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逐形 第085章:焚經灼血

  慕青蓮與田義斌在劉家等了將近一個時辰,也沒等到孫絕凡折返。此間無事,慕青蓮便詳細問了一遍聶清遠夫婦當年的那樁慘案,聶陽雖不願回憶,還是原原本本的將前情後果說了一遍。

  慕青蓮不時插言追問,將聶陽幾乎想不起來的旁枝末節也一句句催問出來。

  月兒當時尚且年幼,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頭一次聽哥哥講述的如此詳細,叫她恨得咬牙切齒,最後還忍不住回頭扭頭抹了會兒淚。

  聽完後,慕青蓮又一次問道:「按說你父親也行走江湖多年,不該如此毫無戒心的讓生人上車才對。當時真的沒有什麼異常麼?」

  聶陽皺眉苦苦回憶道:「我那時在車裡看著妹妹,一邊哄她一邊聽著外面說話,沒發現有什麼不對。邢碎影謊稱是順路的書生,他那時相貌文雅陰柔,我在簾縫裡看著,確實不像什麼……」

  說到這裡,話頭突然頓住,聶陽凝神細想,認認真真的將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模糊情景緩緩拉近,一點點洗去記憶的浮塵。

  「對了!」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我爹、我爹剛見到邢碎影的時候,足足愣了半天,我娘還問了他一句,他支吾著搪塞過去,後來還偷偷追問邢碎影究竟姓什麼,父母何人。」

  慕青蓮立刻道:「若當時真如你所說,聶清遠一定是把邢碎影當作了什麼認識的人。」

  「不,應該是當作了認識的人的兄弟。」聶陽抬手撐住額頭,一直不願回憶的那個場景被他第一次全心全意的自最初向後梳理,他顫聲道,「我隱約記得,他先後隔了幾次,裝作隨口問的樣子,問邢碎影是不是有失散的姐妹。邢碎影反覆否認,連我娘都起了疑心之後,他才定下心來,那時候他離馬車近,離我娘較遠,我還聽他小聲說了句,『那孩子不是這模樣。我也太多心了。』」

  田義斌略一思索,道:「照你這麼說,邢碎影,也就是仇隋所易容成的模樣,與你父親認識的人十分相似,那人多半還是個女子。那女子有兄弟,不過那兄弟你父親也見過。」

  慕青蓮雙眉微皺,突道:「不如猜的更大膽些,那女子的兄弟,其實就是仇隋。」

  他語調沒有絲毫變化,不等旁人開口,便接著道:「如此一來,就解釋通了。仇隋為何要易容改扮成邢碎影?除了為自己留好後路,很可能還是為了不被你爹認出。聶清遠並不是如眾人所知那樣,把仇隋送往仇家便再無往來,應該還去看望過他。仇隋想對你爹下手,就易容成和自己那個姐妹相似的容貌,叫你爹少了幾分戒備。出事之後,你爹還自然回護在他身前,方便他下手。這麼說,他與你爹之間的仇,很可能就是……」

  聶陽等了片刻,卻不見慕青蓮繼續開口,不禁道:「慕兄,你說的很有道理,怎麼突然不講了?」

  慕青蓮一直是定力過人的樣子,此時他卻突然睜開了雙目,緩緩地看向聶陽,接著又看向月兒,在兩人之間反覆看了幾遍,又看了田義斌一眼,然後緩緩閉上雙眼,面色似乎有些發青,抬手一拂,道:「抱歉,這推測有極為不妥之處。就當我不曾說過吧。」

  月兒奇道:「慕大哥,你說的很好啊,哪裡不妥?」

  聶陽也道:「我覺得不僅沒有不妥,反而八成就是真實情況。」他臉色暗淡下來,沉聲道,「如果這是真的,那我的身世恐怕也有了答案。我剛才提過,邢碎影曾說與我有殺父之仇,不過卻為我的親生母親報仇雪恨,我一直覺得我與他之間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線兩相牽扯,他對我幾次留手也極為可疑,這次見到他本來面目,甚至與我有幾分相似,我如果所料不差……」

  他用力咬了咬牙,雙頰的肌肉微微抽動,繼續道:「很可能……當年贏北週身故之後,其實留下了兩個孩兒,年幼的兒子上面,還有個年長許多的姐姐。那姐姐……很可能就是我的生母。」他淒然一笑,緩緩道,「這一切若是真的,那殺我生父又殺我養父的仇人,竟是我的舅舅。」

  月兒面色慘白,緊緊抓著聶陽衣襟,小聲道:「哥……也……也不一定這就是真的。你那時年紀那麼小,記錯了也說不定。」

  聶陽微微搖頭,面色一片蒼白,輕聲道:「我總算明白,為何爹死前看著邢碎影的時候,眼神是那麼奇怪。只是不知,他想說卻沒說出來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田義斌自方才就一直望著他倆,此刻沉聲道:「聶陽,不要再想了。這些都是死無對證的陳年舊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而且這些對於揭穿仇隋的謀劃毫無意義,不要再自尋煩惱!」

  聶陽身子一顫,被田義斌渾厚的聲音從記憶中拉出,他點了點頭,雙拳緊握,咬牙道:「的確,就算他真是我的舅舅,我不曾受過他半點恩惠,反被他害死骨肉至親,不要說有這些血海深仇,就是無怨無仇,他做下這麼多傷天害理之事,我也只能大義滅親!」

  慕青蓮霍然站起,淡淡道:「田爺,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不要讓那邊的人起了疑心。你二人……」他側頭似乎想要瞥一眼聶陽兄妹,卻並未睜眼,只是道,「你二人千萬小心,莫要行差踏錯,一步不慎,便是追悔莫及。」

  聶陽拱手道:「多謝慕兄,我一定會小心行事。孫前輩要是回來,我讓她趕快回去。有什麼事,咱們明日再議。」

  田義斌又是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站起走到門口,輕輕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拍了拍慕青蓮的肩頭,兩人一併離開。

