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聶陽並不太過清晰的印象中,順峰鎮一直都是個平和寧靜的地方。鎮上唯一的武林人士,就是他們聶家,唯一的武館,也只是由他們家的一個堂親教些強身健體的法門。
而今卻大不相同。
還未從田野走入小鎮邊緣,聶陽已看到至少四個身負武功的人,裝作尋常百姓出現。
而進到鎮內,才剛過南北大道邊的迎路客店,他就發現了一個並不難猜到身份的人。
這讓他情不自禁皺起眉頭的,是一個靠在路邊枯樹上的郎中。那郎中約莫四十多歲,黃面黃須,雙頰凹陷,四四方方的藥箱放在腳邊,藥箱碩大無比數尺見方,八角包著鐵皮,彷彿能將他整個人裝進其中。
那郎中邊上靠著一桿白幡,寫著血紅四個大字「懸壺濟屍」。就見他手上拿著一方白帕,不時抬手按在口上,雙肩猛然抖動兩下,咳得頗為厲害。
不必聶陽費心猜測,就連不曾行走江湖只是對武林中人有所耳聞的聶月兒也低聲道:「這難道就是那大難不死的癆病鬼?」
昔年薛屠子殺遍江湖名醫,單是杏林盟內的掛名大夫就幾乎被他屠戮乾淨,只有為數不多幾人倖免於難。而其中唯一一個靠武功逃出生天的,便是當時人稱「辣手回春」的焦枯竹。
此人既是殺手,也是名醫,三十六路枯骨搜魂手殺人無算,一套碧竹錄亦救命無數。
震動天下的杏林殺劫之後,焦枯竹受了極重內傷,苦心自救保住性命,卻難以修補虧損肺脈,落下痼疾,自此改號「癆病鬼」,將碧竹錄付之一炬,不再行醫救人,那一條懸壺濟屍的血字白幡,也便成了江湖一道陰煞風景。
聶陽拉著月兒快步走過,低聲道:「看形貌打扮,多半是他。此人閉關多年武功大進,自然不必改頭換面。」
「他孤家寡人一個,難不成還想染指這六百萬兩銀子?」月兒側頭回望一眼,疑道。
六百萬兩官銀縱然是一般的幫派勢力,也未必能安然無恙全部消化,焦枯竹在此守候,必然別有所圖。
聶陽倒是能猜到一二,他輕歎道:「他要的不是銀子,是人命。焦枯竹已有七八年不曾涉足江湖,不知在何處苦練了一身厲害功夫。年初我在東南一帶,聽說他今年重出江湖,十招不到,就廢了驚雷刀秦重雙眼。」
「他想要誰的命?那薛屠子不是早已死了麼?」
「薛屠子死了,可薛師姐還活著。」聶陽苦笑道,「父債女償,本就是江湖道義之一。」
月兒恍然大悟,江湖消息流傳極快,焦枯竹必定是聽聞薛憐牽扯到聶陽惹出的事端之中,才想要在這邊以逸待勞。
「那他只能空等一場了。」月兒笑道,「外人還都不知道,薛師姐暫時不能離開豐州半步。他就算等到海枯石爛,在這裡變成一個望夫石,也等不到薛師姐的影子。」
「這人武功偏激狠辣,」聶陽緩緩道,「若是為向薛師姐報仇,他暗地入了天道,與咱們就不是全然無關了。小心留意一些,總不會錯。」
看來那六百萬兩稅銀大案,的確成了震動中南的大事,過了兩個街口,各路巷口已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丐幫弟子行乞討飯,背上的口袋一三不等。
經現任幫主楚麟數年整頓,丐幫一掃此前頹敗,重歸武林幾大勢力之一,這種大事自然少不了他們。不過此地緊鄰翼州,相傳楚幫主又欠了如意樓不大不小一個人情,恐怕不好直接出手,才會來的儘是些三袋以下弟子,只為不缺席這種江湖大事。
聶陽不禁暗暗苦笑,心道江南武林風平浪靜不足一年,就又起了這種風波,南宮樓主若是早能想到此時,怕是也會後悔最初幫他做了這個漏洞百出的計劃吧。
也不知道邢碎影究竟在何處守株待兔,聶陽思忖片刻,帶著月兒進了一家茶館,摸出幾個大錢要了一壺熱茶,裝作風塵僕僕的模樣,坐下歇腳。
茶館酒肆、客棧青樓,本就是江湖人最易聚集之地,隅中時分,茶館理應是最佳選擇。
茶館雖然簡陋樸素,但既然聶陽並非為了喝茶,就自然不會失望。
這裡的的確確坐了不少外地人。而看上去像是真正行腳商人的主顧,不過一桌而已。
其餘各桌即便有人做著尋常打扮並未身負兵器,也都神光內斂一看便有些內功底子。就連聶陽,也沒太指望這簡陋易容能瞞過所有,只是叫旁人沒那麼容易認出他是誰罷了。
這茶館雖不太大,也不太小,若是尋常時候,屋中人聲交雜,絕不會如此安靜。
而此刻,卻安靜的近乎詭異。
那些江湖人士大都面色凝重,一些悶頭喝茶,一些則盯著面前的茶壺發怔,還有個四十多歲的光頭漢子,手上一顆花生紅皮早已搓完,手指依舊捻動不休。
看來,不論是貪心橫財的,還是想要揚名立萬的,在這裡的行動都不是十分順利。
將屋內人細細掃了一遍,聶陽微皺眉頭,心道只是鎮上茶館就已有如此多的外來人聚集,那遊仙峰上怕是已不知成了什麼樣子。聶家墓園無人看護,想來難以倖免。
發出信函之人既是仇隋,他總不能置身事外,若是茶館內眾人高談闊論,說不定還能探聽到什麼消息,他卻沒想到這幫人儘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說是呆滯也不為過。細看的話,好像還帶著一絲微妙的恐懼,也不知在害怕什麼。
「小二,來壺最好的熱茶。」聶陽正自疑惑,門外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隨聲而入的,是一對青年男女,配著雌雄寶劍,衣著光鮮。
男的面容算得上英俊,女的面若桃花,也算是個美貌少婦。
這種年紀的男女搭配,在江湖也不知有多少,聶陽就算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他們身份。
