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三天原本應該熱鬧非常,但此刻的卡斯莫利納卻籠罩一層陰雲。
同盟開始反攻,裴內斯已然失守,前線潰敗的消息大清早就在全城散佈開來。
這不可能是軍方高層洩露的,就算有人大嘴巴,散播的速度也不可能這麼快。這些消息來自傳單。
凌晨四點,卡斯莫利納人被一連串爆炸聲驚醒,爆炸沒有傷人,卻炸飛出許多傳單。
這種「炸彈」有上百個,傳單有幾十萬張;單單製作「炸彈」、印刷傳單就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和精力。
到了這個時候,瓦雷丁人已經明白同盟的行動醞釀已久,連事後散播消息都安排好了。
和傳單一起散播開來的還有大量謠言。
有的說,同盟二十萬人馬大舉南下,其中十萬人馬是從德雷達瓦借的,三萬是帕金頓聖國的精銳,蒙斯托克抵抗軍還有七萬人馬。
有的說,同盟走精兵路線,上百個輝煌騎士、三百支榮譽小隊全部配備專門設計的戰甲,由大型飛翼投送,隨時有可能進攻卡斯莫利納。
這些謠言有鼻子有眼,聽起來確有其事。正因如此,卡斯莫利納的居民立刻陷入恐慌之中。
當初蒙斯托克全盛時期只不過三十幾萬騎士,瓦雷丁帝國的實力要強一些,卻也強得不多,騎士數量四十萬左右,只不過在尖端武力比蒙斯托克多些。
但現在的瓦雷丁已經沒有當年的威風,三年的戰爭讓帝國損失慘重。帝國現有的騎士只剩下十八萬,其中大部分還滯留在國外,國內頂多只有三萬騎士。
此刻,瓦雷丁高層也處於恐慌之中。
從得到前線的消息開始,統帥部、參謀總部和皇宮的燈就沒有熄過,所有人徹夜難眠,大會小會一個接一個開。
就像當初的蒙斯托克一樣,所有官員都認為此刻唯一的希望是聯盟的援助。
上午十點,一封從聯盟東線指揮部發來的信函,讓瓦雷丁帝國最高統帥科爾薩克臉色黯然,他愣了半天之後,拿著那封信函前往皇宮。
在皇宮裡,霍華德二世看過信函之後,臉也變得陰沉,他肥胖的身體像是漏了氣的氣球,癟癟地嵌在沙發裡。
這封信函是聯盟東線指揮部對瓦雷丁帝國求援的回應。
東線指揮部異常絕情地拒絕提供援助,理由是東線也吃緊,他們根本派不出兵,所以無法增援瓦雷丁;唯一能做的就是允許瓦雷丁帝國將在東線的軍隊全都抽調回去。
「看來我們被拋棄了。」霍華德二世有氣無力地說道。
「當初蒙斯托克也曾經被拋棄過。」科爾薩克安慰道,現在他只能這樣說。
「問題是蒙斯托克人已經挺過來,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挺過來?」霍華德二世苦笑起來。
他其實也知道,瓦雷丁和蒙斯托克之間的戰爭就是聯盟和同盟的縮影。瓦雷丁當初侵入蒙斯托克,氣勢何等強盛?與之相對應的是,聯盟前期的作戰也勢如破竹,打得同盟節節後退。
但現在對方開始大舉反攻,聯盟瞬間從攻勢化為守勢,百萬大軍灰飛煙滅。
與之相比,瓦雷丁此刻的損失根本算不得什麼。現在與其問自己能不能挺過來,還不如問聯盟能不能挺過來?
「西斯羅聯邦現在已經從聯盟中分裂出去,畢克拿共和國看來也有這種想法。他們現在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收回軍隊卻不救援我們,何嘗不是在試探同盟的反應?恐怕私底下我們已經被標上價了。」科爾薩克此刻心中已經沒了顧忌,自然有什麼說什麼。
霍華德二世仍舊苦笑,他怎會不明白畢克拿共和國的意思?
