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百四九折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曾功亮搔搔青髭刮人的腮幫骨,俯視蕭諫紙的眸裡晶亮亮的,說是夷然無懼,更像在打量什麼異物。「我本想說你變了,後來想想,才覺問題恰恰在你沒變,蕭用臣。你花了多少年,才終於能面對鯤鵬學府的慘劇?仲夫子捨身殉道,你已釋懷了麼?」

  蕭諫紙冷冷迎視。

  「顧左右而言他,是心虛的表現。」

  「你也太急躁了,蕭用臣。」曾功亮怡然道: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我沒看著學府付之一炬,但仲夫子死在我眼前……那段迄今仍影響我,所以我把四極明府變成了這樣。

  「我們從氏徒起就拿高餉,多到讓你一輩子不用回家,也毋須擔憂父母家人的生活。我當上大工正後說服所有司空,將數字往上再漲一倍,府裡所有器材、工具都用最好的;只消說得出名堂,不管什麼試驗我一律批准,一切的花費,拿份詳實的結案報告來沒有不能核銷的。」

  他一瞥左右,壓低聲音道:

  「我還設立了一份「磨槍奮進獎助基金」,凡匠人三級以上,每年三節皆可申請,由府中負責安排越浦風月場中最美、最騷、最厲害的紅牌,讓大伙好生抒發精力!破童子身的我們還發紅包。自我上任之後,本府童身的比例屢創新低,被仙人跳、什麼回鄉相親騙走身家的案例已連續七年維持在零,不連續的話都超過十二年了,這才叫德政!

  「這兒根本沒人想成親。工作時專心工作,玩的時候盡興玩,晚年的生計不用愁。所有想做的事我們鼓勵你做到盡、做到透,做到再沒有遺憾,就算失敗也心甘情願為止!這是匠藝的天堂,唯一不容許的就是「不可能」三字——」

  蕭諫紙不耐揮手,曾功亮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瞠目無言。

  「……我把這兒,變成了我理想中的鯤鵬學府的模樣。若非如此,我的人生無法繼續,我將一直被困在恚怒、懊悔、無力,以及憤世嫉俗中,無論做著多麼傑出的事,不過是對這去他媽該死的人世間發洩怒氣罷了,就像你一樣。」

  「你老了,曾功亮。」半晌,老台丞才微露一絲冷笑,淡然道:

  「開始無法克制地想教訓人,以突顯自己超然的高度。是覆笥山的霧涼壞了你的腦子,竟害你以為此間如凌雲頂一般高麼?」

  曾功亮哈哈大笑。

  「教訓「千里仗劍」蕭諫紙?我哪敢啊,「數聖」逄宮也不敢。只是你這人、你做的每件事,都不停散發怒氣;若非如此,你要能比現在更偉大。」敲了敲輪椅如墨斗般的烏漆覆殼,聳肩笑道:

  「就說這個。」

  蕭諫紙外出時所乘輪椅,是由他親自設計,特聘巧匠打造而成。與日常起居的竹製輪椅不同,這乘烏漆輪椅更是像一輛小車,除兩側大輪外,前後均設有單足小輪,動靜十分平穩。

  他坐入輪椅時,下身乃隱於墨斗狀的車身內,自是為了遮掩癱瘓後,日漸萎縮的雙腿肌肉,以免對外人顯露出尷尬的「肢殘」之相——以老台丞一貫的高傲,這是他決計不能忍受的。

  「你還沒取笑夠?」蕭諫紙冷哼。

  「我是指「八表游龍劍」。」

  曾功亮收起嘻笑的神氣,正色道:「仲夫子交代過,這套武學是明宗的代表,過猶不及、心重於藝,讓你練到「時御六龍」的境界就要罷手,否則再練將下去,不免孤龍歧出,經脈逆行,重則暴斃,至輕也要你個半身不遂,兩腿俱廢——若仲夫子今日在此,看他抽不抽你耳刮子!」

  「八表游龍劍」從來就是一套充滿缺陷的強大武學。要發揮其威能,需要絕大的心性修持,只有智性立於人世之巔的至上明宗,才能完美駕馭;招式的不完美,正是為了要尋找完美的人,與之匹配。

  也因此,蕭諫紙婉拒了異人增益修補「八表游龍劍」的好意,他需要這個關隘來提醒自己,要成為更完美的人,方不負仲夫子臨死之前,將學府明宗的道統傳給了他。

  而那一夜曾功亮也在。他沒捱過仲夫子之死,更無法眼看著鍾愛的鯤鵬學府繼續沉淪隳壞,天未大亮他便離開了生沫港,從此與蕭諫紙分道揚鑣,獨個兒踏上了尋道的旅途。

  當他一見老同學的模樣,便知蕭諫紙最終還是違逆了仲驤玉的殷囑,強練八表游龍劍至「孤龍歧生」之境,下身經脈堵塞,乃至癱癰;嬉笑怒罵之下,藏的其實是疾首痛心。

  蕭諫紙卻比他看得淡。「癱就癱了,毋須再言。你說的話我並不同意,我這人一向都往後瞧,不拘泥於前塵舊事——」

  「我以前也不承認自己是胖子啊!」曾功亮壞壞一笑,眸中掠過一抹光。「你喜歡往後瞧,就該親眼看看我的工作室。那兒的工藝水準,領先此世最少五十年以上。」

  曾功亮並未誇大其詞。長廊的盡頭,過了一片精緻的人工湖泊與跨湖飛橋後,兩人來到一座獨立的四合大院,光是四周佈置的遁甲奇陣就超過六座以上,蕭諫紙注意到連飛鳥不由自主地都讓過這片小小的天空,彷彿硬生生從它們眼底被移了開去。

