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四九折 斷鶴續鳧,天涎雷鼓

  莫說耿照措手不及,連素來冷面的弦子都怔了一怔,清澈的眸底掠過一絲極細極微的訝色。漱玉節命她解開兩隻臂韝(音「勾」,皮革製成的護腕),捲起袖管,伸出一雙欺霜賽雪似的瑩白皓腕,掌緣橘粉、青絡淡細,肌下若有骨骼,只怕也是精雕細琢的玉架子。

  「典衛大人若要施術,須一探脈門否?」

  漱玉節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溫婉的笑裡似藏著一絲狡黠。

  耿照忽覺符赤錦贈她的「狐狸精」三字考語,真是一點沒錯;狐狸若化成了人的形貌,約莫便是眼前身披玄素的淡雅美婦。

  「還是典衛大人的祓雷之術,須觸及身子其他隱密處?」她一打響指,玉靨上分明是言笑晏晏的模樣,眸子裡卻連一絲笑意也無。「弦子,褪衣。」

  修長的黑衣女郎想也不想,逕伸手去解腰帶,神情平靜無波。

  「且慢!」

  耿照索遍枯腸,實在想不出什麼應變的說法,把心一橫,舉手喝止。「宗主,不用讓弦子姑娘解衣。在下……並無化解雷丹之法,當日救得老神君的性命,其實是僥倖。」匆匆將吸化雷丹的難處解釋了一遍。

  漱玉節冰雪聰明,縱使不通碧火神功,也約略弄懂了他的意思:耿照並非是不能吸出眾人體內的雷丹,只是若無明棧雪的幫助,他自體也未必能將雷勁化為己用;更別提在吸化的過程中,須冒雷勁灼身的風險——明棧雪說過了,上次沒事,是耿照交了好運,可一不可再。

  她輕輕一哼,放下蓋杯,冷笑道:「原來典衛大人想做無本生意來著。妾身若不問,典衛大人打算何時才說?」耿照自知理虧,說開了反倒坦然,回口道:「宗主恕罪。方才為逃出重圍,便是真的不會,也只能說會了;宗主若易地而處,能直承不諱否?」

  漱玉節櫻唇微抿,輕輕哼笑一聲,卻未答話。

  「況且,在下並非全然幫不上忙。」耿照見她並未發作,心中又多幾分把握,續道:「方纔也曾提過,我有個朋友,是一位姓明的姑娘,對雷丹的瞭解遠勝過我。明姑娘與那岳宸風有隙,我懷疑她的失蹤與岳宸風有關。宗主若能幫忙探聽明姑娘的下落,以她對雷丹的認識,必能解決五帝窟的心頭大患。」

  漱玉節冷笑:「本門未得好處,倒要先付利息了?典衛大人打的好算盤。」彎細的螺黛柳眉一挑,哼道:「你與那姓明的女子,究竟是何來歷,為何能解紫度神掌的獨門之患?你自稱是刀皇傳人,身上的內功既非軒轅紫氣,更不是神璽聖功,分明是冒名頂替,究竟是何居心!」

  耿照心中一凜:「聽她的口氣,倒像識得刀皇前輩。」搖頭道:「那些傳人什麼的,也不是我自己所說。傳授我武功者,並未自稱刀皇。」他這話說得理直氣壯。琴魔、胡彥之、明棧雪,甚至是娑婆閣裡的千手觀音木像,並無一個自稱是武登庸;刀皇傳人云云,全是某人的信口開河。

  漱玉節冷冷一笑,停頓片刻,垂眸輕道:「是麼?江湖傳言刀皇的眉相特異,被稱做是「凌雲紫氣」,唯其中一邊留有刀痕,因此破了大富大貴之相。你所見到的那人,破眉處是在左邊,還是右邊?」

  耿照一下被問蒙了,心裡直將老胡罵了個狗血淋頭;本想隨便猜一邊賭賭運氣,忽憶起幼年時在龍口村與鄉里頑童玩耍,有個握緊雙拳、教人猜哪邊有石子的把戲,心想:「她故意這麼問,說不定武登前輩根本沒有破眉,問題本身就是圈套。」一徑搖頭:

  「我說了,傳我武功之人,並未自稱是刀皇。只記得是個白鬍子老公公,連眉毛也是白的,沒注意有什麼疤痕。」靈機一動,突然問:「莫非宗主曾經見過刀皇?」

  漱玉節並未理會,蹙眉片刻,忽又展顏。

  「你很狡猾。」她雍容一笑,清亮的眸子掠過一抹狡黠,翻臉竟似翻書一般,前後簡直判若兩人。「也罷!與聰明人合作,總勝過與蠢人攪和。只要你對本門還有用處,我們之前的協議依然有效。」喚來弦子,附耳吩咐了幾句。

