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義上京了。
陳伯權傳來的聖旨,原來是英帝催促周義動身的詔書,唯有收拾意馬心猿,要李漢暫領晉州事務,與陳伯權和監軍袁業一起動身回京。
由於陳伯權是文人,不擅騎馬,周義亦不想與他一道走,遂以急於上京為名,與十八從衛策馬上路,讓袁業護送陳伯權乘車隨後而行。
周義的十八從衛全是近衛裡的高手,其中還包括魏子雪在內的六個頭目,該不虞有失。
為免張揚,周義只是與魏子雪同行,改扮成上京赴考的一對主僕,其餘的從衛分作幾批,裝作互不認識,分佈前後周圍,暗裡保護。
周義討厭繁文縟節,所以沒有住宿官驛,與魏子雪自行投店,走得倒也快活。
這一天,兩人進入襄州了,過了襄州,便是京畿重地,州牧是周義的娘舅,但是與太子要好,周義正考慮要否繞過州府,避開他的耳目時,探路的從衛來報,前路發現一隊奇怪的人馬。
周義聞報,遂與魏子雪快馬加鞭趕了上去,果然見到一隊牛車在路上行走,周圍還有其他路過的旅人指指點點。
那隊人馬為數二十多人,大部份年紀很輕,有男有女,男的壯健魁梧,女的婀娜多姿,分乘八九輛牛車,每一輛牛車之上,均有一個蓋著油布的方形物體,裡邊偶然傳出野獸的吼叫,看來該是獸籠,車上的男女雖然沒有兵刃,但是人人腰掛皮鞭,英姿颯爽,引入注目。
周義的目光就像其他人一樣,大多落在那幾個女的身上,除了因為她們長得漂亮,也為了她們巧笑倩兮,好像有意無意地賣弄風情。
其中一個身穿翠綠色勁裝的特別惹人觸目,因為她的臉上掛著半截同色面巾,掩蓋著鼻樑以下的嬌靨,徒添幾分神秘。
周義駐足而觀,發覺綠衣女的上半粉臉長得很美,沒有半點瑕疵,一頭流雲似的秀髮不說,粉額輪廓分明,眼波流轉,剪水雙瞳更使人銷魂蝕骨,分明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老天也真湊趣,當眾人心裡盤算著如何揭下這個美人兒的面巾時,忽地颳起一陣狂風,竟然掀起了綠衣女的面巾。
周義也想眾人一樣定睛細看,看清楚以後,亦是情不自禁地像其他人般同聲一歎。
原來綠衣女是破相的,臉幕之下的嬌靨,從耳畔直至口角,不知給什麼割開了,皮肉翻開,儘管已經痊癒,卻留下一道二寸二長的疤痕,煞是恐怖。
雖然驚鴻一瞥,又只能見到綠衣女的側面,但是周義眼快,還是看見那挺直的鼻樑相迷人的櫻桃小嘴,不禁大是惋惜,接著又聽到牛車上傳來虎吼的聲音,頓悟這道醜陋的疤痕該是車上的惡獸造成的。
目睹車隊逐漸遠去,有人追躡而行,周義可沒有繼續上路,卻走到樹下,與幾個歇息的旅人閒聊,打探這隊人馬的來歷。
這隊人馬原來是來自南方的獸戲團,男女均能役獅馴虎,女的還精擅歌舞,年前北上賣藝,頗有名氣。
「世上只有百獸山懂得役獸之術,難道他們是傳自百獸山麼?」魏子雪沉吟道。
「是他們的門人也不奇的。」周義不以為意道。
「不,二十年前百獸山為山火所毀,滿山猛獸與一門三百二十七人盡數燒死,已經沒有傳人了。」魏子雪皺眉道。
「世事多變,也許還有後人吧。」周義笑道:「走吧,看看他們會不會在襄州演出。」兩人尾隨獸戲團進入州府,出乎意料之外,發現他們逕投州牧丁壽的府第,綠衣女還登門求見,然後丁壽便派人給他們安排宿處。
周義大感奇怪,也改變登門拜見舅舅的計畫,與魏子雪自行投棧,暗裡探聽舅舅與這個獸戲團有什麼瓜葛。
要打聽可不困難,原來獸戲團前些時曾在襄州獻技,丁壽召入府中觀賞了幾次,據說還與一個女郎打得火熱。
奇怪的是獸戲團本來打算東赴寧州,然後再往晉州的,不知為什麼又突然回來,使人莫名其妙。
這個謎沒多久便解開了,聽說獸戲團改變了主意,由於京師富豪大戶較多,所以決定先赴京師,果然第二天,獸戲團便上路了,真的朝著京師的方向而行。
周義卻相信還有內情,因為計算行程,獸戲團早已抵達寧州,該不會徒勞往返,何況他們當不是今天才知道京中富戶更多,豈會三心兩意,只是這時多想無益,遂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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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帝都後,周義立即上朝覆命,英帝很是高興,不僅在朝上大肆嘉獎,當晚還設宴,召來太子相陪,置酒酬功。
