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層厚棉布將窗戶封嚴嚴實實,所以大樓裡雖然燈火通明,外面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唯有敞開的大門透出一絲暗淡燈光,將門前的台階照得半亮不亮。
現在已是深夜,但門口仍舊有很多人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在頂樓那座沒有什麼裝飾卻佈置得異常華貴的大廳裡,喬治五世正蜷縮身體靠在榻上,一個侍從正小心翼翼為他做著頭部按摩。
大廳裡不是只有喬治五世一個人。和安妮莉亞特別佈置的宮殿一樣,這裡也到處都是人。這些人非常忙碌,手裡好像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數據,但是他們的動作始終很輕,說話聲音也異常的低,為的就是不至於將喬治五世吵醒。
這位弗蘭薩帝國的皇帝稱得上勤勉。從他們佔領拉森霍格爾的行動開始之前,他每天都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
在榻上靠了半個小時,喬治五世突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球上儘是血絲。
「拿冷毛巾來,我要擦一把臉。」喬治五世對身後的侍從說道。
侍從立刻吩咐下去,很快一群人端著臉盆、熏香走進來。
那位皇帝陛下根本沒管這些,他的目光盯在前面的桌子上,桌上有一塊紙鎮,底下壓著一疊紙片,那是剛才他打瞌睡時送上來的情報。
喬治五世之所以盯在這裡就是因為他越來越不相信底下的人。
這種疑心是從年初時開始的。
隨著戰局變得對聯盟有些不利,也隨著西斯羅聯邦和畢克拿共和國漸漸顯露出來的異心,他這種不安全感變得越來越濃重。
他現在懷疑聯盟的所有國家都有脫離的念頭。他懷疑手底下的官員們正透過各種途徑和同盟取得聯絡。他更懷疑情報部門已經被敵人滲透,從前方傳回來的若不是假情報,要不就是分析時被人悄悄壓下去。
所以他要坐在這裡,每一條情報都要抄寫成簡報讓他過目。
伸手將那迭紙片拿到手裡,喬治五世一張張看過去。
裡面不是全都能引起他的興趣,很多只是隨便掃上一眼就翻到後面去了:那些引起他注意的紙條則放在一邊。
壓在最上面的那張就是潛入奧摩爾的那支破壞分隊全軍覆沒的消息。
這位陛下正翻閱著,負責情報的幾個官員連忙靠攏過來,他們知道陛下肯定有事要問他們。
果然喬治五世連頭都沒抬,一邊看著情報一邊問道:「德雷達瓦那邊的消息收集得怎麼樣了?」
此刻他最擔心的有三件事。一是帕金頓會不會出兵增援羅索托?二是奧摩爾和卡佩奇的軍隊集結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會發動進攻?三是那些遊牧民族已經被武裝得怎麼樣了?
「我們事先沒有在這些荒漠國家安插間諜,現在赫達爾周圍又管得很嚴,所以想從那邊得到消息有些困難。」為首的官員已經摸準陛下脾氣,先自我檢討一番,然後再說正事:「不過我們安插在奧摩爾的間諜倒是大致算出發往德雷達瓦的物資數量,其中大部分是「龍式」戰甲,半個月的時間差不多運過去十五到二十萬部,還有大量戰甲零件,這個就無法計算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軍服、被褥之類的東西,以及很多零零碎碎的物品。」
「十五到二十萬部?」喬治五世咬牙自言自語。通往赫達爾的鐵路修通沒多久,居然已經運過去那麼多東西。
看到陛下臉色不對,那個官員輕聲勸解道:「或許情況沒那麼嚴重。我們緊急派往赫達爾的間諜報告說,他們看到戰甲被拿出來使用的數量很少,大部分的戰甲雖然都分發下去,卻被鎖在倉庫裡……」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陛下慍怒地瞪著他。