  聶陽送出門外,遠遠還聽到慕青蓮向田義斌輕聲說道:「他兄妹二人的情形極為不利,田爺你應該也已經明白。看來你我也要好好商議一番才行,絕不能貿然說破。」

  送罷兩人,聶陽返回屋中,陪著妹妹又等了很久,直到半個多時辰後,屋外才傳來拍門聲,伴著孫絕凡平平板板的聲音,「聶陽,是我,我回來了。」

  回來的果然只有孫絕凡而已。

  「馮瑤箏不在。兩天前,咱們來的那晚,她被人約了出去。這兩天都沒有回來。我把一起來的同門姐妹挨個叫起來問了一遍,只有一個看到她往西南去了。我想……凶多吉少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聶陽道,「明天一早,我和月兒就往那邊去找。反正在鎮上藏頭露尾,什麼事也辦不成。你趕快回去,慕兄和田爺還在等你。別讓他們擔心。」

  簡單說了兩句,孫絕凡與聶陽約定了明早在西南出鎮路口相見,便匆匆返回住處。

  其時距天亮也沒有多久,聶陽不忍再趕月兒回屋,心道反正已被孫絕凡他們撞見,多劉家一份知道他們的關係,也不算什麼。

  兩人相擁靠在床上歇了一會兒,月兒似乎還是不願承認,低聲問道:「哥,那惡賊有沒有姐妹,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吧?我……我不信你會是那人的外甥。」

  聶陽本就從心底想要繞過這個念頭,道:「是與不是,此刻也都無關緊要了。當年動手的邢碎影若真的有個姐妹,就與仇隋多了一份相同之處。」他想著在仇家看到的那些記錄,「仇不平是仇家獨子,可仇隋卻有個姐姐。我初見那句『復見阿姊』,還只是覺得是對關係親密的女子的愛稱,此刻想想,那不正說明,仇隋有個失散在外的姐姐麼?」

  「那……這女子是贏北周的女兒的話,我怎麼從未聽姑姑提過?要是比邢碎影大上不少的女子,和姑姑應該是差不多的年歲才對。」月兒茫然道。

  聶陽望著床頂黑沉沉的床帳,道:「姑姑不認得她,也不是沒有可能。贏隋送往仇家當了養子,這女兒自然也有可能送去別家當了養女。爹經常探望兩邊,所以認識,姑姑性子大大咧咧,自然就都不認識。你也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哥,」月兒靠在他懷裡,閉上雙眼,輕聲道,「那真的是你娘的話,要怎麼辦?」

  聶陽安撫一樣的拍了拍月兒肩膀,柔聲道:「就算是真的,我娘是我娘,邢碎影是邢碎影,若是大仇得報,我會再好好查出我娘的……墳塚所在,到時,你也與我一起去拜祭她吧。」

  月兒含含糊糊的唔了一聲,似乎是有些害怕,她的身子微微哆嗦了兩下,緊緊地挽住了聶陽的胳膊。

  聶陽也閉上了雙眼,試著讓思慮沉靜下來,從紛雜的情緒中抽離,重新專注於仇隋身上,拋開那些無謂的推測猜想。

  若不如此,心中便始終彷徨著一陣令人發冷的不安,彷彿仇隋正在他此前做出的那些推測形成的紛亂漩渦之中對他冷冷的笑著,露出森森的一線白牙。

  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睜眼時,天色已經微明,聶陽輕輕搖了搖月兒,叫她先醒來梳洗一下,隨時準備出門。

  鎮上公務繁忙,劉悝一般頭遍雞叫便會醒來,在臥房門外的院子練練早課,隨口吃點東西,就要往衙門報道。

  聶陽有事要問,早早等在了院口。

  等不多久,劉悝就穿戴整齊走了出來,一見聶陽,笑道:「喲,大表弟,一大早等在這裡,有什麼事麼?」

  「嗯,有點事不得不向你請教一二。」聶陽與他一同往正門走去,斟酌了一下,問道,「劉兄,從鎮上西南出去,有什麼地方,適合做讓初次來到這邊的人也不難找到的約見地點?」

  劉悝一握腰刀,肅容道:「聶兄,你認識的人裡,有誰不見了麼?」

  聶陽看隱瞞不過,只好道:「我有要緊的事需要找一個人,可那人下落不明,只知道有人約她出去,她從西南小路出的鎮子。我這就要去找她,附近並不太熟,只好來向你打聽一下。」

  劉悝沉吟片刻,停下腳步,道:「那邊並不安全,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衙門露個臉,回來與你們一道過去。」

  「哎,你公事繁忙,就不必勞煩了。」聶陽不願牽扯進來太多無關人士,開口便要回絕。

  劉悝笑道:「有人不見,這就是我的公事。這附近的地形沒有比我更熟的了,你只管等著吧。我去去就來。」他一邊說道,一邊飛快的跑了出去。

  聶陽也只好微微搖了搖頭,往水井那邊打了一桶透涼清水,洗去滿面倦容,回房等著。

  劉悝腳程到快,不多時,就折返回來,在院中道:「聶兄,聶姑娘,咱們走吧。找人的事,事不宜遲。快些快些。」

  聶陽隔窗看了一眼,院中確實只有劉悝一個,才和月兒一起走了出去。劉悝似乎早已看透兩人暗地裡的親密,見他們從一間屋中出來,連一絲訝異的神情也不曾顯出。

  西南路口處,孫絕凡果然早早就等在了那裡,灰撲撲的身影一動不動的佇立道旁樹下,彷彿已與斑駁樹影融為一體。

  看到劉悝,她也沒有半分訝異,聽完聶陽介紹後,瞥了一眼他的差服,問道:「既然這位差爺熟知週遭地形,那就勞煩了。」

  劉悝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咱們這就出發吧。人命關天,怠慢不得。」

  一行四人沿著西南小道出鎮而去,有劉悝帶路,又是出鎮,臨時關卡連問也沒問就放了過去。這邊不同官道坦途,不僅小路頗為曲折,沒走出半里,就到了山地。三人雖然都有武功,走的也頗為不順。

  劉悝帶在最前,步履輕盈,腳下頗為輕快,右手一下一下拍著腰刀,說是查案,倒像是春末出遊。

  「前面不遠,就是一處涼亭,偶有年輕男女幽會,往南而去的送別,一般也會在那裡喝上一杯餞行酒,再轉入大道。」劉悝抬手指了指坡道側旁,那邊遠遠確實可以看到一處破舊小亭。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聶陽話音剛落,孫絕凡已經飛身縱上旁坡,快步走去。