「義兒,袁業的奏摺說你身先士卒,親冒矢石,幾次勇戰受傷,可有其事嗎?」丁皇后關懷地問道。
「只是點小傷,早已痊癒了。」周義答道。
「你雖然身為主帥,理應以身作則,卻也不該冒險,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叫母后怎麼辦?」丁皇后責備似的說。
「你母后說的有道理,為帥者鬥智不鬥力,不能徒逞匹夫之勇。」英帝也說。
「是,孩兒知錯了。」周義起身謝罪道。
「這一趟你立下大功,消弭本朝心腹大患,有功無過,何罪之有?」英帝笑道:「我和你母后這樣說,卻是愛護兒子之心,不是說你有什麼不對,不要誤會了。」
「孩兒明白的!」周義感激流涕道。
「仁兒……」英帝目注太子周仁道:「你代為皇敬義兒一杯,謝他為家為國,立下此曠世奇功!」
「孩兒不敢!」周義惶恐地說。
「有什麼不敢的,有功當賞,有罪便要罰,這是你應得的,快喝。」丁皇后笑道。
「二弟,你便喝了吧。」周仁倒了一杯酒,捧給周義說。
「謝父皇母后賜酒,謝大哥賜酒。」周義面面俱圓道。
「義兒,你雖然立下大功,卻也有大過,你知道嗎?」待周義喝完了酒,丁皇后歎氣道。
「請母后賜訓。」周義不明所以道。
「你年紀也不輕了,為什麼至今還不成家?」丁皇后不滿地說。
「是這事嗎?」周義早有準備,歎氣道:「不是孩兒不想,只是淑婦難求呀!」
「對,娶妻就是要求淑婦。」丁皇后白了太子周仁一眼,說:「無論長得多美麗,也有年老色衰之日,那時才知道淑婦的好處便太遲了。」
「是,孩兒正是這個意思。」周義由衷似的說。
「你母后給你挑了兩戶人家,一是陳閣老的小女兒,一是俞學士的獨女,兩個也是品德俱優,你找機會去看看她們,看上哪一個便告訴我們吧。」英帝點頭道。
「孩兒沒有意見,全憑父皇母后作主便是。」周義恭順地說。
「義兒,娶妻是人生大事,你不親自看清楚,恐怕將來會後悔的。」英帝語重心長道。
「話雖如此,但是孩兒年輕識淺,要說知人之明,豈能及得上父皇母后,還是請兩位老人家費心吧。」周義理所當然似的說。
「皇上,我沒有胡說,義兒是幾個孩子中最得人疼的。」丁皇后讚歎道,可沒有留意太子周仁目露寒芒,低頭不語。
「你不要後悔呀。」英帝點頭道。
「孩兒不會後悔的。」周義正色道。
「很好,我便挑陳閣老的小女兒當你的媳婦吧。」英帝說:「陳閣老此行前往晉州傳旨,回來時盛讚你治理有方,對你更是讚不絕口,一定求之不得的。」
「不錯,她一定是個好媳婦。」丁皇后滿意地說。
「謝父皇母后。」周義恭身答應道。
「對了,義兒,你可認識什麼尚未娶妻的少年英俊嗎?」英帝接著間道。
「少年英俊?」周義思索著說。
「皇帝是想給你那個便宜妹子找老公。」丁皇后冷笑道。
原來英帝共有五子一女,周仁、周義、周禮是丁皇后親生,周智、周信和女青菱卻是妃嬪所出。
青菱年已及笄,長得出落動人,甚為乃父寵愛,與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也相處得不錯,卻不為丁皇后所喜。
「莫太常的兒子一表人材,而且文武雙全,人品也很好。」周義推薦道,暗念要是能夠撮合這門婚事,莫太常當會感恩圖報,不全心向著自己才怪。
「一表人才不錯,可惜私德不修。」周仁好像看透了周義的心思,吶道:「聽說他最愛出入秦樓楚館,也常常在家裡與丫頭鬼混哩。」
「私德不修?你懂得說人,可不懂說自己。」丁皇后罵道:「你不是也愛鬼混嗎?」
「是,孩兒知罪。」周仁慚愧地說。
「你口裡說知罪,心裡是這樣想嗎?」丁皇后冷笑道:「要是知罪,便休了瑤仙那個狐狸精吧。」
「就是有錯,也是罪在孩兒,與瑤仙無關的。」周仁抗聲道。
「皇上,看你這個兒子,」丁皇后悻然道。
「吵夠了沒有?」英帝惱道:「你還要我說多少次,孩子長大了,他有他的主意,管得了許多麼?」
「你們父子都是色鬼,不管便不管吧!」丁皇后氣憤地說。