「如果只靠我們自己,能不能守住?」這位皇帝陛下強行振作精神問道。
「按照安德森的報告,對面有近百位輝煌級的騎士,比我們現存的榮譽騎士的數量還多……」科爾薩克不用多說,結果是明擺著的。
「如果沒有那麼多輝煌騎士呢?」霍華德二世沒有失去信心,他繼續問道。
這位皇帝陛下有一點和利奇很像,那就是思想往往不受束縛,什麼都敢想,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打爆裂鬥氣的主意。
科爾薩克一時間沒辦法回答,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這件事。他在心裡盤算起來。
就算沒有其他的輝煌騎士,蒙斯托克原來有四個輝煌級的人物,從德雷達瓦借來的人馬也有四個輝煌騎士,再加上帕金頓在施泰因的駐軍。
科爾薩克越想越痛惜。如果沒有損失那三個輝煌騎士,瓦雷丁還可以較量一番,但現在就不行了。
至於中低武力,蒙斯托克的七萬人馬裡,至少獨立軍和海格特軍團就讓他非常忌憚。這兩支軍隊在卡佩奇戰區屢立戰功,他們的戰功是用弗蘭薩人的血書寫的,份量十足。德雷達瓦的十萬軍隊也很難對付,那是一把用西線戰場上數十萬顆人頭祭煉出來的快刀。瓦雷丁的騎士雖然打了五年仗,卻不敢和這些荒漠騎士比拚剽悍;至於帕金頓聖國的三萬精銳更不用說,當初帝國氣勢最盛時也不敢對那支軍隊顯露敵意,更別說現在了。
細數下來,科爾薩克甚至有點絕望。他發現就算能像五年前一樣,雙方都不出動輝煌級的戰力,這邊的情況也很不妙。
看到科爾薩克遲遲沒有回答,那位胖胖的皇帝陛下也已明白一切。當太多的絕望堆積在一起之後,他反倒沒什麼感覺。
霍華德二世的平靜讓科爾薩克有些驚訝,隨即又令他若有所悟。
「如果沒有那麼多輝煌騎士的話,我們或許能和他們周旋一番,雖然未必擋得住,卻可以讓他們感覺非常難受,給他們造成巨大損失。」科爾薩克說道。既然皇帝陛下都看得開,他心裡也就沒有一開始的沉重。
「你去辦吧,至於能不能讓同盟收回那些輝煌騎士,由我來想辦法。」霍華德二世揮了揮手,示意科爾薩克出去。
科爾薩克沒有動。既然打算盡可能拖延瓦雷丁陷落的時間,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如果您打算讓我全權負責防禦,那麼請您收回之前的命令,別讓安德森好不容易救出來的人馬折損在『征服線』上。」如果在以前,這番話肯定會讓霍華德二世感到刺耳。但此刻這位皇帝陛下已經沒了那些火氣,他的心如同修練精深的僧侶一般平靜似水。
只見他仍舊揮手說道:「知道了,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插手軍隊方面的任何事。」以往這位皇帝陛下喜歡干涉軍務,除了他的性格有些好大喜功,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怕科爾薩克功高震主。
現在局勢惡化到這種地步,接下來瓦雷丁帝國是否還能存在都成問題,他也沒興趣琢磨這、琢磨那。
再說,此刻的科爾薩克肯定沒興趣篡奪他的皇位,至於趕他下台、拿他做替罪羊以便向同盟求降就更不可能。蒙斯托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同盟高層也不可能為了瓦雷丁這個二流國家,得罪現在變得越來越重要的蒙斯托克。
正因為想通這些,霍華德二世反而異常坦然。
同一時刻,在北方剛經歷過戰火洗禮的裴內斯卻是一片祥和。
裴內斯的居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只是一個晚上戰鬥就結束了。按照他們原本的猜測,無論如何該打上十天半個月才對。如果按照戰爭初期的打法,僵持一年半載都有可能。
等到一隊隊人馬開進城,裴內斯人真正放下心來,他們知道被佔領的日子終於到了盡頭。
