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人毫無什麼動作,身影便似化成了一陣春風,後退閃入林間的動作飄逸美妙至極,只看得心懷不滿的白寧楓也為之變色。
別的不說,光這一手輕功,已遠遠在他之上,真沒想到隨隨便便跑出這麼個人,竟就是武功如此高明的高手,還虧自己方才大言不慚,竟說要教訓這人呢!
「這……這人究竟是……」
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沈世珍見白寧楓吶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護主心切的他連忙開口,打斷了這沉默。
「以往未曾識面,只聽說過他的形相,我本來只是懷疑。」
陰京常歎了口氣,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季韶點頭示意,後者手一抬,無聲無息地陣形又迅速轉回了前後綿延的隊伍,將幾人護在中心。
「但看他離去時的身手,著實不在門主之下,這位前輩……該就是文仲宣無疑。」
「文……文仲宣……」
雖看到那人遠去的身手,也猜得出多半是這個答案,但當真證實的時候,白寧楓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沈世珍冷汗直流,就連季韶和費清瑜,也無法掩飾驚異之色。
這文仲宣雖說在風雲錄中只排第六,排名還在天門門主『一柱擎天』楊干之後,但當日風雲會上,激戰後選出了十大高手,接下來則是分成了五對交手,勝者列在前五名,敗者則從六至十名計算,至於詳細的名次排行,則由其餘的公正人士觀察交手時的功力、招式、戰術、智慧等各個方面而定。
文仲宣若非簽運實在太差,竟對上了武功猶勝風雲錄諸子一籌的幻影邪尊,因而敗陣,最多只能從第六名起算,以他的真實功夫,連『流雲劍聖』尚光弘等三人身懷絕世寶器,都未必有勝算,更別說是楊干了。
再加上文仲宣並非單槍匹馬闖江湖的獨行客,而是漢中派的掌門人,漢中派雖因所處地方腹地不大,勢力在各大門派中並不屬強悍,但所處地勢重要,坐控蜀地、京師、鄂州等地的交通門戶,處於川陝一帶的各個門派若想擴展勢力,漢中派均首當其衝,但到現在這門派還是立的穩如泰山,除了掌門人文仲宣武功實力太過厲害外,這派門的實力也是絕對不可小覷的。
「不……不會弄錯吧?」
「應該是沒錯。」
陰京常吁了口氣,扭了扭頸子,像是要鬆弛緊張的心意一般。
「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嗎?他雖是一身綠衣,連腰帶也是一個顏色,光澤卻頗有不同,是不是,老五?」
「當……當然我注意到了。」
白寧楓閉上雙目,作回想之狀,良久才睜開眼來,連聲音都不由自主地發著顫。
「他一身綠衣,漿洗得乾乾淨淨,不過,那腰間的帶子蠻惹眼的,比常人的腰帶要凸出來一圈,那凸出來的一環特別亮眼,活像是剛染過青草之色一般……
難……難道說……「
「沒錯。」
看著面上突現驚懼之色的白寧楓,陰京常點了點頭。
「文仲宣的長鞭作青綠之色,碧若青草。方纔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腰帶,顯然他的鞭……該就纏在腰上……」
「那就不會有錯了。」
面上神色一動,費清瑜緊張地向四周掃了掃,沒見什麼異狀才轉回頭來。
「文仲宣雖說向來不喜歡別人幫他或他的長鞭取什麼無聊外號,但那無名鞭可著實厲害,我前曾聽說文仲宣單槍匹馬,一手長鞭打的華山派再不敢動南下之思,看來恐怕還真不是謠傳……」
「算了。」
季韶微微一笑,右手高舉一揮,整好陣形的長長運寶大隊又開始行動,活像什麼都沒發生。
「老三處事得當,至少沒和這人鬧翻,又定了個中秋賞月之約,到時候就看門主和他怎麼談了,或許我們還能就此打通了北進關節也不一定,那時老三的功勞可就大了。現在我們先別管這個,把『芸蘿花』早日送回總堂要緊,大家路上小心,千萬不要橫生枝節了,知道嗎?」
一邊留意著白寧楓聽到季韶當眾表揚陰京常時,面色飄過一陣陰鬱,走在他身邊時還在暗地裡咕噥著,像是在以為事情不會這麼順利,趙平予的心下卻是千思百轉,其實比他更不平靜。
本來在陰京常將『芸蘿花』葉送交文仲宣手上時,趙平予便心中一顫,好像是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東西;那時他還不覺得什麼,只以為是自己敏感了。
但後來隊伍回位,繼續向蜀地前進時,他聽到了季韶那「千萬別橫生枝節」
的話頭,在心中慢慢回味,和前面對陰京常主動獻寶的分析湊到了一處,趙平予這才發現問題所在,偏偏那種感覺一閃即逝,他就算想去確認都沒辦法。
雖是無法確認,但心中的擔子可沒這麼輕鬆就放下來,何況,趙平予此來所求重大,若是一不小心露了餡,別說是探天門的情報了,恐怕還沒辦法全身而退哩!
是以趙平予加倍小心,表面上沉默寡言,一副愚人呆樣,連旁人聊天都不多加參與,實際上心中卻是思緒飛快,計算個不休。
方纔那感覺雖是一瞬便消,但趙平予仔細想來,那感覺該是有人在旁窺探;
將季韶看似輕描淡寫的指示細加咀嚼之後,趙平予也得到了同樣的結論,暗中窺探的這人必是與天門為敵,而且在暗中蠢蠢欲動,其目的就在『芸蘿花』!
只可惜方才文仲宣和天門大隊沒打起來,在陰京常的擺佈下竟是和平散會,不然他必會陣前大斗之際趁虛而入,先將這異寶盜走再說!