被嚇了一身冷汗的他,連忙口風一轉說道:「當然,按照那些遊牧民族吝嗇的本性,完全有可能因為捨不得讓戰甲磨損,也捨不得耗費能量結晶,所以才沒把戰甲拿出來用。」
弗蘭薩帝國情報部門分析情報的能力確實不簡單,但是情報要體現出價值,最終要決策者能聽得進去,這個情報官員迫於壓力,報告分析的結果七拐八拐,到了最後原本存在的一絲懷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按照你們的預計,他們什麼時候會徹底武裝起來?」這位陛下順著剛才的思路問下去。
既然陛下已經確認同盟在對荒漠聯軍進行全面武裝,那個官員也不再管其它的可能性:他和身邊的人嘀咕兩句,然後說道:「差不多在明年一、二月分左右,應該可以完成。」
這個預計倒是和喬治五世本人的猜測相當吻合。
前年攻打卡佩奇時,卡佩奇人展開反擊就是在一月底到二月初,去年羅索托人反擊的時候也是一、二月分打得最激烈。
「你們怎麼看?」這位陛下抬起頭來,他問的是稍微遠些的幾個人。
那幾個人也連忙走過來,他們是參謀總部的。
「這支荒漠聯軍的規模確實不小,有八十多萬人,而同盟各國之中單單奧摩爾、帕金頓和卡佩奇三國,已經淘汰的「龍式」戰甲就達到兩百七十萬部之多,想把這支聯軍武裝起來絕對沒有問題。廉價的部隊配廉價的戰甲……」開口的高級參謀哀聲歎氣。
誰都知道,如果打持久戰的話,這種敵人並不難對付,但是充當先鋒就很可怕了。這類敵人最讓人恐懼的就是他們敢玩命,因為他們命賤,也因為他們損失得起。
有悲觀派自然也會有樂天派,旁邊的一個高級參謀連忙說道:「這些遊牧民族的後裔論起個人實力確實算得上很強,而且他們比羅索托人更加剽悍,但是他們也有致命的缺點。從之前的兩場戰役可以看出他們根本就是一盤散沙,紀律很差。雖然這支聯軍已經訓練很久,不過他們訓練的內容卻是怎麼有效率的搶劫。」他不由得笑起來。
「這並不好笑。」剛才那個參謀冷冷說道:「制訂這套訓練方案的人確實很高明。那些遊牧民族的骨子裡充滿桀驁不馴,歷史上他們雖然曾經建立龐大的帝國,但是這幾個帝國也做不到令行禁止,不過那些遊牧民族同樣也有絕佳的戰鬥意識,特別快速機動作戰更是他們的強項。之前進攻走廊地帶的兩場戰役就可以看得出,在開闊地域作戰,即便是西斯羅聯邦的精銳部隊也佔不了上風。那些遊牧民族在攻堅方面也沒問題,走廊地帶的任何一座要塞都不能抵擋他們的攻擊,他們唯一的問題出在城市作戰上。一旦他們克服這個弱點,他們就是非常可怕的敵人。」
「也許,同盟打算用那些遊牧民族突襲我們的後方。情報部門不是有消息說,同盟在反重力技術上有所突破嗎?他們可能已經擁有將兵團級的戰力投放到我們戰略縱深的能力。」另一個高級參謀說出不同的看法。
「有這個可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方案的成功機率有多大?就算將幾個兵團投入我們的後方,就算有一、兩座城市落到他們的手裡,對於整個戰局的影響會有多大?這種超遠距離奔襲戰一旦無法出其不意,和自殺有什麼兩樣?與其白白浪費寶貴的戰力,還不如把這些人武裝起來,把他們拉上戰場。就算是打消耗戰,對同盟也非常有利。」之前說話的參謀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覺得這些訓練是針對遊牧民族喜好搶劫的傳統而採取的預防性措施。
喬治五世更相信這名騎士的觀點,不過他對另外那種觀點多少有點在意。
猶豫不決之下,他將頭轉向負責情報的幾個官員。
