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圖卷宗 第九章 不平靜的夜

  八月初的晚風吹拂在臉龐,浮現一股燥熱。古籐佇立在娜玲。雅金的邸堡門前等待湯燕出現。今日他去見古彥,被問起一些事情,使得他的心難以平靜。

  或者別人以為他無所畏懼,然而他的人生有許多時候都是在恐懼中度過的;從他第一次意外地殺人開始,恐懼便一直伴隨著他,不曾消失、也不曾把他打倒。

  他恐懼著,但他總表現得平靜;他害怕一切,但他也勇於面對一切。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他感覺到黑暗中有人接近,於是抽出腰間的匕首——他是肌骨血鬥士,並不需要任何武器進行廝鬥,然而在多年的角鬥中,他使用過能夠抓在手中的一切武器;為了贏、為了活命,任何手段他都使得出來。他用匕首削磨他的指甲,如同夏季的風削磨時間的角緣,發出一種悶躁的聲響。

  「古籐,是我,默爾拉。」

  他把匕首插進刀鞘,直到默爾拉走到身旁,他道:「很急的事情嗎?」

  默爾拉道:「嗯,很急。我見了她們,得知你在這邊就過來了。」

  「看來是真的很急了。」

  古籐長歎,扭臉看向她,黑夜蒙住她的臉。「說說吧,為何如此快找到魯古?」

  「你被逐出血瑪的消息傳到霸都,聖君派我暗中找尋你,可是你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來你出現在黑石城,你在戰鬥中發生異變的事情迅速地被祭司議會得知。

  兩天前,我接到聖君的密信,讓我保護你前往北翼之痣。聖君發信的時候,祭司議會還沒有決定如何處置你。但我想對你處置的公文在這幾天會傳到魯古的百官手中,那時你將無處逃遁。「古籐聽罷默爾拉的陳述,他沉默好一會,道:」二姐給我四哥的信中有提到如果四哥遇到我,讓我趕緊離開魯古,前往北翼之痣或者東屏,但二姐沒在信中說明原因。恰巧我今日與四哥會面,他問起那些事情,我沒有隱瞞。他催促我離開,只是我想陪楚艷回一趟列蘭族。「

  默爾拉道:「楚艷說不回列蘭族了,要你趕緊回莊院,今晚便動身前往北翼之痣。」

  古籐望向前方,道:「明天吧,我答應了等她出來。雖然不覺得承諾必須履行,但眼前的承諾還是應該實踐的。到哪裡都是寸步難行,再急也沒有用,倒不如泰然處之。」

  默爾拉低首吻了他的嘴,道:「聖君讓我轉告你一件事情,是關於你的身世的,你要聽嗎?」

  「啊,聽聽吧。」

  「聖君說,你的長相,和魔沼男王極為相似。因為各種原因,他始終不能夠肯定你就是魔沼一族的王裔。然而血瑪的宣言讓他堅信你就是魔沼男王寧風。摩澤與靜語女王的血脈。他猜測,曾經見過魔沼男王的人們在得知你並非血瑪的血脈之後,多少聯想到你的身世。所以他最初的命令是找到你之後,讓你秘密潛回霸都……」

  「古籐。摩澤嗎?這姓氏讓我感覺陌生,我還是喜歡血瑪這姓氏。」

  古籐的情緒沒有出現波動,似乎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對他來說不具備任何的意義和衝擊。他伸手按在默爾拉圓聳的巨峰,道:「你回去吧,替我感謝聖君的關愛,就說我古籐這輩子都認他為父。」

  默爾拉道:「我不能這樣回去,聖君命令我保護你。」

  古籐語重心長地道:「你待在我身邊會害了聖君。我能夠為聖君做的僅是不連累他而已,懇請你予以諒解。」

  默爾拉沉默許久,終於低歎一聲:「古籐,保重。」

  「會的。」

  古籐看著默爾離去的方向,直到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他才轉臉過來,繼續望著那門。不多時,羅瑟列怒氣沖沖地出來,其後跟隨著三位家奴。

