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八八折 至誠無礙,心若鏡台

  繁華盡處,恍如一夢。

  赤煉堂雷家經營百餘年的風火連環塢,終也有燒完的時候。火勢漸褪的江面上,衰頹的焰光又將舞台還諸黑夜,除了風裡揮之不去的焦臭氣味,上半夜那場夾雜著血腥哀嚎的紅蓮災劫已悄然落幕,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符赤錦取下悶濕的覆面巾子捏在手裡,仍半掩口鼻,稍阻難聞的火場氣息。

  不幸的是:風火連環塢恰在上風處,飽含水氣的江風吹過餘燼,刮來滿滿的焦腐氣,彷彿炭泥與血肉混作一處還發了霉,臭氣既黏滯又兇猛,捏成一團的巾子效果有限,不過聊備一格。

  雖然好潔,符赤錦卻無絲毫抱怨,拖著疲憊的身子打點精神,腳踩濕軟的蘆叢沙洲沿江搜索,唯恐錯失了愛郎的蹤影。

  今夜的聚會裡,游屍門是唯二沒有開口或動手的燈籠之一——保存實力、甚至保持神秘,本就是穩妥的盤算,教旁人摸不清斤兩底細,自然又增添幾分忌憚。這在群邪匯聚的場子裡一點也不奇怪。

  聶冥途的舊有勢力早已灰飛湮滅,如今孤身一人的狼首,必須大大露臉以凸顯自身的存在,來換取更有利的談判空間;老謀深算的騷狐狸漱玉節,如非為了弦子,料想也是隱於燈籠之後,絕不輕易露底。至於那鬼王陰宿冥嘛……

  便說是女兒身,符赤錦認識的精明女子也不少了,且不說那頭騷狐狸,就連黃島何家的君盼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江湖歷練是少了點,但絕非年少可欺的軟柿子;手綰一島,無數豪士願意賣命效死,這可不是隨便哪家的小姐都能輕易做到。

  那陰宿冥明顯是著緊耿郎的,只是手段太劣,又捨不下離垢刀,救不能救、放不能放,竹藍打水兩頭空,反教旁人摸清了深淺。由適才的混戰推斷,陰宿冥武功約與聶冥途在伯仲間,心計、臨敵反應卻遜了不止一籌,看得出內力不濟,然而武功偏走大開大闔的路子,須有深湛內功相佐,才能發揮威力。

  耿照什麼事都不瞞她,連在蓮覺寺窺破陰宿冥的秘密、有過合體之緣的事也都說了,符赤錦常纏著他問東問西,專揀些交合的細節問,又或在高翹著汗津津的酥沃雪臀、被他插得唧唧作響的當兒,瞇著如絲媚眼,冷不防咬唇回頭,帶著細細嬌喘:

  「你……你那天……啊、啊……也……也是這般弄……啊!就是那兒……美……美死了!上……上邊兒也要……呀、呀……忒厲害的淫僧,我要是媚兒,一定……一定想死你啦……」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則是咯咯嬌笑,樂不可支。

  思慮至此,符赤錦胸中潮湧,俏臉微微發燙,半晌才搖了搖頭,抑下心猿意馬。

  除了不知收斂的陰宿冥之外,武功高強的「玉面蠨祖」雪艷青、南冥惡佛,及至被稱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門人,大抵都盡量保持低調。從頭到尾不置一詞、不曾表態的游屍門,不過是更小心謹慎罷了。況且,這也不是現場唯一一盞全程保持緘默的燈籠。

  其實符赤錦只是別無選擇。

  耿照闖入聚會、力戰群邪,甚至妖刀異變陡生時,她幾乎想不顧一切衝上去,是大師父的識海傳音阻止了她。「女徒,切莫衝動。以你我現時之力,非但幫不了他,反而壞事。靜觀其變罷。」

  她知道大師父是忍著極度的痛苦,甘冒真氣逆行的危險,才得以心識傳音。他的聲音連在腦海中聽來都異常虛弱,字字句句如受萬針攢刺,教人不忍。

  論輩份,青面神在七玄之內,要比天羅香的「代天刑典」蚳狩雲蚳姥姥更高,連昔日游屍門主「血屍王」紫羅袈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太師叔;以橫空之姿接掌大位的「萬里飛皇」范飛強,從來不敢小覷了這位神秘邪異的長老。

  縱使傷重難支,青面神始終保有一擊之力,這是他今晚敢於出席這場聚會的保命符。這一擊足以令七玄宗主等級的高手俯首低頭,無論是混戰、偷襲,甚至是連手群毆,均能應手破之,讓愛徒帶著他安然脫險。

  而當耿照與雪艷青隨崩簷墜下,青面神判斷終於是使出這一擊的時候——

  在鬼先生等人的感知裡,天地彷彿晃了一晃,旋又恢復正常,不久後「噗通」兩聲重物入水,回見游屍門、五帝窟已不在現場,料想是趁亂離去。

  失去焰火的離垢刀被金杖挑飛,落地時兀自「嘶嘶」竄著白煙,惡佛、祭血魔君等作勢欲動,卻無人踏出步履。耿照心智被奪的畫面記憶猶新,在這幫邪道高手的眼中,妖刀不再是誘人香餌,而是深具威脅的妖物。

