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傳 第十三回

  時先生皺起眉頭,眼神比手中的彎鉤還要鋒利:「正教的人?他哪來的妖氣?」蘇繡道:「這一段他神志不清,記憶混亂,我也探不明白。」時先生道:「那你便將前因後果慢慢說來,我來參詳。」蘇繡嗯了一聲,想了一想,便從雲炫、君輿大戰鐵背玄狼、霧真人講起,時先生聽了幾句,問道:「他們為什麼打起來?」蘇繡道:「他放了兩個花妖,這兩個花妖領了眾妖來復仇。」時先生道:「怎麼又有兩個花妖?」蘇繡道:「他師兄抓的。」時先生道:「那他為何要放?蘇繡!你不要藏頭掖尾的,你詳詳細細說給我聽!」蘇繡漲紅了臉,小嘴一扁,說道:「好羞人的!他和那個花妖素素脫的赤條條,摟在一塊兒親嘴,還把他那東西放到她那裡面去……」時先生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這小子與花妖有私情。好,你略過這一節,繼續往下說。」蘇繡見時先生不再追問,長吁了一口氣,便將事情慢慢說了一遍,說到藍倩雪時,她便一帶而過,只說他們白天晚上,日日私情。時先生聽得不住冷笑。

  到了玄狼將雲炫從藍倩雪劍下救出來以後,他的記憶就頗為散亂,時有時無。

  時先生見蘇繡說得斷續混亂,便擺擺手道:「後面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蘇繡住了嘴。時先生端坐沉思。半晌後,時先生才問:「蘇繡,你剛才給他梳頭時,有沒有見到銀色的髮絲?」蘇繡搖頭道:「沒有見到呢。」時先生道:「你解開他的髮髻,我檢查一下。」兩人打散雲炫頭髮,在燈下細細檢視,卻見他頭髮烏黑濃密,並無半根異色。

  時先生不聲不響的起身,將彎刀小鉤等物一股腦全收了起來,就往外走。蘇繡問道:「你去哪裡?」時先生道:「你看著他,我去回稟娘娘。」蘇繡答應著,望著時先生走了。心裡怦怦跳了一會,慢慢走到門邊,將門掩上。她柔嫩的手指撫摸著光滑的門拴,猶豫了一會,終於羞紅著臉,噠的一聲,將門栓死。

  君輿把門推開,抬頭看了看天色,正是子夜時分。他白日間反覆追問唐翩,得知山上並未發現雲炫的屍體,這才心內稍安。雖然依舊放心不下,心急如焚,但此刻南溪若請他襄助,卻是半點不敢馬虎。他背著劍,在庭院間幾個起落,便到了薛靈芸樓外設伏之處。卻見唐翩已在等他。君輿低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唐翩小聲道:」師傅一個人守在裡邊就夠了,我和你守外邊。阻止妖怪逃跑。「君輿點點頭,道:」若真碰到敵人,我先出戰,你在後面掠陣。「唐翩問道:」你身體的傷不要緊吧?「君輿說道:」托令尊靈藥之福,已經完全痊癒了。「唐翩還要說話,君輿做了個靜默的手勢,低聲道:」今夜設伏,不宜交談,免得誤了你師傅大事。」唐翩不再開口,卻見君輿隱身暗處,嘴唇緊閉,雙眸卻如寒夜裡的星辰一般明亮,靜靜的望著前方。

  她最喜歡君輿這副專注的模樣,便凝神去看他那如墨筆勾勒一般分明的輪廓。

  看著看著,她心中想道:「若是這一生,都能這麼近的挨著他,看著他就好了。」唐翩待在君輿身邊,不斷胡思亂想,時而竊喜,時而羞澀,時而忐忑。她聞著君輿身上的男子氣息,聽著他悠長均勻的沉穩呼吸,又覺得心裡一片安定。這草叢花木之中,竟宛如人間仙境一般。

  兩人守株待兔,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卻毫無動靜。唐翩平時作息規律,守著守著,漸漸覺得兩隻眼皮越來越重,身下的長草竟比綢被還要舒服,直欲伏下身子睡去。唐翩心道:「我可不能睡著了!」便狠掐了自己好幾下,勉強抖擻了精神。然而不出片刻,連頭也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她腦袋點著點著,終於支持不住,往那長草間一伏,就此睡著。直到聽到雄雞報曉的打鳴聲,唐翩才猛的睜開眼睛,卻見君輿在旁邊看著自己微笑。唐翩慌忙翻身坐了起來,身上掉下君輿的外套來。君輿伸手拿過外套,說道:「你醒了?

