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二三十折、冤成薄倖,簾後舞腰

  這頓在艙裡用的午膳,老台丞居然破天荒吃了大半個時辰,差點驚脫了院生的下巴。嚇人的還不止這樣,少年離去未久,老台丞便喚進院生,交了錠銀子,讓他順道往搗衣橋畔的楊雀餅鋪買盒梨條京糕,送往真妙寺。

  「照副台丞之性,肯定空手上門;染二掌院英風颯爽,慣走江湖,怕也無這等精細。你替我向家主致意,記得同副台丞說,若家主看在梨條狀元糕的份上,留他晚飯,毋須推辭,代我吃了便是。」

  院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就是盒山楂糕,有留飯的人情麼?

  聽蕭諫紙又補幾句:「櫃上若說要等,就說是我送邵家主的,當不致空手。」院生瞠目結舌,被老台丞鋒銳的眼神一睨回神,趕緊揣銀錠下船。

  他不知楊雀餅鋪的梨條京糕,非是常見的以山楂果泥、冰糖、藕粉熬煮,放涼後凝固而成的涼糕,而是以三篩的精細糯米粉炊成的甑兒糕,也就是俗稱的「狀元糕」,鑲蜜漬山楂、梨肉條為餡,恁是權貴豪門,臨櫃也只買得三天後的糕,這還是插了隊的;尋常百姓按部就班,等上三五天也是稀鬆平常。

  院生越過搗衣橋畔長長人龍,報上「千里仗劍」蕭諫紙、「文武鈞天」邵鹹尊之號,東家親自出迎,奉上一盒熱騰騰的新糕;捧往真妙寺的路上,連邁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個失手,摔了這盒得來不易的寶貝。

  「我不知台丞雅好小食。」

  耿照換過衣衫,登船繼續面議,問起支開院生的理由,略吃了一驚。老人淡然道:「大隱隱於市。若未嘗過楊雀鋪裡的梨條糕,不算來過越浦城。」談了半個時辰,耿照才起身作揖,瀟灑離去。

  蕭諫紙倚座目送,直到少年背影沒於翻飛的新綠柳浪,才收回眸光,但聽舷側傳來「叩叩」悶響,朗聲應道:「上來罷,沒有別人。」

  一葉扁舟繫於舷底,佝僂的灰影攀緣而上,一跛一拐地進艙,上衫右袖空蕩蕩的,單手解下覆頂頭巾,露出風乾橘皮似的斑剝皺臉,微瞇的眸子裡頗見污黃,似是目力不佳,卻不是七叔是誰?

  蕭諫紙上下打量一陣,冷道:「邵鹹尊打你那一掌,我怎麼看都不是輕傷。至於麼?你又不欠他。真要說起來,那廝還你一命尚且不夠,我怎麼看,你都是白挨了一記。」

  「挨都挨了,抬槓有意思麼?總之死不了。」七叔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不欲浪費時間於鬥口上,正色道:「談得如何?」

  「劍我給他了,讓他交還染家女娃。」

  蕭諫紙故意不看他,提壺斟茶,好整以暇。七叔重哼一聲,不理他推過桌面的粗陶茶杯,也不落座,微慍道:「你知我問的不是這個。」定了定神,心中有譜,容色稍霽,哼道:

  「無論你出了什麼狗屁倒灶的題目,當是主持大考,看來,他是通過了你的刁難哪。」

  蕭諫紙不知是心情不壞,抑或不受這般明顯撩撥,左拳虛握,逕以右手舉杯,啜了口冷茶。「我只考他一事,知不知要對付的是誰,我倆將敵人姓字寫於掌上,一起攤開,如此則無可抵賴。」

  七叔面色微沉。「故弄玄虛!直接點不行麼?扮什麼高深!」

  此問之刁,與「天觀」七水塵二度難倒地隱人庸、凌雲奪冠那一問,其實也差不了多少,識者自能回答,不知道的卻怎麼也答不上。看蕭諫紙的模樣,會面非以不歡而散作結,顯然耿照之答,起碼沒讓他當場翻臉。

  這種沒譜的「題目」,七叔抓不準他通融到何等地步,索性不去猜耿照是怎生錯法,黃濁翳目瞟他左掌,哼道:「你是寫上『隱聖』二字,還是直接亮出了殷老賊的字號?嚇得小伙子面無人色,能滿足你無聊的虛榮心麼?」

