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
我敞開衣服,任凜冽的寒氣侵襲著胸膛。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成模糊不清,沉痛如幽魂般盤踞在我的胸間,無論怎樣捶打都驅之不去。如果人生真有回頭,我是否也如現在這般生活?
小果終於來了!
看到他風塵僕僕的樣子,我有些內疚。如果不是我,他不會千里迢迢從東北老家趕來廣東。
「來了?」
我淡淡說道。
「來了。」
小果平靜依然,然後是緊緊的擁抱。
小果拍著我的背,道:「老爺子讓我把你帶回去!」
我愣了。自從老媽過世,我跟老爸已經很久沒聯繫了。
我不想見到那個住在家裡的女人!要我回去?哼,現在才說這句話,晚了!
但有一點讓我驚訝,我問小果:「你不是直接從東北過來,你回過家了?」
小果點點頭,道:「來之前去看了一下老媽。好久沒有去看她了,墳頭上都長草了!跟老爺子吃了頓飯,他很想你,叫我無論如何把你帶回去!」
我想說話,他擺擺手,道:「你必須回去!車票已經買好了,明天下午,這裡的事情,我來處理!」
我笑了笑,歎息道:「我不回去。東西給我,你明天坐火車走。」
小果急道:「兄弟,別跟老爺子賭氣了,他現在身體不行了,就想見你一面。」
我搖搖頭,道:「不是賭氣。這件事,必須我親自處理,老爸有你照顧,我沒什麼牽掛了!」
小果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不過卻一閃而逝,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晚上自己做菜,在家裡為小果接風。小果最喜歡吃我炒的酸辣馬鈴薯絲,在酒店的時候就說,如果我去廚房炒馬鈴薯絲,肯定比大師傅還要出色。
小果酒量比我還好,三個人,五瓶二鍋頭。杜風波已經鑽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和小果還在喝。想起以前我們在一起時的「崢嶸」歲月,兩人都大發感慨。
「你不是說要結婚嗎?怎麼還沒有?」
跟小果碰了一下杯,一口將酒倒進嘴裡,抬頭問他。
小果微微一笑,斜眼看我道:「跟誰結?都他媽是要錢的主,沒有個十萬、八萬,哪個肯正眼看你?」
也是,現在的女人都很現實,平時跟你怎麼瘋都可以,但要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就要看你的實力了——經濟實力!
小果夾了口菜放進嘴裡,邊嚼邊說:「反正我也不急,沒老婆,但有兄弟,照樣可以過日子!」
小果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還記得我那個馬子依依嗎?」
小果看著杯子裡的酒,沉聲問我。
我心驚了一下。自從和依依上床後,我一直都在躲著她,我不想見到她,每次看到她,心裡都充滿對小果的愧疚。這跟義嫂上床的包袱我背了這麼多年,把我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但是,現在是時候贖罪了,不然就沒機會了。
我乾脆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對著瓶嘴一仰脖子,咕嚕咕嚕的灌下一大口酒,五十五度的烈酒像一把燒紅的鐵條,直接從嗓子灼到胸膛,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用袖口抹了下嘴角,突然站起,對小果叫道:「哥,兄弟對不你!我……」
我沒有說下去,眼淚卻湧了出來。
或許,我和小果的情誼就到此為止了,這段比親兄弟還要親的感情,我看得比命還重,而在今天,卻要面臨著考驗!
小果也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和我面對面,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我不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心裡甚至有種期盼,只要他能原諒我、能繼續當兄弟,把我打殘了我也甘願!
我不敢看小果的臉,乾脆閉上了眼睛。來吧,小果,這是我欠你的!我看不到他,卻能感覺到他的動作,他終於揚起了手!我沒有閃躲,靜靜等待耳光的到來。
臉上一溫,小果的手指輕輕落在我的眼角,為我擦掉眼淚,肩膀被用力一壓,我又坐回椅子。我睜開眼,莫名其妙地看著已經回到原處的小果。他為什麼不動手?
