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陸的地形,以山脈為主,其山諸多,林然不統;百步之內,亦見一丘;千里之地,山石嶙峋;遙望之間,霧山遮掩;所見山影,連綿不絕。
整個西陸,又以栗族和布族所處的位置,山脈最多。此些山脈,雖不及西沙山脈著名和雄峻,然而其特點是多、分佈廣,這點在拉沙的領地是無法見到的,只有在栗族和布族才有這種奇景。
東大陸是森林,西大陸是山脈,南北大陸則趨平原地勢。
冰旗與烈古所紮營的地勢,便是崎嶇的山嶺……
兩軍僵持於栗族和布族分界線的中央,各佔幾個山頭,遙遙相對。
冰旗於南向,烈古占西邊峻嶺,雙方所佔山脈之間,便是窪地,此地甚寬,如一段平原,而兩族分界線就是與這一長段山窪為界,當對方的軍隊不經允許而踏過這山窪,便是對另一族的領土的踐踏……
巴洛十九年,九月八日,柳燕從南嶺歸來,回至烈古陣營,把僅得的一點情報給了喬野:白明是個強悍的男人,影明被殺,斯耶芳成了白明的女奴……
匯報完了,她便率軍與北狼退居後方,卻時刻關注著前方的戰情。
當日,烈古舉行戰前的最終會議,此會只有古心族的成員參與,就連海山也被拒之在外。
烈古軍事主帳,外圍被十多個古心族的年輕人圍守,裡面儘是古心族的成員,可見形勢的緊張,海山也第一感應到,戰爭無可挽回,必將爆發,他心中略為後悔……
帳裡的人,個個憤怒,其中以斯雷的憤怒最明顯,他牙關咬得咯嚓直響,爆吼道:「天殺的白明,竟把我的女兒……」他氣得渾身發抖,激動得連話也不能繼續,古心眾人也知道他的憤怒,影明的被殺,雖是叫他憤怒的,但斯耶芳成為白明的女奴,更令他們憤怒!
影明被殺,只是生命的終結而已。既有生,當有亡之時。然而斯耶芳的成奴,卻是古心族的恥辱,這種恥辱一度在歷史中恆久!在聳天統治的時代,古心族則是海之眼最低層的「奴之族」……
即使是那個時代,因聳天的驕傲,也很少發生把古心的女人變成聳天男人的女奴的事情,如今卻在聳天滅亡之後,竟然發生此等事!這更深更強烈地觸痛了古心當年的傷疤,在這種永久的恥辱的不滅痕跡之上,再一次狠狠刻下最深的一刀……
以聳天的驕傲,絕不會碰古心的女性;而又以古心的仇怨,亦不會對聳天有著善意,更別說某種情素了。
若是聳天與古心之間發生了情感糾纏,或許會更好一些,然而此刻,無疑是聳天又一次把古心奴役,就斯耶芳一個,已經代表了如今的整個古心……假如白明真是聳天古族的人,則如此便是不可饒恕的,若白明非聳天之人,仍然——不可饒恕。
古心曾面對著聳天時,是最低等的民族,但是,聳天被古心推翻後,古心就成了海之眼最強大的種族,哪怕他們的身形是多麼地矮小,也無人敢否認這個事實。
此等恥辱,豈是重生後的古心所能忍受的?
影殺怒道:「我非殺了白明不可!」
「他是老子的,老子把他剁成肉醬,再把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他突然抱頭大哭,眾人都能夠理解,古心有明訓,若古心女人與聳天男人有染,不管是願意還是被迫,其結果都是被處以死刑,斯耶芳被白明蹂躪,也許不是她的錯,但卻是古心的絕對的恥辱,若果是聳天之外的人,古心會選擇報復行動,但不會連受害者也殺了,只是白明是聳天的,則便連斯耶芳也是無法活的。因此,斯雷哭了,因為女兒的命運!