本來趙平予還在懷疑自己的想法,天門各個堂主武功之高,自己與之可說是天差地遠,雖說他前面的一年在武夷山中練武不輟,又兼身處山洞當中,不見光明,感覺的磨礪可說是常人難及,這『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功夫,怕也練得不弱了。
但那人敢與天門為敵,又練成了什麼『火舞龍行』,武功必是極高的,這幾個堂主所沒察覺到的事情,自己又怎可能察覺得到呢?
但仔細想想,趙平予倒也發現了其中關鍵:一開始從綠衣人攔路時,天門眾堂主護寶心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對周邊的注意自然也就減少了,而自己雖是細心地注意著陰京常和文仲宣的對話,但反正現在輪不到自己動手,對陣前的注意力沒他們那般集中,對週遭的注意力自然就比較多了,力分則弱、力聚則強,旁人的異動自己自能捕捉得較完整。
何況,那人多半原先也沒想到,文仲宣此來竟是和平收場,見到陰京常交出『芸蘿花』葉時,心中難免悸動,他所練的又是『火舞龍行』這種一聽便知是陽剛性極強的武功,剛烈之性易發難收,心中一亂之下自身功力就沒收斂的那麼好了。
只他武功既高,這一失神的機會也是一閃而逝,原先沒注意的他們自是不會發覺,連自己這不放鬆戒心的人,原先也只當自己敏感多心呢?
雖是猜到了這趟路程多半不會就此平安,後面的路上大概還有狀況,但現在的趙平予一喜一憂,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喜的是天門又多了個敵手,還是個武功極高的敵手,對與天門為敵的鄭平亞來說,該是件好事;憂的是此人出現的不是時候,自己正打算趁運寶之機混入天門,好好打探情報的,若路上這『芸蘿花』被人奪了,自己可要怎麼混進戒備嚴密的天門裡去啊?
心中一直藏著事情,就連晚上住進了客店裡,趙平予也是輾轉難眠,明明身邊同睡一房的那群傭工人夫都已睡熟,有些還發出了不小的鼾聲,震房價響,顯是白天走了那麼遠,實是累到頭了,偏偏他就是睡不著。
雖知自己身具武功,內力相當不弱,又兼年輕,就算拚了一兩晚未睡,白天這走山路也累不了他多少,但若長此以往,養成了個失眠的症候,日後可就要難受了啊!
看看外頭月亮,幸好現在多半才申時中,只眾人一路辛苦,除了一些守門口的天門中人,還有輪著守在『芸蘿花』邊的天門堂主外,餘人多半是一入了房便癱到床上,夢尋周公。
現下時辰還早,若是放寬了心,待體內疲憊襲擊上來,大概還可睡個好覺,不會這麼容易就養成失眠的。
趙平予翻了個身正欲睡下,突地眼前一亮,外頭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有個黑影一閃,只是那黑影的速度實在太快,原以為自己看錯的趙平予揉了揉眼,待再看時,那黑影早已消失無蹤。
雖說心知不該管閒事,何況那人在夜間行動,顯是要掩人耳目,這人恐怕就是那暗中圖謀『芸蘿花』的人,以自己的武功,這閒事多半是管了也白管,但心中的事情實是橫亙心頭,怎也難消。
趙平予暗歎了口氣,翻身下床,迅捷無倫地從窗中竄出,追著那黑影消逝的方向去了。
雖說趙平予內功不弱,加上這一年來勤修苦練,雖因體內蘊藏的內力太強,經脈仍難承受得住,不能全力出手,但對體內力道和陰陽氣息的控制,卻遠比一般武林高手來得精準;內力既深,連帶著在最需長力的遠距離奔行上頭,也是長勁十足、勝人一籌。
那黑影雖是起步在先,又是瞬目即逝,但是趙平予認準了方向,拚命追趕之後,體內功力運行愈發渾融,仍是找到了他。
在林子中左突右閃,若非趙平予那一年的黑暗訓練,著實磨練出了遠勝旁人的感覺,即便對方步履之間未留痕跡,依直覺仍是找對了方向,怕他早被那黑影扔得遠遠了。
林木已盡,外頭便是一大片的開闊草地,人還在林中的趙平予只見那黑影卓立草上,雙手環抱胸前,垂首立地,站得直直的,也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等人。
月光下,只見那人一身黑色的夜行勁裝,雖在夜風中卻連衣角也沒被吹動半分,連面目都被黑布罩著,頭髮都不漏半根出來,說不出的神秘詭異。
林中的趙平予本欲出言招呼,猛地警醒,自己這下恐怕犯了個大忌:這人雖是對天門有敵意,卻不一定是鄭平亞一方之人。
加上他正暗中圖謀天門的『芸蘿花』,天門來人雖說武功恐怕尚不如他,終是佔了人多的優勢,令他只能施計暗算。
此人既有暗中挑動文仲宣和天門交惡的智計,行事必是小心謹慎,絕不容不相干的旁人知曉計劃,趙平予若冒冒失失的出言招呼,天曉得會有什麼後果?
若是言談中一個不慎,讓那人選擇殺人滅口,白白掉了命那才真的是不值得呢!
躊躇林中的趙平予左思右想,偏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現在他明我暗,又兼他正值面對天門這種強敵,草木皆兵的狀態下,最易發生誤會,若是招呼了,怕一個不慎會被殺人滅口,但若趙平予不主動招呼,給他發覺了更易造成誤解,以為趙平予是天門的探子,那才冤枉。
不過更麻煩的是,此人武功極高,竟可瞞過天門幾位堂主的耳目,自身的耳目聰敏怕也是第一流的。
若非趙平予知他不好對付,躲在林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兩人距離又遠,怕早被這人發現行蹤了。
正當趙平予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招呼好還是裝做不知道,回去睡覺才好的當兒,異變突起!