  隨著羅瑟列的離場,陸續有人離去。

  古彥和盧爾瓦茜特意過來和他道別,兄弟倆沒有多少言語。擁抱許久,互道珍重之後,古彥攜著盧爾瓦茜回去。

  湯燕是鑿汗送出門的,他看到鑿汗欲與湯燕吻別,被湯燕用手擋住了嘴。她湊到鑿汗的臉虛吻一下,似乎說了幾句耳語,鑿汗樂呵呵地轉身走進去。

  她直直地朝他走過來,他聞到很重的酒味,猜測她今晚沒少喝酒。他沒想太多,只是說聲「回去吧」她撲過來咬他的肩,緊接便是嘔吐……

  「可以了吧?」

  古籐等她吐完,推開她些許,在暗黑中脫掉上衣,用沒髒的部分擦拭她的臉,然後把穢臭的衣服丟到地上,道:「需要我扛你回去嗎?」

  湯燕不回答,繼續撲到他懷中揮拳捶打。他心中疑惑,「姑姑,誰得罪你了?」

  「那個巴拉嘉麗!她說我不適合音樂。若非在那種場合必須保持貴族的矜持,我不會輕饒她。我要守著她出來,把臭美的她丟到茅廁。」

  湯燕說得很委屈,也說得很憤怒。

  古籐道:「她是誠心給你勸告,你用得著如此生氣嗎?」

  湯燕罵道:「我呸!誰要她勸?若在南澤,她這樣跟我說話,我把她賣到妓院。」

  「一定要那樣做嗎?」

  「我湯燕豈是好惹的!明裡不做丟臉事,暗裡誰怕誰?我整得她沒臉見人!」

  「你真是……」

  古籐無奈,陡然望見鑿汗和巴拉嘉麗出來;本以為鑿汗是送客,兩人卻沒在門前停留。他裝作沒看見,豈料湯燕耳尖,掉頭就瞅過去,罵一聲:「狗男女!」

  偷窺並非古籐的本意,只是女人誓要跟蹤過來,而屋裡的男女興奮得忘了關窗戶——也許是故意的。吹著夏夜的風總是比較有情調。瞧他們脫衣的舞步幾乎像一首歌謠。湯燕原本想作嘔,卻因為之前嘔得過多,最終沒辦法嘔出東西。

  靠在圍牆觀望對面的窗景是一種大膽的行為,但距雕是最好的隱藏。相隔兩百多米,即使是古籐和湯燕也難以把裡面燈光照映下的男女看得清晰,屋裡那對噴發原始慾望的男女又如何能察覺黑夜裡的兩雙眼睛?

  距離產生朦朧,而朦朧產生美。古籐覺得魯古的男女,性愛也充滿音樂般的優美。巴拉嘉麗雙手抓著床桿,右腳踩地,左腳則撩得很高?鑿汗站於她的後面,左手托著她的左腿,右手揉著她的高乳,性感的男性臀部下晃動著像公牛的那兩顆巨卵……

  古籐有些躁動了,扭首看向左邊的湯燕,卻是看不清她的臉。但聽得到她的呼喘濃重,酒味也同樣濃重。她似乎也在看他,因為她說出如此的話:「再朝我看,挖了你的眼!

  狗男女在宴會上裝作陌生,出了宴會醜態畢露。你那個外甥還為了她大打出手,反而被候格因揍得飛出去,真是丟臉到家了。「湯燕不但是南澤望族之女,且是」妓院之家「的管理者,這種場面自然看過,因此她看得安然。

  只是這酷夏的夜風似乎蘊含別樣的溫度,使得她的身心感到莫名燥熱。屋裡男女的呻吟更是刺透這黑夜,彷彿也變成另一種風,吹得她的耳根燙乎燙乎的。

  古籐低聲道:「姑姑,我瞧鑿汗那股勁兒,今晚他不可能離開,你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算她走運。」

  湯燕怒哼一聲,掉頭躍出圍牆便走,待得古籐追上來,她道:「你想知道我剛才對那噁心的傢伙說些什麼嗎?」

  「不是很感興趣,但你若要說,我可以聽聽。」

  「懶得跟你說。」

  湯燕急走十來步,又道:「我跟他說,如果他聽我的話,我就考慮做他的情人。」

  古籐道:「他一直都很聽你的話……」

  「你豬頭!他想吻我的嘴,我不讓他吻,當然得說句好聽的話哄他,我管他聽不聽我的話!」

  「哦,明白。」

  古籐不想與她多說,只想趕緊回去準備行程。然而要從湯燕眼皮底下帶走湯雨菲仍然是個難題。思慮至此,他道:「姑姑,我覺得你嫁給鑿汗會很幸福,因為他的姊姊是魯古第一名姬,你可以跟她學習歌舞。況且鑿汗生得健碩英挺,性器發達;加上他能歌善舞、心向浪漫,一定會讓你幸福一生。」