那青年環視一圈,並未發現有相識之人,便尋了一張空桌坐下,他妻子頗為講究,蹙眉望了一眼那長凳,掏出一方素帕墊了上去,這才款款落座。
那小二比起店裡其他的人倒是精神的多,一邊拖長聲調喊著「來咯——」,一邊利索的將茶壺茶杯奉上。
「小二,這是茶錢,不必找了。」那青年將一塊碎銀放在小二手中,壓低聲音說道,跟著揚聲問道,「小哥,向你打聽一下,鎮旁那遊仙峰,怎麼上去比較好走?」
這句話才問出口,屋內其他人神色都是一變,不知多少目光齊刷刷掃了過來。
那少婦頗為自得的微微一笑,斜目瞥了眾人一眼,嬌聲道:「怎麼,那山很難走麼?」
那小二滿心歡喜的將碎銀收下,滿面堆笑道:「不難走不難走,不過還是請二位最好別去。」
「哦?官府已經封山了麼?」那青年揚眉問道,「要是那樣的話,就只能找小道上去了。」
小二搖了搖頭,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沒人封山,就是官爺想封山,恐怕也沒人敢去幹活。官府的俸祿,可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那少婦微蹙柳眉,問道:「這話怎麼說?」
「那遊仙峰,最近可不太平。」小二摸了摸後脖子,似乎只是說起這山,那裡就有些發涼,「私底下我們給它改了名,現在都叫它鬼山,就是文雅點的,也都叫它遊魂峰。」
小二心有餘悸的往窗外遊仙峰的方向望去,雖然有房屋擋著看不到山頭,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您二位是初來乍到可能不清楚,這陣子那山上不知上去了多少人,實話對您說,就沒幾個活著下來的。」他捏了捏臂上搭的抹布,小心的四下看了一圈,繼續道,「最近鎮上來的外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大都是想要上山。您二位是明白人,應該清楚,要不是山上有什麼不對勁,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耽擱在鎮子裡喝酒飲茶。」
「哼,」那少婦嗤笑道,「要我看,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
那青年也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二肩膀,柔聲道:「那些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訴我上山的路,哪條比較好走。萬一到山上遇見什麼妖魔鬼怪,我們夫妻變了厲鬼,也保證不來找你就是。」
小二眨了眨眼,神色頗為遺憾,彷彿是在可惜這麼一對璧人此後便再也見不到了,「那……那就沒辦法了。客官您出了我們店子,往南過三個巷口,有一條東西大路,沿著那條路往西十五里,折向東南岔道,一路走到上坡,就是最緩的盤山小徑,不過那條小徑只到比半山腰高一點的墓場,想再往高處,就只能攀爬山巖了。」
「謝謝小哥,我們這就去山上看看。要是僥倖回來了,一定給你說說山上是什麼樣子。」
那二人似乎只是為了問路,茶也沒喝一口,問清路線,起身便要離開。那少婦揭起素帕,丟在桌上並不帶走,側目望了一眼屋內眾人,哧的笑了一聲,道:「還有誰想上山的,若是怕沒人肯搭伴,不如就跟我們去吧?萬一碰上妖魔鬼怪,我們夫妻擋在前面,你們也來得及逃命不是。」
屋內眾人臉色變了幾變,有幾人遲疑了一下,緩緩站了起來。
有了牽頭的,剩下那些也都紛紛起身,尚未結賬的算了茶錢,都跟在那夫婦身後出了茶館。
這些想上山又怕遇到不測的人,一直在等的,也許就是這樣膽子大些的領頭人。
可他們卻忘了,江湖中,膽子太大的人,往往都活不太久。
「哥,咱們要跟去看看麼?」聶月兒壓低聲音說道,「說不定,在山上裝神弄鬼的就是邢碎影。」
聶陽點了點頭,餘光恰好掃到角落一個搖搖晃晃站起來的人,面色頓時一變。
那人面容憔悴,鬍子拉碴不修邊幅,醉醺醺連站也站不穩,彷彿面前那一壺濃茶也沒能讓他完全清醒。
他的手捏著茶杯,從手腕開始微微顫抖,指甲頗長,帶著黑垢,也不知多久未曾修剪。
聶陽怎樣也想不到,那會是一隻劍客的手。就像他怎樣也想不到,這看起來比街上的流浪漢還要狼狽的,竟會是顧不可。
聶陽被這驚詫呆了一呆,顧不可的視線立刻便轉了過來。與週身的酒意並不相符,他的雙眼依舊銳利如鷹。
知道僅靠這種髒污絕瞞不過顧不可雙眼,聶陽立刻扯了扯妹妹衣袖警示,經脈內息流轉,蓄勢待發。
顧不可望著聶陽看了片刻,目中似乎閃過一絲恨意,但旋即便被更為沉痛的凝重之色壓下,他晃了晃頭,似是在醒轉酒意,又像是在觀察四周。跟著,他踉踉蹌蹌走到聶陽桌邊,像是立足不穩一樣,撲通坐在了聶陽對面。
幽冥掌力提至十成,聶陽雙目緊盯顧不可肩頭,緩緩端起一杯涼茶,送到嘴邊。
「我沒想到,你竟來的這麼遲。」顧不可口唇微動,如同喘息,卻有一線聲音傳至對面。
聶陽不知他是何用意,便閉口不答,喝了口茶,緩緩將杯子放回桌上。
顧不可心中似乎在掙扎什麼,略一遲疑後,一如方才般輕聲道:「我與你的恩怨日後再說。與你同行的那個慕容極,現在在哪兒?我有很要緊的事情,想要找他。」
知道他不願被旁人聽見,聶陽也低聲道:「他此次並未與我一道。你若只是找他,不必再來問我。」
顧不可略顯焦急,追問道:「那……還有什麼如意樓的人,你這時能找得到?不論舵主堂主,什麼人也好,只要是個管事的就好。」