只聽耳邊輕響,猶如火花燃著枯草般「剝」的一聲,一個修長的身影已落到了那黑影身前。
看到這人出現,趙平予可當真嚇了一大跳,那不只是因為此人出現的奇,更因是來人身具奇相,教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只見此人發長披肩,五官深邃,光看他那高挺豐隆、猶如鷹勾的鼻樑,和色呈金褐的鬚髮,均可見此人必是域外來人,絕非中原人士。
尤其此人身量極高,比趙平予生平所見之人都要高大得太多,身形又極為壯碩,乍看之下真活像兩個人拼起來一般雄偉強壯。
「在下林克爾是也,不知這位……這位賢兄如何稱呼?為何干涉在下與天門之間的事情?若不好生交代,我可不放你一馬。」
那壯碩男子雙手一抱,向那黑影行了個禮。
雖說無論說話行動都是文謅謅的,話語內容卻頗兇惡,行動之間氣流飛揚,那感覺怎麼也湊不起來,活像背書一般。
但林中的趙平予卻是驚訝萬分,首先是從言中聽來,自己竟料錯了,那黑衣人並非天門的敵人,而是介入那壯碩男子林克爾與天門中事情的局外人。
加上黑衣人的武功他雖未親見,但看那身手,比當日所見的楊逖還要厲害得多,若他身屬天門,其位階恐怕也是堂主級了,又何必行動得如此鬼祟,生怕給天門中人發現?可見這黑衣人絕非天門中人,卻不知他為何介入此事之中?
再加上從那林克爾動作之中,趙平予只感到一股火熱熏人而來,感覺竟有些熟悉,他甚至不必去回想白日時感覺到的異態,這人既和天門之間是敵非友,練的又是這般火熱陽剛的功夫,霸氣迫人之至,如果說這林克爾不是練成『火舞龍行』之人,那可真是打死趙平予都不肯相信了。
「在下幻影邪尊。」
也不見那黑衣人怎麼動作,遠在林中的趙平予,竟沒來由地從背心打了個寒顫,那撲面而來的熱氣,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一入中原便傷武林不少高手,顯見是為了打響名號而來,在下身居風雲錄之首,又豈能不出來接你兩招,試試名震中外的『火舞龍行』有什麼奧妙?何況這『芸蘿花』絕代異寶,在下也想收歸己有,又豈能容你插手其中?」
聽到了這句話,趙平予心中真可說是又驚又喜,全不知該如何形容,驚的是眼前這黑衣人,竟然就是風雲錄上狀元,以神秘莫測著稱的幻影邪尊。
趙平予人在玄元門時,曾見尚光弘等人動手演武,無論招式功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明厲害,令人歎為觀止。
那時的趙平予便在心中暗自思忖,難以想像到排名猶在尚光弘等人之上的幻影邪尊,出手之際究竟會是什麼樣的驚人招式呢?
不過更教他心中欣喜的是,從言談中聽來,幻影邪尊也對武林異寶的『芸蘿花』有意,這才和這林克爾約戰於此,無論兩人之中誰勝誰負,只要利用『芸蘿花』為餌,或許還有機會讓他們為鄭平亞出力,去對付天門的高手如雲。
白天雖錯過了文仲宣,但無論是眼前的林克爾還是幻影邪尊,武功實力怕都不在文仲宣之下,若和天門為敵,絕對會是鄭平亞的一大臂助。
本來當四周的那股火氣消失的當兒,趙平予當真嚇得魂不附體,還以為兩人已發現了林中偷看的自己,幻影邪尊這才毫不著意地警示了自己一下,想叫他趕快退走,以受池魚之殃。
但仔細想想之後,趙平予一顆提到了腔口的心才放了下來,方纔那一下該不是幻影邪尊弄的鬼,而是林克爾既知眼前這仗非是易與,便不再浪費力氣,雖還未曾動手,但他的注意力卻都集中到幻影邪尊身上,功力隨心而轉,自不會白白散放在不相干的地方,也不知幻影邪尊現在的感覺如何?
就在林中的趙平予心中尚在思索之時,草地上頭的兩人已交起手來。
突覺週身又開始發熱的趙平予一驚抬頭,只見那林克爾身形沉凝,雙足彷彿生了釘子般定在當地,雙掌連環劈出,每一掌出手時都似要割開空氣一般,不住地發出劈啪聲響,身形四周都似有火花飛綻,那雄霸狂烈的氣勢,配上此時他鬚眉皆張之姿,活像一頭發怒的雄獅。
而幻影邪尊卻是一招不出,只是雙足柱地,身形微晃,似真似幻地避過林克爾那似是每下都可灼發燎原之火、灼熱無比的劈空掌力。
雖說威勢驚人,但一見之下趙平予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光從名字就聽得出來,『火舞龍行』這武功必是陽剛威霸,但林克爾這連著幾十招空劈下來,卻是一招都沒擊中身形幻變無定的幻影邪尊。
偏偏他竟是腳步都不動一下,只是呆呆地立在當地,不住催發掌力,雖說隨著烈火一般的掌力不住劈出,原在夜裡山中的寒風都被那烈火燒化,連距得遠了的趙平予也覺火熱難當,更別說身處當中的幻影邪尊,必是酷熱難當。
但這樣空打耗力極多,加上劈空掌力最耗內力,若再這樣空打下去,就算這招威力再強,幻影邪尊熱到受不了之前,林克爾只怕會先脫力而亡。
尤其那幻影邪尊雖不知來歷,若是眼光稍差,便有再高武功都難登風雲錄之首,他此刻僅是緊守當地,任由林克爾盡情發招,上身雖是幻變無形,腳尖卻是動也不動一下,完全不做進擊的打算。
就連旁觀的趙平予都清楚的知道,幻影邪尊此刻的打算,是讓林克爾盡量打個夠,等到他的力道耗得七七八八了,再做進襲。
這般猛打極耗內力,就算『火舞龍行』之中有什麼秘招,也難持久,到時以他出名詭異的幻影身法,要對付內力耗竭的林克爾,真可說是易如反掌了。
雖說心中也知,這樣下去幻影邪尊可制必勝,但趙平予心中總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
照說這林克爾能練成『火舞龍行』這據說難練之極的武功,絕非蠢笨之人,何況他來此是為了『芸蘿花』異寶,為此他還利用文仲宣打先鋒,來探天門的實力,自身則隱在暗中,顯是心機深沉之人,照說絕非如此易與,怎會做出如此蠢事?