周義知道母后討厭出身風塵的瑤仙,為此看來已經不知吵了多少次,倘若能善加利用,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
「義兒,你見過劉方正其人嗎?」英帝不想糾纏,改口問道。
「劉方正?可是京衛的四個副將之一?」周義暗念此入不大賣自己的帳,可不能便宜他,於是說:「他迂腐古板,不大懂通權達變,年紀好像也大一點……」
「朕也是這麼想……」英帝躊躇道。
「孩兒卻以為他為人小心謹慎,循規蹈矩,是個難得的人才哩。」周仁抬槓似的說。
「大哥明見。」周義心裡暗罵,口裡卻賠笑道。
「還是讓她自己挑吧,女兒家的心事最難猜測,何況青菱總是與眾不同的。」英帝歎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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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周義有心撮合自己兒子和青菱公主的婚事,莫太常果然感激莫名,卻也明白太子說的不錯,趕忙召來兒子訓誨了半天,要他檢點,準備公主召見,希望兒子能當上皇帝老兒的乘龍快婿。
周義倒沒有緊張自己的婚事,仍然依照以前上京的慣例,四處拜訪朝中的皇親國戚、元老大員。
這時朝野內外,均知道周義甚得聖眷,人人阿諛奉承,歌功頌德,他也乘機攏絡結交,收買人心。
妹子青菱好像更是明艷照人,只是比上一趟見面時還要冷淡,隨口敷衍,遠不如以往那麼親熱。
周義也不以為異,因為青菱與太子的愛妾瑤仙過從甚密,當從她那裡聽到許多有關自己的壞話。
如果不是上一趟進京時,發覺青菱有異,幾經艱難,才知道她是不滿自己給朝廷大員送禮,亦因此發現左清泉當了太子的內應。
周義不是不想消弭嫌隙,無奈她毫不領情,還與太子沆瀣一氣,冷言冷語,使他甚是尷尬。
青菱事小,太子卻好像敵意漸深,使周義暗自警惕,同時廣納奧援,以防有變。
雖然周義不說,但是過不了兩天,英帝已經下詔,著朝中重臣為媒,給周義聘娶陳閣老的小女兒為妻。
晉王即將大婚的消息傳出後,周義的府第戶限為穿,賀客絡繹不絕,忙得他不可開交,也聞得陳閣老的小女兒德容俱備,問題是這些人說的德容俱備,該是客氣的話,因為大多是盛讚此女如何賢德,甚少提及她的容貌。
相反地偶然談及京中其他閨女時,眾口一辭,均說俞學士的獨女玄霜是個美人兒,還有人把她與太子的愛妃瑤仙比較,聽得周義癢在心頭,有點後悔沒有親自挑選。
但是當周義得聞這個俞玄霜與瑤仙友好,常常出入東宮時,不禁慶幸沒有走錯一步,因為他知道自己見不得美麗的女人,要是惑於美色而挑了她,母后多半不會喜歡,自己也等如娶了一個奸細入門,徒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有人到賀,亦有人宴請即將成為新郎倌的晉王,在兩個宴會裡,周義終於得睹獸戲團的演出。
這個獸戲團每到一地,均是先應高門富戶之聘演出,待肯花大錢的富戶豪門看完了,才另找合適的地方,售賣門票,供平民大眾觀賞。
看過他們的演出後,周義亦足歎為觀十,沒想到那些年青男女役獸之術如此了得,就是猛虎和大猩猩,也是馴如羔羊,實在罕見。
周義最愛看的其實不是猛獸的表演,而是那些女的表演歌舞,她們不僅長得漂亮,歌舞也很出色,最少見的是她們穿的不多,出場表演時,乳波臀浪,使人目不暇給。
據說這些歌舞女郎也賣身的,要不是身處京師,不敢放肆,周義一定設法著人安排,一嘗異味。
那個破了相的綠衣女亦有現身,還是掛著面紗,卻沒有參加表演,只是在旁安排打點,以她的身材體態而言,均勝其他的表演女郎,可惜面紗下的粉臉實在恐怖,叫人下想多看。
儘管應酬很多,但是無論多晚上床,周義總是風雨無間地入宮請安,然後上朝聽訓,使英帝和丁皇后老懷大慰。
這一天,英帝退朝後,竟然單獨召見周義,除了使朝臣竊竊私語,更使太子又羨又妒。
「義兒,宋元索上表稱臣,南方已定,為王有意南下一看,你以為如何?」英帝問道。