聶陽微感詫異,道:「我並非如意樓手下,又怎麼會知道這裡誰是如意樓的人。你們天道跟他們鬥了這麼多年,按說應該比我清楚才對。」
顧不可神色更顯掙扎,連額上也泛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告訴聶陽,但猶豫一番,又吞回了肚中。
聶陽心中記掛著那群往山上去了的人,看顧不可並無明顯敵意,便道:「這裡已經緊鄰翼州,如意樓的人一定並不難找。顧先生不妨再找找看。晚輩還有急事,少陪了。」
顧不可怔怔的看他兄妹二人站起往門外走去,喃喃道:「那山……去不得。去不得……」
聶陽當然知道遊仙峰此刻必定危機四伏,他也並未打算真正涉險,既然有人願意去做先鋒,他自然樂於在後看看情形。畢竟從茶館中聽到的形勢來看,這種機會之後怕是也不會太多。
至於聶家墓園,此前他就已下定決心,當下也就不再多抱希冀。
附近山勢多緩,順峰鎮也在半坡之上,唯有遊仙峰一枝獨秀,破霧而出,峰頂陡峭凶險,如利劍刺向蒼穹。
那小二所說的盤山小道,終點已是常人肯到達的最高之處,再往上行儘是些峭壁陡巖,峰尖籠著薄紗般一層雲霧,倒真像是仙人落腳之地。
那夫婦帶領的眾人走得並不很快,聶陽不費什麼力氣就跟在了後面。雖然兄妹二人都是農戶打扮,但這班人裡也有幾個改扮過的,都已見怪不怪。
比起出茶館時,人數似乎少了三成,看來也並不是都敢放心的把安危交託給這對驟然出現的年輕夫妻。
走到鎮外,氣氛漸漸不再那麼凝重,與那夫妻年紀較為接近的幾個,已向他們攀談起來。
聶陽也有些好奇他們身份,留神聽了一陣。聽了幾句,他心中一震,竟覺有些不安。
此前行鏢誘敵之時,有一對凝玉莊的夫妻跟在其中幫手,男的叫做任凝風,女的叫做祁玉琳。逐影與摧花盟那一場血戰,那對夫妻也捲入其中,此後便下落不明。而前面領路的夫妻二人,男的叫做王凝山,女的叫做李玉虹。不必猜也知道九成九是凝玉莊的弟子。
先前那二人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聶陽雖然沒有直接責任,總歸也脫不開干係,現在來了這麼一對,他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如今江湖勢力繁雜,凝玉莊屬於既不太出名,也並非默默無聞的那一層。傳聞莊主是一對性格古怪的夫妻,傳授的內功從奠基之後就必須靠陰陽雙修才能得以進步,因此門下年輕弟子幾乎都是夫妻身份,且大多自幼便捉對起居,修煉基礎,一到年紀只要兩廂情願便成就好事。
雙修終究不為武林正統光明正大的承認,凝玉莊也便被劃入正邪之間的灰色區域。
以他們的能力,應該不至於會對六百萬兩稅銀有所奢望,王、李二人趕來此處,恐怕是為了下落不明的同門。
果然,閒聊了幾句之後,李玉虹似不經意的問道:「對了,諸位既然早早就到了此地,不知有沒有哪位見說過一個叫做祁玉琳的女子?那是我們夫妻的師妹,我們急著找她,也有一陣子了。」
那些人交頭接耳一陣,紛紛搖頭。
李玉虹輕輕歎了口氣,將話題引到別處,不再多問。
聶陽微微皺眉,發覺她問話時並未提到任凝風,可見任凝風的下落,他們已經清楚。如此說來,那場血戰中下落不明的只是祁玉琳而已,她一個貌美如花的少婦,在那樣一場爭鬥中失了蹤影,的確極不樂觀。
說話間,岔道已至。轉向之時,又有幾人面色蒼白拱手告辭,聶陽疑竇滿腹的望著不遠處的山峰,也不知到底是什麼讓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臨陣怯步。
原本頗為平緩的小道轉眼便崎嶇陡峭起來,不過來的眾人皆有武功傍身,不論外家內家庸手高手,這種程度的山道還是能如履平地。
只是明明天色大亮,日照當空,一進山林,便感到一陣森森寒意,層層疊疊的交錯枝葉之後,彷彿有無數雙眼睛正陰惻惻望著他們。
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漢子率先沉不住氣,突然喝道:「什麼人!」甩手一支飛鏢打出,破空而去。嘩啦啦一陣葉響枝搖,數只夜鴉驚飛而起,撲稜稜飛向遠方。
知道是過於緊張判斷失誤,那漢子訕訕摸了摸後腦,笑道:「抱歉,抱歉,看錯了。」
李玉虹領在最前夫君身畔,扭頭嬌笑道:「幾位大哥小哥,可別自己嚇破了自己的膽。這山不過是死了幾個人罷了。江湖中每天不知要死多少人,難道大家就都歸隱田園安心種地砍柴了麼?」
被她這麼一說,緊張的幾個都硬撐著挺了挺腰,擠出貌似輕鬆的笑容。
聶陽和月兒落在最後,月兒緊緊握著腰間軟劍劍柄,聶陽則凝神留意著週遭動靜。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聶家墓園也絕不是什麼遊魂野鬼聚集之地,這裡的一切,必定有人在暗處搗鬼。既然已在山道之上,就不能不多加小心。
聶陽模糊的記憶中,曾被老夫人帶去墓園幾次,也是為了給先人掃墓。可不知為何,他與此刻週遭景物稍加印證,便覺得有些錯亂難解。
他的確走過這條盤山小徑,可卻也清楚記得,有兩次的掃墓,走的並非這條通暢小路,而是頗為難走的青石山階。之所以還有印象,是因為第二次去時恰逢春雨,石階光滑,老夫人沒拉住他,叫他結結實實的摔了一跤,跌破了臉頰。回家後父親為此與老夫人吵了一架,從那之後,他似乎就再也沒走過那條隱秘路徑了。
那時……是去為誰掃墓了?這個疑問突然跳進腦海,通常掃墓,家中眾人都會出動,為何那兩次,卻只有老夫人帶著他這並無血緣的孫兒呢?