  弦子領命而出,要不多時便帶著楚嘯舟回來,他的面色比數日之前更加蒼白,印堂之間隱約泛著一股青雷紫氣,行走時步伐踉蹌,似要花費極大的力氣,才能稍稍抑制身上的苦痛。

  身後,又有兩名潛行都衛亮出明晃晃的蛇匕,押著另一名蒼白瘦弱的少年進來,卻是阿傻。

  「根據過往的經驗,雷丹在中掌後五到七天之內將會成形。嘯舟受傷已有數日,眼下正是最關鍵的時刻。」漱玉節淡然道:

  「你若能將他體內雷勁祓出,勿使雷丹成形,我便信你說的話,你我的合作仍如前度所議,絕不變卦。否則……」玉指啪的一拈,那兩名潛行都的女郎短刃交叉,架得阿傻昂頸而起,倔強的面孔微露一絲痛苦之色。

  耿照莫可奈何,心想:「到了這份上,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搬開桌椅,扶著楚嘯舟盤腿坐下,一手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另一手按著他背門「大椎穴」,一邊思索當日在密室中雷勁入體的運行路線,低聲對楚嘯舟道:「一會兒行功之時,你千萬不要運功抵禦,專心想點別的事,莫想筋脈、真氣便是。」

  楚嘯舟閉目不語,神情極是冷漠。

  耿照運起碧火真氣,徐徐送入他的體內。紫度神掌種雷成丹的道理,其實十分簡單:雷勁入體時,便如細沙侵入貝蚌,柔軟的蚌肉感受異物,又吐之不出,只好不斷分泌黏液將之包裹,以減少疼痛;久而久之,侵入的細沙便成珠母,裹於其外的泌潤卻成了珍珠。

  雷丹的生成也一樣。

  紫度神掌霸道無比,只消一點雷勁入體,便能炸得腔子迸開,內臟糜爛。

  種丹則須逆運真氣,就像是替火藥硝石裝上外殼、製成炮仗,推遲雷勁爆發的時間;一旦入體,受害者的真氣自然發生感應,化不去、又逼不出,只好一層層裹將起來,結成丹氣。

  而居中的雷勁不散,一點一點滲出內丹,將之同化,受害者又須耗費更多的真氣來包裹,避免爆發,無形中將雷丹越養越大……長此以往,雷丹終會超過體內真氣所能負荷,須以藥力凝縮壓制,期限大約是一年。即使如此,一旦運使內力超過八成,體內真氣失了平衡,也可能造成雷丹的爆發,便是「九霄辟神丹」也救不得。

  楚嘯舟中掌數日,正處於雷丹將成未成的階段,真氣密密裹著一點雷勁,在丹田氣海之內滾成了一團,若實若虛。他全身的肌肉、筋脈反映腹中的激烈變化,其疼痛不遜於利刃攪腸戳腹;過去時常有人捱不住這種痛苦,索性一死以求解脫的。

  耿照聽明棧雪解釋過雷丹的原理,此時以一絲碧火真氣度入楚嘯舟體內,走遍全身筋脈,果然與明姑娘所說無不相同,暗忖道:

  「我要應付的敵人自是越少越好。已被雷勁同化的內力不計,裹在外層的真氣須先剝離,勿使結丹。」打定主意,運起碧火真氣,源源不絕灌入楚嘯舟體內。外力入體,楚嘯舟的真氣自生感應,便要抵禦;但先天胎息緻密的程度,卻使得天下一切護體氣勁在其之前,硬生生成了漁網竹篩,半點也截不住水流。

  楚嘯舟原本無意催動內力相抗,誰知那股莫名真氣竟絲絲透入,明明並未失去內力,週身的內力卻攔之不住,直如無物;他猛一抬頭,沉聲嘶吼道:「你這是什麼邪功!」背脊一拱、手臂交錯,便要將耿照的雙掌格開!

  耿照挪肩抬臂,身子似乎前後左右劃了幾個斜斜的圓,無論他如何掙扎,雙掌始終牢牢按在前後兩處穴道上,喝道:「別動!我不會害你。」持續催谷內力,絲絲真氣便如刀劍一般,將他丹田之內的滾熱氣團一層一層削去!

  楚嘯舟的下腹中如有無數尖刀攢刺,饒是他天生孤冷,也不禁咬牙低咆。

  漱玉節起身趨前,終是不明所以,不敢橫加出手,急得叫喚:「耿照!你……你對他做了什麼?」那兩名潛行都衛都忘了還要押人,舍下阿傻,不由自主圍了過來。

  弦子手按靈蛇古劍,擺出逆手拔刀的架勢,只待主子一聲令下,便要出手救人。

  耿照絲毫不敢放鬆,碧火真氣縱橫切削、層層解去外殼的氣團,終於露出其中的一點紫度雷勁,失去包覆的焦旱戾氣「滋滋」迸出,灼血成煙、炙肉為炭,楚嘯舟五內如焚,肌膚一瞬間漲得紅紫,毛孔竄出絲絲熱氣,忍不住嘶聲慘叫——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忙使出「汲」字訣,送入楚嘯舟體內的碧火真氣如潮水般倒灌而回,勢之澎湃,連同雷勁也一併吸了回來,猛向後彈開,半空中伸手一撐,落地時已是五心朝天,渾身紫電奔竄、白霧蒸騰,拼著全身內力壓制雷勁,避免它在體內炸開,卻抽不出半點餘力來化消。

  (糟……糟了!)