幾個官員早就知道參謀總部的分歧,為首的情報官連忙說道:「我們特意讓安插在同盟內部的間諜收集這方面的情報,傳回來的消息基本上證實同盟打算從西部走廊地帶的兩端打開缺口。其中最有價值的一則情報是,同盟有可能會在開戰之後快速修建一條穿越沙漠的簡易鐵路。在第二次戰役期間,奧摩爾的一支專家團已經對赫達爾到伊爾諾斯之間的地質情況進行探勘。」
「這個消息可靠嗎?」喬治五世變得異常嚴肅。
「情報是「愛國者」發過來的。」那個官員只用了一句話就打消喬治五世的顧慮。
這個代號「愛國者」的間諜,在整個聯盟情報部門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她是奎科傑民主共和國總理的女兒。奎科傑民主共和國是同盟的成員國,也是奧摩爾的附庸國。當初聯盟大舉進攻時,奎科傑民主共和國抵抗得非常頑強,那位總理在兵臨城下的時候也仍舊死戰不退,最終以身殉國。這樣一個人的女兒理所當然不可能被懷疑是聯盟的間諜。
「愛國者」也正是靠這個身份,在奎科傑民主共和國的流亡政府出任一個並不顯赫,也算不上重要,但是能夠接觸很多秘密情報的職務。她在流亡的奎科傑人也有很重的威望。那些在同盟各個部門任職的奎科傑人都非常信任她,閒聊時總是會透露一些機密。
正因為如此,從開戰以來「愛國者」傳回來的情報數量不是很多,但都非常有價值。
「還有疑問嗎?」喬治五世再次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高級參謀。
那些參謀知道陛下已經有了決定,他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荒漠聯軍將會大舉進攻的思路,佈置相應的防禦計劃。
對於他們來說倒沒什麼難的,走廊地帶就兩個開口,只要布設兩道防線就可以了,唯一的問題是放多少兵力在這兩條防線上。
西線各國和羅索托帝國苦戰兩年之久,兩邊已經有些後繼乏力。羅索托還好,這個國家原本就底子厚實:西斯羅人卻不行,如果要防住荒漠聯軍,可能就抵擋不住羅索托人的反擊。
「情況對我們不太有利,那些遊牧民族參戰的話,我們的戰線就被分割成兩段,互相只能透過海路來往,敵人卻可以從任何一個點攻擊我們。」為首的參謀欲言又止。他感覺到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已經陷在羅索托的軍隊撤回來。
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口,因為他知道陛下不允許這種事發生。要知道,帝國表達出對西斯羅聯邦的不滿,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西線沒有什麼進展。如果接管西線的控制權之後,他們反倒撤兵,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喬治五世也明白此刻的困境,他也知道最穩妥的方案就是撤兵。但是他不可能這樣做。
「現在是亮底牌的時候了,執行紅色方案。」這位皇帝陛下神情冷漠地說道。
聽到這話,大廳裡有好幾個人臉色為之一變。只有他們知道什麼是紅色方案。
凜冽寒風在海面上呼嘯而過,捲起一陣陣一、兩尺高的波浪:十幾艘船排成一線,扯著半帆在海浪中顛簸起伏。
水手們全都包裹在厚厚的棉衣裡,他們背朝著風蜷縮身體。在這種鬼天氣居然還要在甲板上值班,實在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
突然最前面那艘船上的瞭望員大聲叫嚷:「到了,我們已經到了,前面有很多船。」
聽到這聲呼喊,已經凍麻木的水手們終於不再像剛才僵硬。他們之中有人去船長室報告,不過更多的人打開船艙蓋。
船艙蓋一打開,一股污濁之氣朝他們湧來。
只見底下昏暗的船艙裡全都是或坐或躺的騎士。將近半個月的海上旅行對於他們來說也不是那麼容易承受的。船隻的顛簸、污濁的空氣、還有海上的潮濕和陰冷,就算是騎士也受不了。