  鬼先生哈哈大笑,黑蝙蝠般的身形飄卷落地,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桿碧瑩瑩的翠綠物事,材質似是玉石,尖端雕成合攏的三隻鉤爪,「匡」的一聲扣住離垢刀柄,如擎蟹螯,連鉤帶刀拔將起來,寬大的黑袖管隨即垂籠,看不清是用什麼勾住了刀。眾人心中一凜:「果然!連他也不敢徒手握持,須以外物隔離。」

  陰宿冥見耿照與雪艷青雙雙墜江,驚呼一聲,忙躍上牆頭,黑夜江上水波粼粼,哪有二人的蹤影?回頭見鬼先生以鉤取刀,儘管她行事粗疏,畢竟有幾分女子細膩,暗忖:

  「小和尚以袖布裹手,仍被妖刀控制……看來,須得玉石一類的材質,才能隔絕妖刀的魔力。」餘光一掃,見惡佛、魔君都沒什麼反應,心中竊喜:「這兩人不如本座精細,竟未發現這個重大的關竅。待我回去,著人打造一隻玉鎖握柄,離垢刀的驚天之威,便歸我集惡道啦!」小和尚自然是要找的,妖刀也不能不要;兩相權衡,只能盼那淫惡可恨的小和尚命韌些,別就這麼摔死了。

  「鬼先生!」她清了清喉嚨,朗聲道:「這一下大夥兒都出了力,妖刀又不能分成三份,你可得給個交代。還是你有意繼續賭局,我等三人一擁而上,看是誰技高一籌,殺人奪刀?」

  鬼先生連搖左手。「這可使不得。三位一齊上前奪刀,我哪抵擋得住?」話鋒一轉,聲音裡帶著笑意:「況且鬼王說得對極,一把刀也不能給三個人……」陰宿冥冷笑:「你這是想挑撥離間麼?」

  「這個罪名我可扛不起。」鬼先生笑道:「三位出手,已表明了誠意。刀不能一分為三,出席大會的資格卻可以是人人有獎。」左手微揚,打出三道金芒,分射三個不同的方位。陰宿冥袍袖一捲,才知是封錦面繡金的請柬。

  「這封信柬裡,錄有七玄大會召開地點的路徑,以及進入之法。每封內容大相逕庭,其中所載法門,當然也只對帖子邀請的正主兒有效;諸位日理萬機,都是重要的大人物,照管不上這樣的小東西,為防信柬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才有這些計較。實屬無奈,還請各位多多見諒。」

  陰宿冥見柬上果然以篆字寫有「鬼王親啟」的字樣,心想:「好厲害的內勁,好厲害的手法!此人……絕不簡單!」忽想起一事,又問:「參加七玄大會的,就只我們三人了麼?」

  鬼先生笑道:「五帝窟擁有兩柄聖器、天羅香奪得萬劫,我已奉上請柬。至於其他人嘛……就要看他們這幾日的表現啦。大會召開的時日、地點如柬中所示,屆時我將恭候諸位大駕,請!」身形一動,拖著刀飄出丈餘,逕往山下奔去。

  (這……這便走了?)

  陰宿冥叫道:「刀呢?那把離垢算是誰的?」鬼先生哈哈大笑:「鬼王,賭局依然有效。七玄大會之上,誰提耿典衛的腦袋來,這把刀就歸誰!你還東張西望,惡佛魔君都已搶先啦!」

  (可惡!)

  她目光勁掃,果然不見二人的蹤跡,忙不迭施展輕功,按方纔的印象奪路下山,沿江搜索小和尚的下落。

  只可惜什麼也找不到。

  撇開粗枝大葉的陰宿冥不談,南冥惡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鬼先生甚至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耿、雪墜江的瞬間,早將入水的方位、聲響距離等辨得分毫不差,於江畔一測風向水流,當可推出二人漂至何處。

  但無論是惡佛也好、魔君也罷,甚至神通廣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與雪艷青。他們的心思越周密,聽風辨位的本領越強,離她二人正確的墜落地點就越遠,南轅北轍,只是徒然浪費時間罷了。

  就在耿照墜下的當兒,青面神發出了積蓄已久的、威力無匹的至絕一擊。

  「青鳥伏形大法」的心識如刀,掃過在場諸人的眼耳頭顱,剝奪了他們的五感知覺,植以青面神羅織的幻象——當然,幻象所示,是與耿照二人真正入水處風馬牛不相及的錯誤地點。

  武功高強之士,自信心往往凌駕常人。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懼,可以淬煉意志為武器……但於此刻,只是讓他們對幻象更深信不移罷了。

  這極其細微難以察覺、卻又無法抵擋或閃避的一擊,幾乎耗去大師父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丁點元氣,蝸居在甕裡的小小老人再無聲息,也無法以腹語或心識聯繫,彷彿陷入無盡的深眠。

  這個時候,只能靠自己了。符赤錦心想。

  大師父的幻術已將那幫妖魔鬼怪引至他處——若他們一意追殺耿照的話——接下來,就看她能否搶在鬼先生發覺不對、甚至回頭來找之前,搶先救起相公。耿、雪二人落水處再往下數十丈遠,便是一處生滿蘆葦的小小河灣,照理二人漂至此處,會被茂盛的葦叢攔住,偏偏符赤錦沿途尋來皆不見人影,又須倚靠明光照亮,不敢捨了那盞繪有血骷髏的大白燈籠,只得胡亂找些泥巴塗抹,稍稍掩飾一下。

  走著走著,忽見前方灘頭一具人體被衝了上來,軟軟張開的雙臂卡著泥灘亂草,就這麼擱淺不動,模樣依稀是個男子,不禁喜動顏色,脫口喚道:「耿郎……耿郎!相公!」飛奔過去,隨手將燈籠一扔,雙手拉住那人右腕拖上岸來,見他濕發覆面,頓感錯愕。

  (不……不是他!)