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在默默地流淚,這人便是影明的母親:梅無度。
「由我去殺他,為哥哥和嫂嫂報仇!」一個與影明有幾分俏似,非常英俊少年怒道,此少年正是影明的胞弟影智,他沒有影明的高度,比影明短了三公分,也就一百五十三公左右——這在古心族算高的了,但他和影明一樣,都繼承了影殺的絕對俊美,或者說,古心族的漂亮。上天其實並沒有虧欠他們什麼,雖然給了古心矮小的身體,但卻給他們比一般種族普遍要好看的臉蛋兒,無論男女,都是極其漂亮的。
他雖然如此說,但古心的眾人知道,影智的功力不及影明,他的人像他的名字一樣,在智慧上,也許比影明強,但在力量上,弟不及哥。
「合他們兩人之力仍然無法擊倒的白明,不是你能夠殺得了的。」與喬野同為三大老人之一的英達道,他和另一個名為安裡的老人,都有一百多歲了,這年齡自然無法與喬野相比,只是喬野被冰封了四百年,因此,三人看起來年齡相似,但從他們的表面上看,他們都只是七十多歲的老者。
烈冰道:「如果是我在吻海遇到的白明的話,單靠他也是無法讓他們兩人敗亡的,可能是他身邊的人,我們古心族某種程度上可以因聳天而倍增力量,但對著其他人之時,卻必須以平常的實力對敵,則他們是不可能戰勝白明身邊的人的。我在吻海之時,就是被他身邊的一個女人擊敗的,那女人的力量非常地強,他的反震力就讓我無法承受,如果是直接攻擊的話,估計我已經死在吻海了。」
有人道:「圍繞在白明身邊的人,的確也算海之眼一代強者,他們倆個哪能是對手?我們對聳天的人很敏感,而聳天對我們的氣息卻沒有我們的敏感,我如今想不明白他們在發現白明之後為何不能全身而退?難道說白明的力量真的非常之高?」
喬野歎道:「我曾經警告他們,一旦確認白明的身份就撤退的……唉,事已至此,當無可挽回,如今之計,只能替他們報仇。在海之眼,除了聳天古族,沒哪族敢奴役我們古心,則即使白明非聳天之人,其過不可原諒,當滅他一切!」
「滅他一切!」營帳裡的古心族異口同聲道。
喬野道:「今日進兵,分三路。英達,會議結束後,你與史球、馬米率領織海雲、丘敏、蒼茫、鐵默、真雪領一萬兵繞左邊山路而去,伏於敵軍左方;安裡與史轟、天無赫、布阿拉率雨天青、道無情、喬文亦領一萬兵伏於右。女王與我等則為中線,將於明日五更時分舉火為號,以迅雷之勢滅絕冰旗,繼而侵並栗族,朝海之眼的帝王進軍……」
同日,冰旗亦做了最終的安排。苛拿道:「烈古旗已經佈兵出列,左右兩軍各出,估計每軍各一萬左右將兵。我等須即時安排拒敵之策,少主,以為如何?」
風長明難得不在議會中睡覺,見苛拿問,便道:「苛老將軍自行定策吧,我已知你胸有成竹。」
苛拿笑笑,道:「左右各軍,當是配合敵方主力而攻,其要繞道而集中此處,需要更長的時間,因此,其軍必比敵方正面主力先行進入栗族邊境,由左右兩方朝此地推軍而至。我們以黨邢、營格米率其本部兵及一千弓箭兵擋左,那席裡與騫盧領其本部兵兼一千弓箭兵拒右,其餘為中線,與烈古決戰於布栗窪原,我率餘下弓箭兵與盾矛兵為前鋒,少主與蒂金為後領大隊而出、予我支援。」
騫盧道:「苛拿,我要與少主同進退。」
眾將狠瞪他,他垂首,風長明道:「我知道你時刻要跟隨我左右,欲保護我。但苛老的安排亦是正確的,這次有許多人在我身邊,當不至於像上次一般面對著兩個小矮子也遇險,再說,你覺得我真的很弱嗎?」
「不是,少主比我老頭強大多了。」
風長明微笑,側轉臉看了看左邊的蒂檬,再道:「有老師在我身邊,我很安全的。戰爭不像私鬥,不能憑個人意志行事,你聽苛老的安排,勝後折轉回來再與我共同戰鬥吧,以騫盧長斧兵當是戰無不勝的吧?」
騫盧有點臉紅,可還是厚著臉皮地道:「當然是戰無不勝的了,布族矮子哪是我強壯的長斧兵的對手?一斧砍一個……」
苛拿阻止道:「好了,別費話了,人老了盡囉嗦。」
風長明道:「諸將有異議麼?」
「沒有。」
風長明道:「我倒有個提議。」
風長明歎道:「老實說,此戰形勢,我軍處於劣勢,雖然戰時當懷著必勝之心,但若真敗之時,則便用火攻吧。」
「火攻?」眾將驚呼,那席裡道:「少主,這片地形,以山石為主,枯草枯木及枯葉連綿鋪蓋、滿山滿野,如若取火攻,則這帶之火一旦燎燃,便非人力可以熄滅,且火熱當急,其時我們之兵也無法急退,必遭火噬。更且,不但兩方兵將難以退回,即連居於這帶的民眾也無法逃脫火難……」
「戰,本無情的。」風長明掃視諸將,繼續道:「伏三千兵於山腳,人人自帶火種與火油,我敗退時,即以火燒山,我軍急退。即使敗,也叫他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眾將或有異議:「可是,此舉將造成天災?」