「南巡嗎?」周義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兒臣以為不宜南巡,南狩也非其時。」「這是什麼意思?」英帝寒聲道。
「兒臣以為宋元索不是真心降服,而是緩兵之計,我們要是因此而鬆懈下來,他便會待時而起,如果有心乘虛而入,更容易為他所算。」周義答道。
「何以見得?」「根據兒臣探聽所得,宋元索此人很是狡猾,卻又野心勃勃,消滅南方四國全是使用詭計,沒有打過一場硬仗,兵力損耗不多,倘若以為他為了休養生息,所以急於求和,那便中計了。」周義侃侃而談道。
「你是說他故意示弱,別有圖謀嗎?」
「父皇明見。」周義點頭道。
「這也是我的顧慮,禮兒卻認為宋元索不成氣候,請兵滅宋。」英帝點頭道,口裡的禮兒,就是寧王周禮。
「如果三弟這麼想,那就壞事了。」周義緊張地說。
「話雖如此,但是禮兒知兵,也鎮守南方有年,不該無的放矢。」英帝沉吟道。
「據兒臣所知,寧州戰船不多,要是此刻伐宋,恐怕兵源無以為繼,實乃進攻的大忌。」周義沉聲道。
「不錯,所以我命人在甘露湖興建龍舟,實是大造兵船,以備日後之用。」英帝胸有成竹道。
「但是建造戰船需時,恐怕來不及的。」周義皺眉道。
「就是伐宋,也不能說去便去的。」英帝笑道:「我想你大婚之後,南下查察軍情,同時要禮兒不要魯莽,還要勤練兵馬,外弛內張,以免打草驚蛇,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輕舉妄動。」
「三弟甚有主見,兒臣未必能說服他!」周義為難道。
「不用說服他,你是給我傳旨。」英帝正色道。
「兒臣遵命。」周義點頭答應,接著說:「但是大婚之後才動身,不怕耽誤軍情嗎?」
「原來你不知道嗎?」英帝大笑道:「我和你母后已經擇了良辰吉日,十天後大婚。」
「噢,兒臣不知。」周義慚愧地說。
「別以為我們給你草草成婚,其實為了你的婚事,你母后很早以前已經著手籌備,至今萬事俱備,欠的是新娘子,陳閣老亦為愛女辦下嫁妝,隨時可以送女過門的。」英帝慈愛道。
「有勞父皇母后了。」周義感激地說。
「我們父子還要說這樣的話嗎!」英帝笑道:「別說這些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兒臣聽從父皇差遣。」周義恭身答道,晚上本來有應酬的,可是什麼應酬也比不上與英帝一起重要。
「不是差遣。」英帝失笑道:「仁兒最近看過一個獸戲團的演出,據說十分精采,今晚專誠安排進宮表演,你也一起來吧。」
「獸戲團?!」周義福至心靈,感覺有點不對,說:「兒臣也看過他們的表演,的確是精采絕倫,沒有以此孝敬父皇母后,是恐怕使兩位老人家受驚。」
「為什麼會受驚?那些猛獸不是很馴服嗎?」英帝訝然道。
「不錯是很馴服,可是獸有獸性,不是人力能夠控制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況是父皇萬金之體。」周義謹慎地說:「要是父皇想看,請容許兒臣作點安排。」
「多算勝少算,也應該的。」英帝想了一想,點頭道:「你作主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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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戲團通常是在主人家的花園,找一處空曠地方演出,賓客觀眾或坐或立,在旁圍觀,很是熱鬧的。
皇宮地方寬敞,更易安排了。
周義把演出場地設在御花園,周圍植入兩丈高的大木柱,獸戲團便在木柱包圍的空地表演,這樣縱有猛獸不受控制,也不能暴起傷人了。
豈料太子周仁發現後,竟然大發雷霆,怒斥這些木柱不僅妨礙演出,還破壞熱鬧的氣氛,堅持要拆掉木柱,直至知道周義奉命執行後,才訕然離去,周義感覺此事非比尋常,暗裡籌謀如何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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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太子周仁攜同寵妃瑤仙進宮,還與青菱公主同行,周義滿肚不是味道,暗念要不是父皇相邀,這個家宴便沒有自己的份兒了。