  耿照在蓮覺寺剃光了頭,縱使身負驪珠之力,體內生機暢旺,個把月來也不過長出兩寸來長的新發,還梳不了像樣的髻子,平日戴著紗冠帕頭,倒也不怎麼惹眼。也還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開胸腹腔子,早已沒氣,瞧服色應是赤煉堂的弟子。

  符赤錦氣喘吁吁,也不知是慶幸或失望,膝彎一軟,幾乎脫力坐倒。背後一人冷道:「沒想到……真的是你。」符赤錦霍然回頭,月光下一抹修長曼妙的身影持劍而來,一身紅衫獵獵作響,劍上凝光雖寒,猶不及那張凝肅的桃花冷面。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染紅霞也自問了無數遍。

  她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趴在濕冷的江邊沙地,衫裙浸濕大半,愛劍昆吾被棄置在手邊,既不見心上人,也無那幫外道的蹤影。

  勉強拄劍起身,好不容易尋了處樹叢擋風,盤腿運功內視,發現血脈略有淤塞,似是不久前被人點了穴道,邊調息恢復,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記得耿照被妖刀離垢附身,殺得七玄宗主連番失利,再來……再來記憶就模糊了。似有人背著自己,走過一條陰冷刺骨的長長通道,隨即聽見轟隆隆的江水奔流聲響……她還記得趴過的那片背門削平如鏡,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肩膀背脊都是輕薄纖巧,令人愛不釋手。

  即便對男子來說,修長結實的染紅霞都不是輕鬆的負擔,那樣巧致的肩背,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連片屋院,穿過長長的隧道?出隧道時,染紅霞依稀聽得一把優雅而威嚴的女子喉音,對背著自己的那人道:

  「……把她放下!到這兒就行了……」

  「……我答應他了。」冷靜的聲音透背而出。隔著少女玉一般的玲瓏胴體,染紅霞覺得她冰冷的聲音變得溫熱起來,帶著某種感情……或者該說是執拗?

  「放下她!」優雅的女聲加重了力道。「你不聽我的話了麼,弦子?」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很親近的人?

  ——是好朋友。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過了這關,我再介紹給你認識。說不定能做好朋友。

  (是她!)

  愛郎的笑語猶在耳畔,零散的記憶陡地串接起來,一下子產生了意義。

  弦子,是耿郎身邊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孩兒。就是她,以不可思議的毒辣快劍逼得那自稱「鬼先生」的陰謀家退了一步,及時解救她們倆;也就是她,讓五帝窟之主出劍干預,令血甲門之人不敢輕舉妄動,「她是我五帝窟之人。」染紅霞記得五帝窟之主是這樣說的。

  耿郎的身邊,怎會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為何要搭救自己?

  她拄著昆吾劍茫然前行,踩著濕泥焦土,一路走出了只剩餘燼殘星的火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欲往何處,白日間看熟的地景已發生驚天巨變,難以辨清。走著走著前方忽見一盞燈籠白暈,一把熟悉至極的動聽嗓音急喚:

  「耿郎……耿郎!相公!」既豐腴又苗條的身形撲至江邊,涉水拖上一具男子屍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瓏翦影看來,正是揀走了她那套紅衫裙的符姓女子。

  染紅霞聽得遍體生寒。

  初次見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裡,那時這位「符姑娘」與耿照赤身裸體,說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沒人肯信。染紅霞與耿照在危難中互訴心曲,還來不及問這事,心裡隱約希望能像說到弦子時一樣,終也給她一個「只是好朋友」的答覆。

  遠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隨手棄置的白燈籠。

  縱使塗抹污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紅墨仍被焰火映出燈籠糊紙,代表游屍門的骷髏頭彷彿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著頭斜插在岸邊濕泥之中,隨著炬焰一閃一閃地跳動。

  兩個女人隔著沙洲蘆葦,以及地上明明滅滅的燈籠對望著,呼嘯的江風刮不走長長的靜默。染紅霞不但認得這盞燈籠,也認得燈籠之後的人影——除了符赤錦驕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再否認的話就不是傻子,而是把他人當成傻子了。寶寶錦兒可一點都不傻。

  最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染紅霞。

  「耿……他人呢?」她輕聲問。

  「我不知道。」符赤錦搖搖頭。「我也正在找。二掌院,我……」

  染紅霞淡淡望著她。符赤錦欲言又止,片刻才歎了口氣,微笑道:「我說得再多也沒用,我頭一回見你,就知道你是心有定見的人。我也是。樣子機伶,骨子裡卻是個認死道理的脾氣,誰來說都沒用。」

  染紅霞一點也不想聽她說「我也是」。

  想起被揀走的那身紅衣裳,握著金劍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這……有什麼好揪心的?又不是我做賊!心裡的冰涼卻不見消減。染紅霞緊咬銀牙,忍著渾身的刺骨,不讓自己露出軟弱的樣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轉眼又要飛去……這世上的事,怎會如此令人難受?