有人感到高興,同樣也有人感到末日已然來臨。那些在投降政府供職的人,現在一個個都心驚膽顫。這不是杞人憂天,軍隊開進裴內斯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人,按照投降政府的工作人員名單抓人。更恐怖的是,人被抓走之後,住宅還會被封起來,家屬、傭人一個都不許離開,門口有專門的人監視。
市中心廣場就像當年鎮壓反投降遊行一樣,這裡再次拉上鐵絲網,所有被抓來的人直接被關在裡面。
現在是一月初,天氣極為寒冷,這些人被抓時,有些還穿著睡袍,被寒風一吹不由得瑟瑟發抖。
一輛黑色馬車繞著中央廣場的邊緣轉了半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輛馬車吸引,他們無比恐懼地看著這輛馬車。
這是殯儀館的收屍車。
馬車停在總統官邸,幾個身穿黑色禮服的人走進去,過了大概五、六分鐘他們又走出來,每兩個人一組,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起抬著一個裹屍袋。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當後面兩個明顯小一號的裹屍袋被抬出來時,廣場上響起一片哭泣之聲,那是因為恐懼而哭泣。
誰都知道赫肖一家就四口人,除了夫妻倆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和一個十二歲的兒子,現在他們一家全死了。
他們或許是自殺,但是那些被關在鐵絲網後面的人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赫肖一家可能是被處死的,說不定等待他們的也將是同樣命運。
又是一輛黑色馬車緩緩而至。
被關起來的那些人更感到恐懼,他們不知道這次會是哪一家倒楣。
在眾人滿懷恐懼的目光注視之下,這輛黑車停在獨立宮前面。
這次廣場上響起的不再是哭泣之聲,而是倒抽冷氣的聲音。
獨立宮建於十二世紀中葉,是裴內斯最古老的建築物之一。建造它是為了紀念蒙斯托克的獨立,裡面除了一些歷史資料外,最重要的就是蒙斯托克幾位創始人的遺體。
這次的時間要長得多,一個多小時之後,穿黑色禮服的人抬著六個裹屍袋走出,這些袋子明顯輕得多。
黑車走了,當這輛馬車消失在馬路盡頭時,獨立宮突然響起一陣崩塌聲,這座裴內斯最古老的建築物迅速坍塌。
廣場上頓時塵土飛揚。
被圈在鐵絲網後面的人紛紛背轉身子,將脖子縮進領口裡,以免吸進塵土。
看到獨立宮倒塌的並非只有關在廣場上的人,還有埃爾文和坎貝爾,他們倒是不在乎揚起的塵土。
「回去吧,沒什麼可看的。」坎貝爾輕歎一聲。
兩個人站立處是總統官邸頂樓的陽台。只是片刻工夫,這裡已經被蒙上一層厚厚塵土。
總統官邸的裡面全都是人,這些人都戴著白色手套,在滿地文件堆裡翻找,甚至將壁爐裡的灰燼也撿出來仔細辨認一番。
在臥室地板上除了散落的紙片,還有四個用粉筆畫出的圓圈,那是赫肖一家屍體躺下的位置。
總統官邸和騎士總部相隔才幾百公尺遠,昨天晚上騎士總部遭遇襲擊,赫肖立刻知道不妙,他也知道如果落到抵抗軍的手裡,他仍舊死路一條。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不打算逃。
命令手下的人燒燬文件和書信的同時,他將自己和全家人反鎖在臥室裡,用事先準備的毒藥自殺。
赫肖一死,在總統官邸工作的人也顧不上焚燬文件。他們紛紛逃回自己的家,有些比較聰明的傢伙趁著黎明瓦雷丁人撤退的機會,一起混出城。那些不夠聰明的人等到抵抗軍大隊人馬開進城之後,被一個個抓出來,關在市中心廣場上。
坎貝爾和埃爾文從陽台上下來,神情凝重地往書房走去。
書房同時是歷任總統辦公的地方,有時也在這裡召開一些小規模會議。