  明棧雪的顧慮不幸言中,這是最糟的情況。

  上一回雷勁失控竄走時,有明姑娘助他一臂之力,以她的碧火功修為,再來幾個也能救;光憑耿照一己之力,能壓制失控爆發的雷勁已屬難得,不能將雷勁轉化成碧火真氣,引為己用,跟被種了雷丹有何區別?不過是從楚嘯舟身上,再移轉到耿照身上罷了。

  「嘯舟!」

  漱玉節飛奔過去,命弦子將他扶起,一搭腕脈,果然已無紫雷之氣。回頭見耿照青筋暴出,渾身赤紅,難掩心中駭異:「難道他竟不是將雷丹化解一空,而是吸進了自己體內?這卻……這卻是如何能夠?」

  耿照有苦難言,漸漸壓制不住,只得以真氣將雷勁裹起,心想:「完了,這下雷丹卻種到了我身上。」忽覺有人在身後坐下,隨即貼來一片瘦骨嶙峋的單薄背脊,兩人背心相抵,他背門「大椎穴」彷彿開了孔,原本在脈中流竄的雷勁正無去處,一股腦兒從破孔竄入一處新天地,恰與當日耿照解救薛百螣的情景相彷彿。

  一部份的雷勁脫體逸出,耿照壓力頓減,心中卻大起疑惑:「是何人救我?」睜眼回頭,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只見來人一身雪白中單,渾身被雷勁殛得青筋暴出,脹紅的肌膚直欲滴出血來,體溫沸滾欲騰,絲絲蒸汽竄出毛孔,隱有一股煙焦氣息,卻不是阿傻是誰?

  他的內力遠不及耿照渾厚,但精純處猶有勝之,若非如此,早已抵禦不住雷勁,被殛成了一塊焦炭。

  耿照回過一口氣,忙回身盤坐,雙掌抵住了阿傻的背門,全力運使「汲」字訣,要將雷勁吸出。

  殊不知阿傻練的也是碧火神功,真氣的自體防禦並不下於他,可不是什麼竹篩漁網,阿傻又沒學過〈通明轉化篇〉的心訣,無法與他連成一個共同循環的周天運行網絡。碧火神功遇上碧火神功,一點便宜也沒得占,任憑耿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所能汲出的雷勁也極其有限。

  自他打通心魔二關以來,從未遭遇如此挫折:要救楚嘯舟的自己反中雷勁,要救自己的阿傻又成了新的容器,這一小點還不成氣候的雷勁在三人之間傳來傳去,居然縱橫無敵,誰也拿它沒辦法。

  耿照又氣又急,忽然靈光一閃:「既然吸不出來,我便將內力灌進去,讓阿傻有足夠的力量對付它!」加速催谷內力,源源不絕送入阿傻體內。兩人的內功畢竟是同源,阿傻縱使不懂轉化之法,也能感覺體內湧入了一支生力軍,彷彿原本將潰的陣勢忽得援兵,反過頭來壓迫雷勁,要將它逼出體外。

  大凡真氣離體,多由肢體的末梢而出。二少內力合兵一處,碧火神功加上碧火神功,終於追得雷勁沒命竄逃;這場奇妙的追逐起於任督二脈,雷勁便如帶路先鋒,後面跟著窮追不捨的百萬大軍,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竟然打通了阿傻各處筋脈阻塞,真氣貫通全身,不下於打破心魔障的易筋拓脈之舉。

  眼看周天循環即將完成,被逼出的雷勁突然一阻,滯於手厥陰心包絡經的「曲澤穴」,以及手太陰肺經的「尺澤穴」。這兩處穴道分在雙臂肘彎,阿傻筋脈一通,真氣越滾越強,再加上耿照毫無保留地催谷內力,依然難越雷池一步。

  耿照連試幾次,突然明白過來:「他雙手筋脈已毀,肌肉萎縮,難出大力,連真氣也無法通過。」但走到了這一步,已無回頭之路,只得咬牙運功,抱著百死無悔的決心衝破滯礙。

  阿傻所承受的痛苦則遠超過了楚嘯舟。雷勁雖是窮途末路,焦灼烈勁絲毫不減,散在全身筋脈中已如此難當,如今全集中在兩臂之間,被渾厚的碧火真氣不住擠壓,幾乎壓縮成了兩枚具體而微的小雷丹。

  他的雙臂皮開肉綻,鮮血流之不出,全化成淡紅色的血蒸汽,肌膚焦臭如結痂,肉眼能見表面紫電竄閃,發出極其駭人的「滋滋」聲響;饒是阿傻生性堅忍,亦禁不住張口低嚎,迸出野獸般的怪異吼聲。

