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傳宗來到山陽縣,不用遠走,就在茶館和報紙上便對山陽縣有了大概的瞭解。他在山陽縣官報上看到他們是這樣報道受災情況的。
最開始的是這樣報道的。
寧治省旱災引起朝廷高度重視。我縣部分地區連續十四個月未形成有效降雨,農作物大面積受旱絕收,部分百姓地無收成、倉無存糧、窖無集水、畜無草料。今年嚴重的旱情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視。
今年的旱災持續時間之長、涉及範圍之大、是歷史上罕見的,是百年難遇的,是人力所難以抗拒的。寧治省布政使胡鐵大人舉行了積極對抗旱災的會議,並下令盡快建立一套旱災應急和救助方案。
朱傳宗看了大怒:「災情嚴重,這些當官的不辦實事,卻在說什麼空話,開什麼無聊的會議,可見都是一些什麼人。」
不過昨天出的報紙的報道讓朱傳宗頭疼不已。
上面寫道:在知縣王伸大人的英明指導下,衙門所有官吏一行進村入戶,通過檢查鄉鎮災民救濟花名冊、進行發放糧食的任務,聽取各鄉有關情況匯報,對今年救災銀兩和春荒救濟款物發放情況進行了檢查,並對乾旱災情發生的歷史、現狀,以及當前防旱、抗旱、旱災救助等工作進行了重點瞭解和研究。
前來視察的布政使胡鐵大人對救災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災民救助規範,救災責任制到位,災民探視制完善。視察結束後,胡鐵大人要求山陽縣災區開展生產自救工作,盡快建立一套旱災應急機制和救助機制。對於今年的旱情,各級別衙門要加大對受災群眾的幫扶力度,政府補貼要對災區群眾實行政策上的傾斜,努力使災區群眾度過當前的困難時期。
王伸大人對布政使胡鐵大人百忙當中抽出時間前來視察,感激涕零,並表示一定帶領全縣百姓度過難關。
朱傳宗看到這裡,心想:「還是老一套,什麼瞭解,研究。有個屁用?不過布政使胡鐵來過這裡,看來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了,不是說李東昌發現了王伸冒領救災糧食嗎?他們就採取了補救,要是通通省官員聯合起來,處處加以限制,要想查清楚案子,看來是難上加難啊!」
朱傳宗曉得這些官員們都是極其聰明之人,他們要是串起供來,再積極補救錯誤,那可真的是難以拿到證據的。
朱傳宗為之頭痛不已,他掃了一眼報紙,上面一個標題是:全縣百姓的好榜樣。
朱傳宗心想:「這個可能是好人吧!大肆宣揚,定會不差。醜惡的事情看得太多了,總應該能有一件好事吧?朱傳宗看了起來,想恢復一下心情。」
文章介紹道:一個叫王氏老太太,有一個兒子,三十多歲左右,已經結婚,他們在縣城裡有一所住房。老太太上街買菜,揀到了一個殘疾女嬰。大約有一歲多。
老太太看她可憐,就抱回家裡養。可是孩子有先天的疾病,抱到醫院看病,才知道要花很多銀子才能治療好。
老太太收她為養女,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銀子給她看病,可是需要的銀子太多了,她的全部積蓄都花光了。於是她讓兒子拿銀子出來。
最後全家的銀子都花完了,這時候她的兒媳婦也懷孕了。他兒子三十多歲多的人了,好不容易媳婦懷了孩子,王家有後了,可是為了救治那個揀來的孩子。她便做兒子和媳婦的工作,讓他們把懷著的孩子打掉。
為了給那殘疾孩子看病,再養一個孩子負擔不起了。她兒子開始不同意,最後她兒子終於想通了,按王氏老太太的話做了。最後,他們把房子賣了來為孩子看病。
這是那麼可愛的一家人啊!他們是一種無私的愛,一種大愛,它超越了門第姓氏觀念。他們繼承了幾千年來的優良的民族文化和歷史傳統,他們善良純樸,真的是我們全縣的楷模。和他們比起來,我們是多麼渺小啊!如果全縣百姓都像他們一樣,對人互敬互愛,那麼世間就會多麼美好啊!