純只劈空掌力隔距硬打,別說是幻影邪尊或天門的楊干了,就連武功內力差他一大籌的趙平予,若當真打定了消耗戰的打法,林克爾要勝他都非易事。
何況趙平予武林經驗雖是不多,但此次前來天門,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尚光弘和藍潔芸對他關心,事前猛烈填鴨般地灌注所有知道的武林掌故,填的他光背那些東西都弄得頭昏眼花,但事到臨頭,還真有點兒用處。
白天當他聽到『火舞龍行』這四字時,『掌出如龍、威勁似火、環舞不去、行不得也』這十六個字的真訣,連想都不用想就跳上心頭。
但此刻的他卻只見其威勁似火,掌出怎麼如龍都看不出來,更別說什麼『環舞不去、行不得也』了,難不成『火舞龍行』這部功夫之中,還有什麼東西是林克爾尚未練成,抑或是他暗藏玄機,還隱著招數未使出來?
仔細想了想,趙平予眉頭微皺,雖是不關自家事,但他也看得出來,林克爾掌力連綿背後,必有什麼暗伏的詭計。
只自己武功遠不如兩人,加上林克爾的『火舞龍行』掌力太過霸道,四周灼熱異常,他就連躲在此處觀戰,都要暗暗運功護身,才不至於熱到受不了。
心有自知之明,趙平予知道若再近前幾步觀戰,怕在林克爾掌力耗竭之前,自己就要先被那狂烈的掌力餘勁灼出內傷來了,真不知道身處圈中,作為林克爾掌力目標的幻影邪尊,此刻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呢?
突地感覺到不對,趙平予閉上了眼睛,不以感官去觀察,反純粹以內力去感覺勁風的流動。
這招可不是任何名師所能教導,更非任何環境可以培養出來的,若非趙平予那時在武夷山中的暗室內目不見光地和藍潔芸拆招,足足練了一整年,磨練到即便閉目塞耳,也可僅以肌膚去感覺四周的情狀,怕也練不到這敏感地步,玄的令人難以相信,連事後和藍潔芸說起,見多識廣的她都不由得嘖嘖稱奇,讚他真是天才橫溢,竟能練到這令人難以相信的玄妙地步。
不過這還真不是白練的,趙平予一用心感覺,馬上就發覺到其中問題。
林克爾這連環的劈空掌力還真不是白髮的,若只眼見只能看到林克爾雙掌連環劈出,卻招招劈在空處,對幻影邪尊毫無影響。
但如今趙平予一閉眼,幻影邪尊四周的景況,馬上猶如目見般浮上腦海,甚至比方才親眼看時更加清晰:
林克爾掌力雖劈在空處,卻是凝而不散,竟凝定在幻影邪尊身後空處,接連數十掌下來,連串掌力竟貫通一氣,猶如一條火龍般,在幻影邪尊身側不住盤旋飛舞、黏著不去。
直到此時,趙平予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暗自驚於這『火舞龍行』功夫之厲害,林克爾此時所使,恐已是『火舞龍行』的最高段數,活像是一條被林克爾控著尾的火龍,正張牙舞爪地向幻影邪尊步步進襲,招招直抵要害,那足可燎原的灼熱,即便沒真擊中,也令人渾身上下也如入火爐。
加上火龍環在身側不去,又是無形無影,威脅感大增,確確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厲害手段。
更教人敬佩的,還不是這掌力串連成龍的功夫,劈空掌極是耗力,要將功勁凝在當空,不散不亂,更是困難到令人無法想像,可他不但做到了,這火龍還舞的活靈活現,兼且林克爾手上毫不放鬆,一掌接著一掌,火力毫無減弱之象,這火龍在他源源不絕的內力灌注之下,舞動的愈發狂揚,光看林克爾『舞龍』舞到現在還無絲毫力竭之象,這雄厚無比的內力修為便令人心驚。
不過比起林克爾的『火舞龍行』,現在的趙平予對幻影邪尊的敬心,可比先前觀看尚光弘演武時更加深了幾倍。
這『火舞龍行』的功夫果是名不虛傳,火龍威勁四射,在身邊環舞不休,的確令人『去不得也』,怕連尚光弘等人親來,又有神兵利器在手,也早被這詭異功夫所傷了。
但現在的幻影邪尊雖是有守無攻,但卻守得固若金湯,火龍雖是威勢猙獰,卻是傷他不得,原先趙平予只以為他避過劈空掌力,是以表現的如此輕鬆,如今一見才知他所受的是什麼苦處,偏他還能沉著氣苦戰,連哼都不哼一聲,身形輕巧未變,看得趙平予真的只能說一句『歎為觀止』了。
掌力不住加摧,林克爾心下愈喜,方才令趙平予感到發熱,乃是他運功時的自然現象,渾身熱力向外放射,只一定念便可收放自如。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隨著他功力發揚,這火龍被他控制的恰到好處,在幻影邪尊身畔不住遊走,猶似要吸乾他全身水份一般,便是不灼死他,等到林克爾內力盡放,這環在他四周的火龍,困的他再無任何躲避之處時,便是幻影邪尊落敗的時刻。
不過戰到此時,他卻也不得不對此人大起敬意,這幻影邪尊雖是黑巾覆面,掩掩藏藏的毫不乾脆,本令他頗有些輕視的,但他雖被困的無法出手攻擊,在火龍的環繞之下,卻是避的恰到好處,全沒受到半分傷害。
林克爾進入中原之後,也曾鬥過不少名家,從沒人能在『火舞龍行』下支撐有他一半的時間,此人之所以久踞風雲錄榜首,威名無人能撼,果然有他的真實本領。
幸好對方一開始選錯了戰術,竟是只守不攻,與其餘中原名家一個樣子,只想先等到他功力耗竭時再加反攻,等到發覺不對時已被火龍控住了身畔,再無進攻之機,縱有一身武功,也是只能採取守勢,延長被擊敗的時間而已。
若非如此,一旦讓幻影邪尊施展開那成名的幻影身法,和他搶攻之下,功夫走沉穩凝重路子的林克爾,只怕對這種打了就跑的戰法,還真是應接不暇呢!
