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百七九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

  與明棧雪迅智,耿照自來就不曾贏過。現在,他越來越希望「誠寶是最好的策略」了,比起智謀,前者毋寧是他所擅長。

  他歎了口氣,手掌懸在壁前,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明姑娘若從壁上知有祭殿,應知開啟通道之法。因為我所知道的,亦來自此間。」回望笑靨如花的絕色麗人。「明姑娘,我到底該按,還是不該按?」

  明棧雪瞇眼含笑,踮著輕盈的步子踅過他身畔,帶過一陣混著蘭薔般幽香、宛若新鮮苜蓿芽的氣息,背著雙手來到石閘的另一側,利落地在壁間掀動幾下,碧火功勁力到處,幾格蜂巢狀的暗掣「喀喇」一聲陷下,石室底部的壁面緩緩升起,露出其後的空間來。

  「你又一次通過了試驗,證明自己是非常好的合作對象。你知道,我一貫歡喜聰明人。」女郎歡快地踮入密室,東瞧瞧、西看看,冷不防回眸嫣然,勾發過耳,咬唇道:「看來,我也通過了你的試驗,對不?我同鬼先生並無接觸,荊陌與我,所言止於天羅香。那幫陰陽怪氣的黑蜘蛛不想告訴你的,打爛她的嘴都撬不出來,所以你明白我為何需要你。」

  「我不會幫你殺姥姥。」耿照挑明了說。

  「是你不想。老實說你不會想篇我殺任何人,如果你夠瞭解自己的話。」明棧雪笑道:「寄望你幹這個,我就真是傻透了,對罷?況且你還不夠懂復仇。」

  耿照濃眉一挑,並未搭話。

  明棧雪怡然續道:「不是親手為之,算哪門子復仇?你願將那鬼先生交與慕容柔,在大堂之上,並陳證據、訟辯往來,費時數月乃至年餘,好不容易定瓛,仍須等待秋決,才發現他一狀告上了刑部大理寺,擊鼓鳴冤,驚動鎮東將軍一大把一大把的政敵,如嗅到鮮血的鯊魚,一擁而上,欲從此案挑出骨頭來,於是六部會審,重啟攻防,再來一回肉搏廝殺;運氣不好,能審個幾年乃至十幾年……你說這樣,能算報仇?」

  耿照無話可說。他並不渴望將鬼先生開膛剖肚、分屍凌遲,因為極度的憤怒、憎恨……本身就是激情,隨著時間過去,利害化消,終有一日會復歸平淡,又或沒有這樣的運氣,而質變成為其他的物事,以更扭曲斷裂的猙擰樣貌實存於世,總之已非原貌初心。

  他想制裁鬼先生的理由,只因想不出更好解決這個毒瘡私的辦法來。

  姑射的主心骨「深溪虎」,信眾遍及權貴、形同國師的琉璃佛子,狐異門胤家的正統繼承人……鬼先生擁有的任一種身份,都能使普世的公理制裁失去著力處,遑論任意轉換,變幻自如。以他出色的演技,耿照毫不懷疑他能自無論哪一方的公審中輕易脫身,旋即轉換面孔,繼續行惡。

  因此明姑娘所說,他雖未必能體會,卻願意理解。

  素來寡言的少年歎了口氣。「所以我才想聽一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事。」

  明棧雪置若罔聞,依舊饒富興致地走走看看,伸出玉雪般的白膩小手,到處撫摩,似想從中找出點什端倪來。

  要不,這個四方形的空間也未免太無趣了些。

  石室之後什也沒有。既無家生,也無壁刻,就是一片平滑,牆縫磚隙都是以肉眼幾難辨別的境地,遑論觸摸。

  耿照降下石門,理當漆黑一片的密室裡,壁面與壁面相交處竟自行綻出柔和的光芒,彷彿整個空間是以紙折成、置於燈燭之上,才會從彎折變薄的角縫裡透出光來。

  構成內室上下六面的材質,亦非古紀鱗族好用的白玉,與耿照在三奇谷圓宮所見大不相同,無論色澤或質地,皆與象牙近似,膚觸柔膩,甚是熨貼,又無金鐵玉石之堅冷,赤腳踏上極為舒適。

  初次進入時,蘇合熏曾以指甲試過壁面骨材的硬度,連一絲刮痕也未留下;耿照提運兩成功力,隔空虛劈一掌,怕連碗口粗的實木都能應手而斷,豈料壁上卻如清風刮過,毫髮無損,便在其中演武也使得。

