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仙奇緣 第七章 八月能言

  龐來孝得知朱傳宗破了雷九公的大陣,佔領夏州之後,真是又驚又怒,氣得破口大罵雷九公沒用。當天朝堂之上,湯治藉此機會,又對他冷嘲熱諷了一番。

  龐來孝惱羞成怒,不由動了殺機。

  當夜召集手下黨羽到相府議事,等眾人都到齊了,龐來孝沉著臉道:「湯治如此不知好歹,我看他這皇位是不想坐了!」

  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揣摩心思的功夫那是高得很,一看龐來孝這意思,就知道他是想要篡位了。況且龐來孝要是當了皇上,他們這些人豈不都成了開國功臣,也可跟著陞官發財。因此爭先恐後,紛紛向龐來孝效忠,都說丞相是眾望所歸,請早日榮登大位云云。

  說到後來,也不知道誰帶了個頭,全都跪在地上,朝龐來孝叩頭,口稱萬歲,那架勢彷彿真在朝見皇上一樣,龐來孝不由得意大笑。

  禮部尚書趙顯近卻勸道:「相爺,眼下稱帝的事還不能操之過急啊!」

  趙顯近以前跟朱家交好,後來投靠了龐來孝。但是他為官多年,也是精明絕頂的人物,龐來孝也很看重他。聞言雖然有些掃興,還是問道:「哦?趙大人有什麼高見?」

  趙顯近道:「相爺,您想想看,現在您雖然掌控著朝廷大權,也控制著京城的軍隊,但是外地的軍隊和官員忠於的卻是皇家啊。您如果用皇上的名義下旨意調動他們,他們都還聽從。如果您取而代之,那時候他們會不會繼續聽命,就是無法預料的事了。您現在還需要調動軍隊剿滅朱傳宗,此時實在不適宜另生事端了。」

  龐來孝一聽也有道理,皺眉道:「那依你的意思是?」

  趙顯近道:「依下官所見,現在還是維持現狀。集中力量對付朱傳宗。等把他消滅了,再沒有人有威望能跟相爺您對抗,到時候只要多安插親信,把全國軍政都握在手裡,登基為帝,誰還敢說什麼呢?」

  龐來孝思忖半晌,點頭道:「多虧趙大人提醒,不然險些犯下大錯了。既然如此,就讓湯治在皇位上再多待些日子吧!」

  龐來孝篡位未成,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朱傳宗,因此他對朱傳宗是越發的恨之入骨了。他以朝廷的名義,陸續從全國各地抽調了大軍,往西平省聚集。不過大軍調動,人馬吃喝用度,調配統籌,也不是一時能完成的。

  龐來孝一面調集人馬,一面還不放心,把王景隆召回京城來,親自訓話,又給了他很多的嘉獎。王景隆雖然敗給朱傳宗,但是他認為是自己大意所致,被朱傳宗趁虛而入,現在眼看就要再統領數十萬人馬,十倍於敵人,哪還有輸的道理?當下立了軍令狀,說道若是再敗,就自刎謝罪。龐來孝見他勇氣可嘉,也放心了不少,又勉勵了一番,才放他去了。

  朱傳宗此時已經起兵四個多月了,雖然連獲大勝,但是手下的軍隊轉戰千里,也早成了疲憊之師。因此決定在夏州休整一段時間。

  這幾個月時間裡,朱傳宗與幾女聚少離多,而且歷經了幾番波折,現在終於重聚,更明白了眼前時光的可貴。每天忙完軍務,就在家裡陪伴她們。他和薛金線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自然住在一起。常樂公主和媚妃因為身份的原因,只能住到別的院子,不過都離得很近,彼此互相往來,也是方便得很。

  這天朱傳宗回來的早,一看薛金線不在屋裡,向四季詢問,說是去別院看望媚妃母子去了。朱傳宗想起也有兩天沒看見自己的兒子了,心裡想念,也就往媚妃的院子走去。

  媚妃的屋裡說笑正歡,原來媚妃正跟薛金線圍著襁褓裡的寶兒,享受弄兒之樂。看見朱傳宗進來,媚妃臉上一喜,不過故意說道:「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再過兩天不來,寶兒都不認識你了。」