  她的從容寧定,令染紅霞不由得生出一絲怯意。

  這對從小就勇敢無畏更勝男孩兒的二掌院來說,幾乎是不曾發生過的事。

  耿照離開映月艦沒幾天,她聽二屏言談之中有意無意提起,說鎮東將軍慕容柔新收了流影城典衛耿大人於帳下,當著越浦一干文武僚屬的面親自布達,好生風光;在場除了耿大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雪膚花顏的美貌夫人。不少人在背地裡暗暗稱羨,羨慕的不是他宦途顯達、年少得志,而是夜夜得擁這般稀世尤物……

  「耿大人?就是那個耿照麼?」

  方翠屏一邊收拾一邊聽著,本是漫不經心,忽然蹙眉打住,轉頭道:

  「他是什麼時候結的親?怎沒聽他說起過?」

  李錦屏聳肩一笑,口氣仍是一派溫和,彷彿一點也不奇怪。「我怎知道?江湖漂泊,說不定哪天遇到合適的人,娶妻生子,立業成家,也是常事。只不過這位「耿夫人」來得忒急,說不定便是身邊之人,早已熟識……」

  方翠屏心直口快,「啪!」一拍桌:「是了,定是那個符姑娘!我說呢,哪能憑空生出個耿夫人來,她倆孤男寡女,赤身露體待在船艙裡,傳出去有多難聽?也只能趁早成親啦。」想起二掌院在旁邊,一吐丁香小舌,狠狠地白了李錦屏一眼,回頭歉然道:

  「紅姊,我不是有心的,你別生氣。」連喚了幾聲,染紅霞才渾身一顫,如夢初醒,這話怎接都不對頭,只能寒著臉道:「我幹嘛生氣?誰愛成親誰成親去,干旁人底事?無聊!」方翠屏再怎麼直腸直肚,也知說錯了話,趕緊閉嘴告退,直出了艙外還能聽見她小聲埋怨:

  「死丫頭片子,坑死我啦!」李錦屏一貫的好脾氣,自也是笑笑而已,沒怎麼還口。

  這些話,一定是師姊讓她們來說的。儘管如此,「耿照成親」這件事仍重重擊碎了她的胸坎,有好一陣子無法呼吸,彷彿溺於無盡深海之下,怎麼也冒不上。但染紅霞心裡明白,耿照是個老實的性子,若和那符姑娘有了婚約,決計不會又與她在妖刀臨頭之際互許終身……

  望著身前的雪膚麗人,她突然對自己沒了自信。對他也是。

  「你知道耿照這人的。要不,就不會喜歡他了,是不?」

  符赤錦似是看穿她的心事,悠然道:「你自是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他,卻不能不信你自己,不信你對這人的瞭解,不信你看待這人的眼光。迷惘時,想想當初是怎麼喜歡上他的,你會想起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染紅霞聞言倏凜,但彷徨不過一瞬,姣好的杏眸旋即恢復冰冷,身姿未見動搖。

  「他……知道你是游屍門的人?」

  「我不替他回話,你自己問他。」符赤錦又輕輕歎了口氣:

  「二掌院,游屍門連我在內,普天下只剩四人,形同滅絕。你是個很正直的人,要不,他也不會這麼歡喜你,為你傾心啦!但世上的正邪原本就很難一劃為二,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如此簡單。

  「二掌院久歷江湖,不知近三十年來,有沒有聽過一件游屍門干的壞事?那觀海天門副掌教鹿別駕的義子鹿晏清,他在青苧村所犯的惡行,別說正道,還能算是個人麼?光從這兩點來看,孰正孰邪,猶未可知。」

  「這……」染紅霞為之語塞。

  符赤錦淡淡一笑。「為此,你起碼該給他個解釋的機會,讓你這樣歡喜傾心的男子,能親口對你說明,他是為什麼做了這些事、認識這些人,也才不枉了他對你的歡喜傾心。」

  染紅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符赤錦正鬆了口氣,忽見她微蹙柳眉,低道:

  「他……這些事,他都跟你說麼?說……說他歡……歡喜……說這些心事?」

  (寶寶錦兒,你怎老是這麼多嘴!)

  符赤錦恨不得左右開弓,抽自己幾耳光。

  女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從別的女人嘴裡聽到男人有多喜歡自己——他要真有那個心,怎不自己告訴我!她故作從容鎮定,輕描淡寫道:「往後有你聽他說心事,料想他也不再同旁人說啦。」明知是從權,心還是沒來由地一痛,像給針刺了似的。

  所幸她不是愛鑽牛角尖的性子,糾結不過片刻,見染紅霞貌美體健、英姿颯爽,暗忖:「我要是男人,也喜歡這樣的美人。這般正經八百的,任誰見了,都想欺負她一下。」心懷頓開,想起眼前最急的一件事,指著江流道:

  「我親眼見他掉落江裡,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前頭有個小河彎,能把浮木大小的物事攔住。一塊去尋他罷?」

  染紅霞無法拒絕,見她笑得雲淡風清,雖是明艷無儔、桃李一般的人物,眸子卻無比清澈,說不出的清爽宜人,不由生出好感,「鏗!」倒劍入鞘,板著俏臉乾咳幾聲,別開視線道:

  「本……本門立有嚴訓,弟子不許結交外道。請!」逕順流奔去,腳步卻不怎麼急,是三兩步便能追上的速度。

  符赤錦噗哧咬唇,心想:「你這心口不一的彆扭個性,肯定吃過不少苦頭。」料她臉皮子薄,再鬧說不定要翻臉的,忙收拾起嘻笑的神情,三步並兩步追上前去,與她並肩同行。

  ◇ ◇ ◇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嗆醒過來,意識才一恢復,體外刺骨的寒便激發內創,「惡」的一口鮮血嘔在水中,溫熱轉眼脫體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帶向遠方。

