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百八三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

  刀刃為鐵汁澆鑄的赤眼刀,「鏗!」一聲搠入玉台,四刀並起共鳴,刀座附近的青芒亦轉橙赤,第四柄龍皇聖器終於歸位。

  南冥惡佛自現身以來,處處質疑鬼先生的用心,言雖寥寥,無不切中其弊,加上強橫無匹的武力,被鬼先生視為會上的頭號大敵,層層布計,無非是為了對付這位昔日的「天下第一惡漢」。

  他這一搠,不僅薛百臘、陰宿冥等反同盟的一方瞠目結舌,就連鬼先生與魔君亦面面相覷,完全摸不清此人心思,不知他意欲何為,只聶冥途撫掌大笑,尖亢的笑聲響徹圓穹。

  「哈哈哈,精彩啊南冥!不愧是老狼的好兄弟、好搭檔!這一手實在是妙!實在是太妙啦!哈哈哈哈!」他右臂筋骨終於開始恢復,勉力鼓掌,不知是欲補適才沒能參與的缺憾,抑或當真欣賞惡佛這出其不意的一著,冷不防話鋒一轉,嘿嘿笑道:

  「誰都能反對同盟,只你南冥最不該,不僅不當反,最好是乾脆合併,成一大派。屆時,不管選得盟主門主,比劍奪帥,勝者為雄!以你的武功,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驅虎吞狼」之計委實太糙,連平生不使詭計、不諳機謀的染紅霞,都聽出了其中露骨的挑撥。但它就厲害在二明知是挑撥,卻戳中了鬼先生心底最忌憚處。他費盡心機,詭計百出,可不是為了替人作嫁,搭好成王稱雄的戲檯子,拱他人上龍床。

  無論南冥惡佛有無此意,這一戳捅破的是兩邊窗紙,不止鬼先生疑他,惡佛亦不免要擔心受疑,乃至先下手為強,以免身受其害。早在聶冥途開口之前,鬼先生便已想到這一處,暗自提防,惡佛卻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盟主之位,我沒興趣。結盟於七玄有利,我便贊成;於七玄有害,我便反對。」轉身下階,再不看鬼先生一眼。

  鬼先生萬料不到赤眼妖刀回來得忒容易,更沒想到三十年來不見天日的牢獄生涯,硬生生將天下第一惡漢關成了「傻漢」,這等拿來撐場面的堂皇說帖,居然說服了手底下極硬的南冥惡佛。當夜在血河蕩的初心會中,只惡佛與雪艷青兩人的武功,他沒有取勝的把握,因此一逮到機會,便先將「玉面蠕祖」打落河中,拔去一根棘手的肉中之刺。

  他本是乘便取巧、機敏百出的脾性,也打算再試試惡佛,看他是不是真傻了,以防這廝裝傻充愣,另有別圖,也好事先防範;踏前一步,朗聲道:「能得惡佛支持,我等距同盟又更近了一步。可惜薛老神君、鬼王等俱持異見,若最終無法談出個結果來,七玄仍是各行其是,永無團結之日。」

  這會兒連媚兒都聽出言外之意,怒道:「喂,姓胤的!你說得什渾話?本來就得七家都願意了,方有同盟一事,人家閨女若不願嫁你,難不成還搶親?你挑撥惡佛來說事,存的什心?」

  「到底是你變靈光了,還是他這手太難看?」聶冥途忍不住嘖嘖兩聲,逕對拾級而下的惡佛叫道:「你千萬別上當啊,南冥。這小子到處找人下場攪和,正好證到你身上,你莫理他,他就得篚老太婆和小女娃兒去啦。真個是變態。」

  被聶冥途指說「變態」,實令人哭笑不得。好在鬼先生無有潔癖,並不把聶冥途的諷刺放在心上,若與魔君易地而處,眼耳中容不下一絲齷齪穢污,哪怕傷勢沉重,料想也要殺下去同狼首拚命。