莫非……他的親生父母,也葬在這遊仙峰中?被這大膽的猜測嚇了一跳,聶陽拉著月兒的手都不自覺地捏緊。
月兒吃痛,低低叫了一聲,嬌嗔的瞪了哥哥一眼,道:「幹嘛,怎麼突然捏人家一下。」
聶陽擠出一個微笑,只是道:「沒什麼,我方才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這地方可能真是有些古怪。」
「喂,再往上就是咱們家的祖墳,難不成聶家的老祖宗們見不得你我在一起,紛紛出來作祟不成?」月兒吃吃笑了起來,掩口說道。
他二人離前面眾人拉開了數丈,低聲說話,也沒人聽得清楚。
起起伏伏繞過了幾個山坡,總算到了遊仙峰上,又走了約莫一刻功夫,道路變得更加陡峭難行,灼人的陽光從毫無遮掩的小道另一側劈頭蓋臉罩將下來,將人迫進樹枝陰影之中一字蛇行,幾個內功較差的年輕人,已在頻頻抬手擦汗。
這樣刺目的陽光,反倒令眾人心中漸漸感到安定。光天化日之下,縱有鬼怪,也只能潛伏在暗處,不敢妄動才對。
膽子一大,話也就多了起來,路上彼此認識過的人開始低聲談笑,戒心也漸漸鬆懈下來,只有領在最前的夫婦和落在最後的兄妹依舊聚精會神,尤其是聶陽,他的面色反而比方才更加凝重。
「哥……你是不是也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月兒不自覺地往聶陽身上靠了一靠,手心出了些汗。
聶陽點了點頭,低聲道:「從咱們上到高處之後,周圍就只剩下蟬的聲音。」
「蟬?」月兒微微皺眉,「蟬有什麼不對麼?」
「蟬沒有什麼不對。只不過,若是這山上沒有異常之處,咱們本該聽到鳥鳴不是麼?」聶陽緩緩說罷,輕輕扯了扯月兒,讓她走到自己身前,不再並排,細聲叮囑道,「要是一會兒有什麼意外發生,只要不是邢碎影現身,咱們就從兩邊陡坡直接下去。我上來時仔細看著,已走過的地方都沒有埋伏。」
「嗯。」月兒輕輕應了一聲,默默走在哥哥身前兩步之處。
邢碎影,你想要的月兒就在這兒。出來吧……聶陽心頭一片清明,耳中將週遭數十丈內的席位響動盡數濾過,只要不是真正神鬼妖怪,就絕不可能驟然突襲得手。
最前的夫婦應該也發覺了山上的異樣,腳步越來越慢,手也都扶上劍柄,王凝山神情肅穆,李玉虹也收起風情萬種的偽裝,露出冷冽如星的目光。
跟上山的眾人自然也不會是庸碌無為之輩,一個滿面短鬚的紅臉漢子收起話頭,左手一翻,已將一柄短刀握在手中,右手扣住三枚鐵蒺藜。一個中年道姑默默將拂塵掛腰間,雙掌隱入青袖,就見寬大袖口自內鼓起,獵獵而動。兩個衣著相似的黑衫少女互望一眼,也換成了一前一後的走法,兩人雙足彷彿踏在一種詭異節奏之上,十餘步後,就讓人感覺到一股異樣的默契在兩人間流轉。
語聲漸漸止歇,排出數丈的人龍放緩了速度,都開始留意四周情形。
此時折算山路,他們距離聶家墓園至多也不過數里,如果展開輕功攀坡而上取道捷徑,一盞茶功夫便能抵達。來到這裡的人,大多有所圖謀,已經到了此處,膽子自然會比平時大些。
兩個年輕男子換了個眼色,一拱手道:「各位慢行,我們師兄弟先去給大家探探路。」話音剛落,那二人已斜竄而起,雙手帶著皮套,攀枝踏巖,轉眼便上到十餘丈外,沒入更上一層的山林之中。
握著短刀的紅臉漢子目中精光一現,也不撂話,飛身躍起,雙足連連蹬出,踩著石縫提縱拔高,雙手仍拿著暗器兵刃,緊隨而去。
剩下人還想再動,就聽王凝山笑道:「在茶館裡一個個怕得要死,到了這裡,卻都急得連命都不要。真是奇哉怪也。」
名利近在眼前與遠在天邊的差別,往往便是如此。
不過這話到提醒了剩下的人,這山上還有著要人命的古怪,他們面帶猜忌的彼此望了幾眼,又恢復成一字長龍,緩緩沿著盤山小道邁開了步子。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僅有蟬鳴風嘶的寂靜山林,驟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呼,那慘呼僅僅冒了個頭,便像被人斬斷一樣戛然而止,再無聲息。
三個人,為何只有一聲慘呼?眾人面面相覷,臉色皆有些發白。王凝山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勉強,畢竟憑方纔的一手輕功也能看出,搶上山去的三人絕不會是什麼平庸之輩,他停下步子,沉聲道:「這山上的確有人在裝神弄鬼,而且恐怕還不止一個數一數二的高手,若是有誰惜命,趁現在沿坡直接下山,應該還來得及。」
