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的名,樹的影,這句話用在「縱劍橫刀」丁神照的身上,似乎是起不了作用。
聽到青袍人自報名號,丁神照只是眉毛微微一揚,跟著就沒有任何反應。
事實上,如果不是有著「魔靈」夜魅邪這一層關係,丁神照說不定連九大奇人是哪九個人都不知道。
眼看對方在自己報出名號後仍然沒有太大反應,杜青山忍不住不滿的哼了一聲,問道:「怎麼,小子,你該不是從未聽過九大奇人的名號吧?」
丁神照冷冷的道:「就算聽過,那又如何……」
「你……」杜青山聞言本欲發怒,但轉念一想,畢竟人家對他有救命之恩,只得暫壓下怒火道:「你這一手能復筋補脈的劍氣修為,是從何習來?」
「我有告訴你的必要嗎?」
杜青山的枯臉抽動了一下,怒氣已瀕臨爆發邊緣,冷冷道:「小子,別以為對杜某人施了一點小惠,我就可以容忍你對我如此無禮……」
丁神照不悅的道:「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找我麻煩,我只是被迫自衛而已,等你傷好之後,我隨時奉陪這場未竟之戰,但是現在我得繼續趕路了!」
丁神照說完轉身欲走出山洞,杜青山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神情一瞬數變,最後露出一種像是痛下決心的狠厲,跟著竟向丁神照的背後撲去。
「哪裡走!給我留下命來吧!」
「找死!」
一再容忍卻仍換來這種對待,丁神照終於忍不住起了殺機,就在感應到腦後生風的同時,刀劍同時出鞘,回身斜斬而出。
「嗤!」
出乎丁神照意外的,是刀劍竟然毫無阻礙的刺入杜青山的身體,就像對方根本是來送死一樣。
「你……」
丁神照臉露訝色,他根本無法理解,一個剛從鬼門關走回來的人,為什麼還要藉他的手來自殺!
杜青山強忍著刀劍入體的劇痛,兩隻大手緩慢顫抖的抓上丁神照的肩膀,跟著就乘後者震驚防守疏漏之時,作了一件讓丁神照更意外的事。
雄渾真氣自兩肩灌入,由坎頂、九匯、太陰、中府、戴宗,以至丹田氣海,當丁神照起意想要排斥之時,這股真氣已經和他原先的真氣融為一體,難分難解了。
丁神照擺脫不開,又不願在這種狀態下對杜青山再下辣手,情急之下大喝道:「住手!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杜青山的臉色因功力消逝而變得更加蒼白枯癟,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十多歲,用著顫抖的聲音道:「死對我來說是必然的事,我心脈早已被君閻皇所重創,即使暫時得到你的治癒劍氣相助,也只是多過一段苟延殘喘的日子而已。杜某人一生獨來獨往,從不受人恩惠,卻讓你成了唯一的例外。杜某的生命之火已近盡頭,如今唯一能夠報答你的,就只剩下這一身累積四十年的內力。這內力就這樣隨我埋入土中未免太可惜了,如今把它轉嫁給你,總算是還了你的人情啦!」
丁神照又急又怒的道:「別自作主張!誰要你這樣的報答方式了?」
杜青山沒有繼續回答,反而是露出了一個頑童般的天真微笑後,對著丁神照問道:「小子,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曾經愛過人嗎?」
丁神照聞言一愕,他沒有想到杜青山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問起完全不相關的問題,更出乎他意外的是,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在他腦海中一閃即逝的人影,竟然不是他的初戀情人小蓮,而是那個曾經欺騙他、利用過他的女人──「魔靈」夜魅邪!