「快,到甲板上來,我們已經到了。」一個水手大聲喊道。那些騎士立刻有了反應,他們已經憋壞了。
甲板上很滑,清晨時分海面上總有大霧,霧氣滲透木料,又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會迅速冷凝成為一層霜,所以甲板上像是冰面。好在這一船全都是騎士,還不至於滑倒在地。
這些船全都是臨時徵用的商船,一艘船上裝五、六百人,全都湧上甲板之後,勉強能擠得下。
因為人多,也因為大家一心想快點踏上陸地,所以就算凜冽寒風吹得再強,也沒人喊冷。
漸漸地,地平在線隱約可見一些黑點。
那是船,很多船。
這些船有的正在靠岸,也有一些駛離岸邊,不過它們並沒有遠去,而是在一旁溜躂:它們要湊夠十艘以上的船,組成一個船隊之後才會出發。
走海路雖然在運載量和速度上佔據優勢,但是風險性比較大。呼嘯的狂風、肆虐的巨浪和不知道隱藏在什麼地方的暗礁都可能讓一艘船葬身海底。
結成船隊的話,互相有個照應,可以稍微減輕一些風險,至少在其中一艘船沉了的時候,其它船可以幫忙把人救上來。
擠在甲板上的騎士漸漸地能夠看清海岸了。
那根本不是陸地,而是一片冰面,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那是一整塊被平整過的浮冰。
「快,把行李全都扔下去,然後自己跳下去。看到那邊的馬拉雪橇嗎?都到那裡去集合,它們會拉你們進城。」一個攀在桅桿上的水手扯開嗓子對底下的騎士大聲喊道。
船離那片浮冰越來越近,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半個小時之後,這艘船終於靠到浮冰邊。
船上的騎士倒也聽話,紛紛將行李扔下去。行李其實不多,只是換洗衣服、睡袋、飯盒、水壺和一些指南針之類的小東西,有睡袋裹在外面也不怕摔壞。
隨著一陣劈哩啪啦亂響,行李滾得到處都是。
把東西扔出去之後,騎士們紛紛跳出船舷。
船舷離冰面有三尺多高,不過他們根本不在乎。三尺對他們來說就和三級樓梯差不多。
一跳到冰面上,他們立刻跑過去撿起自己的行李,然後朝著馬拉雪橇走去。
那些雪橇不是很大,也沒有座位,只能站在上面。駕馭雪橇的也是一個騎士,看到人上來得差不多,那個騎士一甩鞭子,讓拉雪橇的馬跑起來。
從下船的地方到奧爾格羅尼有兩百多公里,沒有馬拉雪橇的話,以這些騎士的體力也可以走到,只不過冬季的羅索托到處都是冰雪,黑夜長達十八個小時,就算是當地人都很容易迷路。
奧爾格羅尼是羅索托著名的港口城市。這裡也算是一座名城,但現在卻成了一片廢墟,只能從倒塌的雕像上隱約看出昔日的繁盛和奢華。
那些倒塌的建築物大多被清理過了,磚石瓦礫全都集中在一起,空出來的地方搭起一頂頂的帳篷。
這些帳篷全都是用一寸厚的毛氈做的,邊緣埋在泥土裡,要不然沒人能忍受得住夜晚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
在一片街區裡,三座緊挨的瓦礫堆中有一頂帳篷孤零零地立在那裡,這個地方比較隱蔽。
一個穿著厚棉襖的騎士朝這邊走來,他爬過那堆瓦礫。
還沒等他進去,門簾已經撩開。門後面有一張毯子,一個騎士半躺在那裡,他躺著的地方有一條縫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
「你弄到酒了嗎?」負責看門的騎士一臉期待地問道。進門的騎士把身上的厚棉衣脫了下來,露出藏在裡面的一個背包。他從背包裡拎出一瓶酒,隨手甩過去。
「謝了。」看門的騎士接住酒瓶,一把拔掉木塞,對準自己嘴巴大口灌了下去。
「給我留一點。」帳篷裡還有一個人,他蜷縮身體,雙手不停地搓著。
「今天又到了十二支船隊。我剛才跑了一趟士兵登記處,運到這裡的弗蘭薩援兵已經將近二十五萬了。」剛剛進來的騎士傳音說道。