  「數聖」逄宮專用的工作間裡,放置著各式各樣只能說是「光怪陸離」的奇妙器械,有跟蕭諫紙膝上的「木鳶」外型相若、體積卻大上十數倍的巨型木鳥,據曾功亮說它已成功試飛過幾次,能出數里之遙,下一步除了增加續航力,也考慮要進行載人的試驗。

  會自行邁步、遇牆轉彎的木製走獸,於此間是毫不稀奇,奇的是一具半人高的木製童子像,它不但能執壺沏茶,還會端過來分送二人,絲毫無錯,饒是蕭諫紙見多識廣,亦想不通如何能夠。

  工作室最裡面的檯子上,放置著一頭灰粉色的奇異動物——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死去的動物,而非曾功亮巧手所製,是因為屍體上已經傳出淡淡的異味,非是筋肉腐壞的惡臭,而是經過精細的防腐工序,混合了藥氣香料與肉身衰敗的獨特氣味。

  ——死氣。

  蕭諫紙心想,辨出獸屍乃一頭剔了毛的獐子。獐身未與檯面相接的右半邊前後腿上,插著粗細、大小皆不盡相同的金針,有的徑逾四分,已不能說是「針」了,說是金錐還差不多;針與針之間,連著形形色色的鐵片絲線之類,像是極其複雜的皮影戲偶。

  「我研究這個十年了,是我最喜歡的項目。」

  曾功亮說這話時,雙目爍亮前所未見,甚至忍不住搓起手來,興奮溢於言表。

  「我管它叫「還神甲」——別被騙了,這與歧黃無關,我不同閻王搶生意,只撿祂不要的玩。」取一水精棒與小塊毛皮摩擦,往獐上某根金針一觸,那死獐右邊的前後腳突然動起來,且非是痙攣似的一搐便罷,而是奔跑一般兩足交錯,宛若蘇生!

  這畫面簡直怪異之至:獐子左半身動也不動,右半卻逕於台上「奔跑」,牽動頸尾肌肉,分明死去多時、靠香料維持不腐的獐屍踢腿擺頭,直到曾功亮收手,才「砰!」倒落不動,激烈伸縮拉扯後的肌肉發出淡淡衰腐氣,十分難聞。

  「這是我從「金針度氣」上得到的靈感。」曾功亮不以為意,可能早已習慣這種氣味,興奮地解釋。「以導氣的材質為媒——就是這些金針——於體外另行構築一副經脈的代用品……喏,就是這些連接的銅鐵延索,導入內氣,就能使肢體動起來。

  「理論上來說,透過適當的延索框架,我能讓這頭獐子使套完整的「游龍步」

  給你看,它生前甚至不用學過。」與身為明宗的蕭諫紙不同,曾功亮並未得授完整的「八表游龍劍」,仲驤玉仲夫子只教了他游龍劍的身法,以為逃命避險之用。

  蕭諫紙不禁陷入沉思。此法若可行,刀屍的炮製就不用像現在這麼麻煩了,任何人只消安上合於刀屍之用的一組、乃至若干「還神甲」,便能發揮妖刀之能……至此,澎湃如潮的思緒與先前的質疑,終於又合到了一處。

  ——曾功亮為何研製「還神甲」?何人授意他做研究?

  這奇械與妖刀刀屍之間如此相契,難道只是巧合而已?

  舊日的友朋似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沉溺於懷緬之間,一時難以自拔。

  「我一直在想,若那晚之前,我便做出了這樣的東西,仲夫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曾功亮慘然一笑,撫著工作台低聲喃喃道:

  「就算他為救我們一命,強鼓內力使出超越「時御六龍」的一劍,以致半身癱瘓,「還神甲」也能再給他一搏之力,起碼能使「游龍步」逃命……才這麼想著,回神已研究二十幾年啦。」說著霍然抬頭,露出爽朗的笑容,正色道:

  「若我們終不能掙脫回憶,不能不受那些痛苦經歷影響,至少要將它用於有益之處。你可以繼續責怪自己四十年,但那只是為難自己罷了,仲驤玉不會因此活轉過來,你我也不能再有一回青春年少。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你也該試試。」

  蕭諫紙望著昔日同窗的眼眸,裡頭清澈得不帶一絲陰霾,容不下詭計滋生,甚至比他當年在那個執拗孤僻、好發議論的肥胖少年眼中所見,還要洞徹得多。歲月會毀壞一些東西,也可能使之磨礪發光。也許曾功亮是後者。