杜青山沒有錯過丁神照那一剎那的異樣,仰天乾笑道:「呵!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在情愛一事上可是不落人後呢!小朋友,愛過的人,是幸福的,珍惜那份能給你愛的感覺的人,不要到了失去才來後悔。」
在說這些話時,杜青山的眼神忽然變得很遙遠,像是想起了什麼記憶中的風景。即使是像他那樣過去有如謎一般的武者,也會有放不下的東西嗎?還是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
不過半盞茶時間過去,杜青山整個人已變得像是被風蝕遙遙欲墜的砂雕,只消一指之力便要崩潰瓦解。
此消彼長的天秤加速傾斜,然而丁神照如今不甩開杜青山的唯一理由,反而是為了對方無法再經歷任何的傷害,然而這樣的膠著也終於到了盡頭,杜青山雙手一鬆,整個人軟倒撲向丁神照懷中。
「前輩……」丁神照一把抱住杜青山,生靈劍氣不住灌輸過去,但得到的反應卻如杯水車薪一樣,無法多激起一點生命漣漪,顯示後者已是無可救藥。
杜青山像是迴光返照般的兩頰升起酡紅,抬起頭來道:「不必為我……多費力氣……我是……救不活的了……」
丁神照心中升起無以言喻的感傷,不久之前,他和杜青山還是素昧平生的兩條並行線,可是轉眼之間,這個把畢生內力傳功給他的人,就要駕鶴西歸,命運之不可預期,莫過於斯。
「小兄弟……事到如今……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
聽著杜青山的話聲愈來愈微弱,丁神照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悔痛之情,「當然可以,晚輩姓丁,名神照。」
杜青山聞言,臉色一變道:「你是『縱劍橫刀』丁神照!君閻皇的兒子『邪星』君天邪的好友?」
丁神照點頭道:「正是晚輩。」
杜青山仰天一歎道:「天意!天意!天意弄人,杜某這仇是報不了啦!」
丁神照當然知道杜青山的感慨,他正色道:「抱歉,雖然前輩對我有恩,但我絕不可能與天邪為敵。」
杜青山吃力的道:「杜某與君閻皇之間乃是江湖人的公平競爭,杜某技不如人,死而無憾,只是你的朋友……君天邪他……據說已經繼承了『六道聖帝』的名號,還以一人之力全滅了『白道聯盟』!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君天邪,已未必是你以前所認識的同一個人。」
杜青山說的正是丁神照最近的隱憂,同樣的問題梵心諦在不久前也提過一次,但是這一次,丁神照不假思索的回道:「不管天邪變成什麼樣子,他永遠是我的兄弟,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杜青山歎道:「能有你這樣的兄弟,是君天邪的福氣。」
丁神照毅然的道:「是有天邪才會有今天的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背叛他,為了天邪,我無懼與天下人為敵!」
杜青山的語調忽然轉弱道:「不管你要怎樣作,我都無權也無能過問了……」
「前輩!前輩!」
感覺到杜青山的生命波動迅速下降,丁神照連忙灌入更多的生靈劍氣,卻如石沉大海般起不了半絲反應,令續脈重生的劍氣找不到任何著力點的自行折斷。這樣的情況只有一個可能性,「癡花狂客」生機已絕,再無任何幸理!
「沒想到杜某人……叱吒一生……最後卻是死在這種地方……但是能在生命的最後碰上你,得以薪盡火傳……老天總算待我不薄……總算……」
說到「總算」兩個字時,杜青山兩目一閉,氣息全絕,倒斃於丁神照懷中。
一代奇人,就此辭世!