朱傳宗看傻了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才知道沒有看錯。心想:「是這家人有病,還是我有病?這麼一家變態,居然要像他們學習?是他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朱傳宗想不明白,最後歎道:「我終於知道自己見識太低了。世上許多事情都不是我所明白的。我自以為聰明,以為看透了人間呢!其實我笨的很,什麼都不懂。」
朱傳宗越想越悶,晚上睡覺也不踏實,一大早便去找水靈兒聊天解悶去,不過王大牛道:「少爺,水姑娘一個人出去了,她說去打探消息。讓你等她。」
朱傳宗心想:「她還是防著我,自然去和太上老君教的人聯絡去了。不過也好。」
道:「你們給我換了衣服,去附近的農村走一遭。」
四人應了。交代來福客棧的夥計,如果水靈兒回來,讓她在客棧等他們就是了。幾人裝作去鄉下做生意,一起到附近的鄉下去看看。
在縣城附近的鄉下,因為交通便利,可以到城裡做生意,和別的鄉比較,都是很富有的。
因為路程不遠,五人索性一起走。
因為沒有外人,王大牛道:「少爺,您變這麼胖,多累啊!沒有外人,不如您收了氣功好了。」
朱傳宗笑道:「我現在習慣了,等案子破了,再嚇水姑娘一跳好了。變來變去的,反而難受。」
眾人道:「不過少爺只有這樣胖,才顯得有富貴氣,也是很好啊!」
朱傳宗道:「你們幾個有長進啊!居然會拍馬屁了!」
四人訕笑不已。
路過一個工地,那裡正在蓋房子,一些工匠在忙活,不過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婆在和一個工地頭目一樣的人爭吵,只聽老婆婆道:「我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連我的工錢都不給,你喪良心啊你。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啊!」
朱傳宗隱約聽到這一句,想起在京師看到的卷宗,如今很多工程拖欠工匠的錢不給,道:「這老婆婆是在討要工錢?」
趙老四,張老五和錢老六三人深有體會,錢老六歎道:「這老婆婆定是為了他的兒子討要工錢來了,真是可憐。要是我的老母為我討要工錢,我會心疼死的。」
張老五道:「是啊,所以我們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能告訴家裡。」
趙老四道:「哪有什麼用?終究人家也不會給錢的。唉,要不是遇到少爺,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少爺,我們幫幫這個老婆婆吧!」
朱傳宗點了點頭。幾人走到跟前,趙老四道:「老婆婆,您不用討要工錢了。我們這裡有點銀子,您拿去吧!」
趙老四,張老五和錢老六三人每人拿了一兩銀子給了老婆婆,三人在朱家不長時間,得到的銀子已經寄回家裡一些了,這差不多是他們的所有。老婆婆感激涕零,囁嚅道:「不……不要這麼多,他欠我一兩銀子。」
那工地頭目道:「你命好,遇到好人,你就拿著吧!告訴你,這工錢我說了也不算的。如今你有銀子了,以後可別來了,耽誤工夫,來了也沒用。」
說完揚長去了。
朱傳宗道:「老人家,你為誰要錢啊?是你兒子嗎?他幹了多長時間?」
老婆婆道:「我是為自己要工錢啊!我幹了一年了。」
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在工地上能做什麼?這麼大年紀的工人恐怕是全世界都少有,朱傳宗這個大少爺呆了,連出身農民的王大牛四人也都呆了。
趙老四道:「不可思議……」
王大牛突然嚎啕大哭起來,道:「我娘在的時候,在家裡也為人家縫補衣服賺錢。我的娘啊!」
眾人連忙安慰,等王大牛不哭了,朱傳宗問了老婆婆姓名,住在哪裡。
老婆婆姓胡,是附近胡家村的人。
五人讓她把銀子收下,問道:「老婆婆,您吃飯了嗎?」
胡老婆婆道:「沒呢!回家去吃。一大早就趕來了。」
朱傳宗道:「我們想去您村看看,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能不能到您家中勞擾啊?」
胡老婆婆道:「恩公們來的話,太好了。可是我們家窮……」
朱傳宗道:「沒關係,路程還遠,我們吃完飯再走。」
在附近找了一家普通的小餐館,要了四個菜,吃了起來。