  諸女不禁色變,紛紛掩鼻退開。漱玉節拉著弦子後退些個,忍不住出聲提醒:

  「耿照!你朋友已有血沸之兆,再這樣下去,會將他活活烤死的!」

  耿照如何不知?只是進退無路。阿傻的筋脈已經不起雷勁的反覆折騰,此時撤去內息,徒然害他送命而已。

  恐怖的燒灼持續了將近一刻,兩人均傷疲已極,雷勁卻逐漸消失,不知消耗於何處,阻塞也較先前推進不少,已至腕間的「太淵」、「大陵」二穴;片刻餘勁透入手掌,終由指尖的「少商」、「中沖」兩穴逸出體外,大功告成。

  耿照緩緩收回內力,自行搬運周天,回復元氣。阿傻身子一歪,側倒在地,焦枯的兩條前臂傷痕纍纍,創口處鮮血迸流,汩汩而出。在場眾人之中,漱玉節最早回過神,命弦子為他滿滿敷上了珍貴的「蛇藍封凍霜」,取藥布仔細包紮。

  耿照此番不惜功力,耗損甚巨,運功大半個時辰,才得收功吐息。

  睜眼一瞧,時近晌午,花廳內的桌椅都恢復原狀,楚嘯舟已被移出。旁邊置著一床軟榻,榻上的阿傻雙手包紮妥適,換下了汗濕如浸的單衣,正靠著枕頭沉沉睡去。

  漱玉節仍坐在主位上啜飲香茗,見他醒來,不禁微笑:「典衛大人的內力深湛,令妾身大開眼界。當年本門費盡心思,犧牲了幾名一流高手,始終無法將雷勁逼出。能得典衛大人的幫助,紫度神掌不足懼矣!」

  「宗主客氣。我的修為只能應付尚未結丹的雷勁,若是成形已久的雷丹,恐怕得問明姑娘才行。」耿照一躍而起,活動活動筋骨,趨前去探阿傻的腕脈,見他脈象平穩,真氣充盈,這才放下了心。

  漱玉節目光如炬,早已看出這點。

  楚嘯舟體內的雷勁被悉數吸出,足證這少年與那姓明的女子有門道,只消確實掌握雷丹的特性、生成以及化解之秘,她並不缺高明的國手名醫研製解藥,這筆生意仍是十分的上算。

  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典衛大人不用擔心,妾身已派人潛入越城驛館,監視岳宸風的一舉一動。倘若那位明姑娘真在岳宸風的手頭上,很快就會有消息的。」命弦子取來一方白巾攤在几上,巾子裡包著幾片枯葉似的碎皮,既薄又脆;拿起一瞧,似能透光。

  「這是什麼?」

  「是貴友褪下的痂皮。」

  弦子打開阿傻臂上藥布,厚厚的糊狀膏泥之下,隱約露出粉紅色的表皮,淡淡的刀痕舊疤猶在,卻已非原先萎縮的枯褐死肉,而是新生的肌膚。

  「這……這是怎麼回事?」耿照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

  「妾身也不甚了了。原本弦子為他敷藥包紮,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裹好的藥布突然鬆脫滑動,揭開一看,才發現焦萎的舊皮紛紛脫落,竟生出新的肌膚。」漱玉節道:「妾身曾聽人說,若將玄鐵研製成極細的帶磁玄針,摩擦之後用以刺穴,將產生輕微的殛人電勁,有助於活化氣血。他身上發生的異變,其理或與此有關。」

  耿照觀察片刻,難掩心中喜悅:「這麼說來,他的手有機會能復原了?」

  豈料漱玉節輕搖螓首,失笑道:「他週身氣血被雷勁活化,再加上筋脈打通,真氣充盈,縱使能再生新肉,卻無法自行修補被挑斷的手筋。斷筋若能生出,又如何廢去手足四肢?」

  耿照愕然片刻,點頭道:「能生出新肉,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垂落雙肩,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失望。漱玉節靜待片刻,才曼聲道:「長是長不回去的,但未必便沒有其他的辦法。」

  耿照心中一凜:「這便是她的條件了。」拱手道:「請宗主明示。」

  「我五帝窟有三樣至寶,除食塵弓、玄母劍之外,還有一樣名喚「天雷涎」,既是世間至柔,也是世間至韌,不但能引雷走電,一旦注入內息,更可任意改變形狀。

  「這涎索的模樣似一團凝縮的龍筋,擷取約一粒黃豆大小,注入內力,便可拉成數丈之長,絕不中斷;灌注的內力越多,延展性越是驚人。迄今未有人能徒手拉斷這「天雷涎」的,若要分段截取,須以秘法為之,否則連食塵玄母也砍不斷。」

  天羅香所持有的異寶「天羅絲」儘管更堅更韌,卻無如此殊異的性質。

  「本門曾送出過一枚米粒大小的「天雷涎」,妾身因此結識一位精通外科的醫道大國手。我問他:「先生要這涎索何用?」那人回答:「斷鶴續鳧。可惜了一隻用劍的好膀子,想隨便找個人接上。」」