小果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微笑著看著我說:「兄弟,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問道:「你知道我和依依……」
小果點頭道:「依依只不過是個洗頭妹,一個月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過床,但是她每次來找我,都會把自己洗乾淨,那天我回酒店的時候,路過她所在的髮廊,順道進去找她,她應該剛從你那回來,身上有你的味道!」
我愣了!小果沒有文化素養,但有一項本領無人能及,就是他的鼻子。跟他在一起久了,他能閉著眼睛分辨出你是誰!我和依依都是他最親近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我做的事?問題是小果知道了真相,還全然當成沒發生,跟我談笑如常,這份胸襟我自歎不如!
「石頭!」
小果一叫,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小果繼續道:「記住,我們是兄弟!我只有你這一個兄弟!不要說一個女人,就算是命,我也會給你!」
我聽得熱淚盈眶。隔著桌子,兩隻大手緊緊相握。
我們不知道是幾點睡的。一覺醒來,房間裡一片狼藉。
三個人全在地板上躺著,居然沒有一個人睡床,我爬起來為小果和杜風波蓋了被子,走到盥洗室去洗漱。
小果也醒了,走到我身後倚著門問:「你要去哪裡?」
我抹了一把臉,道:「你也洗一洗,跟我一塊出去。」
兩個人七繞八拐的來到一塊荒地前。
小果看了看面前的一幢爛尾樓,疑惑地盯著我。我也不解釋,拉著他的手上到四樓。坐在陽台上,我點燃一根煙,目光癡癡地望著面前那扇窗。
那裡也是一幢大樓,確切的說是人民醫院的住院部,貓貓的病床現在離我不過十米。我無意中發現這個地方,有事沒事就會來這裡,看看近在咫尺的愛人。一道矮矮的圍牆竟成了我和貓貓之間最大的障礙!我只能在這裡守著她,這裡甚至可以聽到她和家人的說話聲,但卻不能觸摸到她任何一個地方,包括氣息。
「貓貓?」
小果問我。
我點點頭,眼睛還一直看著那扇窗戶。
「孩子沒了?」
我的目光一黯,又一次重重的點頭。
小果冷哼一聲,把煙頭狠狠往地上一丟,突然大喝一聲:「殺!」
對面的貓貓聽到這邊的聲響,歪著腦袋看了過來。
我嚇得往旁邊一躲,一把拉過小果。
「走,快走!」
我不敢讓貓貓看到我、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觸,我怕我會不顧一切的跑到她面前,抱緊她單薄的身體再也不放開。
雖然想,但我不能!
我硬是要小果把車票退了。反正兩個人誰也不會先走,那就等事情解決了,再一起回去!只是,到時候,我還能離開這個地方嗎?
晚上,在杜風波的房間裡,三個人靜靜的圍在桌子旁。
「小果,把東西拿出來我看看。」
我說道。
小果撩起上衣,左腰的位置有一個白布纏著的包袱。一層層的揭開布,一把黝黑閃亮的毛瑟手槍露出來,經過多年的塵封,殺氣依然騰騰。
我想伸手觸摸它,卻被小果一把搶去,道:「現在還不能給你。」
小果不理會我詫異的目光,道:「行動時我再拿出來。現在給你,怕你去做傻事!」
我呵呵一笑也就罷了。對付唐勇,我用不到槍,就怕還沒見到他,就被湖南幫的人給制伏了,所以才想到用槍來對付。這傢伙自從貓貓出事後,就搬到湖南幫的大本營,外出時身邊前呼後擁,好不威風,但真正派上用場的,還是我那把刀。
刀長五十四厘米,精鋼打造,就是我用來在胳膊上刻痕的那把,不過我已經托公司的同事在上面打兩個字:噬血!這是我給它起的名字。我要用它來噬敵人的血!