  「閉嘴,我的人生與你無關。」

  湯燕叱喝,忽地鼻兒猛嗅,然後拉開一些距離,啐道:「豬!你渾身臭死了,別靠我太近。」

  古籐終於明白這是個完全不講理的女人,不再與她爭論,腳下加快,默默趕路。

  走了半刻鐘,聽到街道左邊暗巷傳出痛苦的呻吟。他沒心情搭理,但湯燕已然走入那條街巷,他只得跟了進去。

  「喂,喂——」

  湯燕蹲下來,朝地上的呻吟者呼喊。

  「你……是湯燕小姐?」

  湯燕驚道:「羅瑟列?」

  古籐蹲下來,橫抱起奄奄一息的羅瑟列,血魄陡然激盪,朝租借的莊院方向掠飛而去。

  割裂的手腕,浮血的浴缸。古籐看著泡在血水中的男人,任由血液從手腕的裂傷湧流而出。潔蓮跪於浴缸旁,雙手按著男人的背部;她不具備殺人的技能,卻擁有救人的念魂。

  然而周圍的人注視的不是浴缸裡的傷者,而是立於浴缸旁的古籐;他變得高太壯碩,渾身佈滿傷痕和咒符,八根魔觸生長在他的背胛……

  律都楚艷期盼很久的變身,在突發的情況下意外出現。

  令人屏息的空間裡,蘭若幽忍不住哽咽道:「主人,夠了。你的血若是流盡,你也會沒命的。」

  她把一盤水端到古籐面前,但見他把手伸進那盤水中,那傷口迅速癒合。她又道:「主人的血液具有催情的作用,待會他醒來可能想要女人……」

  「蘭博淵,你在這裡守著。我已盡人情,能否活下來就看他的造化。」

  古籐伸手出來,轉身看向神色異常的湯燕和湯雨菲,目光落到湯雨菲的臉上,柔聲問道:「雨菲,這樣的我,你害怕嗎?」

  湯雨菲輕輕搖了搖頭,轉向律都楚艷,道:「楚艷,你整天嚷著的變身,就是這模樣嗎?」

  律楚楚艷道:「是的,那時他的心臟被刺穿,就變成這副德性,雖然看著醜惡,可是,那方面很厲害……」

  「潔蓮,你也到極限了,回房休息吧。他醒不醒得過來就看他的命數。」

  古籐率先出去,雲宮嬋母女扶著潔蓮走出。律都楚艷跑進寢室拿出一件披風,披到古籐的背部。

  湯雨菲看著沉默不語的湯燕,感激地道:「姑姑,謝謝。」

  湯燕直到湯雨菲出去還是沒有言語,如此地呆了半刻鐘,似是想起什麼事,拔腿衝出浴間,朝她的小石樓奔去。

  剛剛踏入門口便聽到從浴間裡傳出的呻吟,她慌忙衝進來,只見古籐靠坐在浴紅,律都楚艷伏在他的胸膛。她氣得給古籐一個耳光,叱道:「滾出去!我什麼時候同意你用我的浴缸?竟然敢在我的浴缸裡苟合,你想死啊?」

  湯雨菲抱住湯燕,哀求道:「姑姑,剛剛和你說了的,要借用你的浴缸……」

  「我有同意嗎?即使我同意了,誰又准許你們在我的浴缸裡為所欲為!」

  蘭若幽道:「湯燕小姐,主人失血過多,做愛會恢復得比較快……」

  「出來!」

  湯燕掙脫湯雨菲的摟抱,伸手抓住律都楚艷的左臂,把律都楚艷從浴缸揪出來丟到一旁。正想揪扯古籐的時候,陡然看見八根觸鬚伸展過來,剎那間把她纏個結實。下一刻,她就被觸鬚帶進浴缸,再下一刻她被他抱住:「你若使用血魄震碎浴缸,我就毫不客氣地撕碎你的衣衫。」

  湯雨菲沒料到平時嬌悍的姑姑,竟然真的不敢使用血魄!