  想來似覺有趣,漱玉節微微一抿,笑道:「這位異人雖是遊戲人間,開口卻無空話。他若能「隨便找個人」接上一條斷膀,自能為貴友續以天雷涎,代替被挑斷的手筋。」言下之意,竟要以寶貴的涎索相贈。

  耿照又驚又喜,總算神智不失,轉念一想,登時明白過來:「帝窟被岳宸風奪去的至寶,莫非便是「天雷涎」?」

  「正是。」漱玉節頷首道:「這珍貴的涎索貯在一隻名喚「億劫冥表」的機關盒中,那盒子的樣子十分特別,一見便能認出。妾身近日將與那位異人相見,請他為貴友治療,待我等將金盒奪回,再以天雷涎為他接續手筋。」

  她面子、裡子俱都做足,耿照非給台階不可,連忙起身稱謝,算是正式訂下了連手合作之盟。漱玉節說到做到,在阿淨院的另一頭覓得一處獨立的禪房,真金白銀的打點妥當,讓阿傻與耿照同住;撤去了原本看守阿傻的潛行都衛,另派貼身的侍女日日前去伺候湯藥、擺佈吃食,照顧得無微不至,轉眼又過了三天。

  這三日裡,耿兆一有空閒,便將碧火神功的心訣與〈通明轉化篇〉傳授給阿傻,指點他自行修練的法門,自己卻早晚各花一個時辰的工夫打坐冥想,彷彿老僧入定。

  連照顧二少起居的侍女,都向漱玉節回報:「那小和尚怪得很,才剛起床不久,又坐著打瞌睡;午間用了膳,下午也睡。偏就夜裡不睡,有時戌時不到就沒了人影,非到子時才回。」

  「都沒練功麼?」特意安排不通武藝的侍女去,漱玉節主要也是為了這個。

  不會武功的少女,不代表沒有眼力,只是不易令人起疑。

  「沒見他練過。」小侍女搖了搖頭,又補一句:

  「一整個人哪,就像木頭。長得像,說話打瞌睡也像,閉著眼都不動。」

  任憑漱玉節見多識廣,也不知世上有這樣一門「思見身中」的練功法。耿照在空明之境裡檢視記憶,日日與老胡打、與狼首聶冥途打、與老神君薛百螣打,輸在哪一招上便喚出再打過,打上五十遍、一百遍,直到完全克服為止。「薜荔鬼手」八部四十路絕學自不待言,更是早晚必修的日課;若有餘裕,便與木雞叔叔比賽砍柴揮刀,重溫一下父親姊姊,以及七叔的聲音形貌,還有在流影城等著自己的一大一小倆美人兒……

  ◇ ◇ ◇

  三日轉眼即過,潛行都回報:岳宸風落腳的越城浦驛館之內,並未見得有形貌如明棧雪一般的女子。

  隨著三乘論法大會的時間逼近,城中管制益發嚴格。據說鎮東將軍慕容柔已抵達最近的谷城大營,似還沒有進城的打算;地主東海經略使遲鳳鈞大人在城外的官道上設下崗亭,迎接陸續趕來的貴賓,一面為了鳳蹕之事忙得團團轉。

  倒是岳宸風沒什麼動靜,鎮日在驛館飲酒狎戲,屋中不住傳來女子的呻吟嬌啼,聽得人面紅耳赤,左右均遠遠避開,不敢打擾。漱玉節忌憚他的武功城府,嚴令潛行都諸女只得在外圍打探,以免打草驚蛇,傳回的訊息均是兩手、乃至第三手之後,幫助不大。

  耿照夜夜在寺中搜查,次序井然、無一遺漏,終於確定明棧雪不曾回來過。連山上的上座院那廂也很平靜,媚兒那丫頭耗損不小,這幾日間甚是安分,沒敢尋什麼事端。當日在阿淨院劇鬥之後,由漱玉節花錢擺平,後來耿照返回現場,已不見郁小娥的蹤跡。

  ——一籌莫展。

  五帝窟眾人不無沮喪,因為無法預知瓊飛闖下的禍有多大,唯一比死還令人難過的,便是等著死,這三天自是不好過。據說瓊飛每天鬧著要去殺符赤錦滅口,若非楚嘯舟還在休養,只怕已聯袂殺下山去。

  耿照卻始終相信,她一定會再來。

  自從漱玉節下令移駐王舍院之後,連何君盼也搬出了阿淨院,符赤錦當日是跟岳宸風一起離開的,身後受盡帝門中人的白眼,她有什麼理由獨自返回,還在阿淨院裡意外遇上了瓊飛,得聞耿照能解雷丹的秘密?