男人在一起總是離不開酒。儘管昨晚喝了很多,但是無酒不歡,三個人吃飯的時候還是狂飲一陣,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三個人都有些傷感。
小果不停跟我拼酒,我也興起,跟他對干。杜風波還是不能喝,沒幾杯就說不行了,就躺到床上去。我和小果卻意猶未盡。
夜色很深,我摟著小果的肩膀,看著他醉眼朦朧,笑道:「哥,你不行了。」
小果晃了晃腦袋,道:「去!少扯淡!繼續!媽的,這酒喝得頭不暈,就是犯困,你小子是不是買了假酒了?」
我笑著罵他:「拉不出屎來,你怨茅坑不好!我怎麼不困?」
小果又跟我拼了一杯,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
「哥?」
我輕聲叫他。
小果應了一聲,勉強抬起頭。
我一隻手摟著他的肩膀,另一隻手倒了杯酒灌進自己嘴裡,道:「回去吧,但別回東北了,跟老爸住一起吧,幫我盡盡孝道!說實話,我也挺想他的。他愛喝酒,我買了幾瓶五糧液放在箱子裡,你拿回去給他。有空就去看看貓貓,跟她說石頭對不起她,叫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忘掉我吧!聽到沒有?哥。」
小果低著頭,鼻間傳來微弱的鼾聲。
小果睡著了。我把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杜風波從床上翻身爬起來,問:「真的不讓他去?」
我搖頭道:「我就這麼一個兄弟,還要他替我看著老爸呢!」
杜風波歎了口氣,道:「我們兩個對付一個幫,不知道……」
我打斷他的話,道:「怕就不要去!」
杜風波瞪著眼珠子罵我:「操!我是怕死的人嗎?要不也不會幫你給他下藥了!怕死?老子腦子裡就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
小果的酒杯被我下了兩顆安眠藥,估計能讓他睡到明天晚上,那時,一切應該都結束了吧?
今天天氣預報說有颱風來襲。猛烈的狂風吹得窗戶喀喀作響,我走到窗口,突然推開玻璃,呼嘯的烈風夾著暴雨撲面迎來,我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迎接風雨的洗禮。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點吧!
十二月十四。霜降日。宜沐浴、宜捕捉;忌婚嫁、忌安葬。
老山東的油條、豆漿依然道地,我坐在攤子旁邊大口大口的吃著。只要在這座城市,隔三差五我總要到這兒吃上一頓早點。
時間已經不早了,天卻沒有大亮,狂風依然肆虐,零星細雨撲面迎來,涼氣逼人。
我抹了一下嘴,和杜風波同時站起身來。
「走!」
出門三十米左拐,是一條小巷,前後通暢,人煙卻稀少,離湖南幫的大本營很近,是唐勇上班的必經之路。
我站在巷子的盡頭,冷冷看著那一幫人說說笑笑愈走愈近,左手掏出一根煙點上,右手從身後慢慢抽出一把刀——噬血!
唐勇終於看到我。臉色一變趕緊轉身,卻見杜風波出現在巷尾,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鋼筋。他們有八個人,我們只有兩個。但是這八個人現在的臉色全都變得蒼白,而唐勇更是不停打著哆嗦。
「石頭,你要幹什麼?」
我沒有說話,只是一步步的走近他。
唐超跑出來,罵道:「石頭,老子正想找你!你自己倒先送……」
唐超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張大的嘴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緩緩的低下頭,看著我正從他的肚子上慢慢抽出刀身,那映著寒光的冰冷鋼鐵上正滴落汩汩鮮血,散發著熱氣。
「噬血」終於見紅!搏殺已經開始!
湖南幫不是飯桶,即便是倉促迎戰也是有所準備,他們身上從來不離刀!刀子砍在我的胳膊上時,金屬碰撞聲讓湖南幫的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我是鐵打的!我乾脆脫下已經變得支離破碎的外套,雙臂上用鐵絲綁定的兩根鋼筋顯露出來。這招,是我在當兵時連長教我的。
可是砍在身上的刀子我卻無法閃躲,我已經感覺到頭愈來愈重,揮出去的胳膊也愈來愈無力。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拿著一杯牛奶歡快的跑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景,驚叫一聲,怔立當場。
杜風波拿著一根鋼筋上下揮舞,所到之處不是有人抱著腦袋摔倒就是捂著肚子趴下,煞是勇猛,可惜雙拳還是難敵四手,頭頂正中被砍了一刀,整張臉已經血肉模糊,右手也被砍斷兩根手指。終於,一個湖南幫的小子看準空擋,從後面一刀捅進杜風波的後背,長長的刀身竟然從他的前胸冒出尖來!