「中原武林風雲錄之首,就只這麼點功夫?虧你們還如此自……自鳴得意,哈!」
雖說心中對此人不由得起了愛才之念,但林克爾卻不得不下殺心,一來對於『芸蘿花』他是勢在必得,絕不容他人搶奪。
二來這『火舞龍行』的功夫雖是威震天下,他頗有把握無人可敵,但內力的損耗卻是不輕,若像平日那樣短時間的打法,還不必休息多久,但眼前幻影邪尊的厲害和韌性遠超他預料,此時自己已隱隱有氣促之象。
這一仗他雖是可制必勝,但若不趕快結束此役,找個地方調息休養,或許到明日林克爾都無法恢復到能暗中跟蹤天門的運寶大隊哩!
若不趁他有守無攻,出口激他,讓對方心急氣虛下失去沉著,敗下陣來,即便自己贏了怕都取不得寶啊!
「的確……差不多了……」
也不知聽到的話,是不是幻影邪尊對他的回答,林中的趙平予只覺林克爾掌力招招摧發,灼的四周火爐也似酷熱難耐之中,幻影邪尊身形微動,帶起一股風吹偏了那猙獰飛揚、張牙舞爪的火龍。
林克爾甚至還沒來得及發現不對,幻影邪尊已經脫身,不帶一絲風聲地出現在他身畔。
一覺及此林中的趙平予已覺不妙,他也看得出來,這『火舞龍行』號稱『掌出如龍、威勁似火、環舞不去、行不得也』,其真正厲害之處。
不僅在於掌力凝聚,化成一尾火龍在敵人身側盤旋飛舞,將敵人困得再無法脫身,自身則可在遠處操控火龍做出遙擊,立於不敗之地,而敵人只能被火龍所困,無力反攻,被那異樣火熱一點一點地剝去防禦能力,直至被活活烤乾為止。
招式的特性既是如此,若一旦放出的『火龍』不能困住對方,任敵人來去自如,自己就必敗無疑。
感覺之中,只聞幻影邪尊右手輕描淡寫地戟指輕點,若他還只是眼觀,只會奇於他好不容易逼到林克爾身側,為何點在空處?
但一旦閉眼感覺,便知道得清清楚楚。
幻影邪尊這指力道乍看之下雖不出奇,用的卻是極陰寒的功力,點的是被林克爾操控的龍尾,也就是火龍力道最薄弱之處。雖只是輕點龍尾,火龍卻似被點了穴一般,登時靜止不動,四周的灼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冬日般的寒風猛吹,冷颼颼的,差點讓趙平予錯覺到自己一下便從夏天被丟回到冬日裡去。
感覺到幻影邪尊一指輕點後,腳步絲毫不停,身形猶若被輕風吹送般,輕飄飄地遠去,轉瞬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怔在林中的趙平予甚至睜不開眼來,他呆在那兒,整個人都似茫了。
這也難怪趙平予失態。
他雖說江湖經驗並不廣博,但因緣巧合之下,識得了尚光弘等名列風雲錄的高手,雖說不曾受藝,卻也因邵華中與尚光弘當年的交情,而能親眼看到他練武授徒時的情形,加上武功雖還不高,內力和眼界卻著實厲害。
在武功一道上,趙平予的眼光已非泛泛,甚至已足與各大門派掌門人這等級數的高手比肩,見到高手過招,自能理解其中厲害之處。
林克爾的『火舞龍行』,已是令趙平予看得兩眼發直的絕高武功,若只是待在玄元門,繼續看尚光弘等人練武,怎有此眼福得見如此武學,又那知世上武功竟已發展到如此高明的地步?
但更令趙平予心神蕩漾的是幻影邪尊那輕描淡寫的出手,雖只有一指而已,但那一指出手之美,以及與身法融合之妙,都令趙平予受到極大震撼,呆呆的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一般而言,無論是何種刀法劍招拳擊掌技,都有與它配套的一路出手規範,舉手落足之間自有法度。
若是單獨使招猶可,一旦配合上身法輕功出手,問題就會變得很複雜,兩邊威力均必有耗減,不是身法要配合刀劍出手,就是拳掌要湊合身法使用,即便你這兩方面個別練的再純熟,一旦配合使用,這些微的威力上耗損也是必然的。
趙平予也非沒練過武功,玄元門下的道家武學雖算不上怎麼高深莫測,卻也是足以自成一派之學,尚光弘雖不能直接授他武功,在要害之處卻也多所指點,這道理雖不曾口授,實際演練之後,也瞭然於心。
他也深知,這已經不是武學上修為夠不夠的問題,而是兩種武功互相配合之下,必須有所取捨的問題,除非一開始兩相配合的輕功與武學便是配好套兒的,否則就算武功高如尚光弘等人,也只能盡力使這缺憾減少而已。
但趙平予今日一見,幻影邪尊出手雖只是一瞬之間,一閃即逝,但那身法和指法,卻是融合的恰到好處,完全沒有兩套武功互相配合時可能有的任何一點磨擦,那種出手當真是完美無缺,令人看的直了眼,再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來。
直到現在,趙平予才真正相信,這幻影邪尊的確有立於風雲錄之首的資格,也怪不得即便是私人言談之間,以尚光弘、梁虹琦和駱飛鷹這般心高氣傲之人,對這來歷神秘的人物,也不敢有絲毫缺禮不敬之處,這人的確有令人又畏又敬的本錢。
也不知怔了多久,待趙平予警醒之時,幻影邪尊的身影早消失的不知去向,只有林克爾還僵立在林外。
本還以為林克爾也和他一樣,是被幻影邪尊那完完全全融合為一、間中毫無一點兒破綻可尋的身法和指法所震撼,因此靜立當地。
又或者是勤修苦練『火舞龍行』的功夫,如今竟被人似是汗都不流一滴地破了去,在這強烈的失落感下,登時不知所措,連動都動不了了。
但當趙平予心神從那震撼當中回復正常,再看林外的林克爾之時,他陡覺不對,此刻的林克爾竟是動也不動半分,感覺上甚至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般,若他繼續閉眼不看,還真會錯覺這人已不存在了呢!
