是不遺餘力,一路驛站更是絡繹不絕。
在洛州一個小鎮休息了一晚,精神大好。靖雨仇兩人刻下一人一騎奔在通往皇城的驛道上。
悠哉悠哉在路上緩行了六日,他們才到了近皇城的一個星子城天門城外。
城外驛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珍珠,我就不進城了,你我就在此話別吧。」
靖雨仇勒馬停下,對業已奔出十幾步外才停馬回身不解的望著他的羽然真珠道,頓了頓又苦笑著歎了口氣,「你勢必不肯隨我四處浪跡,而我——」
不待靖雨仇說下去,羽然真珠嫣然一笑,接口道:「而我卻是麋鹿之性,勢必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對吧?只是此地一別,我們日後何以相見……」
說到後來,笑漸不聞聲漸悄,代之而起的是某種隱約的憂慮。
靖雨仇自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這些天來他們的感情飛速發展,情動時相擁在床,羽然真珠的什麼地方都被他壞了個遍,平時摟抱擁吻更是等閒事,不是羽然真珠守著那最後一道防線,又或他用點強的話,他們恐怕早有了夫妻之實。他拍馬上去,故意曲解的大笑起來,「呵呵,真珠小姐,是否享用了我的溫柔手段,離開了我怕抵受不住相思之苦吧?」
心裡想的是倘若真的有一天,他們各為其主兵戎相見的話,自己也真不知怎麼辦了。
「誰受不住相思之苦了,你好沒良心啊,明知人家……」
羽然真珠嬌嗔的白了靖雨仇一眼,待看見眼前這個男子臉上的促狹之意越發濃厚,滿臉不依的立時含羞停住不語。
靖雨仇暗忖原來她可以變得如此嬌嗲的,看來她還真有可開發的潛質啊。湧起離情別緒,飛身躍起,落到了羽然真珠的身後的馬背上,一把摟住挨入了自己懷裡讓他摟個結實的嬌嬈,貼上她嫩滑的臉蛋,然後渾忘一切的重重吻在她香唇上。
一番銷魂蝕骨後,靖雨仇才放開了她,躍回自己的馬上,灑脫的哈哈長笑一聲,一振馬朝驛道另一條折往華寧城的岔道奔去,奔出幾十丈外,才別過頭來道:「真珠,我們再見時,為夫看你還能否保住你的完璧之身。」
話落,打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