  夜晚墜江,在這料峭未褪的早春時節,最可怕的便是難以想像的水溫;第二可怕的,則是隱藏在平靜江面之下的洶湧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漁人船夫,絕不在夜裡下水,他們深深知道:白日裡知心順意如愛侶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臉不認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險,何況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幾口水後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沒餵了魚——一條藕臂抓著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緊一塊凸出礁石,水流幾乎將耿照的雙腿衝出水面,身下卻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艷青另一條手臂死死攀住岩石,想保持漂浮亦不可得,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時已是一具腫脹的屍體。

  (她……為何要救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並不難解。

  明棧雪殺了天羅香幾十名的迎香使和織羅使,又重傷了蚔姥姥,再加上師姊妹倆十幾年來的前愆舊怨,雪艷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當然之事。為逼問明姑娘的下落,什麼線索她都不會放過。

  耿照神智恢復,求生意志頓時無比強烈,回臂抓住雪艷青的肩腋,好不容易才挨著她攀住礁巖,奮力抵抗激流,虛乏的身子在水中載浮載沉。

  江流中心吃水較深,不易有岩石突出江面,此處離岸必近。耿照原以為一回頭就能看見江岸,誰知背後烏沉沉一片,似無邊際;忙轉向另一頭,才隱約看見山稜起伏的朦朧黑影,驀然省覺:

  「原來……我們被衝到對岸來啦!」誰知雪艷青忽然鬆手,修長的身子幾乎順流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個人被拖得幾乎沒頂,骨碌碌地連吞了幾口冰冷的江水,凍得他腦子發麻:

  「怎地……怎地這麼重!」轉念一想,又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艷青高大甚於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份量不清。

  耿照不敢鬆手,後頭一截浮木破浪而來,「砰!」撞上他的背門,差點撞得他口噴鮮血,索性抱著浮木一蹬,兩人嘩啦啦順流而下。其間彷彿一瞬,似又過了許久,耿照被一叢卡著木石的蘆葦纏住,才發現兩人衝入了一處小河彎裡,此處水深不過一人高,憋著一口氣能踩到柔軟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緩,划動手腳,終於能慢慢接近岸邊。

  他憑著一股蠻勇,抱著雪艷青的胸肋間奮力蹬水,硬生生游上淺灘,顧不得半身還浸在水裡,喘著氣癱坐在柔軟的泥床上,心想:「你……你救我一命,現下我也救還你,誰都別欠誰。」手掌欲從乳脅下抽出,手背卻抵住一個渾圓堅挺、觸感冷硬的物事,就著月光一瞧,原來是一副鑄成女子胸乳形狀的金綠胸甲。

  「難怪你這麼重!」耿照又氣又好笑,不禁暗罵自己糊塗。

  雪艷青週身披甲,護胸、裙甲、臂韝……等一應俱全,即使讓七叔這樣的當世奇人親炙,將甲鑄得薄而貼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鑌鐵,斤兩十足,童叟無欺。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幾倍,拖人帶甲泅水逃生,也真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給蒙了,總不能再攤上十五。耿照索性讓她倚坐在懷裡,動手除甲,那甲的形制與東勝洲慣見的不同,充滿異域風情,薄得像胡桃殼,造型滑潤平貼,腕間設有固定用的活扣,設計繁複、製作極巧,毋須倚賴繫繩便能束起,穿戴舒適,與衣裳相彷彿。

  他對機關細件甚是熟稔,三兩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嘖嘖稱奇,一一撥開腕上的金屬活扣,「喀搭!」一聲脆響,便將左腕甲解下。正要隨手拋棄,忽摸到臂甲內裡有不規則的凹凸,似是刻了什麼記號,翻過來仔細端詳,不禁色變。

  臂甲內刻的不是圖形記號,而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似是心法口訣一類。她著甲時原本在內側墊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內面壓印在肌膚上,既不舒適也不美觀,但內襯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開來便即剝落,這才露出了鐫刻在甲內的秘藏文字。

  黑夜裡難辨內容,但耿照謹記執敬司的教訓:但凡寫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絕不能輕易拋棄!避免誤看機密,只能幫她穿回去。

  誰知卸甲容易穿甲難,他將雪艷青環在身前,雙手繞過她高聳的胸脯試圖把腕甲穿戴起來。雪艷青可不是依人小鳥,個頭還比耿照高,肩寬臂長,耿照伸長指尖才構著腕底的活扣,解開時只須一根指頭的機關,穿回去卻大費周章,再加上肩甲、胸甲礙事,弄了半天始終不成,索性把臂甲銜在口中,勾她兩腋蹣跚起身,抬屍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見她一雙玉腿軟軟伸直,飽含力度的修長曲線既優雅又充滿野性,襯與白皙的雪肌,肌肉線條消去了賁張的稜角,只留下滑潤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機會看清她腳下那雙露趾的船底涼鞋:他此生見過最接近這個的足上之物,大概只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兒可沒有忒高的鞋跟,能如此前低後高、盡情地展示女子美麗的腳背,屐上的紅繩頭也粗厚、結實得多——