利奇此刻坐在那張大辦公桌後面,那原本是總統的位置。海格特和嘉利坐在書架邊,海格特隨手翻看書架上的書,那是歷代總統的收藏,全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品。
「感覺怎麼樣?」坎貝爾問道。當初他第一次走進總統官邸,帶他來的長官也這樣問過他。
「沒有想像中奢華,不過挺舒服。」利奇說道,曾經見識過天之城的恢弘,他對眼前的裝飾和陳設不會太在意。
「住在這裡的人品味不錯,這些書都很珍貴,桌上的雪茄、小客廳裡放的那些酒,還有咖啡和茶葉全都是好東西。」海格特在一旁說道。
嘉利沒有發表意見,因為她對這些不感興趣。
「說實話,我沒想到你真的敢那麼做。」埃爾文在後面歎息一聲,他指的當然是毀掉獨立宮這件事。
「那座神壇早該拆了,死人就該待在墓地裡。」利奇毫不客氣地說道:「更何況將來的蒙斯托克第二共和國根本不需要他們的影響力。」
海格特和嘉利對望一眼,前者聳了聳肩膀。說實話,他們都感到有點過分,只不過這種話他們不會說出口。
「你打算把他們的遺骸遷到什麼地方去?」埃爾文問道。
「這幾個人最初不是埋葬在格林馬爾公墓嗎?」利奇好不容易才從一些資料上查到這件事。
「格林馬爾公墓?」埃爾文苦笑道:「蒙斯托克剛建立時,那裡是郊區,所以正好當做墳地。現在那裡已經是第九區,原本是墓地的位置,現在說不定成了一片商業廣場。」
「原來埋在格林馬爾公墓的人呢?」利奇問道。
「我哪裡知道?公墓被遷走是四百年前的事。」埃爾文的身體突然僵住,他明百了利奇的意思。
利奇根本沒想過要把那些遺骸留下。
客氣一點的話,或許某塊不為人知的墓地會多出幾座墳墓,墓碑上刻著的是隨意填寫的名字:不客氣的話,十有八九會直接火化,然後將骨灰拋灑到河裡。
一想到這裡,埃爾文從心底冒出陣陣寒意。
坎貝爾也是心頭一震。他算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卻不至於如此趕盡殺絕。
當初他看出利奇將會是比他更加激進的人物,沒想到這傢伙激進到這種地步,連刨墳掘墓都做得出來。
「你打算怎麼處理外面那些人?」坎貝爾一指窗外,他想聽聽利奇的打算。
現在的他已經不敢猜測利奇能做出什麼。
「當然是公開審判。這些叛國者將會為他們的罪行得到應有的懲罰。不只是他們,還有很多沒有被找出來的叛國者也會被逮捕,然後接受審判。」利奇冷冷地說道。
「那麼定罪的標準呢?」坎貝爾繼續問道。
「在投降政府任職的將被判處死刑,沒收所有財產。沒有在投降政府任職,但和瓦雷丁帝國有生意來往的,只要平均月金額達到一萬元以上就處以十年以上監禁,同樣沒收所有財產。不在政府任職、沒有生意來往,但在被佔領期間曾經為瓦雷丁人歌功頌德的人,處以五年以上徒刑。還有那些借用過瓦雷丁人的力量為非作歹的傢伙,也要接受相應懲罰,從五年以上徒刑直至死刑。」
說到這裡利奇掃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紙片:「還有這些和瓦雷丁人暗通款曲的傢伙,他們將會以間諜罪被秘密審判。」
坎貝爾和埃爾文又被震撼,他們知道利奇肯定會來一場大清洗,但他們顯然低估清洗的範圍。
利奇剛才所說的五種人裡,第一種死有餘辜,第四種也是罪有應得,第五種明顯是剷除異己的藉口,唯獨第二種和第三種值得玩味。
和瓦雷丁人做交易不意味親瓦雷丁帝國,為瓦雷丁人歌功頌德也有可能是被逼的。
前者顯然衝著裴內斯的商界豪門。商界豪門的背後往往有政界豪門的身影時隱時現,正因如此,人們總是說金錢背後隱藏的是權力。
至於後者顯然是為了控制輿論。
有資格讓瓦雷丁佔領當局逼迫的肯定是各界名人,這些人影響力巨大,又是舊秩序的受益者;利奇想建立新秩序,這些人肯定會跳出來反對。
利奇的這兩招夠狠。