  蕭諫紙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他同我寫的答案,一模一樣。」

  七叔微怔,皺臉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得色,強自抑制,哼笑道:「看來,他這個七玄之主還真不白干,竟能查到這般境地。老賊的好日子到頭啦,連個小娃兒都能揪住他的尾巴,東洲能人甚多,除了我等,肯定也有別人盯上了他。」

  蕭諫紙以左拳輕叩桌頂,片刻才道:「你錯了。這孩子知道的,遠遠超過任何人,只差一點兒,就讓我們這幾十年光陰形同白饒,工夫都做到了狗肚子裡。」攤開掌心,赫然寫著「行空」二字。

  七叔倒抽一口涼氣,怒道:「你寫得這般答案,分明是想同他翻臉——」才省起耿照竟也知曉,不禁結舌。

  「你就明白,該面無人色的,其實是我們。」

  蕭諫紙抬頭,斂起調侃促狹之色,肅然道:

  「我等掌握這條線索,只不過比他早了幾個月而已。並肩作戰,勢在必行!倘若老賊知他涉入如此之深,將以何等雷厲的手段,教他永遠開不了口?你的師父、我那笨蛋皇帝,便是榜樣。」

  ◇◇◇

  耿照連續兩天出門,帶回青鋒照、埋皇劍塚欣納七玄同盟的好消息,不惟大宅內諸女振奮,傳回冷爐谷,亦是歡聲雷動,無爭坪上建築「混元宮」的進度,連帶地突飛猛進,初生的同盟一時間上下齊心,頗見崢嶸。

  風雲峽一繫在越浦的聯絡據點,沐雲色得宮主允可,曾告知耿照幾處,以便照應。耿照已遣人遞交親筆畫押的蠟丸書信,說明七玄混一、與韓雪色結盟的意向,料以雙方的患難交情,應無異議,只待韓宮主回覆。

  流影城是耿照所從出,城主獨孤天威遊冶成習,城務均由橫疏影拿主意,自也不是問題。水月停軒、觀海天門兩派,主其事者都不在越浦,鞭長莫及,因此典衛大人第三天的目的地,便是故地重遊的風火連環塢。

  耿照用過寶寶錦兒精心準備的早膳,正把握時間,聽綺鴛口頭報告近日城中動態,忽見郁小娥踩著小巧的翠綠繡鞋,跨過朱檻,沖耿照裊裊娜娜一施禮,細聲細氣:「見過盟主,見過夫人。」楚楚抬眸,水一般的眼波朝主子主母轉過一圈,獨不看綺鴛,似有為難之色。

  綺鴛一見她來便莫名火起,再瞧這般作態,氣得話都講不下去了,起身將手裡的文檔「啪!」往繡墩上一扔,甩著馬尾單手叉腰,怒騰騰道:「有話你就講啊,裝模作樣的幹什麼?」

  郁小娥委委屈屈地望著耿照,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只可惜滿堂索然,無人相應。符赤錦笑瞇瞇道:「牙疼麼?我幫妹子瞧瞧。」

  郁小娥趕緊老實稟報:「回夫人的話,染二掌院到啦,正在大門外候著,說是專等大人出發。」

  耿照喜道:「快快有請!」

  「婢子豈敢慢怠?是二掌院不肯進門,說是避人口實。」郁小娥苦著粉雕玉琢的精緻小臉,這回倒不似有假。

  耿照還待說話,符赤錦輕輕挽住,搖頭道:「相公且陪染家姊姊等會兒,我讓人備車馬去。」耿照想起伊人的倔強,絲毫勉強不得,點頭道:「也好,還是寶寶錦兒心思細。」

  符赤錦咬唇低笑,橫了他一眼。

  「別討好我,一會兒有得你忙。」一扭圓凹葫蘆腰,梨臀款擺,領郁小娥往後進去了。綺鴛七手八腳摞起文檔,動作不是普通的大,劈哩趴啦煙硝四迸,見他目光投來,沒好氣道:

  「愛招惹誰招惹誰去,看我做甚?」

  氣呼呼地抱文檔出門,肉感十足的渾圓臀股繃緊褲布,馬尾示威似的晃呀晃,一副「靠近便抽死你」的架勢。耿照臉上熱辣辣地一陣癢,被甩得滿面刺紅的記憶重上心頭,訥訥地回書房取出一隻長布包,逕往大門行去。

  才到前院裡,遙見門外一抹出挑倩影,大紅上襦,配上白底的百褶蝴蝶裙,俏立於朝陽下,薄羅裙紗透出兩條朦朧腿影,只覺曲線修長,體態健美,說不出的誘人。

  染紅霞長髮垂腰,柳腰上繫了根與上襦同色的紅帶子,走近時才發現襦、帶等所用布料,均是壓了金織花樣的,明明是俗艷的金紅二色,穿在她身上,卻出乎意料的溫婉秀媚,若非手提長劍,看來便似哪家大戶千金春遊,目光一瞥便即黏上,再難移開。

  上襦間的白綾抹胸,被渾圓飽滿的雙峰高高撐起,起伏跌宕。裸露的修長雪頸與小巧鎖骨,說不出的秀氣,既清新又迷人,雖是無心使媚,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女子魅力。

  平素不戴首飾的染二掌院,今兒鬢邊簪了朵掐金珠花,不僅衣裳簇新,連腳上蹬的大紅半靿快靴都不見泥漬,合著小腿肚兒的貼身樣式是耿照前所未見,看得出是精心打扮。

  他抑著將女郎擁入懷裡的衝動,揚聲道:「紅……二掌院久等啦。」染紅霞聞聲一顫,好半天才轉身,那張令他朝思暮想的俏麗容顏一如夢中,只是表情僵硬,勉強擠著笑;還未開口,便覺生份。

  耿照不知她因何不快,總覺得這種時候,只要拉拉她的小手,便能教她冰霜消解。兩人靈犀交會,染紅霞立時便知,原本只是生份,這下卻不禁蹙眉,小退了半步,以眼神制止他的莽撞,硬梆梆地持劍一拱,朗道:

  「耿大人,血河蕩還有段路程,正事要緊,咱們這便出發罷?」

  耿照好生失望,但也不是不明白她的顧慮,定了定神,抱拳笑道:「二掌院稍候,我讓人備好腳力。血河蕩說近不近,總不能走過去罷?」

  染紅霞天還沒亮便起身沐浴,梳妝更衣,匆匆與舅舅白鋒起用過早飯,一個人晃了過來。她落腳的客棧距朱雀航頗有一段,走路決計不是好選擇,只是她心切之下,全沒想見了愛郎之後,要怎麼去風火連環塢。此際聽他一說,自己倒心虛了起來,雪靨微紅,咬唇扭捏道:

  「……好罷,就等會兒。」

  耿照只覺她這模樣可愛極了,忍著撲上去咬一口的衝動,怡然道:「二掌院之劍,可否借我一觀?」染紅霞遲疑了一會兒,雙手捧過,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差點鼓破高聳的乳峰,擔心耿照藉機摸摸小手什麼的,這可怎生是好?

  可惜這一幕始終沒有發生。

  她與談劍笏走了趟真妙寺,沒能取回昆吾劍,工作台上的劍片尚未配好新的柄鞘,談大人也瞧不出什麼蹊蹺,問了家主幾時能好,邵鹹尊說五天之後,談大人只點了點頭,覺得是合理的答覆。

  要去風火連環塢,不能無兵器傍身,白鋒起本欲以佩劍相贈,染紅霞卻知兵器稱手與否,對用劍之人至關重要,不忍奪舅舅之愛,去打鐵鋪裡買了柄應急。

  耿照拿了劍,神秘一笑:「二掌院稍待,我去去就回。」轉身邁入宅內,穿過庭中最近的一處洞門,將方纔擱在牆邊的長布包打開,取出昆吾劍調換。

  染紅霞拿回佩劍,柳眉一軒,不顧街上人來人往,鏗啷一聲擎將出來,對日端詳,忽俐落地連挽幾個劍花,閃電還鞘,面上疑色益濃,遲疑道:「這是……昆吾劍。」

  「確是昆吾。」耿照笑道。

  「怎會……」料想邵鹹尊斷不致繞過自己,把劍交到劍主以外的人手中,況且邵家主並不知道耿郎是……思之俏臉嬌紅,乾咳幾聲以防失態,低道:「應非得自邵家主之手。」

  「不是。」舉目四眺,神情警肅,用眼神示意她靠近些。

  染紅霞面紅耳赤,急得跺腳。光天化日之下,竊竊私語,成什麼體統!這都能做得,何苦忍著相思,分隔兩地,夜夜獨守空閨?咬唇搖頭,示意不可,連薄慍的眉宇都顯得明艷動人,不可方物。