  妖怪並沒有來。你回到床上再睡一會吧。「唐翩雙手捧著臉,尚有些迷糊,想到一事,心中惴惴,便試探著問道:」我……我睡覺不打呼嚕吧?「君輿搖搖頭,說道:」你睡得像個嬰兒一般,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唐翩心裡一喜,暗自撫胸道:還好還好,總算存了些淑女的體面。然而一眼瞥見君輿外套上一片深色的水漬,顯然是自己睡姿不佳流出的口水。她哀歎一聲,默默啜泣:難怪他說我睡得像個嬰兒……

  南溪若伏擊落空,微微失望。她卻不肯罷休,又埋伏了兩日。依然妖影子也沒見一個。就在第三日上,忽然傳來消息,有妖人在五十里外的司闍鎮採花。那妖肆無忌憚,三日間連採了數家大戶的側室,離去時大張聲勢,轟動一方。據苦主描述的樣貌,正是那袁夜來無異。

  南溪若暗忖:司闍鎮離碧落仙居不遠,此妖難道意在我的碧落仙居?然而他故意彰顯行跡,卻是可疑,須防著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她有心回去,又放心不下薛府,兩難之間不由暗歎:「慕瑾這孩子,去了這許多日子,怎麼還不回來呀!」又沉思了片刻,南溪若忽然對薛靈芸道:「靈芸,隨我來。我們去見見那個方君輿。」唐翩夜間設伏辛苦,早上迷糊了半日,起床後梳洗一番,便興沖沖去找君輿。

  出門前聽父親唐仲撰問道:「翩兒,你有沒有進過我的丹房?」唐翩慌忙搪塞道:「沒……沒有。你丟了什麼東西嗎?我找表姐有要緊事,回來再和你說。」唐仲撰見女兒跑了,又晃了晃半空的藥葫蘆,心痛之下怒火發作,喚過童子僕人,嚴詞審問。

  唐翩進了薛府,卻見幾個僕人丫鬟嬉笑著往後院校場跑去。她皺了皺眉頭,心道:「這般哄鬧,恐怕要惹得靈芸表姐不開心。」便將他們攔下,斥道:「慌慌張張跑什麼?沒點大戶人家的規矩!」眾人被她喝住,一個丫鬟知道唐翩關心君輿,便抬了頭,小聲說道:「唐小姐。南仙姑和方公子在後院比試,我們想去看熱鬧……」唐翩吃了一驚,叫道:「什麼?師傅和君輿哥哥在比試?」眾人還未回答,只見唐大小姐早已轉身,三步躥做兩步,一溜煙直奔校場去了。

  校場之上,南溪若飄然若仙,一柄長劍矯如游龍,正在追擊君輿。唐翩遠遠看見,驚呼一聲,識得師傅使得正是小三十六重天劍法。

  原來正教之中,有一套絕世心法,共三十六式,暗合道教諸天之數,喚作三十六重天心法。此乃崑崙不傳之秘。然而數代之下,無人能練到四重天以上。

  崑崙百年之前,曾有不世出的奇才,名曰散宓子,潛心默研三十六重天心法四十載,終於喟然笑道:「天道無窮,人力有盡。此心法於第四重天之後,對修為、靈力、內基的要求,已是凡人難以達到的境界。如要全部練完,非大羅金仙不可。」他將這套心法稱之為「天神遺物」,曰:「此物乃神龍吐驪,任君自取。

  然仰望鱗爪碧霄之遠,力所不及,空餘惆悵也!」可是如此絕妙的秘法,凡是修道之人,又有幾人可以按捺不學?大家都抱著一個心思,哪怕突破一層天,也是大大的有用。散宓子見崑崙諸多高人皆癡迷鑽研此套心法。那悟性高者,窮畢生之功,尚能練成兩到三式;悟性差些的,竟是一輩子也勘不破第一重天,白髮蒼蒼間老淚橫流。散宓子不忍同教中人徒費心力,在這艱難的心法前碰個頭破血流。便絞盡腦汁,按著那心法奧義,創出一套小三十六重天心法來。