朱傳宗五人都吃過了,都喝些水歇息,只見老太太風捲殘雲般把四個菜吃的乾乾淨淨,又吃了五碗米飯。王大牛等人還不覺得稀奇,朱傳宗卻看呆了,本來以為四大碗菜,夠四個人吃了,哪想到這麼一個乾瘦老太太全吃完了。朱傳宗默然心想:「也許她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飯菜!這麼大年紀的老人卻不能頤養天年……」
朱傳宗有些迷茫。
眾人來到胡老婆婆家中。她家真的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她有一個兒子,娶了媳婦,有兩個孩子,媳婦還在做月子。兒子去城裡幹活賺錢去了。
五人見她兒媳婦做月子,而且窮的甚至是衣不遮體,便說什麼也不進門,在院子裡坐。
胡老婆婆把銀子給了兒媳婦,媳婦聽了她的訴說,不由大哭了起來。
眾人聽了心情都很沉重。
錢老六耿直,道:「我幾年沒回家了。不知道家裡什麼樣了。」
王大牛已經沒有親人了還好。另外兩人也是勾起了思鄉之情。
朱傳宗笑道:「有什麼發愁的,這次差事辦完了。我准你們三個回家。」
三人一聽嚇得撲通就跪下了,趙老四怒道:「死老六,你胡說什麼?」
然後對朱傳宗道:「少爺,您千萬別趕我們走。我們願意一輩子服侍您,跟著您,以後絕不提回家這事!」
朱傳宗忙道:「得了,別說了。我不是趕你們走。我是給你們幾個月的假,回家呆幾天,你們可以再回來。」
三人這才大喜,磕頭謝恩不已。
朱傳宗請胡老婆婆帶他們到幾個熟識的親戚家裡,然後和他們拉家常,問起收成和賑災糧食是不是都有發。
那些人都歡喜地道:「發了,要不是發了糧食,今年可就難過了。」
不過問起什麼時間發的,一個老頭道:「你是胡老婆婆的親戚,我們也不瞞你,是最近才發的糧食。聽說本來糧食沒我們窮老百姓事的,不過因為上頭要來查發沒發糧。所以才補發了的。而且得糧的時候都簽字畫押了,日期也要說是早就發了的,否則就不給糧食!」
朱傳宗心想:「果然如此!」
問道:「如果上頭不來人調查,那你們受災了就沒人管?」
老頭道:「誰管啊!除了村主胡阿黃的親戚可以領到救濟的糧食外,其餘沒有關係的人哪裡有份?不過我們離城裡近,去城裡幹點雜活,或者討飯,揀垃圾,都能過活。偏遠的地方那才慘呢!每年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
正在聊的性起的時候,忽然一夥人闖了進來,那些農民道:「村主來了。」
一個吃的腦滿肥腸的大胖子走了進來,農民們都站了起來。那村主胡阿黃盯著坐著紋絲不動的朱傳宗,道:「你是幹什麼的?來我們村幹什麼?」
趙老四忙道:「我們家少爺和胡老婆婆有些親戚。這次是來做珠寶生意的。看看村裡誰家有什麼寶貝。」
胡阿黃道:「你們哪裡人?聽口音不是本地的啊?」
趙老四道:「我們是晉錦省人。不過常年在外地跑,口音都變了。」
胡阿黃很是張狂,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朱傳宗,朱傳宗怕壞了大事,只好微笑以對。
忽然胡阿黃拍了一下朱傳宗,道:「我家正好有些寶貝,你們跟我去看看。可別以為我不懂行,就糊弄我啊!縣裡的典當行,有我的朋友!」
幾人來到村主,沒想到他家的寶貝還真不少,什麼鼻煙壺,陶瓷,書畫、漆器、玉器,有四五十件,擺滿了一屋子。
大部分都是不太值錢的東西,只有一件玉刻的駿馬吸引了朱傳宗,看朝代是兩百多年前的古物。
那駿馬揚蹄飛騰,有種飛黃騰達的味道,朱傳宗心想:「我把這個送給王大哥,是我親自買的禮物,可算誠心,他一定喜歡。」
朱傳宗道:「你這個是二百年的古物,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賣是不賣?」
村主大喜,眼睛都亮了,道:「你唬我,這麼值錢的東西你給這麼少?當我是……」
朱傳宗不悅地道:「一句話,你賣是不賣?別人買的話,最多八十兩。你一個村主的工資也就一年百多兩,我給的價錢還不高?」
胡阿黃道:「可是我的寶貝值錢啊!二百兩,我就賣給你。」
朱傳宗心想:「這傢伙真的不識貨啊!這東西能值一千兩,和我家的那塊玉兔是同一批的,看來鄉下人就是見識短。」
便道:「好吧!二百兩就二百兩。」
胡阿黃沒想到朱傳宗答應這麼快,不由後悔,覺得受騙了,道:「不好,我記得這個駿馬我在衙門的一個朋友喜歡,他要了。我不賣了。」
朱傳宗沒有做生意的經驗,見他反悔,愣住了,道:「你明明都答應了,你是一村的村主,竟然說話不算數……」
胡阿黃道:「我的東西,我自然可以反悔了,怎麼了?」