  此間之所以還不能稱作「家徒四壁」,蓋因底面牆上,嵌著一隻方方正正、只於面上挖出凹槽容身的牙骨王座,材質與磚壁如出一轍,甚至找不到與牆壁接合的痕跡,彷彿硬生生從山巖大小的原材上,一併雕出階台、王座來,渾成一體,雖無祭殿內圓穹之雄渾壯閱,亦是巧奪天工。

  明棧雪撫著瑩玉般的光潤骨座,愛不釋手,一邊慢慢加力,直到確定椅上沒有機關,才輕輕巧巧坐上,沖耿照瞇眼笑道:「來呀,本宮渴了,且端碗燕窩來與我潤口。」

  耿照也笑了,緊繃的心思略略放鬆,躬身道:「啟稟太后,御膳房正燒水哩,來碗冰鎮的銀耳桂花蓮子羹可好?」

  明棧雪哈哈大笑,纖指一比:「你好壞啊,咒我死了老公!過來,看本宮治你!」

  兩人笑鬧一陣,耿照神色漸凝,明棧雪知他心急如焚,無意吊他胃口,卻於一處遲遲試不出真心,不肯輕易放過,只得動心忍性,含笑垂眸。「你……還想不想聽我的故事?」

  耿照正為此而來。就連天羅香他也要救,況乎明姑娘?沉默點頭,待她開口。明棧雪輕啟朱唇,濃睫忽顫,杏眸圓睜,驚呼道:「這……這是……你就是這樣,看到龍皇祭殿的?」

  原來降下石門之後,坐上對向王座,便能見到從頭頂上斜斜設下一束光,在石門上映出影像,雖比不上臨場所見,辨別面孔唇形、乃至眼神所向還是辦得到的,遠比銅鏡所映要清晰得多,同時椅背近耳處也能聽見聲音I這些都是在坐上王座前,全然看不出端倪的變化。

  明棧雪才發現,房裡並非空空如也,一切非骨牙異材所製、各負機能的物事,都被偽裝成與牆壁地磚一般無二,猛一看時,除了底面王座外,什都沒有。

  那面承接投影的石門,此際看來嵌著鏡子一般的材質,大小形狀剛剛好是影像的範圍;而壁面接縫的光源,在未亮之前也就是地磚模樣,與房內余處無有不同。明棧雪注意到投下影像的天花板,裂開一小塊平整的匣口,彷彿多寶格內的小巧機構。或許在這個秘密房間裡,還有更多類似的神奇機關。

  投影中,祭殿入口緩緩開啟,一人當先而入,背負妖刀離垢,腰懸寶刀珂雪,意興遄飛、姿態昂揚,正是鬼先生。其餘七玄首腦跟隨在後,魚貫而入,鏡中投影忽然動了起來,畫面忽遠忽近,但時間極短,隱約聽見呆板單調的「唧唧」聲,旋又定焦於走入畫面的姥姥與「雪艷青」,前頭鬼先生卻已出了畫面。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天羅香一行人身上。

  畫面跟著諸女游移片刻,又拉回了入口處。明棧雪會過意來,「啪!」一打響指,揚聲道:「遠些!」畫面中人突然越變越小,彷彿被遺留在地上。耿照尚不及反應,明棧雪又喊:「……停!」畫面終於不動,幾將整條長階映入其中。

  明棧雪將他錯愕的模樣瞧在眼底,噗哧一笑。

  『行啦,教你多瞧幾眼你那天仙似的二掌院,小心別掉了眼珠子,我瞧姥姥好了。前兩回照面,稍不留神便能送了性命,一直沒能好好瞧上她一眼。她竟比我印象裡的模樣,要老上這許多。「

  耿照回過神來,不敢大意,低聲道:「明姑娘!莫非……此間還有別人?」暗自提運內力,全神戒備。明棧雪卻聳聳肩,怡然道:「我可沒感覺。難道你發現有什人隱於暗處?」

  那還真沒有。耿照深知明姑娘的碧火功遠較自己敏銳,若有人躲在暗處搡縱機括,料她不能玩得如此開心,喃喃道:「若是機簧所致……只能說是遠超過當世匠藝的神技了。卻……卻是如何能辦到?」撫頷抬頭的模樣,生怕一沒忍住,便要躍起拆下觀視。

  明棧雪抿嘴笑道:

  「你明明是個鬼靈精,也不知白日流影城怎教的,竟生生教成了個迂腐的木頭腦袋,枉費你天生聰明。這石閘是怎開的?誰能雕出忒大的山腹穹頂?底下一根柱子沒見,怎不會坍塌?還有北山石窟的水喉、黑蜘蛛的禁道……我從小到大都沒弄明白過,需要意外?