  可能性只有一個:符赤錦為了某種目的,也許是要拿(或藏)什麼東西,又或與什麼人悄悄會面,才獨自來阿淨院。此事漱玉節不知,岳宸風也不知,所以她才無法將情報洩漏出去。這三天的風平浪靜,恰恰就是證明。

  若符赤錦要保守的是某樣東西,就未必會再回來;若她那天是來見一個人,很可能有再來的必要。

  耿照的猜測果然成真。

  隔天下午,一輛騾車停在阿淨院門前,一名體態豐腴、頭戴帷笠的白衣少婦掀簾下車,隨著接待的小尼姑碎步而入,似與尋常的女香客並無不同。

  但耿照既有過目不忘的奇能,遙見那少婦乳沃臀肥,卻有一把曲線深陷的細圓葫腰,走起路來款擺生姿,探出袖口的一雙柔荑如覆奶蜜,酥紅處都成了細潤的粉橘色澤,確是符赤錦無疑,一路悄悄尾行,跟來僻靜處的一間小小客房。

  比之五帝窟眾人的居處,這裡算是十分的簡陋寒酸,斗室不過比兩榻夾角略大一些,一張板桌一條凳,別的家生也放不下了。符赤錦平素愛穿紅衣,此番變裝前來,意在掩人耳目;耿照不敢太過接近,以免被她察覺,遠遠伏在房頂,由牆頂的鏤窗望入。

  只見符赤錦偷偷塞了一錠銀子,打發小尼姑走,掩上房門之後,原本慵懶如貓的動作忽變得敏捷起來,快手快腳地翻動榻上的墊褥,又挪開桌椅細查其下,終於在牆角的磚縫中,以髮簪尖端挑出一團灰白物事,似是紙捻一類。

  符赤錦打開觀視,片刻又將紙箋折起來,塞入纏腰的內袋裡。

  她一打開房門,正要離開,忽聽「劈啪」一聲勁響,簷上突出的覆瓦被鞭梢抽成一蓬碎粉,迎風灑落。符赤錦舉袖揮開,向後躍入門中,以防鱗皮響尾鞭忽施偷襲,仰頭怒道:「冷北海!別偷偷摸摸像個孫子,給姑奶奶滾出來!」

  語聲未落,長廊兩邊、小院四面黑壓壓地冒出人影,竟已將她團團包圍。

  符赤錦心中微凜,面上卻泛起一絲蔑笑,揚聲道:「怎地,人多欺負人少麼?漱玉節!別淨叫你的鷹犬爪牙來耀武揚威,自個兒卻老躲在暗處,不丟人麼?」冷北海收卷長鞭,從房頂一躍而下,冷冷說道:

  「我當你是五島血裔、宗苗之後,喊你一聲「符姑娘」,料想人各有志,有的骨頭硬、有的骨頭軟,半點也勉強不得。誰知你將瓊……少宗主賣給了岳宸風,自甘下流,令人不齒!」

  符赤錦蛾眉一挑,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幾時將漱家丫頭賣了?」厲聲道:

  「漱玉節,你出來!把話給我說個清楚!」

  眾人忽然靜了下來,廊間人流向兩旁分開,漱玉節扶劍裊裊而出,雪靨慘白,神情十分凝重。符赤錦原本惡狠狠瞪著眾人,絲毫不讓,一見她的神情,不由得微怔,蹙眉道:「你家丫頭……真出事了?」眾人聽得惱怒,又叫嚷起來。

  漱玉節素手微揚,止住騷亂,眸子直勾勾地望著她,咬牙一字、一字說道:「你跟岳……說了什麼?」

  符赤錦冷笑:「閨房裡的取樂調笑,漱大宗主也有興趣麼?」見她神色不善,片刻才收起了蔑態,冷面道:「你若是擔心小和尚之事,我什麼都沒說。信口無憑,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漱玉節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點頭道:「好。」把手一揮:「讓她走。」

  「宗主三思!」

  「萬萬不可!」

  「綁了這婊子,去換少宗主回來!」

  「夠了!」漱玉節提運真氣一喝,震得簷瓦格顫,在場幾十人的叫嚷全讓她壓了下來。帝窟眾人難得見她顯露武功,不覺一愣,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你回去罷。這沒你的事了。」紗袂翩轉,鸞釵細顫,掉頭便要離去。

  「慢!」符赤錦喝道:「把話說清楚再走。岳宸風大清早便出城去了,說要往谷城大營見鎮東將軍,隨行的還有將軍幕府派來的使者。我離開驛館的時候,他人都沒回,要如何抓走你的女兒?」

  漱玉節眼角一乜,卻未回頭,寒聲道:「隨我來。」也不管她答不答應,逕自交錯長腿,邁著細碎的蓮步前行;所經之處,眾人無不讓出道來。符赤錦猶豫片刻,率性地尾隨而去,無視於週遭亟欲噴火的憎恨目光,面帶冷笑、夷然無懼,一路始終昂首挺胸。