趙老四道:「你真以為你這個破東西值錢?我家少爺有的是錢,他是嫌麻煩,就你這一件東西,都值多少錢?就不和你計較。少爺和知府,工部的官們做生意,都是每次幾萬兩銀子的買賣。少爺,我們走,不買了。」
朱傳宗也怒道:「就是,白給我也不要。」
村主一聽他們要走,他實在沒有這方面的門路,去哪裡找識貨的人?急忙拉著他們,說盡好話。
朱傳宗道:「一百五十兩銀子,多一分就不要了。」
胡阿黃急忙道:「剛才還二百兩銀子呢!」
朱傳宗道:「誰讓你反悔了,這是懲罰你。你們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人。」
胡阿黃笑道:「你是大城市來的人,自然見多識廣,這年頭不壞點,不聰明點,哪還能活命嗎?無商不奸,你們也好不了哪裡去。咱們都是一家人嘛!就別計較這麼多了。來,今晚我備晚飯,就在我們家住了。您大人有大量,這二百兩就別少了。」
趙老四道:「你算盤打的可真精,一頓飯五十兩銀子?」
朱傳宗見他真會拉關係,攀交情,心想:「難怪這人能當村主。」
忽然心裡一動,就道:「好吧!二百兩就二百兩。不過胡老婆婆是我們家親戚,是我母親遠房表妹,你以後記得要多加照顧。我會時常回來的。」
胡阿黃一聽大喜,急忙讓她老婆去讓下人做飯。
後來的事是朱傳宗萬萬沒有想到的,他這樣一句話,給胡老婆婆一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榮耀和好處。後來朱傳宗暴露身份之後,胡阿黃和後來的地方官員都以為胡老婆婆和欽差是親戚,此後每年都帶禮物來拜訪,並且給了許多的照顧,從此胡家興旺發達了起來。
朱傳宗和胡阿黃喝起酒來,問起他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到了他,他剛到村裡,他就上門了。
胡阿黃搖搖晃晃地道:「上頭交代下來了,各個村要是來了陌生人,一定要加以注意,有什麼異常,就要稟告。」
在朱傳宗耳邊輕笑道:「聽說知縣犯事了。上頭要派欽差來。這個欽差最喜歡微服私訪,所以要嚴加防備。」
朱傳宗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樣啊!聽說這裡旱災很嚴重,你們村如何?我是商人,如果缺糧食,可以運點過來賺錢!」
胡阿黃頭搖的撥浪鼓似的,道:「你也知道糧食都歸衙門控制,這買賣早歸了縣裡的幾個財主了。不過今年他們賺不到錢了。賑災的糧食都補發了,老百姓有一些糧食了,而且糧價不能漲,要做為欽差看,所以這一定是賠本的買賣。哈哈,除非我是知縣,把所有的糧務交給你做。嘿嘿,可惜不是啊!」
朱傳宗見這個胡阿黃一喝酒就糊塗了,什麼話都說,便套他的話,見他稀里糊塗的,什麼話都告訴他了,心裡暗自高興。
不過朱傳宗哪知道山高皇帝遠,胡阿黃嘴沒遮掩慣了,在他一個商人面前有什麼顧忌的?他並非是一喝酒就胡說,否則要是和衙門中的人一起喝酒,什麼話都說,還能當村主嗎?
朱傳宗在胡家村一無所獲的回來了,水靈兒已經在客棧等他們了。
朱傳宗道:「我們去了胡家村,看來事情不好辦!」
水靈兒道:「我早知道了。我們教徒早就開始行動了。本來事情還有點眉目,可是卻不行了。縣衙門把糧食和銀兩都補發了,日期卻是原來的日期。老百姓為了得到救濟,都簽字畫押了。就算是我們找的那些證人肯冒風險為我們做證,可是他們畢竟人少,縣裡可以說是少部分人的事,是工作失誤,耽誤了發救濟,這也是常事,也說明不了知縣王伸是作弊。」
朱傳宗道:「這和我們想的差不多。他們已經嚴陣以待了。看來案子真的不好破了。從哪方面入手才能找到證據呢?」
水靈兒道:「通省都是他們的人,衙門的人你靠不住,只有我們教徒能幫你。可你知道,我們都是見不得光的。但是他們的破綻這麼多,假的終究不能真,你放心好了,會找到辦法的。他們已經在想了。似乎也有了點眉目。」
朱傳宗道:「多謝你了。」
見她臉色似乎有笑意,道:「有什麼高興的嗎?」
水靈兒道:「叔叔他們都聽說了你的事跡,都誇你呢!都說要是朝廷容不下你這個好官,就加入我們太上老君教算了。所以你放心好了,實在不行,你也不用擔心。」
朱傳宗怔住,心想:「這才是我擔心的呢!我想讓你們改邪歸正呢!你們倒想我加入太上老君教,看來我和太上老君真的是有緣分啊!天上地下,都糾纏不休。」
案子暫時沒有眉目,朱傳宗如何才能伸張正義,最終破案呢?將有怎樣一番驚心動魄的角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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