  「縱使一個都不明白,也不妨礙你弄懂它們該怎用。真要鑽研,日後有大把的時間讓你折騰,一輩子要還不夠,記得多生幾個娃兒,讓你的兒孫接著弄,總能弄得清楚。」忽然粉頰微紅,卻想裝作沒事人兒的模樣,代表她是真羞。

  耿照的思緒只比她稍慢些,心念電轉,浮想翮聯,不由得臉烘耳熱。

  兩人同處密室,左近都無閒人,「生幾個娃兒」的念頭一起,想的恰恰都是對方。在他心中,明姑娘從來都是心靈手巧,人又精細,連來月事時亦都乾乾淨淨,實難想像她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究竟是個什模樣;但一想到她腹中所蘊,乃是自己賜與,是狠狠射滿她嬌嫩火熱的花谷,興許是不眠不休,連做幾夜而得,又不免興奮起來,頓覺口乾舌燥,難以自禁。

  明棧雪只有在真害臊時,才會裝得若無其事。她撫著滾燙的面頰,假裝專心盯著壁上晃動的人影,彷彿興致盎然。

  偏偏在這種時候,耿照又覺她格外可愛,忍不住想抱起來轉幾圈,捏捏她的臉頰,聽她佯嗔薄怒,找個巧妙的借口轉移焦點,不肯讓人輕易觸及她心中真實的自己,驀地心念一動:

  「說不定她心中糾結的,一直都是小事,只是無人為她開解,日換月移,終成沉癇。」

  鏡中影像正演過鬼先生慷慨激昂的演說,明棧雪以手支頤,微蹙柳眉,笑顧耿照道:「我沒法同這種人合作。這人實在太無聊。」耿照笑道:「這廝自負才智,驕傲得很,要聽到明姑娘這樣說,肯定氣得半死。」

  明棧雪瞥了他一眼,滿目溫情,但終究還是什也沒說,見耿照鼓起勇氣,準備開口,搶先打斷了他,輕巧躍起,推他坐上王座,笑道:「來來來,開場的爛調陳腔唱完,好戲要開鑼啦!這兒是小店最好的上座,客倌是喝茶還是吃酒?」

  耿照被她逗笑了,知她無意深談,莫可奈何,攤手苦笑:「茶酒皆可,若能來一盤美人,那就更好啦。明姑娘,這位子僅容得一人,又不是玩擠旯兒,還是你坐罷。」便要起身。

  明棧雪輕笑,嬌軀微晃,一屁股跳上他的膝腿,整個人橫坐在他懷裡,微別的幼嫩指尖抵他胸膛,將他摁回原位,狡黠的神色格外嫵媚。

  「客倌要的美人來啦,請慢慢享用。欸,別起來呀,小心錯過好戲……你瞧!這不是打起來了?」

  ◎◎◎

  眾人皆知七玄混一,終不免戰,殊不知竟是以戰啟端,也料不到率先開戰的,會是狼首與魔君。

  祭血魔君回望鬼先生,沉聲道:「有必要?刀是本座攜來,豈容他人置喙?還是一會兒他人拿出刀來,我也要如此炮製一番?」令人牙酸的嘶嘎語聲如咬碎金鐵,聽得出怒氣隱隱,如雲中雷滾。

  遠處階下,聶冥途剔著彎鉤似的黃濁骨甲,嗤笑:「不敢打便罷,反正說話如放屁的,也不是老子。滾滾紅塵,龜兒子無數,多個不多,少個不少。」祭血魔君不理他露骨的譏誚,冷哼:「不知所謂!」捧起天裂柄鍔可供著手處,便要摜入玉座。

  一聲鏗啷龍吟,鬼先生自腰問擎出一抹汪藍燦光,格住刀頭,正是其父胤丹書昔日恃以縱橫江湖的愛刀「珂雪」。

  祭血魔君的覆面烏巾無風自動,厲聲道:「胤門主,你做什!」

  鬼先生湊近臉去,笑容未改,咬牙低道:「你想讓我在眾人面前,將說過的話吞回肚裡?給我下去,撂倒這個吃裡扒外的老雜碎!」運勁一撥,將天裂刀蕩了開去。

  祭血魔君的裝扮難見神情,將刀還入背鞘,這柄曾在不覺雲上樓連殺數人、毋須刀主握持的蓋世凶刃,其生滿倒鉤鈍刺的刀柄,此際纏著與鞘裝同色的鞣革;至於同樣知名的蛛形刀座,倒是未曾出現,究竟是祭血魔君不欲攜行,還是仍留於澆銅鑄封的不覺雲上樓中,亦是耐人尋味。