兩個老頭很清楚,換成他們的任何一個都不敢隨意碰這兩張巨網。前者早已和裴內斯各方勢力牢牢纏在一起,盤根錯節深深扎進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不是那麼容易動的。後者人數眾多,影響力巨大,隱約代表社會精英階層,是一個超巨型馬蜂窩。
但是他們同樣不會懷疑,利奇能把這兩張巨網撕成粉碎。
俗話說,唯瘋子和偏執狂才能成功。還有一句話,天才都不是正常人。這兩句話用在利奇身上絕對合適。
坎貝爾和埃爾文都能肯定,如果有必要的話,利奇不會介意讓市中心廣場鋪滿人頭,讓格勞德河全都染成紅色。
「為了讓前面的人騰出位置,你也用不著這麼狠吧?」埃爾文訕訕地說道,這裡的人以他的感觸最深,畢竟他也是蒙斯托克舊日的頂級豪門之一。看到利奇舉起屠刀,雖然知道這把刀不會砍在他的身上,卻生起一絲狐悲之感。
「我可沒你想得那麼狹隘。」利奇揮手,一股勁風過去將門關起,這才說道:「我出身於底層,所以我會為我以前熟悉的人多考慮一些。我打算在重建第二共和國的時候,盡可能地削弱豪門世家的影響力。」
「你想怎麼做?」埃爾文對這個話題很在意,因為涉及他和他的家族。
「古代有種懲罰制度稱為『連坐』,因為太野蠻了,而且讓無辜者為一個有罪者承擔罪行有違公允,所以後來人們漸漸廢除這種制度。但在我看來,用這招對付豪門世家非常合適。一個家族想要始終保持一定地位,必須盡可能讓更多人進入政界;人越多,犯錯誤的機會也越多。有了『連坐』制度之後,一旦其中某個人被抓住錯處,整個家族就一起打下去。而且地位越高的家族,盯著他們的人也會越多。」利奇並不擔心埃爾文無法接受這件事,因為這套作法顯然會對政治圈有效。
「這對於豪門世家難道公允?哪個家族沒有不肖子孫?因為一個人的過錯把其他人都牽連進去,是不是太過分了?」埃爾文非常不甘心,雖然他知道和他無關,只可能針對那些政界豪門。
「我不覺得有什麼過分。有的人出身於豪門世家,有的人出身於底層家庭,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我製造的不公平只不過抵消原來就存在的不公平。」突然利奇一陣冷笑,「再說,那些不肖子孫的所作所為為家族帶來利益時,那些豪門世家為什麼不說有違公平?」
利奇的話讓埃爾文瞠目結舌,他無法反駁。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海格特連忙出來阻止,他不想讓兩個人為這個話題爭吵:「還是說我們自己的事吧。接下來的仗怎麼打?」
海格特橫插一槓,總算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
「不得不承認,那個溜了的傢伙非常擅長逃跑。他不但自己逃了,還帶著裴內斯和前線的殘餘部隊一起逃了。」嘉利在一旁說道。
總指揮雖然是利奇,副總指揮是埃爾文,但真正總攬全局的是嘉利。
此刻的蒙斯托克沒有人比她更擅長規模龐大、人員分散、情況複雜的作戰。
「有多少瓦雷丁人逃出去?」坎貝爾問道,他、埃爾文和利奇戰鬥了整晚,等到援兵到來已是凌晨,之後他們就休息去了,根本來不及詢問戰況。
「具體數字仍舊在查證中,不過瓦雷丁人的損失不大,可能有兩萬到兩萬八千人正往南逃竄。」嘉利沒打算掩飾什麼。這場行動從收回裴內斯這一點來說很成功的,但從消滅敵人力量來說卻是失敗的。
對於這一點,利奇、埃爾文和坎貝爾也很清楚。
雖然他們的實力很強,但人數太少,再加上打得束手束腳,唯恐把裴內斯搞成一片廢墟,所以不可能給瓦雷丁守軍造成太大傷亡。
要說收穫最大的還是進攻騎士總部時的第一波攻擊,可惜機會只有一次。
「正面防線呢?難道也沒有太大斬獲?」埃爾文問道。裴內斯是因為進攻的人數人少,所以收穫不大,但正面防線就不同,施泰因和伯尼貝利的人馬加起來有七萬,又是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如果再沒有收穫就不對了。