  他這套小心法,與那正宗三十六重天心法比起來,恰如鞭影之於神龍,木劍之於玄兵,但畢竟脫胎於神物,彼此間氣脈相連,神韻呼應。一旦練成,威力亦是巨大。而且練成了小三十六重天心法之後,便如有了一條草蛇灰線,隱隱指向那大三十六重天心法修煉的關鍵之處。

  故而小三十六重天心法甫一問世,就成了崑崙門人必修的道術。眾人一練之下,才發覺就算這套小心法,也艱深玄奧無比,能勉強練完的,不過數人而已。

  震驚之下,終於明白那大心法絕非凡人能覬覦的寶物,這才深深體會到散宓子的一片苦心。

  於是崑崙數代才智之士,便將大部精力都花在研磨這套小心法之上,不斷捶打修正,終於使之愈加精純,威力無匹。

  二十多年前,崑崙掌門薊子見妖魔道勢大,正道危急。便不顧門牆之別,擔著欺師背祖的千古罵名,毅然將此崑崙瑰寶公示天下。一時間,小三十六重天心法便成了正教最具威力的道術。雖然能將全套心法修煉成功的還是不多。但自有那聰慧之人,將這套心法中某一兩式變化演繹,融入自家道法武功之中,獲得極大裨益。薊子因此名滿天下,成為正道領袖人物。有言贊曰:天下道術出崑崙,便是由此而來。此後十年就是平妖之役。正教因崑崙分享秘寶,實力大增,加上又有異人相助,奇謀百出,終於漸漸扭轉頹勢,取得最終勝利。

  南溪若當年習練小三十六重天心法時得到過薊子親傳,深得其中三味。她本來就以劍法為長,便又根據這心法創出一套劍法來。

  唐翩知道這套劍法是師傅的得意之作,輕易不拿出來施展。沒想到此刻竟用在和君輿的比武之中。只見南溪若刷刷兩劍,正是赤明和陽、竺落皇笳兩招。君輿見她劍芒若吐未吐,知道她劍招之中暗含著不盡余意,心中暗道:碧落居主果然名不虛傳,她這一套劍法竟如高峰墜石,氣勢漸宏,越到後面越難以招架!

  他之前靠身法靈動,一直閃躲規避,此刻見這兩招如電破長空,後有驚雷。

  一味閃避,只怕可一而不可再。當下一聲清嘯,提運靈力,長劍當成大刀一般長斬長斫。南溪若見他突然反擊,竟是大開大合,藏巧於拙,以明爽對自己的餘味。

  不由讚了一句:「好見識!」她若加催靈力,這兩招未必就此被破,但她見君輿應對得法,劍勢頓變,便當他接下了這兩劍。

  唐翩心內不安,走到薛靈芸身邊,問道:「師傅已經使到第二界的劍法了?」薛靈芸點點頭,說道:「方公子武功道術高強,人又機智沉穩。已接了師傅二十幾劍了。」她望著君輿的身影,低聲道:「翩妹妹,你好有眼光,挑上了這般出眾的少年英雄。」唐翩又羞又喜,一雙眼卻不敢離開君輿半刻。

  只聽南溪若說道:「方公子,接下來的劍招,你需要小心應付了!」君輿恭謹道:「多謝南居主指教。」南溪若微微一笑,她內基深厚,駐顏有術,肌膚之柔嫩光滑,不遜於薛、唐二女。此刻寒冬麗日之下,爭鬥半天,臉上泛起紅暈,更是嬌妍。她懸於半空,一身樸素的道袍被風一吹,緊緊貼在柔腴的身體之上,頓顯腰如楊柳,胸似蜜瓜,高低起伏,凹凸有致。偏又手持長劍,眼神鋒利,清麗逼人之中又有一種英姿勃發的銳氣。