眾人沉默片刻,那兩個黑衫少女緩緩走出列外,微一弓腰,鵝蛋臉那個柔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姐妹就告辭了。眾位後會有期。」那兩人早已調勻內息,說完立刻便向後退開半步,身形一矮,轉身飄然躍下,寬大黑袖隨風飄舞,好似兩隻展翼鳳蝶,那身法要說高明倒也有限,不過姿態優美,極為適合他們這樣的年輕少女施展,倒是特色鮮明。
李玉虹望著她們躍下山坡,滑入長草灌木之中,輕聲道:「原來是那兩隻報喪蝴蝶。走了也好,省得跟著晦氣。」
聶陽一直留意著週遭,並未留意這些離去之人,聽到李玉虹的話,他才確認了那兩名少女身份,多半便是近年來在龍江沿岸稍有些名氣的玄飛花、秦落蕊,因為武功陰狠毒辣,又喜穿黑衣,即便多行正道,仍被冠以烏煞雙蝶的稱號。
他略有耳聞,不過倒沒想到是如此年輕的姑娘,仔細一想,她們容貌雖然清秀可愛,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凌厲狠勁,與傳聞也算相符。
本以為被這兩人一牽頭,又會有人跟上,走的一多,剩下的人也只能折返。哪知道剩下幾人猶豫一陣,還是留在了原地。那中年道姑一合袍袖,沉聲道:「接著走吧。」
盤了兩繞之後,山道在半腰處驟然折彎,轉過突角,便繞進一處背陰山坳之中,一大片緩坡傍在路邊,並無樹木,一覽無餘。
王凝山停下步子,打量了一下週遭,叫眾人在這邊歇了一下,稍稍恢復精力,並把兵刃暗器準備妥當。
再出發前,王凝山突道:「諸位跟我們夫婦上山,莫非都是為了那六百萬兩銀子?人為財死,頗為不值啊。」
這些人神色閃動,但仔細觀望,卻又沒一個像是貪財之輩,不禁令人生疑。聶陽遲疑一下,驟然揚聲道:「我是為了找人。」
王凝山微微一笑,視線越過眾人落在聶陽臉上,道:「想不到閣下到與我們夫妻是同道中人。」
聶陽氣運丹田,吐氣開聲道:「也有些不同。你們是來找師妹,我和妹妹,卻是來找仇人。」
最後十個字,他說的格外明朗,內息相送,遠遠傳了出去。
若是邢碎影在這山中窺伺,此刻他必然能夠聽到。
王凝山收起笑容,望著身邊陰氣繚繞的山峰,淡淡道:「我只希望,我找的人莫要在這個鬼地方。」
方纔那一句露出了內功底子,上路之後,前面的人已在偷偷向後打量。
聶陽無心顧及這些不相干的人,只是一門心思留意著四周動靜,小心護著身前月兒的安危。
月兒也知道哥哥方纔已是在出言挑釁,緩緩抽出了腰間軟劍,迎風一晃,力貫劍脊,將薄軟劍刃挺得筆直。
走出不遠,一處凸起岩石上,眾人看到了多半是方才慘呼的那人。那人戴著皮套的手還緊緊地捏著一把暗器,卻並未能夠擲出,三枚鐵蒺藜兩枚釘入他的雙眼,剩下一枚則嵌在他的喉頭。他的屍身四仰八叉的掛在巖邊,想必是站在高處張望時被後來的紅臉漢子偷襲而死。
那中年道姑冷冷道:「連名利的邊都沒有摸到,就開始自相殘殺。看來這山上,倒也不必有太多高手防備。」
王凝山沉聲道:「這位師太說的有理,咱們剩下這些人可切莫對彼此出手,叫埋伏的旁人看了好戲。」
「也未必就是自相殘殺。」聶陽突然開口說道,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山巖旁邊的陰影角落。
那裡一叢灌木的枝葉上,似乎染著已經凝結的血痕。
死了的那個並沒有流多少血,不過那灌木中也藏不下一個人。
聶陽一步步緩緩走到錯亂矮枝旁,低頭望去,眉頭緊鎖,用足尖挑了兩下,將裡面的東西踢了出來。
那裡確實容不下一具屍身,但卻落得進一雙斷掌。
兩隻斷掌齊腕被斬,一隻手五指抻的筆直,似是剛將緊扣暗器同時打出,另一手則還緊緊握著那柄短刀。
如此看來,反倒是三人驟遇強敵,紅臉漢子的暗器才一出手,就已被斬斷了雙腕,打出的暗器,也不知為何到了巖上那人的要害。
「鬼鬼祟祟的惡徒!出來!」那中年道姑性子倒頗為暴烈,額角青筋微凸,厲聲喝道。
聲音在山間迴盪,卻連個鬼影子也不肯出來回應一下。
那道姑雙目圓瞪,驟然拔足沿著小道狂奔過去,週身殺氣籠罩。從見到那雙斷掌就面色大變,不僅讓人猜測,她是否和那紅臉漢子是舊相識。
「咱們也快跟去,莫要被人乘隙而入。」王凝山連忙說道,李玉虹嗆啷一聲拔劍在手,一馬當先追了過去。
才繞過前彎,就看到塵泥山路上清清楚楚兩道拖曳血痕,直往前方延伸過去。那道姑身法也未見有多高明,腳程卻是極快,轉眼間已轉過下兩個彎折,一閃便消失在延進山後的道路上。
「師太莫慌!」王凝山高聲叫道,等不及沿路奔去,向身邊妻子遞了一個眼色,驟然原地躍起。
這夫婦二人心有靈犀,李玉虹立即停下步子,纖腰一弓,左掌急推,橫托在王凝山併攏足底,嬌喝一聲:「走!」