  「騙子,別傷害我姑姑……」

  古籐看向走過來的律都楚艷,道:「楚艷,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張揚,你把衣服穿上吧,我有事情要和你們說。」

  律都楚艷怒瞪了湯燕一會,從蘭若幽手中接過衣服便穿0「雲宮嬋,你過去看看,如果他醒轉了,需要女人的話……」

  「我死都不會跟他做的!」

  雲宮嬋歇斯底里地悲叫,「碰」的跪倒在地,哭道:「你殺了我吧!」

  「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我是叫你拿錢給你兒子,讓他到外面帶幾個妓女過來。雖然許多人喝過我的血都沒有發生狀況,但那可能是因為量少之故。他泡在我的血中就很難說了。唉……」

  古籐仰首長歎,望著天花板,感覺到湯燕的掙扎停止了。他深吸一口氣,低首下來,看著懷裡的她道:「明天我離開魯古前往北翼之痣,不管你同意與否,我都會把雨菲帶走。」

  「你白曰做夢——」

  「好臭,滿口酒味。」

  古籐轉臉向左,舉手擋在她的嘴前0「古籐,你!我就臭給你看!」

  湯燕抓開古籐的左手,雙手把他的臉抱正,對古籐發動「瘋狂的強吻」驚得在場的諸女目瞪口呆,她的眼淚卻在此時流出來。

  她亂吻一陣,察覺古籐的舌頭伸入她的檀口;她推開他,泣聲叱道:「別吻我,我嘴臭,不要你吻!」

  湯雨菲看到這裡,默默地走出浴間。

  湯燕訝然看著侄女的背影,心口一陣抽痛,悲憐惶恐地道:「雨菲,姑姑只是一時生氣……」

  「姑姑,從我懂事開始,我沒看見你邀請男人陪你赴宴,也沒看見你在男人面前流淚。更何況你此刻就靠在他的胸膛……姑姑,我不回家了。我不像姑姑那般強大?我不能為自己的命運做出選擇,所以我讓他幫我做出選擇。但是,姑姑,你是必須自己做出選擇的。他有時候很絕情:…」

  此時蘭博淵進來了,看見古籐和湯燕泡在浴缸。他愣了一會,道:「主子,羅瑟列先生醒過來了。我給他服了療傷藥,他說要見見你。」

  古籐問道:「他沒有別的異常嗎?」

  蘭博淵想了想,道:「除了虛弱,看不出別的異常。」

  蘭若幽自作聰明地道:「可能是主人的血液只對女性有催情作用。」

  古籐的魔觸伸展開來,忽然從浴缸裡站起,怒勃的肉棒猙獰畢呈。

  羅瑟列看著古籐,他不懂得怎麼開口。不是因為古籐變了形象,而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稱呼古籐。母親對血瑪的怨恨嚴令他們兄妹不得與血瑪任何人來往,因此即使多次與古彥相對,他卻沒有與古彥說過一句話。

  他也知道古籐已經被逐出血瑪,但古籐身為血瑪的養子,總有著「舅舅」的痕跡。此時此刻讓他如何坦然地面對這個年齡比他還小的舅舅?

  「古籐……舅舅……」

  他覺得喉嚨像是被沉重的石塊卡住,說出這句話是如此的艱難及陌生。「謝謝你救了我……」

  「值得嗎?」

  古籐沉歎,望著他混血的、憂鬱的、俊美的臉,等待他的回答。

  羅瑟列不敢與古籐對視,目光落到暗紅的水面,道:「巴拉嘉麗是我的初戀。

  她是沒落貴族之女,我與城中另一貴族之女早有婚約。爸媽不同意我納她為妻,她也不願意做我的妾,所以她離開盧爾特城。我深愛她,無法忘掉她,忍不住來尋她,可是她變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無法責備她,只求她回心轉意,然而候格因總是對我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說她是名貴的婊子……「」我沒興趣聽你的情史,我只問你值得嗎?「

  古籐見他要說話還是很艱難,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敘述。

  羅瑟列愕然片刻,似乎揣摩到古籐的性格,他道:「值得。」

  古籐把他從浴缸裡扶起,他下身的褲子並沒有褪除,所以只擦拭他胸膛上的繃布。淡然道:「明天我離開魯古,前往北翼之痣,順便把你送回盧爾特城。你認為值得,等你傷好之後,你可以捲土重來。死活都是你的事情,我無權說你什麼。」

  「五、五舅,你的身體為何……」

  「別問東問西,煩。」

  古籐丟掉毛巾,把他橫抱起來,道:「蘭博淵,我把他抱到你們的床上,請你們夫婦照料他一晚。」

  「主子,我來抱他吧,你這模樣,不方便出出入入。」

  蘭博淵抱過羅瑟列,與潔蓮一起出去。

  「雲宮嬋,你到我寢室睡,我借用你的房間,今晚睡個安穩的覺。」

  古籐說罷,看了看律都楚艷和湯雨菲,在黯淡的光亮中露出邪意的笑容。走出浴間,八根觸角分別向兩旁伸延。他雙手交叉在頸後,道:「什麼都別再說,請給我一晚沉睡的時間,明天還你們一頭甦醒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