躲在帳篷裡的人不再搓手,他從被褥底下摸出一個金屬頭套戴在自己的頭上。他是負責聯絡的念者。
「還打探到什麼消息?」念者一邊調整著頻率,一邊問道。
「我不會胡亂打聽東西,這樣太容易暴露。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又不是只有我們這一組人在收集情報。」那個騎士說道。
他幹這種事已經是老經驗了。早在開戰之初他就混進聯盟的軍隊裡。和他同時期混進來的間諜,七成以上都被聯盟的反間諜部門挖出來,另外有兩成死在戰場上。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他從來不多管閒事。
「這場戰爭不知道還要打多久?」看門的騎士歎道。
「我想應該不會太久,他們自己都已經鬥起來,足以證明他們沒有信心了。弗蘭薩人現在掉轉頭打羅索托,根本就是柿子撿軟的掐。要是他們還像一開始的時候硬氣,就應該全力攻打奧摩爾才對。」
能夠被派來潛伏到聯盟的軍隊裡,這種人物自然不簡單,再加上他和聯盟的騎士整天混在一起,平時閒聊時完全能感受到他們的心情變化。
兩個人正閒聊的時候,那個念者已經把消息發出去,還從那邊得到下一步的指令。
「你又有活了。」那個念者摘下頭套塞回被褥底下,然後說道:「那邊讓你找個機會,溜進傷殘人員療養醫院看看,找一下有沒有渾身皮膚上全都是暴起血管的傷員?如果有的話,想辦法接近他們,觀察他們的情況。不過你自己要小心,別試圖打探他們的事。」
「全身都是暴起的血管?」那個騎士思索片刻,馬上想到一些事。
他看過這種傢伙。幾天前有一批人從前線撤下來,裡面有這種模樣的傢伙,一個個都渾身僵硬。要不是還能看到他們呼吸,他會以為那是一堆屍體。
「我看過,不過別指望我能夠靠近他們。那些人的保密等級很高,全都在隔離區裡,我根本靠近不了。」他不會為了功勞冒送命的危險。
「那麼,你把你看到的情況告訴我,我發過去,那邊或許會滿意。」念者有些猶豫要不要再進行聯絡。
「還是等到晚上吧,我不想因為頻繁聯絡以至於暴露身份。」那個騎士比較謹慎,立刻阻止道:「等一會兒,我再出去溜躂一下,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那種木頭人數量好像不少,每天都會從前線運回來一批。」
在天之城內外隔絕的宮殿裡,數不清的情報最終都彙集到這裡。
坐鎮的是安妮莉亞,不過她不是二十四小時都等著。她不像弗蘭薩帝國的皇帝陛下對什麼人都不信任。
女皇陛下大部分情況會在早上和晚上各來一趟。
最近這段時間她的心情一直很不錯。從各方面彙集過來的情報全都證明一件事——聯盟已經上當了。
源源不斷的弗蘭薩帝國軍隊正開往羅索托前線,而且聯盟在西部走廊地帶的兩端全都構築起嚴密的防線。特別是靠近羅索托的這邊挖了兩條很寬的壕溝,壕溝邊上堡壘林立,而且每隔十幾公里就有一個偵察氣球,掃瞄網更是鋪得極遠,整整十三萬人馬投入這條防線,後面還有十萬人馬隨時可以投入進去。
羅索托前線聚集大量人馬,邊境防線上又集結重兵,再加上前期大量的人員傷亡,西線各國乃至整個聯盟都出現兵力不足、後方空虛的情況。
這個龐大的戰爭巨獸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虛弱,此刻的它稱得上是外強中乾。
不過弗蘭薩帝國畢竟是實力超出羅索托的強國,現在又和西斯羅人連手,再加上他們拋出一張底牌,所以戰局再次變得對羅索托不利。
只用了一個星期,羅索托帝國剛搶回來的第二和第三大城市就再次落到聯盟的手裡。
和往常一樣,傍晚時分,安妮莉亞獨自一個人進入這座宮殿。
看到女皇陛下進來,負責具體事務的官員立刻迎上來。
「尼古拉四世陛下又在催您盡快行動了。」