  擔心周圍仍有埋伏,聶陽與月兒一左一右扶住武器,緊隨其後。

  劉悝仍是不緊不慢,一邊打量著週遭,一邊跟在最後,剛才還拍著腰刀的手此刻卻緊緊握住了刀柄。

  不過那亭子裡卻沒有找到任何異常之處。地面和石桌石凳都積了一層灰土,周圍沒有腳印,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

  劉悝四下檢查一番,搖頭道:「看來不是這裡。」

  小路繼續延往西南,離鎮子四五里處,散落著幾家農戶,耕作山間薄田,劉悝帶著孫絕凡去問了一遍,前日確實有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往西南去了,經過這裡時,還問了問路。

  「土地廟?」劉悝皺起眉毛,頗不情願的說道,「那邊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此話怎講?」問清了地方,聶陽不禁加快了腳程,看劉悝神情有些擔憂,便開口問道。

  「前面不遠就是岔道,往土地廟去,就要走向北的山道,那山道你可知道通到哪裡?」

  月兒蹙眉道:「這裡就你一個對地方熟的,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通到哪裡。」

  劉悝抬手指了一圈附近起伏山巒,最後定在西北方向高高聳立的山峰處,苦笑道:「實不相瞞,那土地廟就在遊仙峰的背崖之下,要是有人輕功好些,又肯費功夫,直接從那裡攀上山腰小道也未嘗不可。」他頓住話頭,歎了口氣,才接著道,「若是山上有人接應,上下更是方便。折在山上的兄弟們,有幾人的屍首就是在那邊的崖下空地找到的,摔得稀爛。」

  他看了孫絕凡一眼,謹慎道:「我冒昧問一句,你們要找的人,會不會和山上那幫要命的鬼煞是一夥的?」

  聶陽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那人未必是鬼煞中人,倒可能和鬼煞的僱主是一夥的。結果如何,總要找到她才知道。」

  到了岔道,折往北方的山路更加陡峭,小道顯然只是為了通到那座小廟,幾乎無人打理,多處已被雜草淹沒。

  「這地方變成鬼山之後,平常人可絕不敢來。」劉悝突然停下腳步,看著一邊的濕土草窩,那半軟黃泥上,留著一個踏偏了的明顯足印,「多半,這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留下的了。」

  那足印小巧玲瓏,紋路清晰,明顯能看出是女子的貼腳繡鞋。

  孫絕凡不禁皺眉道:「瑤箏穿成這樣跑來這種地方,這是要做什麼?」不光打扮得花枝招展,還穿了不便行動的精工繡鞋,她輕功也不是很好,穿成那樣,行走山道就已足夠費力。

  「看來約她的那人,她喜歡得很吶。」月兒哼了一聲,譏誚道,「我穿著靴子走起來還嫌腳下彆扭,她這份心思真是讓人感動。」

  孫絕凡張望了一下,快步往從山石間露出一角的土地廟走去。

  此地已到遊仙峰下,山崖陡峭,無數長籐自巖壁垂落,雖說是陽面,可三面環山不見陽光,自半腰往下,山壁就鋪滿青苔。由下往上看去,想要攀爬到高處的山道,絕非易事。

  那土地廟,就在山壁下方的空地一角。看空地另一側還有幾間破舊荒屋,多半早年住著幾家獵戶。

  孫絕凡快步奔向那間小廟,聶陽則緩下步伐,與月兒戒備著周圍情形,跟在劉悝身後慢慢過去。

  劉悝依舊不斷的東張西望,到了廟口,更是彎腰躬身,在野草叢生的地上一寸寸看過去。

  聶陽叮囑月兒小心留意四周,也伏低身子,往另一個方向低頭找了起來。

  廟口的地上足印亂七八糟,根本分辨不清,聶陽正要往遠處找去,就聽孫絕凡在廟內高聲喚他。

  「這裡最近才有人動過手。」孫絕凡抬手指了一圈,果然痕跡十分明顯。蛛網破了數處,供桌斷了一腿,頂樑上有數個小洞,像是什麼暗器被拔去後所留,門框上破了兩處,都是明顯的刀痕。

  「看來就是這兒了。」聶陽環視一圈,馮瑤箏被約到的地方顯然就是此處,看這動手的痕跡,必定凶多吉少。

  「出手的未必是邢碎影。」孫絕凡又看了一遍留下的痕跡,小聲說道。

  聶陽點頭道:「嗯,以他的武功,應該不會打成這樣。」

  「馮瑤箏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略在花可衣之上。若是邢碎影找不到機會親自下手,她不一定那麼容易被殺掉。」她撫著門上的兩道刀痕,道,「來的刺客若都是這種功夫,她未必對付不了。再找找看,還有什麼痕跡。」

  兩人剛一出門,就聽到劉悝遠遠道:「這裡有血跡。這裡也有,嘿,這好大一灘……看來是很重的內傷吶。」

  三人立刻跟了過去。

  果然,離開那小廟不足五丈,四處就可以看到清晰地打鬥痕跡。壓折的長草,踏陷的土坑,四處可見的血跡。

  劉悝把每一處血跡都大致看過後,道:「從足印和血跡的分佈來看,那女子是想殺出重圍逃走,來襲的人武功比她差,損失不小。」他指了指兩處較大的血泊,苦笑道,「這兩片血周圍都沒什麼濺痕,當中還混著些酸臭氣,九成是被震斷了心脈,嘔血而死的人所留。你們要找的人,看來還是個硬茬子。」

  「嘖……來追殺的可不是什麼入流貨色啊。」沿著馮瑤箏逃走的路線走了一段,劉悝蹲下身去,在草葉上揩了揩,皺眉道,「這毒粉也就是石灰的套路,被撒上一臉,連眼都睜不開。」