「老杜!」
我悲鳴一聲,一刀砍在一人身上。
杜風波看著我的眼神沒有痛苦,似有無限解脫,臉上突然露出一道詭異的笑容,眼神也凌厲起來。
我暗感不妙,大喝一聲:「老杜,不要!」
已經晚了。
杜風波突然用力一退,把他和後面那人一起頂在牆壁上,然後舉起手中的鋼釺猛力插進自己的小腹,隨著鋼筋的深入,兩人都被死死的釘在牆壁上!
我瘋了!我沒想過今天要活著回去,但是杜風波如此慘烈的死法,是我始料未及,這個曾是他們二哥的人,如今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唐勇,天要滅你,我能奈何!
杜風波的死讓我凶性大發。我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見人就砍、見頭就剁!躺下的人愈來愈多,而手中的「噬血」卻絲毫沒有卷刃,真是好刀!
終於,對方的八個人全部躺在地上。小果說過一句話:打架,全靠氣勢,你氣勢上壓倒對方了,再多人也不是你的對手!
我扶著牆,雙腿上的刀痕太深,血肉翻捲出來,白森森的骨頭暴露在空氣中,走過的白色牆壁上到處都是飛濺的血跡,一條長長的血痕蔓延在我的身後,我蹲下身子,看著癱坐在我面前,同樣血肉模糊的唐勇。
唐勇還沒死,捂著脖子喘著粗氣,一說話喉嚨裡發出咕嚕的灌氣聲:「石頭,我打了你馬子,你殺了我這麼多人,連我侄子都死了,夠本了吧?」
我不理他,血紅的眼睛中沒有一絲情感的流露,把「噬血」放在他的肩頭輕輕滑動,用他的衣服擦乾上面的血漬。
「照片在哪?」
我輕聲問他。
「什麼照片?」
唐勇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一條翻肚的魚。
我笑了,看著他說:「小月的照片!」
唐勇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沒有!沒有她的照片!」
血從他手摀住的地方湧出來,他的臉色居然有一絲通紅。
我揚起刀,唐勇也不顧傷勢了,拚命哭喊道:「真的沒有!我騙她的,真沒有啊!石頭你要相信我!你他媽瘋了!」
我沒有理他,鼓足力氣把刀向他身上揮去!
「叔叔,不要!」
女孩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停下了動作,轉頭看著那個已經快被嚇傻的女孩,揮手叫她過來。女孩如機器人般僵硬的走到我面前,大大的眼睛裡充滿驚恐,樣子既可愛又可憐。
我用左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笑著說道:「寶寶不哭!叔叔不是壞人,他才是壞人!」
我用刀一指唐勇,女孩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媽的,在這裡!」
有人喊道。我扭頭一看,巷子口奔出一群人,我歎了口氣,把小女孩護在我的身後。湖南幫傾巢出動了!
我抹乾阻擋著視線的血跡,昂首迎著衝上來的那群人。胳膊上的鋼筋已經被砍斷了鐵絲而掉在地上,我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防護。砍一個夠本,砍多了純賺!我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衝過來的人群半路上又轉回身!
我驚訝地看著他們,越過人群,我看到他們的身後有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拿著一把黝黑的手槍抵在一個傢伙的額頭上!
竟是小果一手拉著那已嚇得渾身顫抖的傢伙,分開眾人走到我旁邊,一腳把那小子踹出老遠。
「來了?」
我淡淡說道。
「來了。」
小果平靜依然。
「你不該來!」
我看著他道:「你來了,老爸怎麼辦?」
「我來,就是要帶你回去!咱兄弟倆一起照顧老爺子!你是他的親兒子!他最想見的就是你!」
小果的眼眶有些發紅。
「我還是來晚了!我沒想到你會去吃早餐,你出門的時候,我就跟著了,可走到一半就不見你。要不是碰到他們,我還不知道會在這個地方!」
「你沒睡著?」
我納悶的問他。酒裡我下了兩顆安眠藥,怎會讓他只睡到現在?