  漱玉節領她來到王舍院中,把眾人都留在精舍外。

  後進的一間雅房之中,但見一人躺在榻上,死活不知,全身衣發俱濕,彷彿剛從水中撈起;饒是如此,仍染得墊褥上一片血污,怵目驚心。那人和衣紮著白布,數名潛行都衛繞床奔走,捧水的捧水、擰布的擰布,忙成一團。

  薛百螣一掌抵著那人背心,顯是為他度入真氣,正到了緊要之處,頭頂冒出縷縷白煙。

  符赤錦打量了那人幾眼,驀地驚呼:「楚嘯舟!」更駭人的是:他一條左膀齊肩而斷,紮緊傷處的白色巾布早被鮮血染得黑紅一片,兀自汩出點點膩滑,也不知用上多少寶貴的「蛇藍封凍霜」,出血的狀況卻依然沒有好轉。

  ——斷面平滑如鏡,傷口卻極難止血,正是岳家名刀赤烏角的特徵。

  (果然是他!)

  符赤錦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四下巡梭,只見平時楚嘯舟佩在腰間的那柄單刀還在,被隨意擱置在榻邊一角,興許是急救裹傷之際,不知誰解下一扔,以免擋路,但另一柄刀卻不見蹤影——

  「食塵呢?」她面色一沉,森然道:「刀到哪兒去了?」

  漱玉節面無表情,輕輕擊掌,一名垂手侍立的黑衣女郎應聲上前。「你說。」

  「稟宗主:今早少宗主與楚敕使不顧婢子們的勸阻,執意下山去尋符姑……符神君,婢子們遮攔不住,跟了一陣,就沒了她二位的蹤跡。

  「眾姊妹散開找尋,正午過後不久,才在小陵河下游發現楚敕使。他說少宗主被岳宸風所擒,就昏了過去,沒見有食塵的下落。至於城裡的情形,須問菱組的其他姊妹。」

  小陵河乃是酆江、赤水間開鑿的一條人工運河,已有百餘年的歷史,幾與越城同壽,同時也是連接城池與浦港的樞紐。南船北馬在越浦下錨登岸,須改換小一點的沙船,循小陵河至城下;離人別賦、歸客洗塵,也多假小陵河的砌石柳岸為之。

  漱玉節接連問了幾名潛行都衛,漸漸拼湊起事情發生的過程:

  原來瓊飛被耿照一把摔暈,醒來之後,一口惡氣全都移轉到符赤錦身上,拉著楚嘯舟去「殺人滅口」。她大剌剌的進了城,打聽到岳宸風不在城內,居然大搖大擺地殺進驛館,逢人就打,要他們「把賤人交出來」。

  「說!」她揪著驛館官員的衣襟,勒得他面色醬紫,幾乎難以喘息:

  「符赤錦那個婊子在哪裡?沒人,我打下你們一口牙,教你們喝風去!」

  那官員哪裡說得出來?一眨眼便吐出滿嘴碎牙和著血,痛得暈死過去。

  好不容易有一名馬伕供出「曾見符姑娘套了車」,兩人趁著衙門官差還沒趕到,乒乒乓乓打爛了大堂裡的几凳古董,揚長而去。後來不知怎麼,在城外遇上了還沒走遠的岳宸風,下場便如眼前所見。

  潛行都裡負責監視城中驛館的菱組一行,只見得兩人離開,卻未見岳宸風回來,推斷瓊飛與食塵都被他順道帶去了谷城大營,是以不曾看見。五帝窟所佈置的眼線,並未遠及谷城,岳宸風一出越城浦,形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唯今之計,就只有「等」而已。

  符赤錦本想說「你那白癡女兒是怎麼教的」,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冷笑:「你最好祈禱你一手調教的楚嘯舟是個膿包,一照面便斷臂失刀,給人扔進了河裡。要不然,用不著我同他說什麼小話,你自己掂一掂要用幾條人命,來填小和尚那個血坑。」

  忽聽薛百螣厲聲道:「娃兒!你說這話,與叛徒有什麼兩樣!」怪眼一睜、精光暴綻,全身殺氣迸發,緩緩站起身來。

  「薛公公!」堂後一聲輕喚,何君盼端著煎好的湯藥掀簾而出,交給榻邊的黑衣女衛,轉頭對符赤錦道:「我看,你也別回去了。岳宸風所知難測,那人對誰都是冷酷無情,你留在那兒也沒個照應,實在是太危險。」

  「留在這兒才危險。」符赤錦蔑聲哼笑:「我勸你們別想著救人。少打什麼壞主意,人還有回來的機會;莫給了人家借口,平白賠上一個女兒。」咯咯幾聲,掩口而去。

  此時,守在外圍的眾多好手都堵到堂前,階下黑壓壓一片,幾十隻惡狠狠的眼睛直視著豐腴白皙的葫腰麗人,一步也不讓。符赤錦全無懼色,昂首蔑笑:「漱玉節!管好你的狗,別教它們擋路,難看死了。」