「只斬獲一幫雜牌,大多是原來屬於中立國,後來投降聯盟的軍隊。人數比情報部門給我們的數字要多,投降的就有三萬五千人,還有一萬是戰死的。」
嘉利沒表現出絲毫興奮。昨天的對手實在太弱,別說和中線戰場的聯盟精銳部隊相比,就算是蒙斯托克第一、第二階段戰役,他們所遭遇的敵人都比昨天晚上碰到的雜牌部隊要堅忍和強悍得多。
「這也不錯,至少整個北方被我們完整奪回。」利奇只能往好處想。
蒙斯托克比較繁榮的省份都在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也集中在北方。北方能完好保留下來,對蒙斯托克的恢復大有好處。
與之相比,沒將幾萬瓦雷丁人留在前線算不上什麼遺憾。
「殘餘的瓦雷丁人還有這麼多的話,我們通過空中投送過去的幾支攔截部隊恐怕擋不住他們。而且那個指揮官好像挺厲害,南逃的軍隊看起來非常分散,行動也不統一,但步調卻很一致。古兵法說到行軍一直有『風勢』、『水勢』、『火勢』的說法,此人行軍已經得了『水勢』真髓。」埃爾文越說到後面,感歎味越濃。
他和瓦雷丁的幾個輝煌騎士打了一輩子交道,自然知道幾個老傢伙裡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不用說,肯定是新晉兩個准輝煌騎士中的一個。他忍不住生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感歎。
「我也覺得擋不住。」嘉利第一個開口。
海格特也在旁邊點頭。他和嘉利一直配合,看多了嘉利的作戰風格,自然一眼看出那個瓦雷丁指揮官的運兵之法和嘉利簡直一模一樣。
兩者相比,海格特甚至感覺那個人在大局觀察上比嘉利還略勝一籌,只是細節處理方面略有不如。
「既然大家都這樣認為,那麼我們讓大軍在後面尾隨驅趕,前面的攔截部隊也用不著太過拚命,讓他們盡可能保全自己。」利奇下令。於公於私他都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和安德森開戰。
「那麼派誰南下呢?」埃爾文問道。他更想問的是,已經搶回來的地盤怎麼分配?
其他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利奇更是打算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我當初曾經說過,將來的蒙斯托克採用軍區制度。我打算暫時粗略地把蒙斯托克劃分成『南』、『北』、『中』三個軍區,連邊界都劃分好了,就按照當初那兩道防線劃開。」利奇說道。這套方案海格特和嘉利早就知道,坎貝爾從海格特那裡也知道此事,只有埃爾文是第一次聽到。
埃爾文的腦子裡立刻盤算起來。
必須承認,利奇的分法算得上公平。三大分區裡以中部軍區最大,但被破壞得也最嚴重,畢竟第二階段戰役兩邊投入的兵力最多,來回拉鋸的次數也最多,戰鬥最慘烈。而且第二階段戰役後期,蒙斯托克採用堅壁清野的政策,寧願毀掉一切也下給瓦雷丁人留下一點物資,所以城市全都打爛了。
剩下的兩個軍區裡以北部軍區稍微大些,卻是三大軍區裡保留最完整,也最富裕繁榮的軍區。至於南部軍區,因為當初瓦雷丁人採用聲東擊西的戰法,而且大範圍迂迴包抄,打了蒙斯托克一個措手不及,大部分城市迅速陷落,所以城市的完好程度比中部軍區要好,不過被打爛的城市也不少,肯定不能和北方軍區相比,面積也是最小的,看起來挺吃虧。
但是南方軍區和瓦雷丁相連,將來一旦吞併瓦雷丁帝國,原本屬於瓦雷丁帝國的地盤十有八九會被歸入南方軍區管轄。
「裴內斯做為首都,要另外分出來。」海格特看到利奇忘了提這件事,所以在旁邊補充。
這個提議讓埃爾文感到不爽,但轉念一想,他又不得不接受這個提議。畢竟裴內斯的地位太特殊,如果算在北方軍區,那麼北方軍區的優勢太大了些。
到了這個時候他恍然大悟,為什麼沒有看到卡隆?