王凝山順勢一蹬,雙臂橫展,在半空畫出一道青虹,飛鳥般越過了山路彎折之間的幽深溝壑,直接落在對面。李玉虹輕功似比夫君遠遠勝出,剛把他單掌送出,自己也跟著收劍回鞘,飛身躍起,一掠數丈,眼見身形下墜之時,纖巧秀足在溝壑聳上樹尖輕輕一點,又堪堪拔起六七尺餘,有驚無險的落在夫君身邊。夫婦二人旋即拔劍出鞘,快步追去。
聶陽自信如今可以一躍而過,但月兒卻未必能順利飛度,保不準還要逞強,便只好隨著眾人加快腳步沿路追趕。
那兩道血痕恰在山彎之處中斷,聶陽兄妹連著剩下三男一女剛折過去,便看到被一根削尖竹槍穿胸而過,釘在山壁之上的紅臉漢子。
前方數十丈外,就是小路盡頭,一片碧翠山坡被竹林覆蓋,地勢比方才更加平緩,三面山巖環繞,竹林深處隱約可見一道圍籬,圈出了一片墳場。
緊挨小道的山壁,在小道終結之處陡然拔高,與山峰主幹融匯一體,而就在那驟高之處,用已經發黑的血寫著斗大四字。
「擅入者死。」
尤其那一個死字,也不知用了多少鮮血,比其他三字大了三倍有餘,筆畫下仍拖流墜出無數如淚血痕。看那字跡,也不像是用什麼巨筆寫就,而是隨手取了不知什麼人的殘軀,斷臂寫了上面三子,腰腿寫下最後一字。
僅是遠遠看著那些字,就能在眼前描繪出一個丈二巨漢凶神惡煞的模樣,猶如十八層地府之下爬上人士的猙獰鬼神,利齒滴血,瞠目而笑。
那道姑與王李夫婦三人便立在血字之下,仰頭看著。
眾人連忙趕去,與他們匯合一處。
那道姑面上也隱約帶了一些懼色,喃喃道:「難怪六扇門的狗腿子試了兩次便不肯再上山來。比起公務,還是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
先上山的三人還有一個未現蹤影,聶陽總覺有些不安,拉著月兒後退兩步,不再關注那四個血字,小心打量著面前那片竹林。
幼時曾在這竹林中玩耍的記憶略微浮現,似乎還有遠來客居的南宮盼的嬌小身影來回閃動。他甩了甩頭,清醒了一下腦海,不願在這時讓回憶亂了心思。
竹林中傳來簌簌響動,他踏前一步,橫臂將月兒護在身後,小心望去。
竹林間接續著山路的,是一條半尺間隔鋪就的青石小徑,曲曲折折的幽暗小徑中,緩緩走出一個暗紅色的身影。
待到走進更明亮些的地方,眾人才看清那踉踉蹌蹌走來的,正是先鋒三人中的最後一個。
那人穿的原本並非紅衣,而現在,他一身的衣物都已被鮮血染成暗紅。從臉而下,傷痕簡直已多得無法數清,若不是雙手還有一對被砍的破破爛爛的皮套,根本看不出這個蠕動而來的人形血塊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他喉頭的傷口並不很深,張開的嘴巴裡呵呵出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遠遠只能聽清:「銀……墳……」這樣斷斷續續的模糊單字。
那道姑怒瞪那血字一眼,飛身搶上前去,扶著那血人雙肩,問道:「這位兄弟,你振作些!」
從言談舉止來看,她並不像是真正的道姑,不過這種時候,也無人在意旁枝末節。
其他人正要跟上,王凝山突然一橫雙臂,叫道:「師太閃開!大家後退!」
那道姑並未發覺有異,聶陽卻已看得清清楚楚,那奄奄一息的人身上傷口流出的暗色血漿,肚子以下的部分,竟已變成了閃閃發光的慘碧色。更可怕的是,那原本瘦削的腰腹,竟迅速漲了起來,好似一隻被激怒的巨蛙。
他一把攬住月兒肩臂,提氣向後縱出。
人剛跳起,耳邊就已聽到一聲沉悶的聲音,好似一捧泥漿,被狠狠扣在硬石面上,發出噗的一下。
就是這麼一下,那渾身是血的人已從中崩開,滿身慘碧色的毒血,也跟著一併散開,化作漫天幽綠血雨。
其餘人都已躲開,那道姑卻根本無從閃避,散發著刺鼻腥臭的毒血劈頭蓋臉澆了她滿滿一身。
她雙手摀住臉面,旗火般沖天而起,凌空一翻,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好似一把銼刀狠狠磨入她的喉嚨深處,「呀啊啊啊——!」
落地之時,她身上的道袍已被那點點毒血腐蝕出一個個大洞,白皙肌膚被那碧血一沾,竟似水落初雪,無聲無息便燒蝕進去,湧出的鮮血也轉眼變成了綠瑩瑩的顏色。
頃刻間,那道姑身上的衣物已被蝕透,鬆垮垮跌了下去,裸露處的胴體同樣已被燒灼的千瘡百孔,勁瘦裸軀轉眼就已看不到一處完好肌膚。她顫巍巍抬起手臂,抬到半空,就軟軟垂了下去,跟著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啪的一聲倒在地上。
淒厲的慘呼,也隨之終止。
一團團腥臭的白煙從兩具屍身上升起,明明沒有一點火焰,卻好似被燒灼般冒出陣陣焦臭。
最多不過一刻功夫,白煙消散,竹林旁的地上,只剩下了兩具碧磷磷的骷髏,皮肉化作毒血,流滲在週遭泥土之中,方圓數尺,草枯竹黃,真是凶險無比。