小果笑了,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道:「酒裡有藥味,我沒喝!」
我忘了這傢伙長了個比狗還靈的鼻子!
對方的人馬此時也反應過來,為首的人罵道:「就一把破假槍,還想嚇唬我們嗎?」
小果笑了一下,用手槍對準他的腦袋,道:「你試試?」
那人不由得退了一步,又想不能在兄弟面前失了威信,壯膽說道:「你能有幾發子彈?我們幾十個人!」
小果笑道:「六發。我只打先衝上來的人!」
看著那夥人被嚇到的樣子,我轉頭對已經迷迷糊糊、快要暈過去的唐勇,問道:「再問一遍,照片呢?」
唐勇使勁翻著眼睛,模糊不清的說道:「我他媽早告訴你了,真的沒有拍,我嚇她的!」
我歎了口氣,他講的可能是真話,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騙我的必要了。
我蹲下身子看著已經發傻的女孩,左手輕輕蓋住她的眼睛,右手用力向前一送,「噬血」深深刺進唐勇的身體。
唐勇悶哼一聲,而面前的女孩也隨即一個哆嗦,我冷冷說道:「這一刀,是為貓貓捅的!」
然後又是一刀遞過去,道:「這刀為我和孩子捅的!」
接著對著他的下身猛力一戳,道:「這刀是為小月!」
最後使勁一刀刺在他的太陽穴上,道:「唐進,兄弟給你報仇了!」
唐勇已經沒有氣息,我也癱在地上,渾身的傷口同時作痛,我再也無力支撐。看著女孩盯著唐勇的屍體,流淚不語的樣子,我很愧疚,她還是個孩子,這麼小就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對她以後的人生肯定有很大的影響。
我掙扎著用盡最後的力氣,抬手抹乾她臉上的淚珠,見手上有血,我就撕下內衣的一塊布,把她的臉擦乾淨,道:「寶寶不哭,叔叔不是壞人……」
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飄出軀殼,我看到閃爍的警燈;我看到湖南幫的人,一個個丟下手中的傢伙蹲在地上,警察正在為他們一一戴上手銬;我看到救護車也呼嘯著前來,一個個醫生抬著擔架把受傷的人往那個白鐵皮車裡塞:我看到小果那張流淚的臉龐,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卻無力安慰;我看到小女孩面無表情的小臉,那空洞的雙眼正呆滯地看著我和唐勇。
我要死了嗎?我還想看看貓貓,她還躺在醫院;我還想看看小月,她在哪裡?我也想看看丫頭,我的妹妹,你在讀書嗎?還有吳言、阿如、安靜、小璐……但我誰都看不見,眼前已經漆黑一片,鮮血從各個傷口湧出來,我的知覺在一點點麻痺,好冷!我打了個哆嗦。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我以為我是在天堂,等看到白衣天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在醫院裡。
我沒有死!
小護士正在為我檢查藥瓶裡的容量,門口還坐著兩個警察。
「他醒了!」
看到我動了一下,小護士欣喜地叫道。
警察聞訊而來,一人趴在我的面前,仔細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嘴巴張了張,想說話,卻沒有一丁點的力氣,聲音如蚊蟻般微小。
「什麼?你想說什麼?」
警察靠得更近,耳朵幾乎塞進我的嘴巴裡,我鼓足力氣,終於讓他聽清楚我的話:「離我遠點,你口臭!」
「媽的!這臭小子!」
警察氣得變臉,旁邊小護士和另一個警察卻笑得岔了氣。
小護士閃動著大眼睛看著我,說道:「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嗎?」
我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睜著兩眼看著她,小妮子伸出一個巴掌,在我面前擺來擺去,道:「五天!我要去告訴醫生你醒了!」
說完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五天?我苦笑了一下,醒了能怎麼樣?警察還在旁邊等著呢,看來下半輩子要在監獄裡度過了,還不如不醒,杜風波已經死了,倒也解脫!小果呢?我的兄弟不知道怎麼樣了?