安妮莉亞根本沒把這當做一回事。尼古拉四世現在是天天求援,說的話一次比一次可憐。
「聯盟的前鋒打到哪裡?」安妮莉亞問道。
「聽說已經打到春日廣場。」那個官員知道陛下在開玩笑。陛下隨時隨地都可以知道最新的戰況,根本用不著問他,所以他也就用半開玩笑的方式回答。
不過話說回來,此刻羅索托的局勢確實嚴峻。聯盟已經打進羅索托首都維英特,半座城變成廢墟。
「德雷達瓦的進展怎麼樣了?」安妮莉亞真正關心是這件事。她不是有意拖延,現在的關鍵是德雷達瓦,而德雷達瓦的問題就是物資都要從外面調運。
「最後一批戰鬥服已經運過去了,現在已經開始運「龍式」戰甲的內部組件,只是離原本計劃的四十萬部還有一大截。」那個官員報告道。
對於這些「龍式」戰甲的內部組件,女皇陛下倒是不怎麼在意。前期作戰根本用不著這些東西,完全可以等到開戰後再運。
一部戰甲,外殼和結構組件的重量占總重量的百分之八十,而內部組件不管是體積或重量都小得多,非常容易運輸,而且那些東西全都集中在奧德,離赫達爾的距離不算很遠。
安妮莉亞感覺時機差不多了,現在應該讓利奇把計劃透露給荒漠各國。
「陛下。」另外一個人跑過來搶著向女皇陛下報告:「從奧爾格羅尼剛發過來一份情報,有人已經看到那些從前線退下來的鐵血騎士。他是在兩天前第一次看到這些人,按照他的描述,這些人身體僵硬,完全失去活動能力,好像連感覺都沒有,但是意識仍舊存在。而且他還有一種猜測,這些人可能會恢復過來,因為弗蘭薩人對他們挺關心。,他們被送往特殊的隔離區,有專人照顧,住的房子有供熱系統。」
安妮莉亞靜靜地聽著報告,一直等到報告完了,她才轉頭問剛才那個官員:「你怎麼看?」
那個官員本來就是從情報部門出來的,最擅長的就是對情報進行分析。他稍微思索片刻,點頭說道:「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很大。按照弗蘭薩帝國的慣例,除非到達一定的地位,要不然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拋棄。」
「看來,這就是聯盟的一張底牌。這批鐵血騎士在戰場上用了爆裂鬥氣之後,居然可以連續戰鬥,只是不知道時間有多長,而且事後還可以復原。」安妮莉亞感覺到異常頭痛,這和她當初從畢克拿共和國的特使得到的情報完全不同。
那位特使提供的情報是,新的爆裂鬥氣能讓修練的人有一定機率突破瓶頸,晉陞一個等級,事後也仍舊必死無疑。
但現在從羅索托前線的情況來看,這些鐵血騎士實力似乎沒有明顯提升,但是能夠持續戰鬥,每次戰鬥的時間也延長許多,大致在一刻到二十分鐘之間。
以鐵血騎士的強悍,原本只能戰鬥五、六分鐘就已經很恐怖,現在時間延長三、四倍,還能連續使用,這已經不是用恐怖能形容的。
怪不得原本憑天時地利、佔據絕對優勢的羅索托人會被一擊而潰,幾天就敗退數百公里,之前搶回來的城市眨眼間易手。即便用上同歸於盡的戰法也看不出任何作用。
鐵血兵團確實太強了。
看到女皇陛下眉頭緊皺,旁邊的官員連忙勸解:「就算能夠復原,應該也沒那麼容易,要不然用不著把人運回奧爾格羅尼。」
安妮莉亞對這種安慰的話不怎麼在意,她很清楚這肯定不是技術上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出於保密方面的考慮。弗蘭薩人在與鐵血兵團有關的事情上,一向都捂得非常嚴實,不肯留一絲縫隙。
「把那個間諜的代號告訴我。」安妮莉亞吩咐,她打算讓那個間諜一直盯著,盡可能摸清有多少鐵血騎士能夠復原?時間又需要多久?
突然她歎息一聲說道:「當初我對尼古拉四世曾經說過,普通的騎士將會被驅逐出戰場,未來的戰爭只可能由高階騎士主導,現在看來這話說得太早了些。」
「陛下,只要這種技術掌握在我們的手裡就用不著太過擔憂。」那個官員再次勸解道。