  圍觀的僕人之中,有個情竇初開的小哥,居然看得出神,半天才回過味來,心道:這南仙姑竟似比我家小姐還漂亮些!就像個姐姐似的,誰能看出她是個師傅?突然發現陽物已經高高翹起。他慌忙隱身假山之後,手捋上陽具,才摸了兩下,就顫抖著一射如注了。

  南溪若頃刻間便攻出一招,唐翩低聲叫道:「第三界的劍法了!」她心內擔心,正想伸手去握薛靈芸,然而手掌一緊,已被薛靈芸握住。唐翩覺得薛靈芸掌心冰涼,心中一動:「表姐……也在擔心君輿哥哥麼?」南溪若的劍法分六界,第一界六劍,第二界十八劍,第三、第四界各四劍,第五界三清化三劍,第六界只有大羅一劍。

  君輿見她劍招又變,氣度與之前又有不同,直如霞舒雲卷,天驥行空。他不知這一招叫做「皓庭霄度」,見她劍法之間有廣翰之意。便揮劍搶攻,只見半空之中,君輿身影如一條灰龍一般,圍著南溪若暴風驟雨一般出劍,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南溪若見他以密攻疏,正是破這一劍的關鍵所在。她心中想道:此子資質絕佳,假以時日,必成棟樑。只是今日我不以靈力壓他,估計第三界的劍法也難他不到。

  她見君輿攻得迅猛,笑道:「不錯!」長劍一圈,使出第三界劍法中的「淵通元洞」。君輿只覺南溪若劍光閃動,幻做一個雪亮的劍刃漩渦,將自己攻勢全收了去,更生出一股強大吸力,將自己身體往漩渦中心里拉。他知道不妙,提運靈力就要外逃,然而身子竟然半點掙脫不開,慢慢向那劍刃漩渦靠近。君輿知道一旦陷入,便是分屍之禍。不敢再有保留,咬緊牙關,拚命外掙。

  南溪若有心試他修為,君輿的力量提一分,南溪若的力量也提一分,始終叫他不能脫身,逼著他不斷催運靈力。君輿見被牢牢吸住,那劍刃寒風已刮得臉上生疼,心中暗驚,他這人越到危險,頭腦越是清明,當下右手小指從指背之上過中指,掐定拇指,其餘諸指藏甲,捏了個雷訣。

  只聽薛、唐二女失聲驚呼:「師傅手下留情!」南溪若已試出君輿靈力,心中大有愛才之意,便猛的收了劍勢,剛想說話。便聽君輿喊道:「小心!」她身後霹靂一聲巨響,半空之中打下一個雷來,正中南溪若背心。原來她剛才根據君輿戰力調整自己戰力,既不想他輕易過關,又害怕誤傷了他,最是錙銖必較,考驗心神,真比遇到更強的敵人還要勞心。此刻她主動收勢,只當比武完畢,卻根本沒想到君輿還有後著,登時被打了個正著。

  雖然雷勁甫一透體,她護身霞光即刻抵禦,然而背上彷彿被大力猛推,身子竟一下向前撲去。君輿張開雙臂,正好將她抱住。他只覺鼻中一陣清香,懷中的碧落居主身體柔軟豐腴,一對豐滿的乳峰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脯,驚駭之下,她嬌喘細細,鬢邊髮絲都有些亂了。

  君輿雙手放在她背上,觸手之處竟是一片柔嫩肌膚,原來她背上道服被雷擊出一個斗大的窟窿,連胸衣束帶都斷落了,露出大塊晶瑩的美背。

  南溪若喘了口氣,驚覺不對,慌忙從君輿懷中彈出,她束胸已在背上斷裂,此刻離開君輿胸膛,失去承托,登時在衣內鬆鬆的落了下來。南溪若後退之勢惶急,一對蜜瓜般的豐乳在衣下晃動不休,嬌嫩的乳尖在道服粗布上來回磨蹭,微微生痛間,竟在那道服上凸起明顯的兩點來。好在兩人都浮於半空之中,下方圍觀者雖多,卻無幾人能看清這般綺景。