兩個警察點燃香煙,一邊悠哉悠哉的抽著,一邊好奇的打量著我。
剛才罵我的警察張嘴道:「你叫石頭吧?我真不知道該佩服還是可憐你!一把刀、一根鋼筋、一把玩具槍,就三個傢伙居然把我們分局頭疼了兩年的湖南幫給滅了!三死七重傷!轟動整個市局!你小子,是不是魔王轉世啊!」
從小果拿著槍指著那群人的時候,我就看出那是把玩具槍了。
那天晚上光線不好,小果只拿出來現了一下,我沒看清,但在現場我卻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我當年從小果手中奪下的那把槍!不過我沒有說出來,小果沒有參與鬥毆,光憑拿把玩具槍根本不會判刑,那樣他就沒事了,可以回去照顧老爸!
唐勇死,唐超重傷,估計他就算好了,也沒有再為非作歹的能力。湖南幫滅了!我成功了!巨大的驚喜讓我的頭腦一時難以接受,耳中轟鳴一聲又暈了過去。
我在醫院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都不知道多久了。因為沒有東西可以供我參照。警察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探視我,每天輸液換藥把我折騰得生不如死,全身的繃帶纏得我喘不過氣,縫合手術做了一次又一次。
小護士說我算命大的。全身刀傷三十多處,最深的一道從頭頂到耳根有二十公分,緊貼著眼睛劃下去,再偏點就成獨眼龍!光這些傷,輸血就給我輸了上千毫升,也虧我體質好,硬挺過來了,否則此時恐怕只能拿著刀在陰間追殺唐勇了!
警察每天都問我情況,那個罵我的傢伙現在成了我的哥們兒,雖然我是嫌犯,但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他還是蠻尊重我,我知道這傢伙也是有點血性的人,倒也樂得配合他的提問,有時還能趁醫生不注意向他討幾根煙抽,雖然滿身滿頭都是紗布,但嘴裡插根煙問題並不大。
「王八,你說我會不會被判死刑?」
那警察叫王博,我總是借口口齒不清叫他王八。
王博氣呼呼的罵道:「媽的,你嘴裡漏風就別叫我名字!判多少年是法院的事,我只負責把你歸案!」
旁邊叫孫濤的警察走過來,斜眼看著我笑道:「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我沒說話。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但是既然有生的希望,誰還傻到一心尋死?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王博搖頭說道:「算了,也不嚇你,你死不了的!因為湖南幫是個犯毒集團,你滅了他們就等於給政府除害!」
我哈哈一笑,道:「那我還成英雄了?」
孫濤罵道:「想得美!你這是挾私報仇,又傷了幾條人命,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估計坐幾年牢是跑不掉!」
我歎了口氣,還不如讓我死了!
沒想到居然有人來探視我。我一看來人,竟然是袁濤!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有錢,什麼事辦不到?
看到我的樣子,袁濤歎了口氣後說道:「石頭,我不知道你跟唐勇有什麼恩怨,但是現在正是公司最忙的時候,你居然把我的車間主任給殺了!」
我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對他說:「那你就為你的車間主任報仇吧!把我殺了,省得我去坐牢!」
袁濤轉身,盯著我道:「你以為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我搖頭說道:「你不是那種人。否則就不會跟我在這裡廢話了,直接找個律師就把我搞定了!」
袁濤笑了,看著我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欣賞的意味,道:「石頭,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還是那麼真誠,我就喜歡你這點。」
「你為什麼來看我?」
我問袁濤。我猜想來人可能是貓貓,或是其他朋友,甚至是以前的老闆,但從沒想過是他。
袁濤斜眼看著我,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說:「是,但是這個理由很牽強。」
袁濤終於說道:「我是來感謝你的!因為你除掉了我的心頭大患,雖然不是為了我,卻間接讓我受益!」
透過袁濤的敘述,我明白了這個老闆對自己下屬的恐懼。
唐勇藉著自己是車間主任,短短三年時間,讓A廠幾乎百分之六十的員工變成了自己的老鄉!我是行政工作者,我知道一間公司,如果大部分的員工都是同一個地方的人,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我能體會袁濤的為難,牽一髮而動全身,行一步似履薄冰。
袁濤長年在外地,公司卻托人不慎,等他發現時,唐勇已經控制了整間公司的命脈!如果狠心拔出唐勇,帶來的可能是讓整間公司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放著不管,最終卻讓他發展成一個大大的毒瘤,並且很快就會謀權篡位。表面上袁濤還是公司的老總,實際上他已變成了傀儡,自己的辛苦創業已經被唐勇蠶食掉了!