  她期待今日與耿郎同行,已連著幾宵睡不安枕了,休說赤煉堂,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去得。自出客棧,一路抑著雀躍之情,直似春日踏青,然而打朱雀大宅後門經過,見兩名少女並肩而入起,便生出微妙的變化。

  少女作襦裙繡鞋的打扮,半點也不似武林人,並頭喁喁,嬌俏可喜,乍看毫無異狀,然染紅霞認得其中一人之面,是從冷爐谷返回越浦時,在途中接應的潛行都之一,絕非尋常的幼婢。

  好不容易繞到前頭,應門的又是郁小娥;等候期間略一窺探,廊廡間不時有日常打扮的潛行都眾走動,這才意識到:原來耿郎周圍,竟有忒多妙齡少女,不知怎的便介意了起來,渾身都不對勁。

  類似的情景,在冷爐谷時更加明顯,然而,恰恰便是冷爐谷內的一切都太不真實,反而不覺有異,況且那幾日裡耿照時時刻刻都將她帶在身邊,夜夜春宵,極盡纏綿能事……宛若置身雲端的幸福,無形中也加深了虛無夢幻之感。

  她並不懷疑耿郎的品行,相信他是以禮相待的君子,但就是忍不住彆扭,一見他來沒能笑開,其後便越發的彆扭。

  耿照知她脾性,不以為意,但染紅霞渾身長刺似的,沒頭沒腦地抗拒著一切親匿的舉動,一時間耿照也無融霜消雪的妙法,雖覺好笑,亦是無奈。

  所幸尷尬未久,一陣喀噠蹄響,街角牆盡處轉過一團烏影,卻是由大宅側門牽出,前頭一抹曲線玲瓏、婀娜有致的緋紅衣影,自是打點腳力的符赤錦。染紅霞一見她來,不由露出笑容,如見救星;定睛細瞧,赫然發現她帶來的不是兩匹駿馬,而是由兩匹馱馬拉著的髹漆小車。

  那車做工精細,馭車的廂座之前,還設有圍欄,通體烏漆,以銅件鑲飾,卻是慕容柔自谷城大營中撥來,供寶寶錦兒往驛館陪伴沈素雲之用。車廂的柱前掛了塊五色虎頭木牌,城將見牌如見通關文牒,毋須盤查,逕行放過。

  給女子乘坐的車,廂內能有多寬闊?染紅霞一想到往血河蕩的路上,將與他擠仄在小小的空間裡,俏臉紅得掐水軟柿一般,又羞又急,趕緊將符赤錦拉到一旁,雙姝並頭喁喁,親熱地咬著小耳朵。

  耿照沒怎麼運勁,微一凝神,碧火功的先天真氣經鼎天劍脈增幅,佐以用力極精的「蝸角極爭」心法,濾去四面八方湧來的各種雜音,只留下兩人刻意壓低的細語聲——

  自從肉體經血蛁精元改造,耿照面對的新課題已非「不足」,而是「太多」。力量太多,五感知覺太多,就連氣機之類的微妙感應,相較從前,都是一下子暴增數十倍、乃至百倍的程度。

  所幸他在望天葬的秘崖下悟得「蝸角極爭」,此法不僅「量入為出」時極為管用,反過來「量出為入」亦無不可,耿照從在冷爐谷那會兒,每日抽出固定的時間遁入虛境,重新適應身體的變化,迄今已能掌握自如,免受其害。

  符赤錦纖指連點,指著車柱上的虎頭木牌,對染紅霞細細分說,耿照是如何弄丟了將軍頒下的金字牌,還沒想到夠好的理由向將軍交代,若無此車,就算城將認得他是誰,也未肯輕易放人云云,煞有介事,連耿照自己都差點信了,對寶寶錦兒的本領佩服得五體投地。