  才這麼想著,其中一隻金甲涼鞋「啪!」繃斷了細帶,約莫是拖行間鞋跟犁入濕地,前擋後刨地一較勁兒,終於禁受不住。

  繫帶斷裂的涼鞋被遺留在蜿蜒的軌跡上,雪艷青裸著一隻雪膩左足,腳背上勒出細細紅痕,襯得肌滑如脂,五隻腳趾頭蜷並著微微收攏,趾尖是淡細的橘紅色,趾甲彷彿一小顆瑩潤的珠母貝,出乎意料地充滿女孩子氣。

  雪艷青的白皙十分罕異。

  擁有異邦血統、輪廓一看就知道不是東洲人的媚兒,肌膚的色澤是屬於純粹的爍白,於「白」之一字的純度無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膚在夜裡帶著淡淡的藍暈子,是屬於夜晚的幽白;乃至於橫疏影的玉白、寶寶錦兒的乳白、染紅霞緞子般的潤白……諸女各擅勝場,不一而同。

  但雪艷青的白卻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帶著飽滿的乳脂光澤,單就色澤來看,除開異邦出身的媚兒,她的肌膚大概是東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純白的,白得略帶一絲淡淡奶黃,連帶使肌膚薄處如膝蓋、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黃的橘紅色。

  耿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拖出水面,寒風拂來,不由打了個寒噤,驀地懷中雪艷青一顫,嘴角竟溢出鮮血,猛然驚覺:「她受了很重的內傷!」顱中隱隱刺痛,對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發生何事……記憶零星雜亂,怎麼也串不起來,頭卻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奮力將雪艷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風寒,使內創加劇。無奈傷疲交迸,不多時膝彎一軟,連自己也脫力倒下。

  朦朧之間,記憶如雪片般從天而降,支離的畫面彷彿被利剪絞成一段一段,不住從天上撒下,沾地便化為黑色煙羅。他茫然站在下著黑雨的空間裡,既抓不住、也來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脹為憤怒,然後又變成了恐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了?又為何會在水裡?)

  耿照睜開眼睛,一股柔和豐沛的力量將他包圍,安撫似的收束週身內息,一一推開體內經脈鬱結處,原本渙散的碧火真氣復現生機,將深入骨髓的寒冷排出體外。這股力量似發自丹田氣海,但位置又有著微妙的差異,且與碧火功的先天胎息不同,明明是外力,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化驪珠!

  心念一動,意識與身體相合,這一回,耿照才真正睜開了眼睛,忙不迭地盤腿坐起,閉目運功;真氣搬運數周天後,體內散發的熱氣已將衣褲蒸乾,原本受的些許內創已痊癒大半,連顱內刺痛也平復下來。

  可惜今夜透支太甚,體力無法說恢復就恢復,怕連徒步走回越浦城亦不能夠,須得在這野地裡將息片刻,以求緩圖。

  碧火神功是奇,但決計沒有如此迅速而奇特的異能。

  這是耿照頭一次發覺,能控制、並任意運用的化驪珠,是何其強大!

  他收功吐息,低頭見臍間的瑩潤白光漸漸消淡,直到平復如常,小心導引一縷碧火真氣摩挲珠子,驪珠奇力突然一迸,一如既往難馴。耿照趕緊收束內息,避免奇力失控,暗忖道:

  「適才那股豐沛穩定的奇力,定不是化驪珠自行發出,似是與什麼東西發生了共鳴,才未如往常般的失控。那物事的影響力足以波及驪珠……這是多可怕的力量!」縱身躍起巡視,卻不見有什麼異狀。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雪艷青的情況委實不妙。

  她伏在地上簌簌顫抖,唇畔淌下的血漬依然殷紅,量雖不多,卻不曾斷絕。耿照一搭她腕脈,被她體內紊亂的真氣嚇了一大跳:「受這麼重的內傷,要換了旁人,早已一命歸天。她竟能支持到現在!」

  雪艷青可不只是苦苦堅持而已,還在江流抓著他不放,否則眼下也輪不到耿照來感歎了。不明爆發的驪珠奇力治癒了他,且不論其中究竟,眼下卻無第二回的爆發可用,耿照不敢冒險,為阻止她繼續失溫,只得動手除金甲。

  雪艷青全身只裙甲底下著了條紗裙,其餘再無寸縷,鋼鐵貼著肌膚導出體熱,這樣下去也不用什麼內外創傷,光失溫就能凍死了她。

  耿照心無邪念,更不猶豫,快手快腳解下她四肢的薄甲,正摸索乳腋間的胸甲活扣,躺著的白皙麗人嚶嚀一聲,眼皮顫動幾下,居然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你……你幹什麼?」她嘴唇微顫,聲音虛弱卻清楚。

  「你內創加劇,穿著鐵甲會繼續失溫,得脫掉才行。」尷尬歸尷尬,耿照仍盡可能保持鎮定。況且,這絕對不是他所遇過最尷尬的場面,這方面典衛大人算是老經驗了。「你如能動作,便自己來罷。我扶你坐起。」

  雪艷青試圖抬起手臂卻徒勞無功,搖頭道:「我……我動不了。你來罷。」

  耿照原以為她會羞憤欲死,又或大罵他淫賊小和尚之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愣了片刻才訥訥道:「那……在下僭越了。」雪艷青點了點頭:「有勞。」

  還……還「有勞」!你們天羅香的人,也未免太奇怪了!