這種情況絕非駭人聽聞,在打工這些年,我看過很多類似的例子。即便你去打官司,最後還是會弄得元氣大傷、無力翻身。所以,我的一次復仇,無意中竟幫了袁濤一個大忙,沒有了帶頭的唐勇,那些員工還不是得乖乖聽命於袁濤?都是出來打工的,誰會跟錢過不去?
「石頭,我不會讓你坐太久的牢,無論是什麼代價,我都要盡快把你弄出來!」
袁濤盯著我的臉,一字一頓的說。
我有些感動,對他說:「袁哥,我並不是為了你才動唐勇的,我跟他是私仇……」
袁濤揮手打斷我的話,道:「既然叫我哥,我就認你這個兄弟!我也不是為了這原因才說剛才那番話。石頭,我一直看好你,我不相信這世上好人沒有好報,人間自有正氣在!而且,我欣賞你的能力,你出來後,我要你在我身邊幫我!」
我激動地伸出纏滿繃帶的手,想握住他,卻因為力氣不夠而頹然落在床上,袁濤走過來,抓住我的右手,緊緊握住。
我托袁濤幫我打聽消息。
兩天後,袁濤告訴我:「小果只是被警察帶走,關了不到一天就出來,因為沒有身份證而被遣送回家。」
他回去了我也就放下心來。
「那貓貓呢?」
我盯著袁濤問。
袁濤看了看我的臉色,支吾了半天,在我的追問下才道:「她已經在幾個月前,辦理了出院手續,跟父母回老家了。」
我聽了一陣心酸,卻也有些安慰。貓貓,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袁濤說:「聽人民醫院那個照顧貓貓的小護士講,貓貓走的時候一直在哭,眼睛老是望著病房外那一幢廢棄的爛尾樓。她的父母以為她要想不開,一直都不敢離開她身邊半步,而且她還暈倒過一次。」
我眼眶濕潤起來。貓貓走的時候,正是我在小巷搏殺的時候。貓貓,你感應到我的危險了嗎?是否也如往常一樣為我擔心?
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但是心情卻愈來愈沉重。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未來,迎接我的將是怎樣的一條路,但我知道,那裡肯定不會通往天堂!
袁濤最後一次來看我是在警局的羈押室。過幾天我就要上法庭了,抽著他遞過來的煙,我低頭不語,心情很複雜,有些擔心又有些期盼。
「石頭,能告訴我,為什麼非要走到這一步嗎?」
袁濤好奇的問我。這個問題他不只問過一次,我沒有告訴他,但現在卻有一股傾訴的衝動,也許是想到以後沒有可以自由說話的機會了吧!
我把小月、貓貓、唐進所有跟我和唐勇有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袁濤一邊聽著,一邊抽煙,時而憤怒、時而點頭。講完了,我如釋重負,心裡一陣輕鬆。
袁濤睜大眼睛問我:「為了一個失去的女友、一句過期的誓言,你放棄了一段原本美好甜蜜的感情、一份前途無限的工作,值得嗎?」
我笑了,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堅定說道:「值得!」
「值得?」
袁濤一愣,問道:「為什麼?」
我淡淡說道:「因為我是男人!」
三天後,法庭宣判:我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