宴會設在御花園裡,就在以大木柱圍住的表演場地前面,待會可以邊吃邊看。
英帝與丁皇后駕臨後,這個奇怪的家宴便開始了。
奇怪的是因為丁皇后沒有理睬太子和瑤妃,對青菱也好像不屑一顧,淨是與周義說話。
青菱該是習以為常,不以為忤,開開心心地大吃大喝,偶爾也向英帝撤撒嬌賣嗲,或是與太子和瑤妃說話,對周義卻是愛理不理。
周義卻是談笑風生,不僅克盡兒子的責任,插科打諢,也若無其事地給各人布酒勸菜。
最尷尬的是太子,他帶來瑤妃,本來是有心居間調停,讓丁皇后與她修好,不料橫裡殺出一個周義,自己完全搭不上嘴,再看瑤妃委屈地默言不語,心裡更是難受。
英帝冷眼旁觀,發覺氣氛怪怪的,不大痛快,吃了幾道菜後,便下令獸戲團開始演出。
周義的佈署很是周詳,手執長戟大戈的御林軍左右戒備,組成一條通道,還有弓箭手候命,如臨大敵地領著獸戲團進入以大木柱環繞的場地,待他們就位後,便會封鎖出口,以防那些猛獸暴起傷人。
獲邀在御前表演,當然是莫大的榮寵,獸戲團可不以為意,人人換上新衣,精神抖擻,男的氣宇軒昂,女的千嬌百媚,群獸尾隨在後,走在前邊的是四頭西域獒犬,然後是八匹駿馬,接著便是四頭大猩猩,殿後的卻是兩頭使人聞風喪膽的猛虎,綠衣女如常走在最後,人獸腳步齊整,秩序井然地穿過槍林箭陣,進入場地裡。
綠衣女可沒有掛著常見的面紗,而是以一方鵝黃色的絲巾包裹著破損的粉臉,還換上同色勁裝,突顯了曼妙的身段,腰間也多了一根長鞭,與平常有點不同。
「走在最後的那一個女子怎麼蒙著臉的?」英帝皺眉問道。
「她的臉孔在馴獸時給抓爛了,很是醜怪,所以蒙著臉孔,那麼表演時便好看一點了。」周仁答道。
「真可憐。」青菱同情地說。
「野獸便是野獸,獸性難測,難保不會獸性大發的。」周義皺眉道,暗念綠衣女通常是幫閒的,難不成今晚也會出場。
「義兒說的對,人獸有別,無論這個獸戲團的演出多麼精采,也該小心為上,才不會樂極生悲。」英帝點頭道。
說話時,獸戲團已經進入圍欄,準備就緒,高呼萬歲後,便開始表演了。
首先出場的是那幾個千嬌百媚的歌舞女郎,也許是御前表演的關係,衣著打扮沒有平時那麼性感大膽,但是歌精舞妙,還是甚有看頭。
看見英帝等不再說話,靜心欣賞,周義也裝作聚精會神,觀賞歌舞,事實看的卻是那個素未謀面,艷名遠播的嫂子。
太子領著瑤妃出現時,周義已是眼前一亮,幾經辛苦,才能移開羨慕的目光,不敢多看,入席後,周義雖然多與丁皇后說話,卻也給瑤妃的花容月貌弄得心不在焉,現在眾人的注意力全放在獸戲團的表演,才有機會看個痛快。
這個瑤妃眉如春山,眼若秋水,兩片紅唇豐腴柔潤,果然是個尤物,怪不得太子會神魂顛倒。
此刻端端正正地坐在筵前,專心一意地看著妙曼的歌舞,與身旁活潑可愛的青菱比較,更見儀態萬千,嫵媚動人,那份成熟的少婦風韻,使周義生出難以抗拒的感覺。
青菱不是不美,事實今次再見,周義發覺這個小女孩長大了,單是胸前的兩個漲鼓鼓的肉包子,已經使他生出握下去的衝動,要不是念到她是自己的妹子,才沒有妄生歪念。
周義暗裡把漂亮的嫂子與可愛的妹子比較時,安琪的倩影也在腦海中出現,不禁生出春蘭秋菊,難分軒輊的感覺。
不知為什麼,一個陌生的影子亦從心底裡冒出來,周義忍不住朝著綠衣女看去,竟然碰上了兩道清澈而凌厲的目光,方發覺她也看著自己。
綠衣女有點慌張地移開了目光,可不知道那雙美麗的眸子已經深深地印上周義的心版。
歌舞之後,便是獸戲了。
先是兩個俊男指揮四頭獒犬作出表演,然後是駿馬之戲,他們的騎術精妙,馬兒亦馴服無比,叫人讚不絕口,掌聲雷動。
通常馬戲完畢,便輪到猩猩的演出了,可是這一趟卻是山君登場,牠們鑽刀圈,跳火環,後來還讓一個美女把螓首探進虎口之中,她卻絲毫無損,瞧得眾人如癡似醉,歎為觀止。
兩條大蟲的表演結束後,四頭大猩猩才接踵而上,沒料到會由綠衣女引領出場。
在綠衣女的指揮下,幾頭大猩猩翻觔斗,跳大繩,蕩鞦韆,還扮鬼扮馬,攪笑逗趣,樂得眾人哈哈大笑,說多開心便是多開心!