  染紅霞雖然彆扭,卻是個講道理的,至此無話可說,只餘彆扭而已。符赤錦笑道:「姊姊怕惹人非議,何妨安坐車內,教他給你趕車。如此更無嫌疑,哪個敢說閒?」染紅霞杏眸一亮,露出恍然之色,親熱地捏捏她綿軟的小手,欣喜之情,盡在不言中。

  符赤錦笑道:「你懶得見他,我一有空了,便去瞧你。媚兒前日派使臣送信,大張旗鼓的,弄得大伙都不安生,我打開一瞧,只有兩行字,寫著『大奶妖婦我好無聊,准你來見。紅衣服同長腿賤人若要打架,也讓都來』。你瞧,這丫頭也念著你哩。」染紅霞忍不住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雙姝聊了會兒,符赤錦領著從人打道回府,烏漆大門重又閉起,巷中只餘兩人一車。

  耿照沒等召喚,趕緊夾著尾巴,灰溜溜爬上轅座。卻聽染紅霞道:「典衛大人請坐車內,由我來駕車罷。」耿照一怔:「這……怎麼能夠?還是由我來……」

  染紅霞嬌嬌瞪他一眼,板起俏臉忍著笑:「你駕車的技術好過我麼?我在北關學馭術時,典衛大人怕還沒出生哩。」這話倒非無的放矢。染紅霞五歲就學駕車馬了,當日躲避萬劫刀屍時所展現的強大馭術,的確是打小培養的家傳技藝。

  耿照沒敢違拗,乖乖爬進車廂,染紅霞「噗哧」一笑,眼波流轉,得意洋洋地持韁開拔,原本的拘謹彆扭去了大半,心情甚佳,只差沒低聲哼起曲兒來。

  這軺車的車廂與轅座之間,是沒有廂板阻隔的,僅以兩層吊簾相隔,一重竹簾一重布簾,均是中開的形式。轅座向後伸入車廂內,製成可翻折活動的屜板,路途長時便翻起來,供驅車之人靠背歇息;天冷時放平,車伕向後坐入廂內,以中間分開的吊簾擋風擋雪,十分便利。

  乘坐這種小型軺車的,多半是女子。小康之家,總不能專養一名車伕,經常是由侍女駕車,坐入簾幔之中,轅座前還有圍欄遮住,勉強算不得拋頭露面,禮教上也能圓過去。

  像這樣的車,每日在越浦街道上不知凡幾,本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偏偏以侍女的標準,染紅霞無論容貌、身段、氣質,乃至衣著打扮,實在太過出眾,甚且到了「出格」的境地,所經處無不攫人注目;還沒駛出朱雀航,染二掌院已悄悄縮入簾幔,仍止不住路人指指點點,如坐針氈,渾身都不對勁。

  耿照感應氣機,敏銳地捕捉她真氣的變化,傾身向前,隔簾問道:「怎麼,有什麼異狀麼?」染紅霞正為路人的注目心煩不已,直到他濕暖的氣息呵上頸背,才察覺身後有人,「呀」的短短一聲驚呼,硬生生將餘音咬在口裡,揭簾怒道:

  「你、你幹什麼!坐……快坐回去!」彷彿滿街之人都見她身後挨著情郎,議論紛紛,羞得連耳蝸、粉頸都紅了,也顧不上耿照坐回車底了沒,整個人又往車裡縮去;除了持韁的上半身及一雙長腿還擱在轅座上,腰下倒有大半被簾幔所遮。

  其實除了她過人的美貌,誰也不覺有什麼奇怪。十個越浦丫鬟裡,有十一個都這樣駕軺車,是二掌院自己心虛得要命,渾身不自在。

  耿照被罵得莫名其妙,摸摸鼻子正欲回座,低頭卻見伊人柳腰就在眼前,染紅霞今日並未穿著武服圍腰,只一根衣帶便能束出這般曲線,純是長年練武的體態絕佳,更無一絲余贅。

  染紅霞身段出挑,尤其腰部全是肌束,肌膚的柔嫩與肌肉的強韌調和得恰到好處,結實彈手,握感絕妙。耿照想起每回從股後進入她時,十指握住女郎的柳腰一扣,拇指恰恰擱入她腰後兩枚小圓窩;偏偏這個姿勢紅兒極是易感,蜜膣裡總是迎著他的深入猛烈收縮,既是膩滑無阻,摩擦感又強烈已極,兩相矛盾的觸感銷魂難言。