雖說本不想管這閒事,自知該早點回到眾人聚居之處睡下,明兒才有精神體力再上工,但不知怎麼著,趙平予就是覺得,方才威風八面、現時靜立愴然的林克爾好生可憐,雖明知現在現身在他眼前也安慰不了他,卻怎生也邁不開離開的步子。
心中掙扎良久,趙平予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棄之不顧,林克爾雖是敗北,但他的功夫也算得一奇,就算他因為這次挫折而銳氣已失,就算沒受傷也再沒法子發出方纔那般厲害的功夫,這『火舞龍行』的奇功厲害之處趙平予已經眼見,也實在不願意看他一敗之後便如此消極頹唐。
慢慢走到了林克爾身後數丈之處,正要出聲招呼,趙平予突覺不對,眼前的林克爾靜立如木,渾身上下卻似僵了一般,活像是受了重傷一般。
這怎麼可能呢?雖沒有眼見,但趙平予卻極信得過自己的感覺,方才幻影邪尊那一指出手不但短促,而且僅止於龍尾處輕輕一點,根本連林克爾的毛髮都沒碰到一根,加上那一指的力道該是全貫注在火龍之上,又怎可能傷得到他呢?
才剛轉到林克爾正面,趙平予便知自己所料有誤,此刻的林克爾面色鐵青、雙目緊閉,雖是渾身僵立如木,眉宇之間卻看得出糾結難抒,顯是受傷深重,正自忍受著體內強烈的苦楚。
雖不知幻影邪尊連碰都沒碰到他一下,那一指也沒發出凌空指力,也真不知林克爾是怎麼受的傷,但趙平予卻也有自知之明,他的內功雖遠勝於武功,純以內功而論已入高手之林,但要和林克爾、幻影邪尊等絕代高手相較,相距仍不可以道里計,若林克爾當真為幻影邪尊所傷。
又或是『火舞龍行』未奏功而回噬自身,以他的功力想要施予援手,那可真應了癡人說夢這句話。
自知是無力救援,但看他五官糾結,顯是痛苦難當,教人實在不忍心撒手不管,趙平予右掌伸出,緩緩地貼到了林克爾身上,想先觀察一下他的內力流轉情況如何。
雖知多半是沒有用處,但若真有自己能施援手之處,就幫幫他也不打緊,總比什麼都不做,日後在心中不住後悔的好啊!
手掌才一貼上去,趙平予登時全身一震,差點就要忍不住逃離開去,直到試過了林克爾體內的氣息流動情形,他才真知道在此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此刻林克爾體內陰陽氣息大為混亂,有一股火熱之氣,和另一絲凝聚不散的陰寒內力,正在他體內經脈處竄流難收,完全無法控制。
趙平予這一掌貼上去,只覺林克爾肌膚上頭忽冷忽熱,冷時似一觸便可將他血脈凍結,熱時又灼的趙平予燙熱到差點忍受不住,偏偏這冷熱二氣卻在體內衝突不休,也難怪林克爾要痛苦難當了。
雖說方才只是旁觀,但如今伸手一試,趙平予倒也知道為何如此,這火熱內力,該當是林克爾本身自練的功力,如此灼熱剛猛,怪不得能發出『火舞龍行』
這般奇功;而這陰寒內力多半就是幻影邪尊幹的好事。
雖說冷熱異源,但幻影邪尊這一指所用的真力,竟絲毫不弱於林克爾本身內力,又兼凝而不散,林克爾發出的火龍雖是強悍,但猝不及防之下,在熱力最弱的龍尾處挨了一指,這一凝煉的寒氣登時如劍一般破開火龍,不止盡收熱氣,甚至逆向攻入了林克爾體內。
照理說以林克爾的武功修為,應可登風雲錄而有餘,即便陰氣侵入體內,也可徐徐轉化,絕不會這等狼狽。
但一來他所修的『火舞龍行』份屬至陽,且正使到至剛至烈之時,一時難以收斂體內熱力,受陰氣所傷時極難收拾。
二來幻影邪尊這一指來得極快,令他未及轉念之間便著了道兒,竟來不及作出反應。加上這一指陰寒力勁凝聚細緻,非但不為林克爾體內經脈處那烈陽一般的熱力硬迫陰陽相合,一絲都不因此化去,反因陰陽殊途,遊走之間更添經脈處嚴重的傷害。
原本想要運抽吸之力,一絲一絲地將林克爾體內奔騰難消的陰氣抽出,就算沒法完全救得他,至少可減一時之苦,少性命之憂,但才剛想試,趙平予又縮回了手。
倒不是因為他不想救人,而是運功相試之間,趙平予發現這陰氣不只是凝聚不散、斂而不發,根本無法逐步剝吸出來,而且幻影邪尊這一指極其厲害,幾乎像是早捉準『火舞龍行』內功運行上頭陽盛陰斂的破綻。
這一指陰氣入體時,竟吸收了林克爾體內被制壓著的陰氣一同作耗,在經脈當中愈是亂竄愈是膨脹。
修練道家武功,最重陰陽調合與五行相生,趙平予對人體的認識幾不弱於醫家,人體之中陰陽相生,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若他隨意吸取林克爾體內陰氣,只怕那亂竄的陰氣一吸盡,林克爾體內陽盛陰消,孤陽不長,反使得他體內氣息無法調合,豈非想要救他卻害了他性命?