  矮胖結實的身形緩緩走下方塔,來到廣場中央。誰知聶冥途居然往回走,又回到望台之上,蹺腳抖腿,剔樞骨甲,懶憊踞於圍欄,彷彿等看熱鬧,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祭血魔君揚聲道:「你不是要打?還不下來領死!」

  聶冥途以骨甲樞樞耳朵,故作疑色,左右張望:

  「咦,幾時放的狗煉?你要叫啊,沒說我還以為放飯啦,不帶這樣的。」陰宿冥哈哈大笑,意外地捧場。祭血魔君若露出面目,怕要脹與烏巾同色,撮緊左拳,厲斥:「手下敗將,逞什口舌?下來!」

  聶冥途翻身一躍,落於望台第I1層,走下幾階,卻又二度回頭,逕往第三層走去。這下連陰宿冥都看不過眼了,叫道:「喂,聶冥途!你這是干什?到底是打呢,還是不打?」

  枯瘦如竹架的赤足老人聳了聳肩,攤手的模樣,宛若熟黍平疇上的陰森草人。

  「他說得也有道理。適才我倆在路上打了一架,老狼的確沒贏,這回再打只怕也贏不了。一定輸的架,你肯打?」單掌在背後亂搖,嘟嘟囔囔:「不打了不打了,愛插什插什去,拜死你祖宗十八代的。」

  祭血魔君立於廣場中央,估計殺他的心都有了,恨不能飛身上台,一刀自身後斬下這廝的狗頭。

  身為第二把被指名出列的妖刀,魔君須穩穩將天裂插入刀座,接下來才是天羅香、五帝窟、游屍門……最終,南冥惡佛落了個孤枕難眠的境地,若非乖乖隨俗,不與眾志相左,便是以一敵多,拚它個魚死網破。該選哪個,識時務者一想即知,毋須贅言。

  古木鳶派他來支援深溪虎,殊不知他真正所奉,乃是「那個人」的委託,七玄同盟若成,胤鏗如願登上寶座,狐異門一支……不,該說是整個魔宗七玄,就此與古木鳶分道揚鑣,再也毋須倚賴「姑射」的力量。

  他既是古木鳶的監軍,亦是那人的反間。同盟未成的嚴重後果,足以左右檯面上下兩股明暗力量之勝負。

  如此重要的樞紐任務,不是為了應付這等跳樑小丑!

  「那人」選中聶冥途的因由,魔君從未過問,一如他從不發號施令,一切行動全憑個人的判斷及對組織的默契。這點那人做得比古木鳶更徹底也更熟練,畢竟權輿才是「姑射」真正的召集之人。

  權輿拉了聶冥途一把,更讓他向「深溪虎」兜售保命符,不露聲色地將古木鳶麾下的頭名干將,拉進己方陣營,這一手可謂妙極。扮演這等重要角色的聶冥途,顯非輕易拋棄的棋子,因此,權輿才授與改良過的全新《青狼訣》,並依聶冥途所請,讓自己親自操刀,為那廝換過一條令人作嘔的獒鞭;種種跡象,均指向同一個答案。

  ——此人殺不得!

  起碼,得問過了「權輿」才能殺。

  祭血魔君從未痛恨過自己這般思慮縝密,小心翼翼。他該在棄兒嶺的荒郊月下宰了他的,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他忍著像身染穢物般的不潔與噁心,忍怒轉身,大步走向方塔,以期盡快將工作了結,直到聽見陰宿冥的嗤笑聲。

  「哎呀,我又改變主意啦。」祭血魔君倏地駐足,霍然轉身,黑絨袍襴掀風如龍掛,憑空扯動一蓬塵沙風旋!只見聶冥途啪答啪答地踅下台階,死皮賴臉笑道:

  「適才老狼再考慮了一下,咱們鄉下人呢,沒見過這等大場面,好不容易有了『規勸』的權力,那個心癢癢啊,還是別輕易放棄為好,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嘛。這樣行,胤門主?」