  君輿慌忙低下頭,解下自己外袍,雙手一揚,將衣服裹在南溪若身上,叩首道:「弟子無禮!難辭其咎!請居士多多責罰!」南溪若拉了拉衣襟,遮住了裸背豐胸,定了定神,笑道:「方公子不必自責,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厲害的後手,倒是我大意了!正教中有你這樣的少年人才,正是我道之福!」君輿再三致歉,南溪若只稱無妨。兩人緩緩落地,遣散圍觀眾人。南溪若披著君輿外衫,問薛靈芸道:「如何?」薛靈芸看了君輿一眼,說道:「只強不弱。」南溪若點點頭,轉頭對君輿道:「方公子,我有一事相托。」君輿慌忙垂手道:「請南居主吩咐!」南溪若道:「那妖怪幾日不至,行跡卻往碧落仙居而去。我今日就要去追殺此獠,可否請你替我守護靈芸幾日,直至慕瑾歸來?」君輿連忙道:「不敢推辭,必恪盡職守,保護薛小姐平安。」南溪若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只是要略辛苦你幾天,不知如何感謝才是。」君輿連稱不敢。薛靈芸說道:「師傅,先去換件衣衫吧。」君輿想到南溪若道服毀損,心中慚愧,又是深深一揖相送。他半天才直起身來,卻見南溪若走了一截,忽然回眸看他,他慌忙再次躬身,南溪若嫣然一笑,轉過頭去,隨著薛靈芸娉婷走遠。

  只聽唐翩道:「君輿哥哥,師傅走了。你不必再行大禮了!」君輿慢慢立起,說道:「可惜我才疏學淺,才看了你師傅二十六劍,還有十劍無緣得見。」唐翩嗔道:「君輿哥哥!你可知道,連慕瑾哥哥的師傅逸塵道長與師傅切磋時,也只見了二十八劍呢!你再這麼謙虛,還要不要別人活了?」君輿詫道:「連逸塵道長也接不了你師傅的全套劍法?」唐翩搖頭道:「不是他接不了,是師傅說,後面的三界劍法雖只有八招,但俱是殺招,出必見血,不能用在同道切磋上。」君輿哦了一聲,心生嚮往,半晌又歎了口氣,說道:「我見妖怪不來,本想這兩日便辭行,去九成山尋我師弟。現下受你師傅囑托,只好再盤桓幾日了。」唐翩初聽大喜,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不走最好了。」然而轉念一想:他只記得他師弟,卻好似半點也不留戀於我。她心中微痛,望向君輿,見他抬眼看天怔怔出神,一時間竟不知道要找些什麼話來和他說。

  南溪若當天下午便離開薛府,臨走時囑托君輿好生看護靈芸。君輿用過晚膳後,便慢慢踱到薛靈芸閨樓之下。

  薛靈芸這幾日都有師傅陪伴開解,心情稍舒。此刻南溪若已去,她又與阿蘊離心,一個人孤單單的坐在閨房之內,不禁起了些淒清之意。她想到今夜便是君輿在外守護,心中一動,來到窗邊,微啟一線,默默觀看。只見君輿找了個最顯眼的石凳,四平八穩的坐著,將雲炫之劍端端正正擺在身邊的石桌之上,耳聽八方,閉目入定。

  薛靈芸想了一想,心中讚道:翩兒找到此人,真是福分。這人心細如髮,連守在外面,都處處替我著想。他堂堂正正坐在那,妖怪來了若見到,必先去除他;閒雜人等見到了,也不至於妨害了我的清白。然而她想到清白二字,頓時湧起無名的悲傷,泫然淚下。她在師傅面前克制了幾日,此刻哭聲一起,勾起滿腹哀傷,又想到唐翩君輿情諧,自己和慕瑾卻前途難卜,更是無限委屈,眼淚不能止歇。

  直哭得肝腸寸斷,衣襟盡濕。

  她正在悲痛,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簫聲。那簫聲蒼涼淒婉,如聲聲長吁,似陣陣歎息。竟似有人體味了自己的哀傷,正以簫曲相撫似的。薛靈芸擦掉淚痕,從窗中望出,只見淡淡的月光之下,君輿白衣如雪,捏著一管洞簫,正在吹奏。

  那簫聲初始如泣如訴,如怨如咽,彷彿在歎息人生的不公,世道之艱難,然而漸漸婉轉悠長,雖仍有淒涼之情,卻又生出一股恬靜之意來。就像一個謙謙君子,滿含同情,在輕聲的撫慰著知己。