  耿照對七玄的觀感,不同一般正道七大派中人,七玄中雖有集惡道諸鬼、聶冥途之流行事殘忍詭異的份子,也有三屍那樣的隱世高人;五島薛百螣、冷北海等忠肝義膽,更教人打從心底敬佩。世俗對於「非我族類」的塗污抹黑,耿照是頗有體會的。

  天羅香一貫予人之印象,媚兒老愛掛在嘴邊的「淫婦」二字堪為代表,耿照在蓮覺寺遇到的刁鑽女子郁小娥,也的確不負罵名——煙視媚行、恩將仇報,總想著從男人身上盤剝好處,而後吃干抹淨,骨頭都不吐。但雪艷青似又與她大不相同。

  她的鏤空金甲比褻衣還要大膽,穿起來的模樣、言行舉止卻很端莊高雅,並不賣弄風騷;對赤身露體一事處之泰然,光明正大得像是不知男女之防一樣……天羅香的確是個奇怪的地方,耿照想。難怪明姑娘當年要逃出來。

  解開腋下活扣,耿照終於將胸甲取了下來,露出一雙尖翹腹圓的雪白乳蜂,比銅錢略小的乳暈是淺淺的琥珀色,帶著松香膏兒似的朦朧暈澤,乳蒂卻是莓果般的剔透艷紅,乳暈與乳蒂的顏色不同,猶如糖膏上綴著糖梅,對比格外鮮明。

  約莫是寒冷之故,兩枚蒂兒翹得高高的,足有第一節小指大小,昂然指天,微微顫動。光滑如象牙般的脂色乳肌泛起大片嬌悚,連乳暈上都浮出一顆顆極小的渾圓凸起,分佈勻細,襯與極圓的乳暈形狀,非但不扎眼,反覺精巧可愛,直教人想輕啄一口,用唾沫沾濕那糖膏畫成似的淺暈。

  雪艷青的乳房其實不小,即使平躺於地,胸前仍積出厚厚兩大團,只是她肩寬身長,直與男子無異,在尋常女子身上份量十足的飽滿乳球,對她卻顯得玲瓏,但見尖翹,視覺上並不突出。

  半裸的雪艷青神色自若,對她來說,失溫可能是更麻煩的問題。耿照卻不能無動於衷,勉強定了定心神,伸手去解裙甲。雪艷青本想閉口維持體力,誰知耿照動作猶豫,老半天也解不下,她冷得難受,索性出言指點:

  「活……活扣在左腰後方……快些!」

  耿照戰戰兢兢解開裙甲,連濕透的紗裙一併褪下,高貴優雅的天羅香女王頓時一絲不掛,白皙的身軀就這麼裸裎在他面前,再無遮掩。

  雪艷青與明棧雪,無論身形、相貌都無一絲相類:雪高大健美而明比例絕佳,明姑娘有張天香國色的絕艷臉蛋,雪艷青則以優雅高貴的氣質取勝……但兩人的胴體均不約而同融合了肌肉線條與曼妙曲線,將「力」以「美」的形式完美詮釋。

  便是膂力過人的染紅霞,又或骨架比東洲女子碩大的媚兒,都無這般明顯又毫不突兀的肌肉線條。明棧雪若是美麗而危險的雌豹,她師姊便是高傲的白鹿,一雙修長的玉腿蓄滿勁道,彷彿隨時會爆發。

  她腿心覆滿烏黑卷茸,蔓至平坦的小腹,看得出經悉心修剪,並不顯雜蕪,這樣的一絲不苟反倒加倍誘人,讓人更想撥開茂密芳草,一探香幽。耿照不敢多看,將甲堆置一旁,又聽雪艷青道:「我……我甲裡刻……刻得有字,你……不許窺看。」

  耿照聽得發愣:「你的身子可看,卻不能看甲?再說了,人家本不知甲裡有字,這下都知道啦!真不讓看,何必要說?」搖頭道: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會看。」

  雪艷青似放下心來,又道:「你……你把衣衫褪下。」

  耿照面上一紅,隨即醒悟:「是了,褪下鐵甲不夠,還須衣布保暖。」暗罵自己粗心,趕緊將外衫除下,將她裹了起來。要在平時,他的衣衫能將寶寶錦兒由頭到腳裹成一隻腴美的奶香粽子,誰知到了雪艷青的身上,小腿還露出老半截,她縮起兩隻腳掌側身併攏,仍不止顫。

  耿照本想生火讓她烤乾身子,無奈岸邊的流木甚潮,火折又被浸濕,忽聽雪艷青道:「你把裡外衣褲都脫了。」雖是命令的語氣,口吻並不凌人,令人難生惡感。

  耿照忍不住皺眉:「你不顧男女之防,我還擔心把持不住。怎麼天羅香裡是用直腸子做為選門主的標準麼?」見她裹衣瑟縮,想起當夜在蓮覺寺穀倉明棧雪也是這般模樣,沒來由地親近起來,頓覺有趣:

  「她倆明明一點兒都不像,但不知怎的,又覺得相像得不得了。」苦笑:

  「好罷,我去旁邊樹叢裡,將衣衫都脫給你,再想法子給你生火取暖。」

  雪艷青呆了一呆,蹙眉道:「你……去樹叢裡幹什麼?我又不要衣服。」身上的水漬浸透外衣,漸不能抵擋風寒,催促道:「你將衣服褪了,給我取暖。待下半夜內力恢復兩三成,我便能自行運功御寒啦。」

  耿照強忍著想糾正她的衝動除靴褪衣,片刻還是忍不住回頭:「你這麼坦白,難道不怕遇見趁人之危的壞人?或者你也只是存心試探我?」雪艷青經他一說,這才露出恍然之色,聽到最末一句又皺起了眉頭:

  「坦白有甚不好?做人不應該坦白麼?我從不試探人的,有什麼便說什麼。」難得露出一絲不快。

  耿照哭笑不得,言談間倒是暫時忘記尷尬,轉眼脫得精光,露出一身黝黑結實的肌肉。雪艷青與他貼面相擁,肌膚濕涼涼得像是含露水晶,觸感更添膩滑。

  兩人裹著乾爽的內衫,雪艷青尖挺的雙乳貼緊他的胸膛,果如先前所預料,極富彈性的結實乳肌又厚又腴,如擁一大團的滑韌魚膠,偏生膚若融脂,指尖一掐便陷入肌裡,這又非頂級的魚膠可比了。

  耿照摟著她柔軟噴香的胴體,只覺胸前兩枚堅硬的蓓蕾一徑廝磨,更襯得她乳質絕佳,儘管全身都是強而有力的肌束,只這一處怎麼練也練不硬,形狀、觸感都是一等一的妙物。想起那兩枚糖梅似的乳蒂,慾望頓時失去控制,怒龍脹大,滑入她緊並的腿間,滾燙的杵身一跳一跳的。

  龍首一擦過腿心,才知雪艷青真的是芳草茂盛,毛根又粗又捲,卻是溫綿厚軟,雪阜上如覆一層軟氈,能保護腿心裡的酥嫩嬌脂,承受男兒更激烈兇猛的衝撞。

  不知是水漬未乾,還是她不經意間沁出愛液,耿照只覺前端黏滑,與抵正玉門、排闥而入的感覺極似,反應更強,連忙道歉:「我……不是……唉!真對不住……」

  雪艷青得他體溫覆暖,大大削減不適,正舒服得閉上眼睛,被他吵得睜眼,蹙眉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姥姥說過,男子陽物勃起,是天經地義的事,就跟……就跟撓癢癢一樣。笑不是因為行止不端,或有意取笑,給人家呵了癢處,自然就笑了,有好什麼奇怪?」

  姥姥……真是太明理了!耿照幾乎忍不住大聲喝采。怎麼不多幾個像蚳姥姥這樣深明大義的老人家,好生教導一番,世上也少些尷尬誤會!不禁好奇起來:「怎麼,你以前見過男子的陽物麼?」

  「沒見過。」雪艷青的聲音從頸畔傳來,香息呵出陣陣潮暖。「不過姥姥說過男子與女子之事,我都記得。況且你有無歹意,我自能察覺。就跟動手過招一樣,對方有無殺心,那是騙不了人的。」

  耿照想想也是。不過用打架來理解男女情事,也算別開生面了。

  「是了,我還沒謝你。」毋須對面,他很自然地便能開口道謝。這樣說話的方式似乎比平時更坦率。「你為什麼要救我?是為了……向我打聽事情嗎?」

  雪艷青靜默片刻。

  「那時沒想這麼多。見水裡有個影子,伸手便抓住了。救人緊急,哪來忒多的為什麼?」她想了一想,又道:「但或許……也是為了向你打聽一個人。當時沒想到,後來便想到了。」

  耿照搖頭。「那要跟你說聲對不住啦。承你救命,但我不能對不起朋友,可惜你換不到想要的答案。」

  雪艷青微微一怔。

  「我救你本來也不是想換什麼。你倒挺講義氣啊!」

  「換了是你,你說是不說?」

  「也是。」她居然點點頭,歎氣道:

  「罷!那就再到處找找了。總會找到的。」

  她急著打聽師妹的下落,發現耿照會天羅經的武功,猜想與她必有關連,才在鬼先生之前討保這名陌生少年,當時沒想這麼多,就怕斷了這條線索,再也找不人。但聽耿照說「不能出賣朋友」,又覺得極有道理,她本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轉眼便不在此處糾結。

  耿照沒料到她這麼乾脆,心想:「看來天羅香選門主的標準不是直腸子,而是哪個好說話便由哪個來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便道:「你救我一命,我也救還你好了。既然你不避嫌疑,倒是好辦。」起身盤坐,也讓她盤起雙腿,背倚胸膛坐在他懷裡。

  雪艷青站立時還比他高了半個頭,霸氣十足,坐下倒是差不多,可見身長都長在一雙腿子上。只是畢竟坐著他的腿根,仍硬生生高出半截,加上兩人肩膀幾乎同寬,雪艷青尚有雙乳之盛,這姿勢雖像極了觀音坐蓮,身後卻有童子環抱。

  他胸口緊貼她背心,左手環胸,掌心按著她乳間「膻中穴」,另一掌卻按她小腹氣海,運起碧火神功為她調理氣血。這雙人連成一體的運氣法門,他曾在媚兒身上試行過,比之當時,耿照此際的修為、見識又有進境,效果更顯著,也有益自身體力真氣的調復。

  這法子只有一點不好——擁美入懷,手按雙乳下身,男子雄風一發不可收拾,這不全與慾念相關,更多是身體自然反應;除開親密愛侶,卻有幾個女子願意接受?只有雪艷青全不計較,大大方方讓他擁著。耿照勃挺的陽物貼著她的雪臀,杵身陷進桃兒似的股溝裡,被充滿彈性的渾圓臀瓣向後壓回,緊緊摁上自己的小腹。

  雪艷青不曉男女之事,身子又難受得緊,儘管臀後貼了條滾燙巨物頗覺異樣,但分神也不過是片刻間,隨即專心運功,心境遁入一片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