法通冷靜地道:「不然。海之眼置於無限的海洋之中,雨量特多,我近觀氣候,近兩天當有暴雨。此地已經有一段時日無雨,此雨必定下個兩三天,當能把這火滅掉。但這場火,亦是可以把這一帶的山野燒盡的了。」
苛拿道:「此策非萬不得已之時莫用,戰爭雖殘酷,但把兩族邊界的民眾以及山土燒光,未免太殘忍了,且這火燒的不但是烈古,連我們的士兵也將會被山火奪去性命——」
「是嗎?」風長明冷言,雙眼射出殘忍的芒光,道:「如若無火斷後,我們兵敗之後,即使能夠退兵,亦同樣所剩不多,且烈古新勝,其鋒甚銳,海之眼何地容我?要麼我們勝,要麼讓這一帶變成火海,這是我的決定。」
眾將還欲再說,風長明阻止道:「我向來很少做出一項決定,但我所做出的決定,不會更改,況且你們也清楚,以火助戰對我們有著絕對的優勢,火是不認人的,當能燒盡一切,能夠活著的回來的,就看誰逃離得快了。」
騫盧道:「我贊成少主的提議,讓火燒絕一切,烈古欺人太甚了,我們若不成事,也叫他們無法成事。」
蒂金點點頭,道:「只好這樣了,雖然極其殘忍,但要烈古在此戰勝後無力繼續追戰我們,此是最好的策略。雖然這般,對栗族和布族的民眾甚感愧疚,唉。」
風長明站了起來,道:「你們立即安排戰事,我有點私事,先行離開。」
眾將看著他離開,法通突然道:「家主的殘酷,在少主的身上,變得更濃了,不知是喜是憂?唉——」
斯耶芳已經感受到戰爭的氣息了,雖則她被困在籠子裡,但她受傷的敏感的心卻彷彿能夠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即將到來的風雲……
與此同時,她感到了聳天古族的氣息,籠子裡的她微微地顫抖。
帳門被掀開了,她看見了風長明,她想不到風長明會在這種時節進來,她以為自那次告別之後,他不會再來看她的了——但他現在卻來了。不知是喜還是驚,只能明證的一點是,每次他來到,她都不能抑制心中的恐慌,從而恨意忽起。
風長明走到鐵籠前,取出鑰匙打開鐵鎖,她慌道:「你……你要幹什麼?」
「還是這般地怕我?」風長明進入鐵籠裡,鐵籠不高,他得彎著腰,他行了兩步,於她的面前坐了下來,她驚而起坐,風長明舉手撫摸她有點凌亂的棕髮,歎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地讓你不怕我呢?」
斯耶芳見他無越軌的舉動,心裡略略平靜,道:「我……永遠都會怕你的。」
風長明突然道:「我放你離開好嗎?」
斯耶芳驚瞪著他,倏地垂臉,輕聲道:「你說的是真話嗎?」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據實回答我,我會告訴你是真話還是假話。」
「嗯?」期耶芳又抬臉看著他,但她的雙眼卻露著絲絲的恐懼。
風長明道:「你回去之後,真的會死嗎?」
「嗯,我的族人會殺了我的。」
斯耶芳噘起小嘴,一付非常氣憤的模樣,但在她的心中,卻感安慰:她即使死,也要死在某人的身邊的。
「雖然當我走近你之時,你仍然怕我、恨我,但這些情感卻淡了許多,到了我能夠容忍的程度,不知為何,我現在能夠容忍你了……或許是你越長越可愛了。」
「胡……胡說。」斯耶芳嬌嗔道,她的小臉兒也紅了。
「那就是不可愛囉?」風長明調侃道,斯耶芳聽得鼓起臉腮,似乎有些不高興了,風長明立即道:「看看,說你不可愛,你更加生氣了。嗯是了,你們烈古出兵了。」
「我們出戰了嗎?」
「好像是的。」風長明道。
「你說話好氣人。」
「我本來就是很氣人,從遇見你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當知道我是非常之氣人,非常之可恨的,你也說過我不是一個好人是不?」
斯耶芳頷首道:「是的,你不是好人。」
「其實,我只是對你不好而已……我對某些人是很好的啦。」風長明說著,忽然俯首過去,吻住了她的嘴,她欲語無口,被風長明突然吻住,雖有些唐突,她卻已經能夠接受這吻了,並且略為笨拙地回應著……
兩人相吻了好一陣,風長明離開她的嘴,舉手擦拭她嘴唇上的濕潤,道:「雖然心裡怕我、恨我、討厭我,可你的嘴卻還是這般的香甜,這是我不忍心的緣故……」說罷,他彎腰站立,退出鐵籠,並且把鐵籠的鐵門鎖上了,然後轉身就走,走了三步,驀然回首,再道:「你留在這裡吧。」
斯耶芳愣住了,眼迷迷地看著風長明從帳裡消失,方始明白他來這趟的目的以及他剛才的言語的意思,她的雙眼眨了幾下,那淚,莫名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