然後是壓軸的疊羅漢了。
看見最巨大的那頭大猩猩在綠衣女的指揮下四平八穩地站在地上,另一頭卻沿著牠的身體,慢慢爬了上去。周義暗叫奇怪,暗念疊羅漢固是精彩,可不及虎口美人那麼緊張刺激,獸戲團以此作壓軸,看來該是有新花樣了。
第二頭猩猩終於爬上站立地上的猩猩的肩頭了,接著第三頭也跟著爬了上去。
周義記得以前只是兩頭猩猩疊在一起,現在看來,綠衣女是要使用三頭猩猩了,要是能夠做到,亦足以當壓軸好戲。
第三頭上去了,最下邊的大猩猩已是有點步履不穩,「胡胡」大叫,沒想到緣衣女繼續揮舞皮鞭,指示著最後一頭往上爬去。
眾人不禁屏息靜氣,緊張地看著最後的一頭如何爬上去,如果牠能成功,可真是曠世奇景。
最後一頭猩猩爬上第二頭的猩猩的肩頭了,當牠還要再上時,下邊那一頭終於支持不住,大吼一聲,幾頭猩猩倒在一團,頓時吼聲震天,猩猩疊羅漢是失敗了。
眾人大叫可惜,饒是如此,也情不自禁地大力鼓掌,獸戲團的演出也真精采。
周義也是同樣的失望,但是失望之餘,卻隱隱感覺不對,只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到哪裡下對。
獸戲團在侍衛領著離去後,英帝等仍然興高采烈,丁皇后也好像對太子芥蒂全消,還與瑤妃說了幾句話。
丁皇后接著更提議在周義大婚之日,也邀請獸戲團前來演出助興,但是英帝卻以安全的理由否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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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帝下詔公佈晉王的大婚將於十日後舉行後,全城轟動,想不到這麼快便要舉行,地方官吏趕忙著手籌備佈置,不用多少天,整個京城便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周義的應酬更多,往往日以繼夜,但是沒有再看到獸戲團的演出,據說是由於入宮表演那一場,傷了兩頭猩猩,團主要帶牠們南下醫治,所以歇了兩天,便動身離開京城。
許多人包括周義在內也奇怪為什麼要回家醫治,因為京師醫藥俱全,如果京師治不了,其他地方更是艱難。
後來才有人傳出獸戲團的解釋,原來猩猩與人不同,治人的藥可治不了猩猩所以他們要返回猩猩的出生地方,覓藥醫治。
雖然周義不大相信,可是忙得頭昏腦漲,便不再理會了。
大婚之日到了。
民間的婚禮已經有許多繁文縟節,皇家的更是多如牛毛,從大清早開始,周義便祭天、拜祖、迎親,更有許多他也不知是什麼的禮儀,到了日落西山,還要返回皇宮,補行家禮。
雖然自岳家接過新娘子後,周義便整天與她一起,但是要行過家禮後才可以揭開頭蓋,所以至今還沒有見過新婦的本來臉目。
對這個未來的老婆,周義是一點憧憬也沒有的,因為單從她身上傳來那股庸俗的香粉氣味,便可以想像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庸脂俗粉,娶她為妻只是為了取悅父母。
回到皇宮後,新娘子在喜娘的陪同下,返回新房更衣,周義卻繼續與到賀的朝廷大臣酬酢,等候吉時來臨。
不知待了多久,吉時終於到了,周義就像傻子一樣給幾個人扶到當天之處,預備參拜天地,然後新娘子也在喜娘的攙扶下來到他的身旁。
拜天地時,周義發覺新娘子不僅換了衣服,身上的氣味也大是不同,陣陣若有若無的幽香使人心曠神怡,不禁有點奇怪,暗道難不成原來的濃俗氣味是來自身上的衣服的。
拜完天地後,兩人便在喜娘郎倌的扶持下走進喜堂,繼續參拜高堂,其間周義故意慢了一步,從後看了新娘子一眼,發覺她的身形也好像苗條了許多。
英帝和丁皇后已經踞坐堂上,眉開眼笑地等待新兒新婦叩拜,再待他們夫妻交拜,便算禮成了。