  他歎了口氣。「無論如何,能再見到你,今兒就不算白來啦。我相信九轉蓮台之崩毀,非是你所為。然覆笥山奇門陣圖如此嚴密,外人絕難出入,除非……此間有內賊?」

  曾功亮又笑起來。

  「你看看你,又來了。太聰明又太憤怒,以致往往忽略了顯而易見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從覆笥山帶走藍圖,不代表沒有人能來四極明府看。你今兒問我難陀寺的事,我不就說了麼?要是你要求看一看藍圖,雖於規定不合,但我他媽怎麼說也是大工正,便給你看了,誰又敢說什麼?」

  蕭諫紙眸光一凜。

  「有人來看過九轉蓮台的藍圖麼?」

  「有。」曾功亮裝出一張苦瓜臉。「還不能不給看,這才麻煩。他跟我師傅那一輩的有交情,講輩份、講情份都無法拒絕;況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強要看我也不能說不,你知道……上頭的人嘛!很麻煩的。」

  「數聖」逄宮貴為諸聖之一,滄海儒宗內,只三槐六藝儒門之主的地位高過了九通聖。然此三者絕跡江湖多年,思來想去,也只一人符合「上頭的人」一說。

  蕭諫紙又恢復了從容寧定,低垂眼簾,淡淡一笑。

  「你跟蕭破敗、南宮損,怎麼說也是平輩罷?」

  「平輩?我呸他們兩條街!」

  曾功亮一直都笑笑咧咧的,難得見他發火。「我們搞原創的,最看不起的就是抄襲!蕭破敗抄鯤鵬學府,南宮損抄《秋水名鑒》,忒有本事不會自己搞一個來瞧瞧麼?你媽讓你抄!敗類!」

  「你這樣就太憤怒了。」蕭諫紙安慰他。「幸好不是太聰明。」

  「信不信我呸你一臉?」這會兒曾功亮倒是笑瞇瞇的。

  「說來說去,便只剩下一個人了。」蕭諫紙忍著笑意,不經意地說:

  「莫非是儒門九通聖之首,人稱「隱聖」的「地隱」殷橫野?」

  「正是。」曾功亮點點頭。「你說他幹嘛要搞垮九轉蓮台呢?吃飽了撐著?」

  「好問題。我也想知道。」蕭諫紙淡然抬眸:

  「不若,我去見見他罷?」

  ◇ ◇ ◇

  石窟內無有計時用的晷儀等器具——至少耿照手邊沒有——他估不準子時到底是什麼時候,唯恐錯過與蘇合薰之約,用過晚膳後藉口身疲,躲回房間,拉長耳朵留心廣間裡的動靜;待黃纓次第掩熄燈燭、姥姥也回房安歇,才悄悄溜下了石階,鑽過長長的甬道,返回後進的浴房裡等候。

  偌大的石造浴房內靜謐無聲,接通溫冷泉的水喉不知有著什麼奇妙構造,稍用力些便能旋開扭緊,連黃纓那樣身嬌力弱的少女也能輕易操作,居然還不漏水,如非不欲攬上「毀人祖產」的罪名,每回洗浴耿照都想拆開研究一番,長長見識。

  (七叔若見這般妙構,不知有多歡喜!)

  說也奇怪,在不見日昇月落、時間流逝彷彿失去意義的地底,反而經常想起谷外的人。七叔、木雞叔叔,橫疏影、霽兒,寄居流影城的父親姊姊……還有目睹蓮台塌陷、不知自己仍活在世上的寶寶錦兒。他們都還好嗎?是不是傷心欲絕?雖然不是真的,但對她們來說,「耿照」這人已不在世上了,她們有沒有好好地繼續過日子,是否仍能開心歡笑?

  想到這些,令他無法自抑地焦躁起來。

  然而此刻什麼也不能做。若欲與重要的親人愛侶重逢,眼下還有更緊要的事,需要他集中心神,戮力以專。

  為應付不知伊于胡底的漫長等待,也為把雜臆驅出腦海,耿照挑了個壁夾堅實的角落盤膝坐下,凝神墜入虛空之境,提運碧火功搬運周天,心無旁騖地練起內功來。

  自得授碧火功以來,耿照無一日將功課撇下,身兼「入虛靜」與「思見身中」

  兩門奇術,使他得以不受時空之限,在心識內盡情練功,而耿照也不負這些奇遇,將一個「勤」字做到極處,方於短期內突飛猛進。

  換成是別人,縱有碧火功、化驪珠加身,缺乏這份日日勤勉、寬緊不輟的死工夫,斷無法在數月間精進如斯,在蓮覺寺遭遇李寒陽時,便無足以重鑄劍脈的紮實根底;在邵鹹尊的「道器離合劍」之前,也決計不能熟練地耙梳招式,去蕪存菁。

  「奇遇」之所以成就非凡,令他百尺竿頭,蓋因耿照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當異變猝然降臨時,方能突破逆境,轉危為安,實非幸致。