「咱們……要不還是回去吧?」剩下那個女子看起來比李玉虹年輕一些,腰間別著兩柄峨嵋刺,此時面色蒼白冷汗滿額,顯然膽氣已洩。
另外三名男子面色也好不多少,只是強撐著英雄氣概,不願開口附和,反而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聶陽兄妹,只盼他們這對一直走在最後的生人能表態撤離。
李玉虹皺眉望了竹林一眼,沉吟道:「還沒見一個人影,就已折了四條人命在這兒。這山上果然邪門得很。」
王凝山歎了口氣,道:「我總算信了,這裡的確藏著六百萬兩官銀。不然,怕是也不會有人捨得請來『鬼煞』這幫六親不認的煞星。」
聽到鬼煞二字,那三男一女皆是面色大變,聶陽也不禁手上一緊,握死了月兒柔荑。
往前十年,江湖上最出名的殺手組織無疑是七星門,七位門主皆是一流殺手,旗下也不乏能人。不過三狼斗七星一役,七位門主一傷六死,自此一蹶不振,樹倒猢猻散。
此後江北「銷魂令」與江南「鬼煞」分庭抗禮,接下了這江湖最古老職業的頭把交椅。
不論鬼煞是受人僱傭來此守護,還是有興趣吞下這批財富,對其他有所圖謀的人來說,都必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聶陽問道:「王兄,你能確定是鬼煞的人?」
王凝山面色陰鬱,點頭道:「我此前恰巧見過這殺人手法,鬼煞辦事,一旦事成,必定會留下印記,絕不嫁禍他人。所以我能斷定,這是他們的碧火蝕骨丹。將被選作丹屍的人砍成那副模樣,正是為了讓毒血盡可能流出,崩裂之時,多傷人命。」
他望著竹林深處,喃喃道:「他們從西域逆龍道借了不少邪門功夫,據說還有一些東瀛的邪門武者投身他們門下,實在不是好惹的對手。」
李玉虹也歎了口氣,苦笑道:「這班人在這裡的話,裡面必定不會有其他活口。凝山,玉琳師妹……應該不會在裡面吧。」
聶陽只打算上來看看情形,既然有鬼煞守在這裡,宵小之輩無法擅自去踐踏先人靈柩,多少叫他可以稍感安慰。
至於更往深處,他也不願去想。
「那,咱們下山去吧。回程的路,想必比這竹林安全的多。」聶陽看了那對夫婦一眼,輕輕扯了扯月兒衣袖,朗聲說道。
另外四人頓時鬆了口氣,轉身就向來路走去。
王李夫婦互望一眼,向聶陽抱拳一揖,跟在後面。聶陽依舊墊在最後,將月兒護在身前。
此時就聽竹林邊上落葉堆中極輕微的一聲細響,兩道烏光無聲無息直飛聶陽玉枕後心兩處。與此同時,路邊山壁上一塊灰濛濛的岩石突的一動,竟如樹皮般剝開一層,兩個黑衣蒙面的殺手凌空躍下,手中東瀛長刀寒光閃閃,一樣悄無聲息的直劈下來,猛斬王李二人天靈。
「果然來了!」王凝山低喝一聲,與妻子單掌一交,二人彼此借力,迅疾無比閃開到兩端。聶陽扭身振臂,早已蓄足的幽冥掌力將飛來的烏黑暗器凌空劈落,足尖順勢一挑,兩枚土塊斜斜飛起,將那一對暗器砸飛,原路射入那堆枯葉之中。
彭的一聲,枯葉四散飛舞,一個同樣穿著緊身黑衣的蒙面殺手飛身而起,怪叫一聲,雙足往竹上一蹬,藉著反彈之力,飛縱而來,人在半空拔出背後長刀,向地下一砍,激起土石無數,頓時掩住身形。
「讓我來!」月兒氣悶良久,一見來人手中東瀛長刀頗為怪異,似刀非刀似劍非劍,不願讓哥哥徒手迎敵,閃身擋在他身前,軟劍一抖,已將漫天塵土盡數盪開,叮的一聲磕開迎面斬下的刀鋒。
那邊夫婦二人雌雄雙劍已織成一張銀網,將那兩個殺手困在中央,凝玉莊的夫妻武功配合起來果然有其獨到之處,男子劍法沉穩凝重,守禦如山,女子劍法輕靈狠毒,遊走似風,一守一攻,默契無比,威力遠不止高了一倍。
這三名殺手長刀出招幾乎全是斬擊,偶有直刺也絕談不上精妙,刀法中的掃、削、撥、封,劍法中的挑、撩、抹、鉤皆摒棄不用,橫也是斬,豎也是斬,斜也是斬,擋也是斬,只是雙手握法之故,一斬之威格外凌厲霸道,若不留神,手上兵器怕是會被斬損。
這等直來直去的武功,月兒應付起來再是容易不過,軟劍化做銀龍,輕鬆躲過斬下刀光,頃刻便在對手身上留下數點血花。
那殺手連中數劍,似乎察覺不妙,突然高聲嘰裡咕嚕喊了幾句什麼,身子一縮,向後急退,同時撒開左手伸進懷中,也不知要掏什麼出來。
月兒本就是為了看他那詭異刀法才手下留情,一見他又要施展不知什麼手段,登時俏目一冰,秀足前踏,飛舞銀龍驟然化做森冷徹骨之風,呼的一聲吹向人在半空的殺手。
這時就聽崩崩兩聲輕響,竹林裡嗖嗖飛出兩道藍光,準確無比的穿過那凌空殺手腋下,迎面飛向月兒。
月兒冷哼一聲,倩影擰腰一扭,殺氣大盛,黑瞳之中猶如凝了一對冰珠,盛極殺氣眨眼間便被灌入那一片劍風。
寒天吹雪,風捲無情!