看見新娘子腰板挺直地雙膝跪下,周義亦隨之下跪,正待贊禮道出禮數時,新娘子已經低頭俯身,迫不及待地下拜,周義驀地發覺不對,左肩竟然奮力往新娘子撞過去。
這一記肩撞雖然是急就章,來不及使出全力,但是周義武功高強,本道可以把新娘子撞開數丈的,孰料她還能扭腰卸勁,卸去大半力道,只是把她撞開了幾尺。
新娘子倒地之際,三支勁箭卻從她的頸後疾射而出,周義制止不及,不禁驚怒交雜,可顧不得查看有沒有人受傷,五指如勾,伸手往新娘子抓去。
這一招周義含怒而發,也真不同凡響,一手便抓住了新娘子的肩頭,正要發力捏碎肩胛骨時,想不到她還是柳腰一扭,不知如何,周義手上的氣力又卸去了大半,僅能扯下喜服的流雲長袖,羊脂白玉似的粉臂也完全裸露在空氣裡。
周義眼快,看見臂膀上染著一點動人的嫣紅,原來是叫人銷魂蝕骨的守宮砂,不禁神搖魄蕩,豈料就在這剎那間,胸前傳來劇痛,原來新娘子蓮足一勾,踢了他一腳。
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事,熱鬧的喜堂頓時亂作一團,有人嚇呆了,有人四散奔逃,也有人大叫刺客,直至外邊守衛的侍衛進來後,才慢慢回復秩序。
新娘子不見了,周義倒在地上,口角有血,英帝臉白如紙,丁皇后卻好像是嚇呆了。
「傳御醫,立即救治晉王,看看除了晉王還傷了哪一個,拿下陳伯權一家,關閉城門,捉拿刺客!」英帝著急地發出命令道。
「晉王受了內傷……」魏子雪是第一個趕到周義身旁,趕忙報告道。
「我……我給她踢了一腳!」周義又吐了一口血,喘著氣說:「新娘子是假的別拿陳伯權……」
「皇上……老臣是冤枉的……不……不是我!」陳伯權嚇得癱瘓地上,大叫道。
「報告皇上,死了一個喜娘,其他人可沒有受傷。」也在這時,一個御前侍衛高聲報告道。
英帝驚魂甫定,才發覺後邊的牆壁釘著三支袖箭,知道要不是周義及時把刺客撞開,這幾根袖箭便會釘在自己身上。
「看看喜娘是怎樣死的……去找……找新娘……」周義呻吟道。
「快去……御醫來了沒有,還不扶起晉王!」英帝心痛兒子道。
御醫趕到時,魏子雪已經讓周義盤膝坐在地上,自己坐在身後,運起內功給他療傷。
隔了一會,周義又吐出一口瘀血,胸膛的疼痛隨即大減。
「怎麼又吐血了?晉王怎樣?」丁皇后著急地問。
「孩兒好多了……」周義透了一口氣道。
「屬下給王爺開點藥,吃幾劑便無大礙了。」魏子雪答道。
「扶王爺進去休息吧。」英帝略感寬心道。
「慢著,找到新娘子沒有?」周義追問道。
「他們還在找。」英帝答道。
「皇上,喜娘是中毒的。」這時查驗喜娘的死因報告道。
「找到了……」一個侍衛氣急敗壞地走了進來,叫道:「新娘子在新房裡,臉孔發黑,好像是中毒。」
「怎會這樣……」英帝大怒道:「給我搜,搜遍全城也要把她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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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兒,今天好點了沒有?」英帝又來探視,關懷地問道。
「已經好多了,有勞父皇關心。」周義感激道,暗念這兩天父皇和母后天天親來侍疾,儘管受傷,也是有價值的。
「你還要好好休養,不要操勞才是。」英帝忠告道。
「是,孩兒知道。」周義答道:「拿到了刺客沒有?」
「還沒有,官兵在城裡搜了幾遍,還是無影無蹤。」英帝悻聲道:「要是拿不到她,我便不開城門,看她能跑到哪裡。」
「沒有用的。」周義歎氣道:「沒有人見過她的真臉目,就算她出不了城,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她究竟是什麼人?殺了朕有什麼好處?」英帝惱道。
「照理是什麼人也沒有好處……」周義突然念到不是什麼人也沒有好處的,衝口而出道:「除非……」
「除非什麼?」英帝追問道。