微一咬牙,趙平予暗下決心,雙掌都貼到了林克爾腹上,黏上了氣海之處。
如今若想救林克爾,看來只有陰陽兩道同時下手,一口氣吸取林克爾體內陰陽二氣,待得他體內兩氣同時衰弱之時再行抽手,到時候陰陽氣衰,再難衝突,自己再徐徐吐息入內,才可重整林克爾體內陰陽氣息。
幸好他練的是道家武功,最重陰陽相應,加上自身內力也已不弱,以之引導二氣逐步融合,該當承得起林克爾體內陰陽二氣在自己體內的衝撞,只要時間把握得當,應可救得此人性命無疑。
不過直到此時,趙平予才發現幻影邪尊之所以一擊而退,竟不下手取林克爾性命的原因:這一指看似輕描淡寫,可雖說以凝聚勝分散,他送入林克爾體內的陰寒氣勁卻也太過堅固難散,只怕幻影邪尊這一指出手看似輕鬆無比,實則是用上了全力,林克爾雖重傷,幻影邪尊自身的內力也耗去了七八成,與其繼續下手取林克爾性命,他所更急的該是趕快找個地方運功調息吧?
這倒也解了趙平予一番心事,至少也不必怕異寶落入人手,讓他沒法子混進天門裡刺探情報。
雙掌一陰一陽,慢慢將林克爾體內亂竄的氣勁吸入體內,以自身內力為引,緩緩融合陰陽。
趙平予行功一點也不敢急燥,自己內力雖不弱,又深知道家陰陽融合之法,但無論是林克爾的陽剛內力和幻影邪尊的陰寒內息,造詣都勝他不止一籌,若是自己一時急燥,一口氣猛收他體內氣勁入體,一旦無法控制那強橫的內息運行,林克爾現時的痛苦難當,就是接下來自己的下場。
偏偏『想到什麼地方可能會出錯,那兒就一定會出錯』。
正當他運功收納,在自身經脈內謹慎地調息陰陽的當兒,趙平予突覺林克爾一聲放鬆似的呻吟。
知他已回復意識,正想出聲提個醒,以免林克爾不知狀況下氣息妄動,反而令情況難以收拾時,林克爾體內氣息竟一陣亂蕩,全不受他運功所控制,反而如洪水沖破堤防般,大量內息竟一口氣漲進了趙平予的體內,只沖的他體內一陣此起彼落的疼痛,陰寒的凍傷和烈火般的灼燙不住交替,這是他昏暈前惟一能感覺到的……
*** *** *** ***
如果真能完全失神地暈過去就好了,偏偏那痛楚如此激烈,前仆後湧地直搗趙平予心窩,彷彿全身的經脈都在那嚴苛的挫磨之中碎成了片片,痛到再也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
腦海中只覺那痛楚紛至沓來,將他完全侵蝕下去;偏偏那痛楚還不住推陳出新,一波比一波更強烈地咬噬著趙平予的渾身上下,每一層痛楚都遠過於先一波的襲擊,令到趙平予還真以為,若是痛得暈了過去,還是老天爺對他的慈悲哩!
雖說那痛楚不住刺上心頭,痛到趙平予再沒有其它的感覺,甚至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察覺不到自己的內力和經脈,連在地上抽搐時磨在地上草石肌膚擦傷的感覺,都完全沉沒在那強烈的痛楚當中,當真是除此之外再感覺不到其它任何東西,恐怕連死後世界都沒這麼可怕吧!
但雖是如此,強烈的求生意志仍存在趙平予心中,他不想就這樣死,一點兒都不想!
雖知只要放棄那一點逐漸被消滅中的神智,放任痛楚將他捲入,痛暈痛死之後便可解脫,但趙平予仍死把著那愈來愈不清楚的心頭靈明,他甚至已感覺不到自己是否正咬著牙關,是否正忍著痛楚,只知道若不死抓著那點清明不放,一旦放鬆便是死路一條,再沒可能死後翻生。
也不知這樣痛了多久,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趙平予連眼都張不開來,只覺整個人猶似煮透了的蝦子般蜷曲在草地上頭,便是忍疼不動,肌膚表面也是一陣痛楚傳來,也不知是方才激烈抽搐時擦到的傷處,還是肌肉抽搐了太久,麻木的肌肉一回復感覺就是一股痛處麻麻地傳了上來。
但隨著這一小片一小片的痛楚傳上身來,雖仍是極不舒服,但現在的趙平予可差點要高興的跳起來了,肌膚上頭的擦傷和麻疼雖是難受,總還令他感覺得到是那兒在痛,比之方纔那痛到什麼都感覺不了,比死還可怕的感覺,這渾身上下沒一寸能脫的酸疼難受,已經是上上的享受了。
睜開了眼睛,趙平予當真嚇了一跳,不只是因為一張陌生的臉孔就在眼前,而且那臉孔是如此怪異,五官深刻、目大如斗也就罷了,連濃密叢生、環住了半張臉的鬚髮,竟都做金褐之色,活像一隻猛獸途遇倒地的獵物,正小心謹慎地試探著那獵物是否在裝死般,只差點兒就想張開血盆大口狠咬下去。
「不可妄動。」
看趙平予張開了眼睛,那『猛獸』竟口出人言,一雙像是輕輕一揮,就可以將趙平予整張臉抓下的巨掌,輕輕按住了他,言語聲氣雖有些怪異,舉動卻是無比輕柔,生怕傷了他一般。
「你內傷初癒,經脈才剛復回,隨便動是不可以的,先好好地躺著吧!」
感覺得出這人並沒有什麼敵意,趙平予放鬆了下來,渾身上下又是一陣陣的痛楚。
他睜目望著那猛獸般的男子,生怕他一時興發,做出什麼奇怪事來,一邊在心中慢慢回憶,方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邊回憶著方纔的事情,一邊慢慢地運功調息,趙平予陡然發現,自己的經脈非但不像剛受重創般的斷裂或重傷,反似生氣勃勃,比起原先還要柔韌強壯。
原本小心翼翼,生怕一個控制不住,用力太過便會傷己的內息,此刻竟源源滾滾地在經脈處不住周遊,不只是內力突增,比起他原先內力還要渾厚許多,竟連經脈的承受力量都增強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有的奇遇啊!