玉白雪作了一個夢。
夢中,君逆天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依稀知道人死不可能復生,眼前人不過是夢中的幻境罷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撲入君逆天的懷中,讓壓抑已久的淚水傾洩而下,像是要擠入對方那厚實可靠的胸膛一樣,不停的對亡夫述說她對他的感覺,她對他的愧疚。
君逆天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抱著她,而即使只是這樣,也讓玉白雪感受到一種多年來未從有過的放心和……解脫,就算這只是夢,但如果這樣的感覺可以持續下去的話,她寧可自己永遠不要醒來。
可惜,自苦紅顏多薄命,而惡劣的命運,就從不放棄任何可以作弄玉白雪的機會。
在原先只有兩人的虛無世界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外來者」,而且是一上來就對君逆天發動最狠辣的攻擊,一隻從胸膛穿過的血手,無情地粉碎了玉白雪短暫的幸福。
「君……君郎!……」
玉白雪驚恐的睜大眼睛,看著君逆天朝她露出一個平靜安詳的微笑,然後身體碎裂成無數微塵大小的分子,消失在她的視線內。
「不──」
玉白雪發出歇斯底里般的尖叫,而在她那迷亂的視線中,映出了一張銀髮邪俊的年輕面孔。
「娘,你剛剛那聲君郎,是在叫我嗎?」
「天……天邪!……」玉白雪用像是泣血一般的聲音,望著有著天使般容貌卻是魔鬼般心腸的「兒子」,雙腿不禁一軟,坐倒在地上。
「母親大人,為什麼每次見到你,你的臉色總是不太好看呢?」逆天邪露出戲弄獵物般的殘虐微笑,望著玉白雪身上玲瓏有致的曲線,不知為何讓人聯想起即將烹煮出一道絕世好菜的名廚。
「你……為什麼總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麼?!」
對著玉白雪聲嘶力竭近乎求饒式的指控,逆天邪一邊彎下身子去讓自己的臉與母親的位置等高,一面柔聲道:「因為我還沒給娘你幸福啊!」
「幸福?」玉白雪嘶聲道:「你能給我什麼幸福?!你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痛苦來源!」
逆天邪微笑道:「那是娘對我的定義始終誤解和扭曲之故,所謂母子相戀不容於世間,那只是凡夫俗子以訛傳訛的舊規陋法,對於絕世不群者如我和娘,根本毫無意義可言,這一點娘應該和我一樣清楚才對。」
玉白雪喃喃道:「瘋子……你們君家的人都是瘋子……」
「我這個瘋子,可是由娘親你懷胎十個月親自生下來的。」
逆天邪的這一句話,對玉白雪來說無疑是正中要害的一擊,對於自己被君逆天強暴後生下這個遺禍世間的魔星,一直是她平生最大的傷痛。
「天啊!我到底作了什麼錯事?為什麼你要這樣懲罰我?!」
「懲罰?娘,你說錯了,我是上天賜給你的恩澤才對。」逆天邪微笑著把手一揚,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忽然襲向玉白雪,竟然把她的上衣像吹雪般絞成粉碎,卻又沒傷到她的玉肌半分。
「你!你想要做什麼?!」玉白雪連忙以雙手遮住胸部的重要部位,尖叫出聲。
「娘,你一個人也孤單的太久了,從今以後,就由我代替爹來照顧你吧!」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是你的娘親啊!」
「我當然知道你是我娘,」逆天邪熱切的眼神像兩團熾烈燃燒的魔火,「但同時,你也是我最愛的女人。」
玉白雪像是全然失去了方寸,失聲道:「瘋子!瘋子!我是不可能愛上一個瘋子的!你不要再作夢了!」
「是不是瘋子,娘比誰都清楚。」逆天邪悠悠道:「而我也比誰都還清楚,娘親你心中的真正需要。」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不要再玩弄我了!」
「我說……」逆天邪與玉白雪的臉已貼近到吐氣可聞的地步,而他的眼神,就像兩根利箭般刺穿後者心房,「爹去世已有一段日子了,而據我所知最少在十七年前,你跟爹就不曾行過夫妻之實了。娘正值虎狼之年,這樣夜夜獨守空閨,難道就不會感覺寂寞難耐嗎?」
玉白雪嬌軀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你……你怎麼可以對你自己的娘親說出這種下流無恥的話?你根本就已經喪心病狂了!」
「喪心病狂?娘原來是那樣看我的嗎?」逆天邪嗤鼻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還以為除了爹以外,娘是這世上最瞭解我的人呢!」
玉白雪顫聲說道:「我不瞭解你,從來都沒有瞭解過你!」
「不瞭解也不打緊,畢竟我們是母子,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逆天邪雙眼忽然放射出魔性的淫邪光芒,望著玉白雪道:「而娘更是在這世上,唯一能讓我動情的女人!」
玉白雪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會對她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時間腦內如被五雷轟頂,全然忘了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