  他在虛空完成周天搬運,練得幾路「薜荔鬼手」熱身,一動念間場景變換,又回到朱城山後的長生園,木雞叔叔癱在簷下的竹製胡床裡,怔怔望著蔓草叢生的庭院。耿照同他閒聊幾句——當然木雞叔叔從沒應答過——便擎起木樁上的柴刀,玩起削柴如筷的遊戲來。

  差不多劈完千刀,過往到了這兒,即於虛境裡幻出老胡的身影,兩人對拆幾輪「無雙快斬」,再叫出岳宸風,重現鬼子鎮的搏命死鬥。三乘論法之後,他明白高手對戰不只是比內外功,亦注重精神境界、心性修持,那怕只稍遜一籌,便是生與死的差別,對手又換成李寒陽,以期能夠重現貫穿鼎天鈞劍的會心一擊。

  而現在,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演練著「落羽天式」。

  在虛境中練功與現實並無不同,現實裡無法做到的,於虛境一般的辦不到。耿照數百次的練習,莫不止於提氣上躍、直至巔頂的一霎,隨著時間流逝,適才周天搬運而生的內力,又漸漸被體內的深淵所吞噬,到後來,連躍起都頗有些吃力,一身功力復歸於無,成了丹田空空如也的普通人。

  深淵「吃」掉碧火功的內力之後,便由化驪珠接上供應,若非驪珠奇力源源不絕,照這般吸法,耿照早已枯竭而亡。按他所想:這無底深淵既因「落羽天式」而開,或能以同樣的方式閉起,如今看來,興許是一廂情願了。

  但有件事,耿照始終無法釋懷。

  ——被「吞噬」的內力與驪珠奇力,究竟到哪兒去了呢?

  力量不會憑空消失。信手一劈,無論用的是內功或蠻勁,力量就是力量,這一記定然留下痕跡,要拮抗還須多費氣力,或賴巧勁騰挪,才能化於無形。

  以耿照被吞噬的內力,指不定都能再造出另一名耿照來了,更遑論源源而出的驪珠奇力……這些力量不能憑空消失,耿照能清楚感覺它們自體內飛快逸去,卻無法解釋去了哪裡。若能解開這個謎,距揭露「殘拳」之真貌,便僅一步之遙。

  耿照「篤!」一刀劈在樹墩上,餘震隱隱,自刀柄反饋而回,無論手感勁道,皆來自深層意識的精細模擬,真實一如先前無數次落刀墩上;就連拔起刀來,留在墩上的刀痕、透出斫裂處的鮮烈木氣等,俱與現實一模一樣。

  他心頭一凜,旋腕舞了個刀花,驀地反手一掠刀頭斜出,烏沉沉的柴刀於極小的範圍內突然加速,直欲剖開空氣,竟自鋒緣逼出一抹銳光,燦亮如灼,正是《霞照刀法》中的一式「分輝照雪崖」。

  這刀乍出倏停,位移幅度小得出奇,光芒消失後,才聽「颯!」一聲低咆,風壓現於三尺外,壓著地面青草筆直掃去,七步後方沒,竟是一記隔空勁。

  耿照望著刀痕盡處,忽然會過意來。

  內功並未消失,而是散入天地之後,再無法感覺其存在罷了!

  「力量不會憑空消失」既對,也不對。

  作用於有形之物上的內勁蠻力,固會留下相應的痕跡,但隔空掌力便「消失」

  了麼?自非如此。只是相較於無盡寬廣的寰宇六合,便是開山碎石的掌力、分金削玉的劍勁,也顯得微不足道,微小的力量散於寬廣的天地間,如傾墨入海,難以盡污,由是不覺。

  太祖遺書上說,「殘拳」是從天地間借來力量,耿照本以為是比擬形容,如今想來,或許太祖只是直白說出自身的武功原理罷了。他在施展「落羽天式」、力有未逮的剎那間,身體自行啟動了某種得自龍皇水精的借力法,得以一氣呵成,破開灰袍客的護身氣勁——

  若遺書上說「向天地借力」為真,那麼,「以想像御之」極有可能也是一句平鋪直敘的白描,毋須比附什麼道家修真的「神解」,就是要你將這股力量想像成某種具體的物事,貫通其質,便能駕馭操控,任意使之。

  耿照漸漸抓住獨孤弋的思考模式。太祖本是個簡單已極的人,是所有人把他想複雜了——殘拳該怎麼練?一直挨打、往死裡打,當衝擊超過肉體所能承受,連結天地外力的「門」就開了。對姥姥他始終據實已告,是聞聽之人忽視事實,無法接受而已。

  在龍皇玄鱗的想像裡,這股力量是什麼?是風,是雲,還是星辰日月?能夠破解此一關竅,或許……或許便能掌握這不知名的力量,停止它的瘋狂吞噬。

  一股玄妙的異樣感掠過耿照的心版,他立時從虛境中層層浮起,回到現實。睜開眼縫,已慣黑暗的視線裡多了條窈窕身影,蘇合薰一言不發,輕輕轉動尖細巧致的下頷,示意他「跟我來」。