那兩支淬毒箭矢被攔腰斬斷,那殺手摸進懷中的左手,也被永遠留在了懷中。那向後飛出的身軀,留下一道奪目血痕,跟著一蓬血花自頸間暴起,黑衣裹著的身軀驟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撲通一聲落在竹林邊的兩具骸骨旁側。
另一邊夫婦二人卻未能贏得如此輕鬆,那兩個殺手一步步退靠山壁,趁著一個空隙,驟然拔地而起,雙足好似壁虎游牆,連連上踏,竟硬生生倒退至數丈高處,在方才隱藏身形之地一個借力,翻到山壁上面。
王凝山正要追擊,就見兩顆烏黑彈丸飛落而下。
「住手!」見他抬劍就要去擋,聶陽高聲叫道,飛身而至,雙手墊住衣袖運起影返柔勁一撥一引,將那兩顆彈丸反丟上山壁頂端。
就聽彭彭兩聲巨響,一團黑中透藍的煙霧從上面飄散開來,兩聲慘呼跟著傳出,不足須臾,便戛然而止。
遠遠竹林中傳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怪笑道:「聶少俠好俊的功夫,這手影返起碼已有九成火候。比起武當太極,怕是也絕不遜色。」
「不敢當。」聶陽望著竹林深處,沉聲答道。
「聶姑娘的武功也算得上高手之列,這一首寒天吹雪,殺氣逼人,頗得風狼神韻,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那聲音說著可喜可賀,口氣卻平板生硬,全無半點可喜之意。
月兒回到哥哥身後,並不理他。
王凝山望了一眼面色煞白心有餘悸的妻子,低聲道:「聶兄弟,咱們下山去吧。單靠咱們幾個,硬闖太危險了。」
聶陽依舊望著竹林深處,淡淡道:「我要找的人,興許就在裡面。」
那聲音咯咯笑道:「那你不妨進來看看,這本就是你家的墓園,我大發慈悲,不算你是擅入者,如何?」
聶陽看了一眼竹林邊的屍骨,微笑道:「既然那本就是我家的墓園,我什麼時候來,也都是我的事,不勞閣下費心。」
「說不定,你今日不來,就再也沒機會來了。」那聲音滿含譏誚,愈發刺耳。
聶陽望著竹林向後退去,淡淡道:「若是如你所說,將來總會有人將我葬進那裡。你那擅入者死,對我也就毫無意義。」
「哈哈哈哈哈,好,希望我在這裡的時候,還能再見到你。」那聲音大笑起來,跟著嗤的一聲輕響,一道綠光飛出竹林,落在林邊三具屍骨之上,一蓬碧油油的火焰旋即燃起,如鬼怪之舌,辟辟啪啪的舔食著那些骨肉。
「簡直……簡直是妖法……」下山的路上,那連峨嵋刺也沒敢取出一次的女子雙腿似乎有些發軟,要靠旁邊一名男子攙著才不至於軟坐在地,她顫著聲音,心有餘悸的說道,「難怪僥倖逃下山來的人,都不願再上來。」
聶陽道:「不過,此後還會有人上山來的。而且,總有一天,那些鬼煞,也會死在那裡。」
王凝山點了點頭,苦笑道:「不錯,這便是江湖。」
「你就是這鎮上的人?」那女子想起方纔的對話,忍不住問道,「難道……你就是聶陽?」
聶陽望著她有些驚訝的目光,頷首道:「是,我就是聶陽。我倒不知道,我已如此有名了麼。」
那女子有些尷尬的避開了他的視線,小聲道:「倒也不是,只是……在這邊聽說過一些關於你的傳聞罷了。」
「哦?願聞其詳。」聶陽神色一凝,沉聲道。
那女子並不願多談,只是道:「等到鎮上,我慢慢再講。咱們還是先下山去。」
王凝山突道:「聶兄弟,你既然本就是這鎮上的人,上山來又是為了找誰?莫非只是為了拜祭先人麼?」
聶陽略一遲疑,心道這也是觀察眾人的機會,便道:「我想找的人叫邢碎影。」
先前那女子聽到這話,突然啊了一聲,回頭道:「你要找邢碎影?」
聶陽雙眉一揚,忙道:「你見過他?」
那女子似是有些躊躇,小聲道:「你說的可是那個被諸多高手追殺了十幾年,在江湖小有名氣的淫賊邢碎影?」
聶家的慘案早已被很多人淡忘,邢碎影也並非十分有名的人,她會有此一問,也並不奇怪。
聶陽點了點頭,道:「正是此人。」
那女子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她扭回頭去,考慮了片刻,才一字一字道:「可……你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啊。」
乳硬助性:第八十一章
(一)
而進到鎮內,才剛過南北大道邊的迎路客店,他就發現了一個並不難猜到身份的傢伙。
一身鵝黃,黑亮的雙目,敏銳的耳朵,雙頰紅潤,週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野生的皮卡丘跳出來了!」
「去吧!月兒!」
「……」
「誰是你的寵物小精靈啊!」
(二)
經現任幫主楚麟數年整頓,丐幫一掃此前頹敗,重歸武林幾大勢力之一,這種大事自然少不了他們。不過此地緊鄰翼州,相傳楚幫主又欠了如意樓不大不小一個外債,恐怕不好直接出手,才會來了幾千個三袋以下弟子,只為解決一下債務危機。
(三)
將屋內人細細掃了一遍,聶陽微皺眉頭,心道只是鎮上茶館就已有如此多的外來人聚集,那遊仙峰上怕是已不知成了什麼樣子。按這來估算人數,不要說聶家墓園,就是九寨溝也難以倖免。
「媽的,又要僱人掃垃圾了。」
(四)
幽冥掌力提至十成,聶陽雙目緊盯顧不可肩頭,緩緩端起一杯涼茶,突然道:「正宗好涼茶正宗好聲音歡迎收看……」
「CUT!早就對你們說了背台詞時候少看電視!」
(五)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聶家墓園也絕不是什麼遊魂野鬼聚集之地,這裡的一切,必定有人在暗處搗鬼。既然已在山道之上,就不能不多加小心。
尤其聽說頭文字D劇組最近就在附近,更要加倍留神。
(六)
月兒吃痛,低低叫了一聲,嬌嗔的瞪了哥哥一眼,道:「幹嘛,怎麼突然捏人家一下。」
聶陽擠出一個微笑,只是道:「沒什麼,我方才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等等,月兒……你把裙子穿好,我不是那個意思……」
(七)
聶陽一步步緩緩走到錯亂矮枝旁,低頭望去,眉頭緊鎖,用足尖挑了兩下,將裡面的東西踢了出來。
一個染滿唾沫的足球咕嚕嚕滾了出來。
「說,你們最近誰去看那場五比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