  薛靈芸聽著聽著,見那簫聲漸漸棄去悲聲,轉為空明,縹緲淡泊,綿綿不絕,使人腦中不禁浮起那如洗長天,蒼茫大海,胸襟為之開闊。她靜靜傾聽,心中的愁苦慢慢驅散,站在窗邊,望著君輿,一時間癡了。

  忽然一聲暴喝,打斷簫聲:「深更半夜,何人在此喧嘩!你不知這是小姐繡樓麼?」原是兩個巡夜家丁,聞聲而來,他們不識君輿,便出言斥責。

  君輿立起身來,正要說話,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這是我的貴賓,不得無禮!」那兩個家丁抬頭一看,窗邊站的正是薛小姐,哪裡再敢出半句聲,慌忙致歉走了。

  君輿抱簫拱手,面色平靜,說道:「閒坐無事,撫簫遣懷,打擾薛小姐了。」薛靈芸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君輿哥哥,你不用客氣,我喜歡聽。

  你可以再吹一曲麼?」君輿微微怔了一下,卻不說話,點了點頭,默默坐下,將洞簫提到唇邊。

  薛靈芸倚在窗前,聽到那清揚悠長的簫聲再一次響起,心中一片寧靜。

  第二天早上,唐翩提了食盒來尋君輿,才進院子,便見到表姐使喚的一個老媽子正往外走。唐翩道:「劉嬤嬤,你來這裡幹嘛呀?」劉嬤嬤見到她,便說道:「方公子昨夜在小姐樓下守了一眼,小姐讓我給他送了早飯,才服侍他睡下。你最好先別去打擾他。」唐翩哦了一聲,怔怔站住一會,慢慢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君輿的房間,終於不敢去吵醒了他,便孤零零的一個人離去了。

  君輿下午醒來,全不知唐翩已經來過。他自行修煉了一番,用了薛靈芸送過來的晚膳。心道:「慕瑾兄何時才能回來呀!」見月亮已經升了起來,便又提了劍,走到薛靈芸樓下,坐在那石凳上。

  他仰望天色,見穹窿漸漸晦暗,滿天星斗閃爍,不由又思念起雲炫來。他給九成山師叔王平真已發了數次飛鴿,但一直杳無回音。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道:「若是雲炫不在他那,他必然早就回信。定是雲炫在他那裡,他們師叔師侄久未見面,高興之下,忘了回復。」君輿正想著,只聽薛靈芸閨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丫鬟捧著一件翠羽大氅向他走來,走近之後福了一福,說道:「夜寒霜冷,小姐恐方公子衣衫單薄,特叫我拿這件大氅給公子披上。」君輿本來不怕冷,但卻之不恭,便稱謝接過。

  又聽那丫鬟道:「公子今夜還吹簫麼?小姐喜歡聽。」君輿沉吟片刻,微笑道:「請轉告小姐,既遇知音,君輿當撫一曲。」這一晚,夜涼如水,簫聲幽婉。薛靈芸靜靜的站在窗邊,看著月光在君輿頭上、肩上灑下淡淡的銀輝。

  兩日之後的一個早晨,從北往南的大道之上,匆匆走來一個俊美青年。這人正是慕瑾,他這次去了甘南道,碰到了幾位好朋友,大家大碗喝酒,豪情干雲。

  本來他可以提前十日回來,但他是正教之中最耀眼的少年英雄,一時來了許多仰慕者,紛紛要他開個講壇。盛情難卻之下,他便開壇十日,與眾人論道說劍,互通有無。這一番交流,竟讓他在修行上也頗有提高。

  眾人還要挽留他多住幾日,但他思念薛靈芸,堅辭而去。眼下見越行越近,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未婚妻海棠花一般的笑臉,心中不由一陣激動,對那房中纏綿景致,也生出些向往來。他正全力趕路,忽見前面大路正中,大喇喇站著一人,擋住了自己去路。

  慕瑾見來者不善,停住身形,依然先禮後兵,施禮道:「閣下是誰,為何攔著我不讓?」那人身材瘦削,咧齒笑道:「你是周慕瑾吧?我叫袁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