  朱傳宗笑道:「我是他爹,他敢不認識我?」

  說著便抱起寶兒來親了一下,嘴裡說道:「寶兒,叫聲好爹爹聽聽。」

  薛金線噗哧笑道:「你快把寶兒放下,寶兒還不到九個月大,哪會叫爹呢。別胡鬧了。」

  哪知道話音未落,寶兒突然張開小嘴,嫩聲叫道:「好爹爹!」

  這下三人都愣住了,呆呆盯著寶兒半晌,這才漸漸反應過來。薛金線道:「八月能言,這可真算得上奇聞了。敢情寶兒還是個神童呢。」

  媚妃自是歡喜萬分,抱著寶兒親個不停。不多時常樂公主和水靈兒也得到消息,急忙前來。眾人看著寶兒,都是嘖嘖稱奇。到了入夜,才各自回去。

  朱傳宗與薛金線回到住處,朱傳宗兀自沉浸在一片喜悅中,薛金線道:「相公,有一件事你要注意,免得生出事端。」

  朱傳宗道:「什麼事端?」

  薛金線輕歎道:「相公怎麼糊塗了呢?寶兒對外的身份是先帝的皇子,你跟媚妃的事雖然親近的人都知道,可是外頭的人畢竟不知曉。現在要是寶兒管你叫爹,你的罪名不就坐實了嗎?這傳出去的話,於軍心大是不利啊!」

  朱傳宗一聽確實如此,但是他心裡也很不甘願,便低著頭沉默不語。半晌方道:「我明白啦。明天我去跟她說一下,以後教孩子在外人面前,暫且叫我叔叔好了。」

  天下的父母,誰不想認自己的骨肉呢。薛金線知道朱傳宗心裡難過,靠在他肩膀上,兩人都不說話,默默想著各自的心思。

  第二天朱傳宗把此事跟媚妃說了。媚妃聽了有些難過,抱著寶兒歎道:「此事就算瞞著別人,可是那些皇族的人都有耳聞,可是知道得清楚,將來他們能容得下寶兒嗎?」

  朱傳宗勸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不會委屈咱們兒子的。就算當不成皇族,榮華富貴,逍遙自在,也是沒問題的。等我除掉龐來孝,憑我的功勞和與皇上的情義,大不了到時候找個機會把你們母子接到我府裡來,換個身份重新生活,也沒什麼大不了。皇上既然以前肯替你們遮掩身份,以後自然也會幫忙。」

  媚妃這才轉憂為喜。

  寶兒粉雕玉琢,模樣可愛,此後就成了眾女關注的焦點,幾乎每日都要到媚妃的住處來看他。朱傳宗這個當爹的都不由有幾分妒忌了。

  時間長了,眾人還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這麼多人裡邊,寶兒只跟常樂公主一人最好,哭鬧的時候,只要常樂公主在,就馬上破涕為笑,靈驗極了,連他的親生母親媚妃也不能夠。不由讓眾人稱奇,直歎寶兒跟公主真是投緣。

  一日朱傳宗和常樂公主在一起的時候,說起此事,朱傳宗便開玩笑,說寶兒說不定也是神仙下凡,所以識得她呢。哪知道常樂公主臉色微微變了,道:「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了,有的時候我看著寶兒,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真被你說對了呢。」

  朱傳宗驚道:「是嗎?不過這也說不準。既然有烈火神君這樣的惡神下來禍害百姓,又派了你我來對付他,若是還有別的神仙下來,也不奇怪。那麼寶兒下凡來,不知道擔負著什麼使命,希望可別是什麼惡神才好。」

  隨即笑道:「就算是惡神,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是我的兒子,我慢慢教他,還怕教不好嗎?」

  常樂公主臉色慘白,過會兒說道:「天意總是難以揣測的,善惡也不是那麼容易區分的,也許你做的善事,在別人看來就變成了惡事。人的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就算你從小教他,他的觀點也未必就完全跟你一樣。到時候,誰能說清楚對錯呢?」

  朱傳宗聽了也不怎麼在意,笑道:「真到了那時候,他還是得聽我的,因為我是他老子。喜兒,寶兒還小呢,別為這事煩惱了。好久沒見你吟詩了,最近有什麼新作沒有?快拿來給我看看。」

  常樂公主欲待再言,看朱傳宗渾不在意的樣子,只好歎了口氣不再說了。不過她的心中,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寶兒早晚要給朱傳宗帶來莫大的威脅一樣。

  又過了幾天,朱傳宗費盡思量,給寶兒起名字,突然想起了先皇明宗皇帝。

  說起來,明宗對朱家頗有恩惠,而且對朱傳宗很是提拔器重,有重用之恩。朱傳宗反倒跟他的愛妃私通,把他氣死,心中一直是有所愧疚的。此時想起來,不由有些懊悔內疚的念頭,於是給賣兒選了一個「悔」字,起名湯悔。