  正因為腰細,益發顯出臀股渾圓。耿照今晨見了寶寶錦兒與綺鴛的美臀,頗受撩撥,但紅兒的屁股與她們都不相同:五島女子,似有「綿股」的獨特血脈,沃腴豐盈如寶寶,青春俏美如綺鴛,雪股全都酥綿得不可思議。

  寶寶錦兒那棉花般輕柔、彷彿能黏人指掌的曼妙觸感,他固然愛不釋手,綺鴛的渾圓翹臀雖沒摸過也不敢摸,但她那每每繃緊褲布、褲褶卻深深陷入股間的柔軟度,毋須經手,光用眼睛便足以品味再三。

  但最適合形容紅兒雪股的,便只有一個「圓」字。

  沒有因為過於瘦弱,而顯得單薄的扁平,也沒有那種綿軟到了極處,輕輕一掐便深陷其中的豐腴肉感,染紅霞無論站立或趴倒,永遠都有著完美的臀型,是長驅直入時,小腹猛力撞上,也會被用力彈開,發出「啪!」的一聲淫靡脆響,絲毫不覺疼痛的程度。

  耿照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箍著女郎的柳腰,染紅霞渾身輕顫,不知是怕癢、緊張抑或生氣,未免大動作掙扎驚動了路人,掌間除了來自嬌軀的細細顫抖,便只有極為緩慢自抑的前扯抗力,除了激發男兒侵凌的獸慾之外,實際上毫無效果。

  耿照非常想念她,也想念她迷人的胴體。

  在冷爐谷時,順利渡過了初期的矜持與羞澀,女郎隨後的熱情奔放簡直與先前判若兩人,令少年深深迷醉,不可自拔——

  染紅霞無論在身體強度,抑或在「單純」一事上,皆與他勢均力敵。寶寶錦兒的身子感度絕佳,深諳取悅男人之法,然而在承受衝撞時,明顯地非是耿照敵手,以其元陰松嫩、花心易采,若耿照不加節制,極可能將她弄得暈死過去,乃至元氣大傷,絕非幸事。

  明姑娘則是另一個極端。耿照非但傷不了她,反而處處受她宰制,雖是美極,卻有施展不開、縛手縛腳的感覺。

  紅兒較之寶寶錦兒,更為強韌健壯,能與他盡情交歡,一同探索快美的極限。然而,她的生澀、熱情,乃至飢渴求索,全都是出自真心,毫無虛偽造作,遑論心機,令人安心至極,更能放懷享受。

  耿照回味著谷中良宵的種種纏綿滋味,指掌細品女郎的緊致細滑,隔著薄羅裙腰,拇指輕而易舉找到兩枚小圓凹,以指腹輕輕挲摩。女郎兀自抗拒著,想從魔掌間拔出柳腰,但腰窩被按住的瞬間,卻本能挺腰抬臀,像過去每回那樣,高高地翹起腿間蜜穴,戰慄著迎接男兒的滾燙粗長……

  耿照右掌下滑,順著渾圓的曲線,握住一側臀瓣,五指未曾掐緊,已明顯感覺柔肌上那極富彈性的緊致抗力。染紅霞繃緊腿肌,似乎意識到男兒的不軌企圖,倏由旖旎情思中清醒,死死坐落,不讓魔手繼續滑進臀底。

  女郎的腰臀一下緊繃起來,耿照感應掌裡的微妙變化,由腰側肌肉、脊骨的連動,一路蔓至肩胛,料她將轉頭入簾,羞惱地斥喝自己住手……

  他依依不捨鬆手,毋須肌膚接觸,光由氣機變化,便能感覺紅兒放鬆下來,轉身之舉止於未發——染二掌院希望自己看來就像個普通馭者,「轉頭罵人」這種行徑,毋寧不在她的正常清單之中。

  耿照就喜歡她的單純。就連這種輕易信人的大意粗疏,他都覺得可愛極了。

  少年狡黠一笑,邊聽著車外的喧響,邊捏女郎腰後裙裳,一點、一點地從臀下抽將出來,時間算得恰到好處,恁她細柳般的腰肢繃得再緊再僵,一時間也難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