  「那裡!」月兒突然低聲叫了出來,指著另一邊一叢灌木。

  灌木上勾著一條鵝黃薄紗,聶陽湊近一些,才看到裡面還落著兩片布料,被利刃削下,從樣式來看,應該是兩幅裙擺。

  對面的灌木被踩開了一道,看樣子,馮瑤箏是往那邊逃了。

  那個方向只有內凹的一處山坳,即使輕功高絕,也無路可逃,可想而知,馮瑤箏多半已被那毒粉迷了雙眼,慌不擇路。

  四人向那個方向追了一段,又發現了一隻鞋子,繡著粉色蓮花的白底緞面上染著血痕,鞋跟那頭更是染上了一片鮮紅。

  「多半是在這裡被斷了腳筋。」劉悝面露不忍之色,握著腰刀道,「她應該是強行發力,在這裡提縱出去,最遠也逃不出十丈。就要被追上。」

  孫絕凡面色一沉,雙腳交替撥開草叢,垂下視線仔細找去。

  果然,才走出三丈有餘,就看到一蓬污血染褐了一片草葉,周圍長草倒伏了數尺方圓,另一隻鞋子歪歪扭扭嵌在地上,被壓進泥中半邊。

  倒伏草葉上還落著許多破布,扯得極碎,依稀能看出既有剛才的罩紗,也有被撕爛的其他衣物。

  「看來,要命之前,還要順便劫一劫色。荒山野嶺,這幫人真是好興致。」劉悝冷笑道,站直了向四下張望。

  孫絕凡盯著那些碎布,握緊的右拳微微發顫。月兒在旁憤憤道:「到此這姓馮的就被人制住,咱們接著該往哪兒找?」

  其實已知道並非仇隋親自動手的情況下,即便找到馮瑤箏的屍身也沒什麼意義,不過既然已經到此,聶陽總不好就這樣折返回去,向著靠屍體上的線索說不定能找出與仇隋相關的蛛絲馬跡,他問劉悝道:「劉兄,咱們再來該往哪兒找?」

  劉悝挺直身子,望著遠處那幾間荒棄木屋,「要是對方毀屍滅跡,就是找上了天也別想找到。要是對方不在乎被咱們找到屍體,殺人之前又要一逞獸慾,說不定,你們要找的人就在某間屋子裡躺著。」

  孫絕凡猛然轉身,向著那幾間破屋飛身而去,聶陽拍了拍月兒肩膀,相攜跟上。唯有劉悝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站在原地並未動彈。

  這三人腳程極快,片刻就將那邊看了一遍,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不在,那邊沒人去過。」

  聽聶陽這麼一說,劉悝低頭想了想,突然道:「大表弟,你們三個的輕功如何?」

  「還行。」

  「過的去。」

  「幹嘛?」月兒不解問道。

  劉悝仰頭看著遊仙峰高懸在上的山道,喃喃道:「我在想,要是殺人的人,是從上面下來的呢?那把她制服之後,帶到上面去,也並非全無可能吧?」

  他跟著突然搖了搖頭,又道:「不對,他們在這裡就迫不及待扯碎了她的衣服,怎麼會有耐心費勁搬到上面?大表弟,咱們還是先散開往另外兩個方向找找,哪怕只是凌辱女子留下的蛛絲馬跡,總歸聊勝於無。」

  「孫前輩,你和劉兄一起,我和月兒往那邊。」聶陽立刻分開人數,兵分兩路。

  說是兩路,隔得也並不太遠,這片谷地地形頗為崎嶇,看著不大,想要每一處都找過,倒也頗費功夫。

  約莫一盞茶功夫,劉悝從一片矮樹後探出身子,叫道:「找到了,在這兒!」

  聶陽和月兒對視一眼,疾奔過去。到了旁邊,劉悝看著月兒道:「小表妹,我勸你還是別進來的好。在外面守著吧,這屍體模樣可不太好看。」

  月兒正要逞強,就見孫絕凡面色煞白的從裡面走了出來,對她擺了擺手,跟著低頭摀住了嘴,發出一陣乾嘔的聲音。

  聶陽拍了拍月兒的肩頭,道:「你守著孫前輩,我去看看。孫前輩,裡面那個確實是馮瑤箏麼?」看孫絕凡點了點頭,他低低歎了口氣,跟著劉悝鑽了進去。

  矮樹叢後是一塊挨著巖壁的平地,枯枝草葉被壓平,他們苦苦尋找的那個女子,就躺在上面。

  天氣並不涼爽,這屍身散發出一陣刺鼻的惡臭,一絲不掛的胴體已膨脹變形,肌膚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淺綠色的斑塊,嗡嗡振翅的蒼蠅盤旋在褐色血塊凝結的各處。

  那股腐臭衝進鼻中,就連聶陽也忍不住喉頭一緊,連忙閉緊了嘴巴。

  劉悝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但他還是過去蹲了下來,用刀鞘輕輕撥動著屍體的四肢,仔細檢查著。

  聶陽看了看那屍體的臉,依稀還可以看出,那七竅流血的面孔原本生的頗美,只是現在已扭曲變形,顯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怖,鼻樑左側有一顆黑痣,右眼下有一顆淚痣,辨認起來倒還不算太難。

  劉悝正從腳掌向上檢查,聶陽忍著噁心彎腰跟著看了過去。

  用刀鞘撥弄了兩下,似乎嫌檢查得不夠細緻,他摸出一塊布巾纏在手上,仔細看著屍體上的傷口,口中喃喃道:「左腳被斷了筋,右腿膝蓋骨被砸得粉碎,大腿被咬的血糊糊的……」他撥開屍體雙腿,看了一眼便鬆手讓腿合上,那裡一片狼籍,膿血、碎肉、屎尿與不知是什麼的各種東西攪在一起,慘不忍睹,被扯光的蜜丘上方不遠,鼓脹如孕的肚皮上用刀尖刻了一個猩紅的鬼字,「娘的,這幫人根本就是畜生。你看看這屍體,簡直就是被一群瘋狗咬死的!」

  劉悝緩緩站起,搖頭道:「這屍體前面沒有致命傷痕,如果背面也是一樣,她應該是被一點點折磨致死。至於那個鬼字,既可能是鬼煞留的印記,也可能是動手的人想要嫁禍,目前還不好斷定。」