那個傢伙顯然正忙著接管城市,裴內斯是留給他的。
「我們兩個老傢伙已經沒什麼指望,再多的功勳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接下來追擊瓦雷丁殘餘部隊的任務就要拜託你們這些年輕人完成了。」
埃爾文一副忠厚長者的模樣。這次他難得拉上坎貝爾這個過往的競爭對手,就是因為他越來越感覺自己手上的實力不太夠。
埃爾文當然不知道,坎貝爾已經私下和海格特完成交易。
「中部戰區我最熟悉,交給我來打怎麼樣?」海格特握緊拳頭說道。當年他就是在第二階段戰役中嶄露頭角,但當初被瓦雷丁人壓著打,最後還被趕得走投無路。
對於海格特來說,這是他永遠難以忘懷的一件事。
將各路人馬的勢力範圍全都分配完畢,大家算是皆大歡喜,連埃爾文都感覺滿意,因為他得到的是最富裕的一塊。
當然他也明白,他得到的這塊地盤初期會有一定優勢,但是越往後,後勁不足的情況就會顯現。
從總統官邸出來,埃爾文正打算召集他的嫡繫好好商議如何組建北方軍區,沒想到他要找的那些人居然徑直朝他迎來。
埃爾文不感到高興。因為來的人除了他的嫡系之外,更多的是讓他煩心的一幫人。除了他們之外,後面居然還跟著幾個鬼鬼祟祟的傢伙。
「元帥,我們有些想法,不知道您有沒有空聽一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騎士走過來,此人身高超過兩尺,體魄魁偉,生得頗為雄壯,偏偏一臉諂媚。
埃爾文的心裡很不爽。眼前這個就是讓他煩心的人之一。
他原本打算找個理由把這個傢伙打發掉,但轉念一想,既然來了這麼多人,想要三言兩語打發走恐怕不會太容易。再說這次連嫡系的人都跟過來,讓他有些無法容忍。
「說吧,什麼事?」埃爾文冷臉問道。
「這裡不太方便吧?」那個中年騎士閃爍其詞,他看了看四周。
想要找說話的地方容易極了,市中心廣場周圍的咖啡廳全都有專門包廂,就是為了讓人談機密而準備的。
隨意找了一間。剛坐下,那個中年騎士就把跟來的幾個鬼祟傢伙推到前面:「我幫您介紹一下……」
還沒等他說完,埃爾文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他們是誰,一開始沒想起來,只是有些印象,現在想起來了。」
說話間,埃爾文指著旁邊的一個人,那是他的嫡系:「哈羅,你帶這兩個人跑一趟,交給法務部的人,告訴他們這裡有兩個漏網的叛國者。」
這話一說,密室裡的人全都傻了。這不是他們預料的結果,更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埃爾文一瞪眼。
被他指著的那個人立刻醒悟過來,他一把揪住一個人,把兩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拎出去。
看到兩個人被拎出去,埃爾文朝周圍的人掃視一眼,他釋放出的森然氣息讓所有人都感覺戰慄。
掃視一圈之後,埃爾文最終將目光停在身旁兩個嫡系的身上。對於其他人,他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我不管你們私底下怎麼合縱連橫,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絕對不允許出錯。那些投降瓦雷丁帝國的家族,記住——是家族。」埃爾文把聲音提得很高,簡直到了震耳欲聾的程度:「全都不會再有翻身的餘地。」
話說到這種程度,白癡都能明白背後的含義。
「唇亡齒寒……」那個中年騎士打算再勸。
「別說了,你如果想和他們混在一起,我不會管你,其他人也一樣。」埃爾文連看都不看那個傢伙。