  鬼先生皮笑肉不笑,聲音乾巴巴的,語氣有些僵冷。

  「既是針對同一事,狼首自可發表意見。但這回說定,可不能再改了。」

  聶冥途正欲發話,見另一頭祭血魔君低頭拱背,越走越快,黑袍「撥喇!」激揚如逆風,殺氣迫得週身塵沙飆竄,隱隱有刀痕旋閃掠飛,以刀劍客的修為目之,實已至「凝氣成刃」的境地,非同小可,原本只剩兩階便要踏入廣場,忽然掉頭往上狂奔,口裡「媽呀」地亂喊一氣,淒厲的叫聲響徹穹頂:

  「殺人啦,殺人啦!我不『規勸』行了吧?犯不著拚命啊!」眨眼竄上第一層望台。祭血魔君殺性已起,豈容他再次閃避?喝道:「受死罷!」烏影飄飛,一瞬間掠過三丈遠,身形在階下微微一頓,便要筆直蹬上。

  階上正沒命奔逃的狼首身形一歪,踩著第一層望台的圍欄蹬起後翻,如一頭大鵬鳥般,落在廣場之上,正對著祭血魔君的背脊,恰在他轉前衝為上躍、新舊力將銜未銜,雙爪交錯,「唰!」在他背門抓開兩道斜轉十字,轟得魔君向前彈飛!

  這下出手既狠且準,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顯見狼首上上下下半天非是耍寶扮丑,而是藉機勘查地勢、計算高度,才得做出如此精彩的逆轉偷襲。

  祭血魔君斗篷破裂,被轟得撞上階台又彈回,聶冥途黏纏極緊,幾乎是貼著他的背門戟出骨爪,光靠對方的反彈力道,便足以將他串在爪上。

  豈料嚓嚓兩聲,左臂右肩血線飆飛,視夜如晝、專破諸般氣穴罩門的「照蜮狼眼」中,清楚捕捉到兩道自破碎斗篷下飆出的刀氣,一走彎弧,已是不可思議;另一道卻是亂舞如流螢,已遠遠超過他對「凝氣成刃」的理解。

  這兩道刀氣雖不甚強,卻因極薄而極銳,若中喉眼要害,一般能取人性命,況且能在這般體勢下做出反擊,堪稱神技。聶冥途稍一猶豫,祭血魔君腳跟踏地,霍然轉身,每個動作都伴隨著嗤嗤亂竄的奇形刀氣,或曲或弧,且攻且守,總之不走縱橫二路。

  聶冥途渾身處處見血,但對恢復速度快極的青狼訣而言,這點傷勢同搔癢差不多,只覺著體的刀氣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忽,心知對手尚不及換過一息,惑人耳目的刀氣實是為了爭取時間,更不猶豫,猱身撲上,雙爪如雨驟風飆,將魔君壓制在碎階之前,一步也不稍讓。

  祭血魔君退無可退,更緩不出調息的餘裕,一步失著,滿盤皆劣,卻已無猶豫的機會,亦是雙拳齊出,以快打快。

  階前二人沒入一圃掌影爪風間,幾不見人;此般競速的打法,勝負僅在須臾,旁人一顆心未蹦出咽喉,激烈的扞格撕抓已現結果——

  一聲狂吼,飆退的竟是聶冥途!

  他雙臂膨脹一倍不止,生滿粗硬毛髮,糾勁賁起、青筋浮凸的肌肉間不住竄出濃白藥煙,然而追擊的刀氣未止,嗤嗤幾聲,接連劃過他大腿肩膊,帶出更濃的煙柱。

  聶冥途失足頓地,強勁的退勢竟未稍減,暴脹的膝腿如犁,在地上刨出兩道碎軌,直至三丈外才狼狽頓住,撐地荷喘,昂起一張狠戾笑面,雖未獸變,形容已不似人。

  眾人一瞧,赫見煙出處集中在他的雙掌十指,隱於霧中的掌形焦爛扭曲,如被千鈞石磨硒碾,連堅逾金鐵的骨甲上,都濺有點點焦斑,宛如炭炙。聶冥途的「狼荒蚩魂爪」本帶劇毒,世上更有何物,能破這等毒爪?

  祭血魔君一振袍襴,向前幾步,離開了被困的破碎階台,舉起右掌,指向聶冥途,掌上如浸鮮血,連指甲都是紅的,此外更無餘色,紅得令人心生畏懼,滿眼不祥。

  聶冥途突然笑起來。

  「好厲害……好厲害的『破魂血劍』!算老狼走眼啦。比掌毒,你這手確是獨步天下。」他那溢滿瞳仁的青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彷彿興致盎然。「咱們再來玩過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