  一雙豐盈乳房此刻浮現著暗淡的紫色,左邊的乳頭斷了大半,還有一線殘肉連接,另一邊則只剩下一個褐色的血洞,傷口參差不齊,像是被咬住生生扯斷。

  張開的腫脹嘴唇間,看不到一顆牙齒,那些小巧潔白的顆粒,盡數散落在周圍的地上,有些斷了根,有些則連著,本該是舌頭的地方,只能看到一團被利刃攪爛的紫紅肉塊。

  她的眼睛沒有閉上,無神的盯著蒼天,但仔細一看,才看出她根本不可能閉上雙眼,那能遮蔽一切慘象的簾幕,被小心的割下丟在了一邊。

  這的確像是一群瘋狗幹出的事,屍體週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肌膚,左手的兩根手指,甚至被齊根咬斷,嚼爛吐在一旁。

  「連找仵作的功夫都可以省了。」劉悝拍了拍額頭,歎道,「這屍體上驗出的兵器,恐怕隨處都可以見到。只有腳筋上那一刀比較奇怪,看切口,這一刀的斬法相當詭異,像是從極低的地方平揮過來,不像是地堂刀的路子,很可能是個侏儒。」

  聶陽盯著屍體的右掌,道:「你看她的右手,是不是有些奇怪?」

  劉悝聞言,蹲下去仔細看了一看,道:「嗯……像是一直攥著,最後被硬生生掰開,指骨也斷了。」

  「難道她原本抓著什麼東西?」

  劉悝低頭湊得更近,捏住鼻子看了一下,道:「就算抓著什麼,也早被帶走了。不過……她手掌上寫著一個字。看樣子,是用指甲狠狠挖出來的,應該是她自己留下的。嘖,這女人倒也聰明,這個字混在沾了血的掌紋裡,沒有我這樣的好眼力,還真不容易看出來。」

  「是什麼字?」

  「花。吶,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說不定這個字就是兇手的身份,你能想到什麼,趕緊告訴我,我這就去把他捉拿歸案。」

  「花……可衣?」

  縱然是為虎作倀之輩,淪落到這種下場也頗令人同情,聶陽與劉悝將屍體草草掩埋,走出林外,將事情告訴了外面等候的二人。

  即使不是親自動手,花可衣的主謀之名也已經八成坐實,聶陽本就覺得鬼煞是仇隋雇來,花可衣作為他的同夥,自然也是僱主之一,必定脫不了干係。

  「她們原是同門,馮瑤箏被她蠱惑,八成是有舊時情誼所致。我與馮瑤箏相交不深,但能感覺得到,她並非心機深沉的人,恐怕……這次她是上了花可衣的當。」離開那裡很遠後,孫絕凡才緩緩說道,「畢竟她也一直以為,花可衣與邢碎影之間有著什麼不便開口的深仇大恨。花可衣要讓她去砍邢碎影的屍身,實在是再容易不過。」

  「馮瑤箏至少告訴了咱們一件事。」聶陽回頭望了一眼,沉聲道,「那就是花可衣必定已經到了。」

  「你打算先找她?」

  聶陽點了點頭,道:「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她。當她對邢碎影完全沒有用處的時候,她的結局未必會比馮姑娘好到哪裡。」

  「而且,」他看著遠遠低處已能模糊看到的小鎮邊緣,冷冷道,「邢碎影成了仇隋,他已經主動站到了不能隨便退場的明處,那麼,斬斷他暗處的胳膊,總好過直接向他動手,不是麼?」

  孫絕凡沉默片刻,才道:「好,我幫你找。」

  「對了,對田爺不要把事情說得太細。」到了鎮邊,聶陽叮囑道,「這慘景讓他知道,我怕他沒法再與仇隋安然相處。我不想讓事情對他不利。」

  孫絕凡點了點頭,「我知道分寸。」

  「喲,這幫灰孫子竟敢偷懶?」回到鎮邊的路障處,劉悝環視一圈,竟沒一個衙役守著,不禁皺起眉頭,叫道,「喂,人都死哪兒去了?」

  這時一個年輕衙役匆匆忙忙從一邊的林子裡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提著褲子手忙腳亂的系褲腰帶,一看是劉悝,忙道:「劉頭兒,我在我在!憋不住了去那邊撒了泡尿,可不是偷懶!」

  「人呢?就留了你一個?」劉悝按著那衙役的肩頭,皺眉道,「出什麼事了?」

  那衙役慌的把腰帶繫了死結,一邊解著一邊答道:「聶家老宅那邊出事了,倒了好幾個。張頭兒見挑事的那個武功太高,怕出亂子,把四邊的人手都叫回去護百姓去了。劉頭兒你也快去吧,張頭兒功夫不好,可別出了事。」

  劉悝神色一凜,點了點頭,扭頭向聶陽道:「大表弟,兄弟有事先走一步,你們隨意!」話音未落,身形已飛縱至數丈之外,雖然看著像是野路子出身,速度倒是頗快。

  聶陽看向孫絕凡,問道:「要不要跟去看看?」

  孫絕凡搖頭道:「你們去吧,我先去找逐影的姐妹打聽一下,有沒有人見過花可衣。」

  「嗯,如果有什麼消息,晚上到劉家找我。」交代完畢,聶陽帶著月兒往劉悝那邊追去,孫絕凡則折往北方,灰影一閃,便隱沒在曲折小巷之中。

  只剩下那衙役惱恨的瞪著解不開的腰帶,獨自發愣。

  離聶家還有兩道街口,就已經能看到四下儘是江湖武人,尋常百姓都閉緊了門戶,不敢露面。聶陽略一思忖,仍帶著月兒鑽進了巷子,小心找著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繞了過去。

  到了聶家周圍,想要再往裡進,卻是非擠不可,除非站到房頂,那裡倒是稀稀拉拉沒幾個人,就是太過顯眼。聶陽權衡一下,拉著月兒擠到了幾個小個青年的身後,勉強能看到一些。

  聶家門口那片空地,四下已躺倒了七個人,不過看他們一邊嘔血一邊呻吟,應該只是受了極重內傷,並未斃命。

  對著大門,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高的那個肩寬體闊,戴著一頂寬大竹笠,雙手微張,將另一人護在身後。被護著那個身形纖細,體態婀娜,縱然背對著聶陽這邊還穿著男裝,依舊能看出是個年輕女子,雖比身前的大漢矮了許多,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