一邊壓抑著心中的狂喜,緩緩運轉內力,將那澎湃洶湧的內息,慢慢導入臟腑當中,一邊思索著這其中的緣由,從回憶當中趙平予慢慢猜到了一點兒由頭:
方纔他正運功抽吸林克爾體內混亂的陰陽氣息的當兒,林克爾突地驚醒,只覺那正在體內橫衝直撞的內勁,此時竟像有了個出口般,正緩緩外湧。
正忍著渾身痛楚的他還未來得及細思緣由,已本能地將體內混亂的內息加速推出,將他那渾厚的陽剛內力,和幻影邪尊用以傷他的陰柔內勁,一口氣全都貫進了趙平予體內。
正因如此,趙平予被那強勁的內息一衝,差點兒便岔了氣,內息登時倒流,混著從林克爾身上傳來的強勁力道,登時漲的他渾身似要脹裂一般。
幸好一來趙平予身具『九陽脈』異稟,經脈先天稟賦極為健壯,遠勝一般高手,雖是事先無備,但靠著老天幫忙,瞬時還當得住那勁氣狂流,雖痛的似欲斷裂,勉強還是撐了下來。
只是那陰陽內勁亂流狂湧,在趙平予體內亂竄,衝撞著他的經脈臟腑,猝不及防之下,從沒試過如此強烈勁力周流的趙平予,才會因而痛不欲生。
二來趙平予體內內力極強,平日系因怕初練武功,經脈一時間承受不住,才不敢全力出手。
此時大筆勁氣貫入身來,又是突如其來,本來他該和林克爾一樣,被那亂流的陰陽氣息搞的再控制不住體內陰陽平衡,變得只能等死。
幸好趙平予體內原本蘊藏強勁內力,此時卻恰到好處,正成為陰陽勁氣當中的媒介。
原在體內不住奔竄的陰陽氣勁,以他原本的內力為引,本能地導引陰陽,逐步融合,慢慢地渾融為一,反變成了他所能夠控制的內力,算來也是他因禍得福了。
想到此處,趙平予突地跳了起來,向著林克爾跪倒在地,猛磕了好幾個頭。
「不用多禮,受人滴水之恩,該當湧泉以報,這本是在下該做的事。」
伸手扶住了趙平予,阻住了他繼續叩拜,林克爾輕輕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何況在下只是正好身具丸藥,可以強筋易脈,歪打正著之下恰好護住賢兄經脈,也算是……也算是在下報賢兄救命之恩罷了……」
「不管如何,在下仍要多謝前輩相救,前輩長我許多,喚我小兄弟得了。」
一邊被林克爾口中那有些不倫不類的『賢兄』稱呼弄得有點想笑,趙平予一邊拜謝,一邊改了稱呼。
其實這也難怪他要大喜拜謝。方才趙平予運功默查,導入體內的陰陽氣勁在己身內力導引之下,陰陽氣息已逐漸調和,足可運用自如,而且自己體內不只是功力深進不少,竟連經脈都似被易筋洗髓般,變得無比強韌。
活像是天賦的『九陽脈』再加自幼練起的勤修苦練般,以往他最擔心的經脈不足撐持體內功力的問題,此刻竟似已迎刃而解。
他深知這絕非自然生成,必是方才林克爾見他痛不欲生下,以奇異功法或者域外寶藥救護自己,心中那股感激,當真是難以言喻。
「小兄弟?是嗎,這樣也好。」
似是不甚了然小兄弟與賢兄之間的差別,林克爾吁了一口氣,拍了拍趙平予的肩膀。
「那時在下一個不慎,竟一氣將功力全送到小兄弟身上,在下才清醒就看到你倒著地上,說不出話;在下原想死馬當活馬醫,先護住你的經脈,不在衝擊下斷折,才用藥給小兄弟吃下,沒想到小兄弟你的內力很厚,竟然能靠自己就化掉那些力量,在下的藥不過能為小兄弟凝脈固髓,小幫你一把而已,這也是神的保佑……啊,對了,小兄弟你有妻室沒有?」
完全聽不出他為什麼問這問題,被這一下話鋒突出所懾,一時間怔的有點兒呆呆的趙平予張口結舌,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
「啊,這樣就好。」
慢慢地站了起來,林克爾拍了拍衣上的草屑。
「在下本來以為能在這裡打得很好,沒想到這幻影邪尊厲害,在下還是回去好了,小兄弟你好好過日子,願神祝福你。」
「這……」
看林克爾要走,趙平予一下倒犯了躊躇。
照理說他現在該回到天門的大隊裡頭,依原訂計劃混入天門之中打探消息才是,可方纔那一下,林克爾的內力大半已送入自己體內,此刻林克爾正是氣虛力弱的當兒,加上他從域外來,在中原處人生地不熟的,若無人護送,真不曉得他能不能安然回到自己的家去。
「前輩剛遭巨創,是否需要小子護送……」
「那就不用了,多謝。」
步履雖有點蹣跚,月光下回頭的林克爾仍是微微一笑,笑容中雖有一點兒苦中作樂的樣子,卻令人也不由得感覺到他看得很開,讓人很難去違逆他的意志。
「我知道怎麼回去的,而且你們中原的城鎮裡有許多我的族人,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