  離開石窟的通道遠比耿照想像中更短,他們在僅容一人低頭的石鑿甬道走沒多久,蘇合薰便領他鑽出地面,冷鑪谷中夜風沁涼,令人心曠神怡,耿照貪婪地深呼吸幾口,精神大振。

  此間似是谷地邊緣,沒見屋宇,舉目皆是茂林;若非有著細心整理過的蜿蜒林徑,幾與荒郊無異。兩人頂著皎潔的月色穿過樹林,來到飛簷凌空、雕樑畫棟的章字部分壇。

  黑蜘蛛的密道四通八達,自有無聲無息穿過地表的法子,但耿照身為外人,蘇合薰肯帶他去定字部已是天大的人情,豈有洩漏機密的道理?耿照心中感激不盡,毫無怨懟,跟著蘇合薰貼牆行走,時不時停下腳步匿於影中,以避開各壇的巡守夜值。

  郁小娥雖言行放蕩,御下卻似乎頗有手腕,定字部未如想像中燈火通明、笙歌達旦,黑暗中一片靜謐,巡邏的頻次與動線卻較章字部、乃至半琴天宮都要嚴密,蘇合薰帶著他兜轉片刻,由一處暗門鑽入地底。

  「走這兒,才不會被發現。」蘇合薰淡道。

  以她那流雲化霧般的身法、幾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奇異氣質,就算大搖大擺穿門過院,料想也未必能驚動夜值,耿照清楚是因為自己內力不濟、呼吸濃重,只怕再深入些個,不免要露出形跡,不禁又是慚愧,又復感激。

  此間密道較石窟聯外的更寬廣,可容兩人並行,甬道中十分乾燥通風,雖無燈燭,壁上卻有石英礦脈似的晶亮殊質,能反射光線。耿照不由得想起三奇谷瀑布圓宮的設置,兩地似有什麼隱而未現的牽連,若非成於一時,便出自相同體系的能匠之手,方能予人「似曾相識」的感覺。

  蘇合薰忽停下腳步,指了指頭頂。

  耿照凝神細辨,這才聽見一縷如泣如訴、蕩人心魄的斷續嗚咽,發出聲音的人似乎咬著枕被一類,未敢放懷喊叫出來;也可能是被布巾塞住檀口,把哭聲和哀鳴都堵在喉間,難以盡吐。

  他心念電轉,明白這是什麼聲音,不由得寒毛直豎,捏緊拳頭,指甲差點戳進掌心裡——

  (紅……紅兒!)

  蘇合薰以指抵唇,示意他噤聲,隨手轉開壁上一塊圓鑄鐵片,頓時一縷昏黃的燭光射入甬道,原來鐵片下所覆,卻是一枚覘孔。

  耿照心急如焚,湊近瞧去,見覘孔中映出一扇鏤空花欞,應是撥步床的花圍;兩條白生生的美腿伸出床架,腳掌用力壓平,不住輕搐著,其中一隻還套著羅襪,另一隻卻是光裸細膩的赤腳,足趾平斂、蹠骨渾圓,說不出的晶瑩可愛,細小如瑪瑙般的趾甲上塗著紅艷艷的蔻丹,踝上還有一條細小的掐金鏈子,將原本清純可人的小腳襯出一絲淫冶氣息,令人想入非非,難以遏抑。

  耿照一見美足,都懸到了喉間的一顆心重又落地,一抹額汗涔涔,背衫竟已濕透。

  這雙腿雖然脛長趾斂,美不勝收,卻非是染紅霞所有。染紅霞的腿更加修長健美,肌肉線條結實而滑順,兼具美麗與力道不說,恐怕身量遠非床上的女郎可比,足趾的形狀出入亦大;染紅霞五趾收攏,尖如玉筍,呼應她修長的身形,而女郎的卻是渾圓小巧,瑩潤如珠,透著一股難言的嬌柔斯文,直令人想捧在掌裡,細細呵護。

  這樣溫文巧致的小腳兒,與彤艷的蔻丹、耀目的金鏈並不相稱,卻加倍地凸顯出肌膚的白皙水嫩。

  而大大分開女郎雙腿,捧著她柔嫩雪股悍然進出的,則是一名衣衫不整的黑衣人,解開魚皮密扣的夜行衣敞開,褲衩褪至腿間,隱約露出的一身雪肉竟不遜於女郎,堪稱「清瘦」的身子結實有力。

  不住進出女郎腿心的那話兒雖不甚粗,卻是又彎又長,每回往前一送,女郎總不由自主地弓腰抬臀,顫如輕波,發出悶濕黏糯的嗚嗚哀鳴,彷彿再無法承受。而黑衣人留在她體外的,還足有三寸來長,通體光滑,毫無難看的瘢痕縐褶,色如漬纓,沾著晶晶亮亮的淫水,明明尺寸甚是昂藏,炮製得女郎掙扎欲死,不知為何竟有些穠艷之感,只覺陰柔。