  聶宅裡的諸多高手門裡門外的站了一堆,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慕青蓮似乎已經下場動過手,以劍駐地撫胸而立,面色煞白,唇角沁出一絲猩紅。

  聶陽心中一驚,喃喃道:「連慕青蓮也受傷了麼?」

  身前那人哧的一笑,側頭道:「他本是下去講和的,看對手沒帶兵器,也不肯用劍。被那人逼住之後連對了五掌,就成這副模樣了。」

  旁邊另一人讚歎道:「想想也是,手底下沒有幾分功夫,怎麼敢對著這麼多高手叫板。」

  聶陽正想追問,就聽另一人譏笑道:「這幫正派高手,要是真叫人當著眼皮底下殺了仇掌門,以後恐怕也沒臉行走江湖了吧。」

  「這人是來殺仇……仇掌門的?他和仇掌門有什麼仇?」月兒探頭看著那人背影,忍不住問道。

  前面看熱鬧的搖頭道:「他和仇掌門沒仇,是他帶來的那個姑娘,口口聲聲說仇掌門害死她全家。那男的自稱是那姑娘的族叔,來為自己侄女出氣的。」

  另一人跟著道:「按說仇掌門初出江湖,哪來的時間與人結怨。可那姑娘說的頭頭是道,連當年仇夫人的名諱家世也說的分毫不差,硬說仇掌門在她家隱居的地方當眾姦殺了自己的養母,也不知是不是失心瘋了。」

  聶陽心中一顫,仔細張望過去,那背影確實有八分像是趙雨淨。可從未聽說她有個武功高強的族叔啊。這莽撞高手,到底是誰?

  一個三十多歲的持劍漢子掃了一眼周圍倒下的七人,抬起的劍尖都有些發顫,但還是高聲道:「這位前輩,令侄女污蔑我派掌門在先,你出手傷人在後,這是存心要和我派過不去麼?」

  那人扶了扶斗笠,哼了一聲道:「廢話,打成這樣,你還當我是來和你們掌門攀親家的麼?」

  旁觀眾人中立刻傳來忍不住的撲哧笑聲。

  那漢子面色一紅,怒道:「好!那就休怪我劍下無情了!」

  「少說屁話,要打的只管下來,今天姓仇的不出來給個交代,我就打到你們天風劍派沒人為止。」那人聲音洪亮渾厚,口氣卻頗為粗魯,他口中說著,伸手往背後一撥,讓那女子讓開幾步。這一側身,讓聶陽看的清清楚楚,果然就是趙雨淨。

  持劍漢子雙眼一瞪,正要下場討教,旁邊一隻大手突然伸過將他攔住,卻是站在他身旁的震天雷趙萬鈞。

  趙萬鈞對那漢子搖了搖頭,道:「這人存心來向天風劍派尋釁,你們一個個下去,正順了他的心意。」

  門前那人哈哈一笑,道:「他不來,你來!看在你也姓趙的份上,我讓你三招。」

  「好大的口氣!」趙萬鈞本就黝黑的面色頓時又是一沉,雙拳一握,踏下石階。

  他口氣雖怒,步履卻極為穩定,兩步邁下,相隔一丈有餘,呼的一拳已經擊了出去。

  這一拳拳風甫出,他便邁步踏上,手肘一沉,第二拳後發先至,兩股拳力合為一股,就聽他吐氣開聲,一聲低喝,足踏之處石崩地裂,缽大的拳頭陡然又快了一倍,霹靂般砸向那人面門。

  「好拳法!」那人低讚一聲,雙足釘在原地,身子猛的向旁一斜,趙萬鈞的拳頭從他頰邊擦過。

  「躲的好!」趙萬鈞暴喝一聲,拳勁一擺,將餘力一引,第二招眼見便要向那人攔腰砸下。

  這時就聽噗的一聲悶響,趙萬鈞面色大變,低頭看著胸前印著的那隻手掌,那一拳無力再揮出去,反而向後踉踉蹌蹌退了出去,「你……你……」他連說了兩個你字,終於沒能忍住,口中一股鮮血噴了出來,灑的胸前一片猩紅。

  那人站直身子,悠然退了半步,方才站著的地方留下一雙斧鑿般的足印,他甩了甩手腕,譏誚道:「趙萬鈞,我說讓你三招你就信,你是昨天才開始行走江湖的麼?一把年紀還這麼天真,真不知你是怎麼混到現在的。」

  趙萬鈞氣的雙目圓瞪,雙臂震開身旁扶過來的手掌,強行提氣便要再上前出手,不料真氣剛一遊動,就覺經脈之中一陣火熱灼痛,胸前如遭錘擊,哇的又吐出一口淤血,竟軟軟坐到了地上。

  「焚……焚心訣?」趙萬鈞抹去嘴邊血跡,原本盈滿怒氣的雙目竟泛起一絲恐懼,「是……是你這怪物!」

  聽到焚心訣三字,周圍諸人都是面色一變,圍觀人群中更是接連傳出兵器出鞘之聲。

  趙萬鈞面如金紙,顫聲道:「你……你的刀呢?」

  那人哼了一聲,道:「刀在不在,與你何干。我這人沒那麼好耐性,那姓仇的還要縮到什麼時候?」

  那人話音剛落,突然身子一側,抬手一揮,一道烏光被他反激回去,人群中一聲悶哼,一個瘦小漢子捂著喉頭跌跌撞撞走了出來,雙手在喉頭一陣亂抓,口中嘶嘶吼了兩聲,猛地吐出一口紫黑膿血,倒斃在地。