  漱玉節霜顏覆雪,拂袖叱道:「讓她走!」

  堂外眾人沉默半晌,捏緊拳頭,緩緩讓出一條路來。

  「傳我號令,」帝窟之主咬了咬牙,神色一片靜漠,朗聲清道:「從現在起,誰都不許離開此地,不許前往越城浦救人,違令者視同叛徒,五島永世難容!」

  薛百螣重哼一聲,怒道:「你是她媽你都不肯救,還不讓我這爺爺去?」

  漱玉節頭也不回,冷道:「身為母親,我可以陪女兒一起死。老神君若在岳宸風面前露臉,沒有一擊殺他的把握,我須點多少人馬婦孺與你陪葬?」

  薛百螣雙目圓睜,半晌都說不出話來。片刻才垂肩低頭,「砰!」起腳踹飛了一張頗沉重的黑檀繡墩,容貌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 ◇ ◇

  符赤錦出了王舍院,囂狂的蔑笑一凝,忽變得無比凝重。載著她來的騾車早已在門前久候,她扶著車欄撩裙而入,信手放下小窗內的紗幔子,面上再也沒有笑容,雪白膩潤的豐腴嬌靨微微靠著窗邊,眸光空洞,似是心事重重。

  早在騷亂發生之前,耿照便已溜下屋脊,避開眾人的耳目,之後又搶在符赤錦前頭溜出王舍院,弄來了一輛小巧的髹漆牛車,還有一套僕役的粗布衣裳,一頂遮住光頭的油竹編笠——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這方面也越來越像明棧雪,想像力與行動力同樣出色,總能在需要時變出合適的道具,或為手邊僅有的東西發明合適的新用法。現在,蓮覺寺法性院的少年僧人搖身一變,成了城中貴婦的牛車車伕——當然,車廂裡不只沒有盛裝打扮的雍容美婦,恐怕連只死老鼠也沒有。

  他駕著牛車,不緊不慢地跟著符赤錦的騾車下山。對香客絡繹不絕的阿蘭山道而言,這才是最好的掩護。

  可惜有個笨蛋不懂。

  一團烏影扣著騾車的底板,藏身在軸輻之間。耿照刻意放慢速度,遠遠窺看車下人的身形服色,心裡已有了譜。

  儘管那人隱藏得很好,騾車的輪子印痕卻半點也騙不了人,哪怕車伕絲毫不懂武功,沒多久便發現車輛的負重有異,掀簾與車內的符赤錦附耳幾句,「吁」的一聲長嘯,將車子停在道旁。

  一輛車裡三個人,車座上的、車廂裡的,還有車底下的,誰也沒有動。

  耿照「喀答、喀答」驅車靠近,直到兩車並齊,最後甚至超前了半個車身,騾車還是毫無動靜。

  (奇怪……難不成,她要等我走了才動手?)

  忽聽那車伕喊道:「喂!前頭的兄弟——」聲音悶濁,又有些不自然的尖。

  耿照一勒韁繩,探頭應道:「什麼事啊?」冷不防車伕雙爪一探,逕朝他咽喉抓來!

  ——「血牽機」!

  以耿照現下之能,與五里鋪時相比,差別可說是天地雲泥;符赤錦的血牽機秘術縱使神異,只要不貼肉相觸,未必奈何得了他。但耿照不是為了打贏她而來,跟蹤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只要能跟著符赤錦抵達目的地即可——

  耿照從車座下抽出神術刀,似模似樣的應付了傀儡幾下,胸腹間故意露出空門,符赤錦咯咯一笑,手掌自車伕脅下穿出,運指如風,一連點了他幾處大穴。耿照奮力配合,光溜溜的腦袋一歪,手足僵硬地墜下了車座,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小和尚,耿大人!」符赤錦嘻嘻一笑:「這輛牛車是女子的把式,你一個大男人縮在忒小的車座裡,不覺得彆扭麼?」其時越浦左近的貴婦仕女外出,多由婢女僕婦駕駛這種華麗的小牛車,蔚為風尚。耿照來自更南方的流影城,繁華遠不及三川,自不知有這些花樣。

  符赤錦沒料到他一下便失風被擒,失笑道:「憑你這點微末道行——」驀地車下銀光一閃,幾乎將她劈成兩半!

  她原本閃不過,但車伕一直被她拿在身前當傀儡,這迅捷無倫的一刀便由那倒霉鬼代為受了;兩屍塊分裂的瞬息間,她忽揚手打出一蓬黃霧,來人正施展絕頂身法隨影而上,顏面猛被黃霧一卷,登時翻身栽倒,修長苗條的身子輕輕扭了幾下,旋即癱軟不動。

  符赤錦好整以暇地躍下車來,咯咯笑道:「弦子呀弦子,枉費你跟了漱玉節這麼久,豨蛇煙也不知放過多少回了,有沒親身嘗過這煙的滋味?」可惜弦子再也無法回話。這煙連紫龍駒策影都能放倒,更何況一名冰肌玉骨的清麗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