「是啊,掌握在我們手裡。」安妮莉亞確實是這樣想的:「這一次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當年擊破「血色旌旗」時居然讓弗蘭薩人佔先。」她指著那個官員說道:「現在我給你一個新的任務。你們擬定一套進攻弗蘭薩帝國的方案,一定要看起來冠冕堂皇,不能讓別人說我們吃相難看,但又不能讓其它國家沾手那些重要的目標。」
「遵命,陛下。」那個官員很高興能接受這個使命。
下達完任務,安妮莉亞摸著下巴沉思。她剛才感覺有必要讓利奇做好準備。
如果再不發起反攻的話,尼古拉四世真的有可能支撐不住。
雖然她說過羅索托帝國已經失去原有的價值,但不是指現在,而是要等到新型靈甲被製造出來之後。
至少對於目前來說,戰場的主力仍舊是這個北方大國。除了羅索托,無人能抵擋西斯羅和弗蘭薩的連手進攻。
四十八小時之後,在赫達爾騎士總部的大廳裡,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
這裡有各國的特使,也有聯軍中各國的指揮官。
為了表示各國平等,眾人圍攏一張大圓桌坐著,圓桌中間放著一個巨大沙盤。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沙盤,他們知道反攻馬上就要開始,今天召集他們過來就是為了宣佈真正的作戰計劃。
隨著利奇的一個手勢,會議廳四周垂下厚厚的幕布。這種幕布是羊毛混雜金屬絲編織而成,和金屬網一樣能屏蔽各種方式的通訊聯絡。
與此同時,站在角落的羅拉莉絲也張開她的「界」,把整座會議廳都籠罩在裡面。
「在會議開始之前,我想詢問一句,在座的各位是否已經得到貴國的授權,是否能代表貴國做出任何承諾?」利奇開口問道。他要把這件事先確定下來,要不然這個會開了也白搭。
「是的。」
「我也得到了授權。」
「我能夠代表左麥亞。」
底下頓時響起一片應和之聲。早在兩天前,利奇已經讓他們和自己所屬的國家聯絡。
每個國家在赫達爾都有兩名代表,一位身份是特使,任何國與國之間的問題都由他們決定:另外一位是指揮官,管的是和軍隊有關的事。
之所以提前兩天是因為利奇擔心有些特使的級別不夠,說不定那些國家會另外派遣特使過來。
也幸虧有這個安排,有六個國家要求更換代表。為此,他專門派了幾架「燕鷗」前往那幾個國家,把新任特使接來。
最後詢問一遍,確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擁有權限之後,利奇將聯合指揮部剛發到他手裡的作戰計劃說出來。
還沒等他說完,底下立刻有人怒道:「這不是讓我們的人去送死嗎?這些預定的目標全都在聯盟的大後方,聯盟現在雖然後方空虛,但是幾十萬人總能湊得出來,而且我們的人只有一件戰鬥服,連兵刃都沒有,怎麼和敵人戰鬥?難道讓我們的騎士抱著炸彈,和聯盟的戰甲同歸於盡?大概同盟高層就是這樣想的吧!這也太不把我們當人看了。」
各國的特使和指揮官原本就對這個作戰計劃異常不滿,有人開頭炮,底下的人頓時一片喧嘩,紛紛表示他們的憤怒。
利奇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他朝米哈伊恩使了個眼色。
米哈伊恩知道是自己出面的時候了。
「瑪伊姆長老,你也知道,事先已經有過協議,這次行動不是強迫性的,任何國家不想參與只要說一聲就可以了,絕對沒有人會強求。至於說到同盟高層是不是讓我們去送死,我不想多做解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計劃確實存在很大的風險,而且犧牲也會非常巨大。但巨大的犧牲,同樣也代表巨大的收穫。」
米哈伊恩站出來說話,底下的人頓時安靜下來。在這片荒漠之中,米哈伊恩是出名的精明人物,從來沒有聽到他吃過什麼虧。
正因為如此,眾人心中雖然仍舊有一絲怨氣,卻想聽聽還有什麼說法?