  媚妃聰明過人,一聽這名字就明白了朱傳宗的意思。她當初受盡明宗的寵幸,說對此一點愧疚沒有也是假話。觸景生情,不禁落淚,不過又想起朱傳宗現在的處境,要不是她連累了他,他此刻還在京師當他的大官呢!便歎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你現在後悔和我在一起,也是應當的。自古都說紅顏禍水,果然一點也不差。」

  朱傳宗忙道:「我不是後悔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起先帝待我們不錯,我們不該把他氣死,因此悔不該當時的魯莽,中了龐來孝那狗賊的奸計,害得皇上丟了性命。至於我自己的權勢、財富我是不在乎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丟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媚妃大是感動,依偎在他懷裡,道:「有你這句話,此生足矣!」

  媚妃和朱傳宗在一起,開心不已,可是常樂公主卻總是悶悶不樂,朱傳宗想法子討她開心,卻總是不得要領。華衣美食,奇珍異寶,都是不放在常樂公主眼裡的。以前找來一些詩詞選集,都能勾起常樂公主的興趣,現在也漸漸沒什麼作用了。

  朱傳宗心裡著急,也沒有什麼辦法。倒是薛金線聽說以後,出了個主意,說常樂公主最喜歡出去遊玩,因為她從小住在宮裡,市井上的事物在她看來都是新鮮的,肯定會覺得有趣。朱傳宗聽了,便邀請常樂公主出遊,常樂公主果然答應了。

  兩人喬裝改扮,悄悄出府。沿街看著人情風物,熱鬧的集市,不時停下來品頭論足地觀看一番,倒也有趣。

  常樂公主原本以為夏州剛打完一場大仗,而且朱傳宗的軍隊駐紮在這裡,說不定以後還要打仗,老百姓應該十分恐慌才是。就算不離鄉去躲避戰亂,肯定也沒什麼心情到集市上來買賣東西了。哪知道熙熙攘攘熱鬧極了。

  朱傳宗見常樂公主盯著那些商販看,神色有些奇怪,問其原因。聽了常樂公主的疑惑,道:「你這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不如咱們找個人問問。」

  兩人到了一個賣水果的小攤前,一邊假裝挑揀水果,一邊跟小販閒聊。一會兒把話頭帶到這上面,那小飯也是個愛說話的,看看左右沒什麼人,也就隨口說了起來。原來夏州以前的賦稅很重,老百姓都苦不堪言。可是朱傳宗打過來的時候,知府還有一班官吏衙役跑的跑、散的散,現在夏州城是朱傳宗派兵暫時管理,也不收稅,比起以前,簡直是天堂一樣的日子,誰還肯走呢?

  末了那小販還說,他有在外地的親戚,聽說這事,都盼著朱傳宗快點打過去呢!

  俗話說,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可是現在的百姓竟然慶幸打仗,朱傳宗兩人都不由聽得呆了。

  常樂公主不勝唏噓道:「我以前看見書裡說,苛政猛於虎,一直不能明白,到今天才算是領教了。」

  朱傳宗以前隱姓埋名的時候嘗盡苦頭,最能理解百姓的艱辛。現在這些人們臉上掛著笑容,藉著戰爭的機會才能過幾天沒有貪官欺壓,沒有賦稅纏身的日子。這事說來似乎有些可笑,其中的辛酸卻是語言所無法描繪的。

  常樂公主突然問道:「別的地方的百姓,也過得這麼辛苦嗎?」

  朱傳宗歎道:「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兩人看了一會兒集市,也漸漸膩了,就信步出了城門,來到了城外的一片水塘邊。這時節蘆花正開得茂盛,一團一團,像白色的雪片一樣,四處飄揚。很多農婦駕著小船,在水塘裡穿梭,採摘蘆花。

  常樂公主看了不禁讚道:「以前只知道奼紫嫣紅的花朵漂亮,沒想到無色無香的蘆花開起來,也別有一番景致呢。似柳絮,似浮雲,讓人看了有胸懷閒淡的感覺啊。」

  朱傳宗笑道:「既然喜歡,不如做幾首詩吧。」

  常樂公主早有此意,微笑道:「做詩倒也不難,不過一人做詩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做一句,你接一句,互相唱和,才叫有趣呢。」

  她略微思忖了一下,吟道:「如練如霜干復輕,西風處處拂江城。」

  朱傳宗這些年雖然讀書增了不少學問,吟詩做賦就不在行了。不過他看見身穿白紗衣的公主,靈機一動,想起以前跟冬雪在床上做的「吟詩」來,笑著接道:「白紗褪時還有白,紅花落盡更無紅。」