  黑衣人自知長度異於常人,彷彿刻意示威似的,刨刮女郎的動作既慢且實,每一下都徐徐刺入,直抵最深處,不容女郎閃躲逃避。耿照透過覘孔望去,只覺深入女郎下體的不是什麼血肉之軀,而是一柄櫻紅色的猙獰彎刀,那種穿腸剖腹的激烈痛楚毋須過人的想像,端看女郎的繃緊嗚咽便足以感同身受,不忍卒睹。

  「你這麼喜歡麼?」

  黑衣人一邊動作,一邊抓緊女郎纖細的足踝,令她的奮力掙扎化作徒勞,劇顫的雪股像是被串上彎鐮也似,鉤爪似的刀鋒仍持續剜入,直至腹腸。「主人的肉棒大不大,是不是弄得你欲死欲仙?你這頭下賤的小母狗!」

  也不知是不堪受辱,抑或黑衣人又刺得更深,女郎纖細的楚腰彎如蛇弓,連嗚咽都再發不出,緊繃著劇顫一陣,被鏤空花圍與簾幔遮去的上半身才頹然摔下,透出垂死般的濃重吐息。耿照看著她雪白的肌膚上一瞬間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可以想像那絕非溫濡烘熱,而是痛苦已極的冷汗。

  (可惡……可惡!)

  他湧起一股進房救人的衝動,還未貿然行事,另一股異樣驀地襲上心頭。

  他認得這個聲音。那宛若耳畔呢喃、催人欲眠似的動聽嗓音,還有那輕佻可憎的語氣……狹隘的覘孔視界之內,黑衣人一抹頸頷間的溢汗,鬆了鬆交襟衣領;他的燠熱並非全無理由,戴著一張悶濕的糊紙面具與女子交媾,本就不是輕鬆活兒。

  ——鬼先生!

  耿照的心一霎沉落,然而那股難言的異樣仍舊盤繞不去,似提醒著他蹊蹺不僅於此。他與鬼先生兩度會面,對鬼先生的喉音語氣甚是熟悉,但近距離聽他說話,這還是頭一遭,心版上似有什麼浮光掠影隱隱祟動,「鬼先生」這個答案並不能滿足那異樣的熟悉感……不僅如此,還不只是這樣……這個聲音……這聲音……我在哪裡聽過……

  耿照閉上眼睛,剎那間沉入心識的最底層。在那裡,所有經歷過的感官印象如一幀幀圖畫般,被妥善分類保存,只消打開正確的屜櫃,便能原原本本取出,於虛境中重歷。

  那種溫柔的、撫慰人心似的呢喃語氣,去除輕佻與冷酷之後——耿照倏地睜眼,額際青筋暴凸,心頭「轟」的一聲巨響,才又陷入一片死寂。

  他知道這個聲音是誰了。除了「鬼先生」這個身份,他還在阿蘭山聽過這人說話。難怪這般耳熟。

  ——原來是你,琉璃佛子!

  雖未表現出來,但蘇合薰的駭異,怕不在身畔少年之下。

  她從未見過這名黑衣人。按理說,只要蘇合薰沒見過的,決計不能出現在定字部。沒有她負責領路,連郁小娥都無法自由進出,怎麼可能有一個素昧平生的臭男子,能將冷鑪谷當作自家內院,任意侵門踏戶,在天羅香的地盤上狎戲天羅香的門人?

  她試圖辨出床上女子身份,然而女郎若非死死顫抖絕不出聲,便是發出扭曲苦悶的哀鳴,看不見頭臉相貌,光憑赤裸的下身實是毫無頭緒。

  姥姥說得沒錯,八部教使中確有叛徒。蘇合薰並未為黑衣人領路,等於間接洗刷了郁小娥的嫌疑——無論這人是怎麼進來的,決計不能是郁小娥提供的協助。還有另七名織羅代使,可以利用她們手裡的領路使者達成此一目的。

  床上的女郎肯定是重要的線索之一,若此姝非是郁小娥用來「款待」黑衣人的禮物,必與放他入谷的叛徒脫不了干係;跟蹤她,便能循線逮著那個不忠於姥姥的代使!

  「郁小娥不是我要找的人。」最初,她將郁小娥的所作所為回報姥姥時,姥姥如是說。「她的一舉一動看似背離教門,然而,只消稍稍刺激她一下,即能為教門所用。有野心的人看的是利益,背叛天羅香於她毫無益處。」

  蘇合薰垂手靜聽。她並非總是贊同姥姥,只是沒有反駁的習慣。

  姥姥定定望著她。「我要找的,是一個極蠢笨的人。此人目光短淺,卻自以為聰明;胸無定見,卻渴望受人矚目;不思進取,卻妄想依靠強援,渾不知在外敵眼中,自己不過是塊腴肉罷了。

  「你再繼續觀察郁小娥,看看她是不是這樣,同時別忘了留心其他人。咱們趁這個機會,把這根腐肉裡的毒刺一舉拔出,永絕後患!」

  蘇合薰從雜臆中回神,聽耿照喃喃道:「是他……居然是他!我怎麼到現在才發現?糟糕……棲鳳館!」見他起身欲動,伸手攔住,低聲道:「你做什麼?」耿照心念一動,指著覘孔:「蘇姑娘,你有沒辦法,將此人留在谷中?」