「兒子是說……這個刺客,可能……可能是南朝的奸細。」周義囁囁道。
「此有此理,皇宮守衛森嚴,南朝的奸細怎能隨便混進來?」英帝頭大如斗道。
「我看……我看是有內應!」周義沉吟道。
「內應?」英帝吃驚的道。
「不錯,要足沒有內應,她如何能混進皇宮,還能在許多宮室裡找到我的新娘,然後易容改裝?」周義點頭道。
「這個賤人也真心狠手辣,殺了喜娘不算,還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新娘子。」英帝氣憤道。
「是不是她殺的可難說。」周義搖頭道:「動手行刺後,她該趕忙逃走,哪裡有空殺人?而且為什麼要殺那個喜娘?」
「為什麼?」英帝一籌莫展道:「難道那個喜娘便是內應,給刺客殺人滅口?」
「我看喜娘不是內應,很有可能是她知道誰是內應,才給那個奸細殺人滅口,孩兒的新娘也可能是因此而死的。」周義思索著說。
「如果喜娘不是內應,那麼……」英帝變色道。
「我看還是要小心為上。」周義正色道。
「小心是不夠的,一定要把內應找出來。」英帝頓足道。
「兒子帶來的侍衛魏子雪是個老江湖,而且足智多謀,也許能夠幫忙的。」周義提議道。
「好,就令他立即偵查吧。」英帝點點頭,問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刺客喬妝新娘子,及時出手的?」
「一是氣味不對,二是她跪下來時,孩兒發覺她的衣領寒芒閃爍,好像暗藏凶器,才不顧一切的動手。」周義解釋道。
「要不是你……唉,我該賞你什麼?」英帝問道。
「這是孩兒的責任,焉敢求賞。」周義搖頭道:「不過孩兒想請父皇不要怪罪陳伯權,說什麼他也是孩兒的丈人,現在無辜死了女兒,其實也是受害人。」
「朕現在明白了,當然不會怪他。」英帝答應道。
「孩兒還想求父皇讓孩兒的媳婦風光大葬,以慰她的在天之靈。」周義唏噓道。
「你這個孩子心腸真好,可惜媳婦命薄!」丁皇后適時走了進來,聞言讚歎道。
「應該,應該的。」英帝深有同感道。
「謝父皇母后。」周義暗念倒不枉自己一番做作,心念一動,頓生惡念道:「辦完喪事後,孩兒便打算南下。」
「南下?你去哪裡?你的傷還沒有好呢?」丁皇后急叫道。
「已經大致痊癒了。」周義望了英帝一眼,說。「孩兒感覺獸戲團那些人不大對勁,想追上去看看。」
「著人下去查辦便是,何需你親自前去。」丁皇后哂道。
「他們有什麼不對?」英帝問道。
「馴獸之術雖然由來已久,但是根據魏子雪所知,世上只有南粵百獸門懂得此術,他們卻從來不傳外人,如果獸戲團是來自南粵……」周義答。
「那麼他們便有可能是南朝的奸細嗎?」英帝恍然而悟道。
「沒錯,那天他們入宮演出時,孩兒已經感覺他們有點不對,後來猩猩表演疊羅漢時,他們更是緊張,看管大蟲的兩個漢子也放開了手,讓兩頭大蟲在場地裡面走來走去,可惜當時不以為意,沒有追查下去。」周義故作驚人道。
「緊張也是人之常情呀。」丁皇后皺眉道。
「當時御花園滿佈甲兵,要有異動,也跑不掉的。」英帝沉吟道。
「那幾頭大猩猩如果能夠疊起來,該有兩丈高,要是跑了出來,大家定當手忙腳亂,那時……」周義危言聳聽道。
「也有道理。」英帝點頭道。
「如果還有內應,恐怕……」周義歎氣道。
「獸戲團是仁兒安排的,該不會有問題吧。」丁皇后狐疑道。
「我不是說太子有問題,而是獸戲團的猩猩疊羅漢通常只是兩頭疊在一起,那天竟然用上四頭,不免有點奇怪。」周義的目的只是要使兩老記得是獸戲團是太子安排,既然目的已達,便無需多話了。
「你下去看看也好,可是要千萬小心,要是發現什麼,便找人幫忙,不要涉險。」英帝鐵青著臉說。
「孩兒知道了。」周義正色道:「只是還望父皇母后代為隱瞞孩兒的行蹤,也不要再談獸戲團,以免打草驚蛇。」
「行,我們只說你返回晉州休養。」英帝望向丁皇后,點點頭道:「不會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