  「我就知道,這種熱鬧,肯定少不了你們。哼哼,替天行道,來的好!」那人仰頭笑道,替天行道那四個字說的譏誚無比,「藏頭露尾的孬種!還不一起出來受死!」

  他這一聲暴喝,人群中原本幾個抽出兵器的人反而將刀劍收回鞘中,縮了回去。

  反倒是趙萬鈞身後,一個瘦小老者沒精打采的走上前來,握住腰間七星劍柄,慢悠悠走到了那人面前,緩緩道:「武當宋賢,請。」

  那人冷冷道:「宋賢,你是入了天道呢,還是要為仇掌門擋災?還是說,這兩者其實是一回事?」

  宋賢下垂眉角紋絲不動,只是又說道:「請。」

  「好,就讓我再領教一次武當神功!」那人哈哈笑道,一掌推出,平平無奇擊向宋賢胸口。

  宋賢向旁一踏,長劍連鞘揮出,卸去掌力同時,劍身凌空劃了一個圈子,兜向那人頸側。

  同是太極劍法,宋賢施展出來與董劍鳴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劍氣凝虛欲發,劍勢綿綿無盡,攻守法度森嚴,一招連消帶打使的毫無破綻。

  那人讚了聲好劍法,拍出兩掌阻住宋賢逼近劍氣,向後連退三步。

  宋賢也不急於追擊,劍招仍是不疾不徐,一招招緩緩向前壓迫,也不見足踏八卦有多迅疾,卻霎時便又將那人籠罩在劍意之中。

  宋賢揮劍踏上,層層劍光化作大小銀環,緩緩向中央套攏。那人擊出的掌力一被絞入,便被層疊無窮的劍勢消解的無影無蹤。

  那人又向後退了三步,宋賢依舊不緊不慢的跟上,無形劍氣彷彿被他手中寶劍攏固成交錯相疊的八卦密陣,越是催動越是渾厚,劍招尚未迫近,激盪的勁風已將那人斗笠掀起,歪歪扭扭的落到一邊。

  那人削短的亂髮散落至頸,並非常人那般烏黑,而是黑中透著隱隱的暗紅。

  這下不僅聶陽,連月兒也認出了那人是誰,緊緊握著哥哥手掌,低聲道:「真是趙陽趙師叔,怎麼辦?」

  聶陽壓低聲音道:「既然是他,真有危險,咱們也只有動手了。」

  那暗紅赤髮在江湖上極為少見,焚心訣也算得上是獨門心法,聶陽身前那幾人也都認了出來,搖頭道:「果然是那匹老炎狼。」

  「嘖,小的就是個瘋子,老的看來也沒改,八成是師門特色。」

  「趙陽沒帶刀,你說宋長老勝算能有幾成?」

  「沒帶刀又怎樣,既然知道是這老瘋子,有多少銀子,我也不會賣宋賢贏。起碼得是武當四老在這兒,這賭局才有的開。」

  不覺間,那邊兩人便已過了百招有餘。除了不時送出一掌,阻一阻劍招來勢,那名聲赫赫的炎狼趙陽,竟已在空地中退繞了大半圈。

  先前那人正要開口譏刺同伴,就聽空地中趙陽一聲長嘯,單掌推出,仍是往宋賢劍環之中劈去。

  宋賢眉梢微動,依舊是沉腕一繞,劍氣纏旋,將趙陽掌力拖入其中。

  長嘯聲中,趙陽這次卻並沒收招,反而雙掌齊出,又是兩股掌力推入。

  宋賢雙臂一沉,面色微變,霎時間連催三道劍氣,注入身前太極內勁之中。

  趙陽沉聲一喝,雙臂一縮,又是雙掌擊出,卡嚓脆響,腳下石板被他踏的粉碎。

  劍身恍若壓上千斤巨石,宋賢額角青筋暴起,面孔漲的通紅。若是初交手時,宋賢內力自然足以擋下,可不知不覺被趙陽耗去了百招真氣,他本就年逾五十,內力精純有餘後繼卻頗為不足,此刻剛猛至極的掌力洶湧而來,連他凝在身前的劍氣也一股腦卷壓反撲,他拼出全力,才堪堪接下。

  趙陽冷哼一聲,竟又踏上半步,一口濁氣吐出同時,又是一掌印向宋賢胸前。

  宋賢抬劍便要抵擋,力道才到手腕,就覺一陣酸痛難當,竟被方纔那三招震麻了經脈。也虧他經驗老道臨危不亂,左掌往胸前一劃,一招綿掌迎了上去。

  雙掌相交,一觸即分。

  趙陽穩如泰山站在原地,雙臂與背後肌肉外凸,連身上的衣衫都撐了起來,站在奪目陽光之下,宛如一尊赤髮神像。

  而宋賢連退兩步,才穩住身形,雙臂垂下,握著七星劍的右掌微微顫抖,顯然已敗。

  「多少年了,你們武當的功夫還是不思進取,你守禦天下無敵又能怎樣,我只要輕功不爛,難不成還會被你守死?」趙陽撤掌回身,並未追擊,邁步走到趙雨淨身邊,再次揚聲道,「姓仇的,你天風劍派邀請這麼多人過來,就是為了給你當替死鬼麼!」

  這話將門派裹挾其中,門前的天風門人頓時按捺不住,紛紛拔劍在手,叫罵起來。較年長一個門人怒道:「早告訴你了我們掌門現在不在,是你不信,你當我們在場的諸位都是信口雌黃麼?」

  淨空大師在旁點頭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趙施主,仇掌門的確不在。」

  一個護在外圍的衙役戰戰兢兢開口道:「這、這位大俠,你要找的那人確實出鎮去了,他說要去遠迎貴客,崆峒派那位長老也跟他一起。」

  趙陽挑了挑眉,笑道:「好,我去尋個地方填飽肚子,下午再來找他計較。這次可千萬告訴他,別讓他再偷偷溜了!」

  「姓趙的!你別欺人太甚!你打傷這麼多人,想就這麼算了不成?」

  趙陽冷哼一聲,掃視一圈,道:「我說我侄女與你們掌門有仇,他們罵了一聲騙子,連問也不問就拔劍動手,我要是武功差些,是不是活該被你們砍成肉醬?後面這幾個主動找我討教的,難道還想要我賠些治傷養病的銀子?」

  他轉臉看向圍觀眾人,高聲道:「我知道你們裡面就有不少天道的雜碎,趕緊回去通報你們主子,趙陽來了,就在這鎮上等著。過時不候!」他過去拉住趙雨淨,笑道,「侄女,咱們走。」