利奇很清楚,現在該由他表演了。
「不管這次行動是否成功,參與行動的國家都將得到三千萬金奧元的經濟援助,當然如果有哪個國家願意的話,也可以把這筆錢折算成你們所需要的各種物資。對於因為戰鬥而產生的傷亡,同盟將會發放撫恤金,撫恤金的數額比照帕金頓的標準,而且每個犧牲者都可以有一位子女前往奧德的騎士學院學習……」利奇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他要看看眾人的反應。
果然,本來有些怒不可遏的特使和指揮官們此刻變得平靜下來。毫無疑問,這個價碼已經足夠讓昆塔古姆岡特荒漠上的人拿命拚了。
三千萬金奧元對於這裡的大多數國家來說,差不多相當於幾年的國民總產值。不過更讓他們心動的肯定是撫恤金。帕金頓聖國的撫恤金標準一向讓其它國家羨慕,他們甚至有些擔心手下的騎士會為了這筆撫恤金搶著送死。
看到周圍的人已經沒有之前的憤怒,利奇再往上加碼:「前面說的是不管成功與否都能得到這些補償。現在我再來說作戰計劃成功之後的好處。擊毀或者俘獲一部敵方戰甲就會得到一分,攻佔一座小鎮可以得到十分:如果是一座倉庫的話,按照倉庫裡物資的多少計算分值……我會給你們一份清單,讓你們知道每一個目標的價值。將來進攻西線各國那些城市的時候,就按照你們在這次行動中的表現,決定誰攻擊哪一座城市。」
利奇又停頓一下,他需要讓這些人消化這番話。
這等於暗示誰在這次行動中表現出色,將來就有機會對西線各國的城市進行搶劫。
一旦想通這些,底下那幫人連嘴巴都合不攏,有些人甚至連口水都流下來。
利奇繼續說道:「之前我和米哈伊恩大長老談起作戰計劃時,大長老提出一個要求:他希望能夠獲得對俘虜的處理權。我將這個要求上報之後,聯合指揮部高層已經答應這個要求。」
這一次,底下的那些人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人眼睛都瞪得溜圓。
利奇剛才的話,翻譯過來就兩個字——「搶人」。
上次戰役把三百萬西頓公國的難民運出來之後,各國沒有把這批難民送往奧摩爾?,事實上奧摩爾也不希望接收這批難民,所以這些難民被各國平分了。
這批難民在短短的幾個月顯露出巨大的價值。
正因為如此,各國高層已經認識到這場戰爭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戰後,各國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發展,到時候資金、技術和機器都會從外面進來,但他們缺少能夠利用這些東西的人。所以能搶奪多少人才回來就成了國家是否能快速發展的關鍵。
這一連串的條件像是一個個沉重的砝碼壓下來,天平另一頭是八十多萬聯軍騎士的生命,可憐的是,天平卻朝著這邊完全傾斜過來。
那位叫瑪伊姆的特使立刻一個頭磕下去,嘴裡說道:「剛才打斷閣下的話是我的錯,我在這裡給閣下賠罪,請閣下務必要原諒我。」
利奇第一次看到有人向他磕頭,他頓時有些傻眼。還好旁邊米哈伊恩及時捅了他一下,他才沒有一直發呆。
「沒什麼、沒什麼,如果各位沒有疑義的話,我繼續解釋這一次的作戰計劃。」
旁邊的米哈伊恩咳嗽一聲,插了進來:「各位都是得到授權的,你們可以決定是否參與這次行動。不過有一件事要說在前面,為了防止消息洩露出去,從現在一直到行動開始,各位只能住在這裡。我已經替大家安排房間,對於不願意參加這次行動的人,我必須說一聲抱歉,這幾位要多留一段時間,等到行動結束之後才能離開。」
米哈伊恩說這番話,看起來是給在座的人打預防針,實質上他等於表明德雷達瓦肯定會參與這次行動,而且還會在這次行動中充當前鋒的角色。
他的話音剛落,底下立刻有幾個人應和道:「這是理所當然的。」「為了行動能夠順利進行,我們稍微委屈一些也算不了什麼。」
利奇很感興趣地看著這幾個應和的人,他知道米哈伊恩事先和幾個關係不錯的國家暗中打過招呼。
有這幾個國家一起頭,其它國家的代表也就沒什麼可抱怨的。
這些特使裡有些人的心裡仍舊猶豫,他們猶豫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不是很高,雖然已經得到授權,但如此重大的事情最好還是問一下國內的意思。
但現在聽了米哈伊恩的話之後,他們知道這種要求還是不提為好,提了也不會答應的。
有心想要退出,他們又不敢這麼做,因為利奇剛才說的那些條件實在太好了。更重要的是,如果在這次戰役中表現出色,將來戰爭勝利之後,他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次要戰勝國。
僅僅身為同盟一員而得到一份戰爭紅利,和成為次要戰勝國之一所得到的戰爭紅利,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可以預見,參加行動的國家將會在戰後迎來巨大發展,沒有參與行動的國家則會被其它結盟的國家排斥在外,戰後也得不到那些援助,也別想搶到人才,過不了幾年就會被其它國家扔在後面。
昆塔古姆岡特荒漠的生存競爭壓力遠比其它地方大,叢林法則在這裡體現得更明顯,任何弱者都會迅速被淘汰,最後走向消亡。
一想到這些,這幾位特使感覺肩上有著難以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