  蘇合薰搖了搖頭。

  「不是我帶他來的。」

  耿照心思飛快,早已想過這個可能,頓時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八部中,除掌管定字部的郁小娥外,至少還有一名代使私通外敵,而且不同於郁小娥把綠林好漢帶進谷裡當貂豬使用,此人引入的是鬼先生這般級數的陰謀家,稍有不慎,天羅香便是全谷覆滅的下場。

  既有其他的入谷門道,寄望蘇合薰以領路使者之能,困鬼先生於禁道中,未免不切實際。以鬼先生之智,若無十足的把握,決計不會孤身犯險,闖進冷鑪谷這樣的死地來。看來他對掌握另一名叛徒甚有信心,不但能全身而退,於谷內現狀亦有充分瞭解,深知此際正是天羅香最脆弱的時候。

  「我去引開那人。」耿照想了想,沉聲道:「你把握時間,將那名姑娘救出。

  這兒的地形通道你熟,能越快帶得人走,我越不容易被他纏上。」

  「不行。」蘇合薰料不到他身無內力,竟還想逞這個英雄,咬牙道:「我須同姥姥交代。」耿照並不生氣,只是定定望著她的眼睛,似乎就這麼望穿了她,直至眸底心內。「蘇姑娘,這事你比誰都看不過眼,是不是?你我早一刻伸出援手,那位姑娘也少受些委屈。」

  蘇合薰動也不動。

  「你的染姑娘呢?」

  耿照渾身一震,卻未停步,逕往甬道出口行去。「救完這位,我們就去救她。

  紅兒……染姑娘若知我沒有這樣做,她會惱我一輩子的。」

  「要沒帶上你,我現在就去救。」蘇合薰淡道:「你要記住,壞事只須熱血一衝,要把事情辦好,卻得耗費偌大心神。你要亂來,我便帶你回石窟去。」

  耿照正欲辯駁,忽聽叩叩幾聲,從覘孔中傳來。兩人交換眼色,心念一同,齊齊湊近,見鬼先生也已到了緊要處,低吼一聲,從女郎股間拔出怒龍,那彎翹滑潤的櫻紅肉柱長逾七寸,相較於驚人的長度,杵徑稍嫌細了些,卻絲毫不影響視覺上的震撼。

  只見那沾滿薄漿的彎翹紅鐮跳動幾下,噴出大把大把的濃精,一注接一注地噴在女郎雪白平坦的小腹之上,混著她豐沛的汗汨滑下起伏有致的胴體,狀極淫靡,令人眼酣耳熱。

  房外再度響起叩門聲,鬼先生哈哈一笑,「啪!」一摑女郎沾滿精穢的雪股,連聲嘖嘖:「喂,小母狗!人家催得急啦,還不快來把雞巴舔乾淨!」撥步床間一陣窸窣,女郎似起身跪坐,以一條蓮紅緞面的肚兜掩胸,握著一跳一跳的彎長玉柱啾啾吸吮,汗濕的長髮散出床榻。

  可惜鬼先生的物事太過頎長,站在床沿往裡頭一伸七寸,連女郎的鼻尖都瞧不見,遑論相貌。她小心吸著含著,黏膩的漿濡聲在廂房內迴盪著,連叩門之人都停下了手,鬼先生卻不肯安分享受,忽伸手一揪,似抓她腦後濃髮,胯下彎鐮向前一頂,但聽「嘔嘔」幾聲,女郎微露青筋的白皙小手死死揪著他,渾身顫抖,鬼先生卻極享受這般逼人近死的快感,終於肯拔出時,已嗆得女郎劇咳不止,幾欲暈厥。

  房門「砰」的一聲猛被撞開,進門之人身形嬌小,步履間卻帶著一股火氣,正是定字部的當家郁小娥。床上女郎見有人來,抱著衣物從床的另一頭翻了開去,身形沒入屏風,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

  這座獨院廂房本是定字部迎賓之用,房裡擺置的金絲楠撥步床極是奢華,鏤空的花圍扇架層層疊疊,再加上簾幔掩映,直與小屋無異。那女郎雖一絲不掛,手腳卻甚俐落,藉掩護遁至屏風後,連郁小娥也沒能瞧清。

  正欲探首,鬼先生卻大喇喇坐起,雙臂一攬,「唰!」一聲降下垂幔,敞開的兩片衣襟散於體側,還未消軟的緋紅彎鐮沖天昂起,與嬌小如女童的郁小娥一襯,更顯猙獰,盡佔上風。

  「代使好大火氣!」他怡然笑道:「要不吃點甜的,寬寬心?這串糖葫蘆滋味不壞,代使品過必不後悔。」

  郁小娥心知他有意示威,今日是斷然找不出攜他入谷之人了,眉眼一挑,烈目笑道:「您要入谷,怎不通知小娥一聲?我好派人去接您。」眸底殊無笑意,毫無掩飾不忿的意思。鬼先生饒富興致地乜著她,聳肩笑道:

  「知道代使日理萬機,未敢打擾,便自來了。怎麼,代使不歡迎麼?」低頭望著箕張的左手五指,似瞧什麼有趣的新鮮玩意兒。

  郁小娥玲瓏心竅,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你恃以宰制一部的武功,是誰傳授給你的?」想起這廝武功深不可測,此際還不到翻臉時,不敢太過無禮,唰地換過一副媚人甜笑,瞇眼道:

  「主人說得哪裡話來?小娥歡迎都來不及。只是谷中忒多閒人,卻不知哪個與小娥一般,願受主人驅策,要是不小心誤傷了,豈非自家人難看?主人如信得過小娥,小娥也好與姊姊相認,共效犬馬。」

  她心思極快,一見鬼先生在此,便知冷鑪谷已非密不透風,如非蘇合薰早與金環谷那廂掛勾,私自帶人入谷,即是其他七位代使之中,另有金環谷安插的細作。

  唯今之計,須得盡快弄清這名奸細的身份,否則天羅香失去最大的屏障,與誰都沒有談判的籌碼。

  鬼先生哈哈大笑。

  「代使這話忒不由衷。我垂涎代使艷色已久,代使若有依喬之意,何不褪了衣衫,與我共度良宵?到得那時,也才好與她姊妹相稱。」屏風後的著衣細響頓止,隨即「咿呀」一聲,顯是女郎推窗而出,無論想再追趕或窺探,此際亦都不能了。

  郁小娥心中頓足不止,面上卻不顯山露水,噗哧掩口:「您真愛說笑。莫說小娥姿色平庸,又是殘花敗柳之身,難入主人法眼;便數金環谷中佳麗無數,個個都是國色天香,怎麼也輪不到我呀。小娥於主人,只有一樣好處,卻是旁人萬萬不能及。」

  「哦?」

  「小娥辦事,」她低垂眼簾,福了半幅,週身再無一絲輕佻假媚,正色道:

  「主人大可放心。為人下屬,這是唯一、也是最緊要的事。」

  鬼先生戲耍夠了,掩起衣襟,點頭道:「你是明白人。一直以來,你能從金環谷拿到「益功丹」以及四式爪譜,只因我對你的辦事能力相當滿意,別無其他。既然如此,你我廢話少說,你同十九娘說有急事見我,這回又要什麼?」

  「本門《玉露截蟬指》。」郁小娥道:「若無全本,缺得一式,可以一枚益功丹相補。」

  「你倒會喊價。」鬼先生淡淡一笑。「拿什麼交換?若非有價之物,我可要生氣啦。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委實可惱。」

  「小娥豈敢?」郁小娥心頭一凜,硬著頭皮恭恭敬敬道:「我近日得一女子,千金難易,或可入得主人法眼。」說了染紅霞的身長、體重,胸腰臀的尺碼,以及雙腿之長。鬼先生於數字極是精細,閉著眼睛一思量,女子的胴體於腦海中自然浮現,果是迄今未見之美材,無論健美結實,抑或浮凸誘人處,均不遜正牌的玉面蠨

  祖,睜眼笑道:

  「人在何處?」

  「尚未送至。」郁小娥撒了個小謊。「小娥欲與主人約期,便在我定字部禁道之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譜。主人以為如何?」

  鬼先生眉頭一挑。「為何不像過去那樣,直接送到金環谷來?」

  「我聽說金環谷近日來了對頭,武功厲害,過去送入谷中的女子,已有泰半被劫。小娥武功低微,恐押送有失,令主人失望;本部禁道內外,小娥有十二萬分把握,縱使主人的對頭尋來,也決計搶人不走。」

  她這份盤算,在今夜之後自須大打折扣,但只要確定蘇合薰不是細作,則定字部禁道仍是銅牆鐵壁,主人便能由他部出入,難不成以他一人之力,能挑了天羅香不成?郁小娥在金環谷亦有秘密的消息來源,算準他非要這名女子不可,藉機狠咬一口,便是自此再無合作,也是穩賺不賠。

  鬼先生呵呵笑道:「代使,做買賣沒有「非要不可」這種事,你開得這般臭價錢,是成心不想做了,是不是?」

  郁小娥不為所動,悠然道:「我只能說她是第二個雪艷青,主人便走遍天下,再尋不到比她更像的。」

  鬼先生眸光一銳,倏然沉默。這條「李代桃僵」的計策,說穿了不值幾文,但以郁小娥涉入之淺,竟一眼看穿,不能不令他對這名不見經傳的小花娘另眼相看。

  他在谷中的另一條內線,並沒有如此亮眼的表現,鬼先生決定冒險一回,賭一賭自己的運氣。

  「就算是雪艷青本人,也換不到全本的《玉露截蟬指》,更別提西貝貨啦。」

  他信手從錦幄之下摸出一隻金燦燦的物事,遞到郁小娥鼻下。「但是這個可以。代使曾於谷中,見過其他的部分麼?」

  覘孔之後的耿照悚然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郁小娥已代他將滿腹的錯愕一股腦兒吐出,驚呼道:

  「這是……這是門主的金甲!怎會……怎會在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