  「不能走!」喊出這一聲的,卻是劉悝。

  他拔出了腰刀,認真的盯著轉過身來的趙陽,大聲道:「於鬧市鬥毆傷人,按律,少說也要杖責三十。我不管你是什麼人,跟我往衙門走一趟!」

  聶陽心中一驚,知道情勢不妙,上一代的前輩與公門過節極大,一言不合,後果不堪設想。

  果然,趙陽凌厲雙目緊緊盯住劉悝身上的黑紅差服,冷笑道:「又是天道哄來的六扇門狗腿子麼?我近年很少殺人,你可別自尋死路。」

  劉悝不閃不避,迎著他的視線道:「我不懂你說的天道是什麼,若是指天理公道,那在我這裡就是我朝律法,你當街傷人,驚嚇百姓,我身為順峰鎮捕頭,豈能看你揚長而去!武功高了就可以隨意傷人,那還要衙門官差作甚!」

  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捕快抖抖嗦嗦躲在劉悝身後,扯了扯他道:「小劉啊,這事兒……這事兒就算了吧,咱們還是按江湖械鬥上報得了。」

  「不行!」劉悝怒氣沖沖道,「張頭兒,咱們守著鎮上這些年,連小偷小摸都快絕了,鄉里平安,四下無事。自從這幫江湖草莽來了,暗地裡的命案出了不知多少起,尋常百姓吃了虧,忌憚他們武藝高強,連報官也不敢。今天他們開了光天化日之下鬥毆的頭,明天就敢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咱們那些鄰里街坊,豈不是要被嚇破了膽!他們要按江湖規矩來,可以,但我也要讓他們知道,那是違法的事!」

  趙陽突道:「小捕頭,譚凌山是你什麼人?」

  劉悝一挺脖頸,大聲道:「譚大人不是我什麼人,只是我一生的榜樣而已!」

  「好!」趙陽左臂一甩,一股掌力擊出,喀的一聲,將七尺外的石雕震碎一塊,「既然如此,你來吧!」

  聶陽正想設法阻止,就聽圍觀人群之外有人大聲道:「住手!」

  跟著,人群緩緩分開一條大道,一個金冠束髮,身著軟甲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過來,仇隋與崆峒斷空子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一個似是天風劍派門人的青年正緊跟在仇隋身邊,竊竊私語著指向趙雨淨。

  「你是此鎮捕頭?」濃眉之下,豹目一掃,來人直接問道,並未看向其餘江湖高手。

  劉悝收起腰刀,恭敬道:「正是,您是?」

  「北嚴侯帳下燕騎營副統領,程定。這是我的腰牌。」

  「見過程大人!」一眾衙役捕快,齊齊施禮。

  程定緊跟著道:「你們也應該已經聽說了,此件大案,由北嚴侯府全權督辦,即刻起,此鎮公門事務,暫由本將接管。」

  「是。」

  「特事特辦,此案未結期間,凡不涉及本鎮百姓,僅與江湖中人有關之事,暫不按律辦理。你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看護好無辜百姓,二,盡快將這件大案了結。傳話下去,今日申時,本鎮所有公門中人,到鎮東八里外的營地集合。我在那邊候著。」

  劉悝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道:「是。」

  「去吧,此處交給本將處理便是。」程定擺了擺手,不再多言,大步走到聶宅門前,低聲與門前幾位武林高手交談起來。

  這時,仇隋穿過人群走上前來,抱拳一禮,微笑道:「在下仇隋,天風劍派代掌門。不知哪位與在下有仇,可否出來一見?」

  趙陽原本將趙雨淨擋在身後,此刻聞言,稍稍讓開了一些。

  趙雨淨恨恨抬眼望了過去,跟著面上一僵,秀美雙眸盈滿說不出的驚訝之色,她抬手指著仇隋,顫聲道:「你……你怎麼會是仇隋?不對……你、你不是!仇隋呢?仇隋呢?」

  乳硬助性:第八十五章

  (一)

  聽完後,慕青蓮又一次問道:「按說你父親也行走江湖多年,不該如此毫無戒心的讓生人上車才對。當時真的沒有什麼異常麼?」

  「那人右手豎著拇指,握拳向上,另一手舉著個牌子,寫著『搭車去西藏』。我爹說這叫什麼什麼青年,挺可憐的,就讓他上車了。」

  (二)

  「對了!」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我爹、我爹剛見到邢碎影的時候,足足愣了半天,我娘還問了他一句,他支吾著搪塞過去,後來還偷偷追問邢碎影究竟姓什麼,父母何人,是否娶親,有沒有意中人,對斷袖分桃的典故有什麼看法,更欣賞董賢還是韓子高?」

  「呃……」

  (三)

  「嗯,有點事不得不向你請教一二。」聶陽與他一同往正門走去,斟酌了一下,問道,「劉兄,從鎮上西南出去,有什麼地方,適合做讓初次來到這邊的人也不難找到的約會地點?」

  「是來見網友的吧,那邊有個快捷酒店,挺好找的。」

  (四)

  「這地方變成鬼山之後,平常人可絕不敢來。」劉悝突然停下腳步,看著一邊的濕土草窩,那半軟黃泥上,留著一個踏偏了的明顯足印,「多半,這就是你們要找的……」

  那足印約莫一尺有餘,半尺寬闊,數寸見深。

  「嗯……你們要找的是野人、雪怪還是史萊克?」

  (五)

  四人向那個方向追了一段,又發現了一隻鞋子,繡著粉色蓮花的白底緞面上染著血痕,鞋跟那頭更是染上了一片鮮紅。

  劉悝端詳一陣,道:「莫非是在這裡來了大姨媽?」

  (六)

  「花。吶,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說不定這個字就是兇手的身份,你能想到什麼,趕緊告訴我,我這就去把他捉拿歸案。」

  「花……花公子?」

  (七)

  趙陽原本將趙雨淨擋在身後,此刻聞言,稍稍讓開了一些。

  趙雨淨恨恨抬眼望了過去,跟著面上一僵,秀美雙眸盈滿說不出的驚訝之色,她抬手指著仇隋,顫聲道:「你……你怎麼會是仇隋?不對……你、你不是!你……你在哪兒整的容?能介紹給我削削下巴麼?」

  (八)

  「這次的標題怎麼看這感覺這麼彆扭呢……」

  「啊?」

  「你說是不是把二三個字對調一下位置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