  常樂公主一怔,道:「前半句形容蘆花凋落,到還貼切。後半句是什麼意思?」

  朱傳宗在她耳邊笑嘻嘻地小聲說了兩句,常樂公主頓時粉面一紅,嗔道:「你這人好沒正經,真是有辱斯文,站到一邊去,不要你做了。」

  那一張清雅脫俗的俏臉上輕嗔薄怒,美態流盼,朱傳宗不由看呆了。

  常樂公主便自己做詩。她才思敏捷,觸景生情,連做了幾首。不過又有大片的蘆葦,頂端的蘆花被割去了,光禿禿的,好像人頭上生了疥癬一樣,看起來就有些煞風景了。

  常樂公主不禁有些惋惜道:「好端端的蘆花,幹嘛要割掉呢?真是可惜!」

  正巧這時候一隻小船靠岸,幾個農婦背著裝滿蘆花的口袋走過,聽見常樂公主的感歎,都露出或是鄙夷或是羨慕的神色來。

  一個農婦道:「看看吧,不知道又是哪來的少爺小姐,穿綢裹緞的,反倒嫌咱們壞了人家風景呢。」

  一個農婦道:「他們知道什麼?留著給他們看景,冬天讓窮人們都凍死嗎?」

  另一個道:「算啦算啦,這都是命,沒什麼好怨的。咱們快點送回去,還能回來再割一趟。我家裡人口多,還差好幾件呢。」

  常樂公主聽見她們的議論,不明所以,問道:「她們在說什麼?我做錯什麼了嗎?」

  朱傳宗道:「你沒做錯什麼,只是你不瞭解。這些農家人採摘蘆花,是要回家拿來做衣服、鞋子,甚至被褥的。因為他們買不起絲綢棉花,只能用蘆花充數了。比如到了冬天,他們在編的草鞋裡填上蘆花,變成蘆花鞋,穿起來就舒適保暖,免得生凍瘡。這蘆花其實是農家不可或缺的過冬材料啊。」

  常樂公主聽完,久久無言,心想:「沒想到窮苦人的生活到這種地步!」

  看了一會兒,也不想做詩了,拉著朱傳宗回家去了。

  常樂公主有感於人世間百姓生活的艱難困苦,一方面更加懷念天上的生活,覺得那樣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的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一方面卻又憐憫芸芸眾生,看著他們飽受苦難卻沒有辦法。本來就是鬱鬱寡歡的性子,變得更加悲傷了。

  恰好這一日兩人遊玩到了城西的一間道觀。兩人燒了香,添過香油錢,正要離開,卻迎面碰上一個算命的道士,笑道:「兩位,有緣相見,不如算上一卦?」

  朱傳宗見這個道士穿得邋裡邋遢的,沒什麼仙風道骨的得道模樣,因此也不相信他能算多准。不過看常樂公主頗有興趣的樣子,也就隨她了。

  朱傳宗先給看。那道士端詳了他一番,笑道:「看公子天庭飽滿,紅光照頂,一看就是大富貴之人,而且情債纏身,風流多情。將來封妻蔭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朱傳宗見這道士算得有些意思,不覺就有些信了。這時道士又給常樂公主看,看了半晌,歎道:「原本就不應受這世上的苦,偏生來走這一遭,可憐,可憐!難道你現在還沒看透嗎?」

  常樂公主道:「原來以為看透了,現在卻是越看越不透。」

  道士道:「罷了,誰讓你還有一顆慈悲心腸呢。可知道在世出世,循俗是苦,絕俗亦是苦,聽吾儕善自修持。」

  常樂公主若有所思,一時呆住了。朱傳宗聽得有些糊塗,正要問個究竟,常樂公主臉上突然浮現出釋然的微笑來,哺喃道:「我好像懂了。」

  這時那道士哈哈一笑,轉身走了,邊走邊唱:「原是天上一小星,一朝墮入紅塵中。誓掃人間不平事,何時方知萬事空?」

  又唱道:「九天仙女落凡塵,天生醫術可通神。愁緒傷懷淚不盡,淚盡之日緲無痕。」

  朱傳宗兩人聰明絕頂,一聽就明白是在影射自己兩人,不過其中又有些隱晦的意思不怎麼明瞭。兩人急忙想要再詢問,卻見那道士已經走得遠,連背影也找不到了。

  常樂公主受了啟示,從此不再把自己封閉在高牆裡,只顧悲傷自憐。而是走出門去,經常幫助那些街上的窮人,有時候還化裝成大夫,為百姓治病。

  朱傳宗兩人覺得這位道士肯定是位高人,想要再找他指點迷津,哪知道又去了那家道觀幾次,都找不到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