那個中年騎士被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僵在當場,異常尷尬。
「獨立宮就這麼被毀掉了……當初瓦雷丁人來了都不敢這麼做,那個人卻……」中年騎士想從另外一個角度尋找突破口。
「瓦雷丁人進入蒙斯托克之後做過什麼好事?燒殺劫掠、無惡不作!他們不拆獨立宮是因為他們仁慈嗎?不是,那是因為他們覺得躺在獨立宮裡的那幾個傢伙,當初的做法和言論,對瓦雷丁帝國在蒙斯托克的統治會非常有幫助。」
埃爾文知道利奇憋著勁抹黑幾個共和國的創造者。
先是刨墳掘墓,接下來恐怕會在輿論上對那幾位開創者進行攻擊,最後肯定是在學術層面上把幾位「偉人」徹底踩下去,比如重新編寫歷史,公開某些內幕資料之類的。
在這件事上他不會和利奇唱反調。
「蒙斯托克為什麼這麼弱?為什麼我們保家衛國,但那些政客在一旁拚命壓制我們?這就是那幾個傢伙搞出來的。」
說到這裡,埃爾文惡狠狠地回過頭來看著那個中年騎士:「你別忘了,你也是一個騎士,仔細考慮你的立場吧。」
「你們都回去好好想想。」埃爾文揮了揮手,接著他轉手一指幾個嫡系:「你們留下,有些事交代給你們。」
中年騎士和其他人垂頭喪氣地離開。等到他們走遠,埃爾文讓剩下三個人把門關上。
「剛才我們在總統官邸已經把各自的勢力範圍劃分好了。蒙斯托克劃成三大軍區,按照當初的兩道防線劃開,北方屬於我們的,但不包括裴內斯;中部屬於海格特,南部給獨立軍。」
埃爾文將剛才的收穫對三個嫡系說了一遍。
那三個人頓時興奮起來,其中一個反應比較快,他一指門外說道:「怪不得您不再容忍他們。」
他不敢說得太清楚,不過言下之意就是那些人已經沒有價值。
當初埃爾文接受他們就是為了增加一些籌碼,以便在劃分勢力範圍的談判中能多一些得分。既然勢力範圍已經確定下來,這些人不再是籌碼,而是累贅。
「我像是過河拆橋的人嗎?」埃爾文冷哼一聲,他無論如何都要顧及自己的面子:「不是我不再容忍他們,而是他們自甘墮落。做什麼事不好,偏偏要和叛國者攪和在一起……」埃爾文一副恨其不爭的樣子。
突然神情一轉,埃爾文又變得嚴肅:「我剛才說的那番話,你最好記到腦子裡。那些和叛國者有關的家族絕對徹底完蛋,你們千萬不要沾上去。獨立宮的事你們也不要多管。就算不想說拆得好也別表示不滿,更別讓某些有心人利用。」
同樣屬於保守派的人物,埃爾文和博斯羅瓦比起來現實得多。
那三個人原本還想勸元帥,站在道義的高度對獨立宮的事做出一些表示,就算不能再增加一些地盤,也能借此增加一些發言權和影響力。
但此刻看到元帥神情如此凝重,他們的話不敢往外掏。
埃爾文知道這幾個手下其實沒有想通,他輕歎一聲說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獨立宮裡的幾個人所創立的共和國,已經滅亡在瓦雷丁人手裡。現在是蒙斯托克第二共和國,反攻的主力是那個人,所以他是最後的勝利者,他有權力書寫歷史。」
「但是人心自有公道。」埃爾文的一個手下實在難以接受,忍不住反駁。
這些騎士很多都是以前博斯羅瓦的手下,後來才投靠到埃爾文麾下,所以想法更接近博斯羅瓦。
「人心可以被收買,實在無法收買……」埃爾文看著那個手下,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人是會死的,如果人都死了,心中的公道還存在嗎?再說,你畢竟是一個騎士,好好考慮你的立場吧。」
這已經是第二次提到立場。
提出質疑的騎士頓時說不出話。就算對共和國的幾位創始者心存敬意,但是對蒙斯托克以前壓制騎士的做法,他們都感覺很不舒服。
與此同時,他們也聽出元帥的言下之意。
所謂立場恐怕是假的,真正需要考慮的恐怕是利益,屬於騎士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