  南冥惡佛聞言停步,III領問道:「是不是將七柄聖器都插了上去,同盟就算成了?」鬼先生怡然笑道:「能夠平和地插上去,那就最好了。有時候固持己見,自以為善,所造成的傷害,反較存心為惡者多,便是這個道理。」

  惡佛思索片刻,走下階台,往四人所在處行去,沉聲道:「那我就得請各位,收回反對同盟的成見了。」遠方,聶冥途唯恐眾人不知,扯開喉嚨大聲叫嚷:「喔喔喔喔……出現了!這是『規勸』啊!南冥一次、南冥一次!」

  鬼先生一聽這兩字便禁不住惱火,若非形勢逆轉,一下變得太過有利,讓他有點飄飄然,說不定就要對聶冥途那張嘴皮子下功夫了。一旁,祭血魔君將他的眉飛色舞看在眼裡,低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有詐。」

  鬼先生嘴角微揚,目光不離場中五人,喃喃輕道:「詐又如何?將計就計,於我們有利即可。計劃裡最棘手的狀況還未出現,惡佛若能替我等掃除些許麻煩,也能稍補先前的失著不是?」祭血魔君知他是諷剌自己,不再作聲,又盤膝運氣,再度調復起來。

  場中原來的四個人,就算連手齊上,也未必能在惡佛手下討得便宜,況且他挑明針對的,僅是反對同盟的一方?媚兒、薛百塍交換眼色,心知今日是抽到下下籤了,不約而同摒除雜念,專心思考應付巨漢的對策。

  以媚兒的立場,大可兩手一攤,說「我也贊成」,鬼先生縱有算賬的心思,眼下也只能任她自去。

  可如此一來,大奶妖婦陷於敵手,再也搶之不回,休說違背盟約委實下作,大大踐踏了鬼王的尊嚴,媚兒也不想日後再遇這妖婦時,被她指著鼻子大罵「背信忘義」云云,那可真是受不了,對小和尚更是難以交代……

  想到小和尚忽然勇氣百倍,心念一動,彷彿腦筋從未如此清明過,低聲對薛百膳道:「一會兒開打,你將大奶……那姓符的女人手裡的長劍揮出去,她腕力遠比不上你,這點你能做得到罷?」

  「……然後把劍還給你?」

  「不,把你的刀朝漱玉節身後扔去。」媚兒低道:「有多遠扔多遠,能扔上看台就最好,爬死她!大奶……呸呸,老改不了口。姓符的空手打不過你,你搶了人往白毛大蟲那兒跑。」

  薛百膳會過意來,感激龍以符赤錦的安危為先,想起在蓮覺寺時,防此獠如惡鬼,想不到有並肩作戰的一天,心中五味雜陳,不忍見她捨身,苦笑:「你的法子雖好,卻沒想過如何擋下『碎骨金輪』一擊。年輕人,你不要命了?不如咱們對對扳兒,換個位罷?」「

  媚兒哈哈一笑,轉過一張大花臉來,豎起右手拇指,不知為何,薛百膳總覺那張眉目難辨的厚厚油彩之下,有著撥雲見日的爽朗笑顏,彷彿她無犧牲之意,只是去做一件定會成功的小事般。「你傻啦?我起碼擋他三擊!老頭兒,別瞧不起至陽至剛、威震群邪的役鬼令神功啊!」

  薛百縢胸中熱血上湧,喝道:「好!這個人情我收下了!」身形微晃,倏朝符赤錦奔去。

  這一下委實來得太快,翠明端應變不及,況且她仍未被告知能不能對這老頭出手,抱著降魔劍往身前一擋,「鏗」的一聲,薛百膳準確無誤地斬在劍格上,距她握劍之手的虎口不過寸許,翠明端持劍不住,降魔青鋼劍脫手飛出。

  老人鑄鐵般的五指攫住她的右腕,連著脈門一掐,女郎半身酸軟,再也使不出絲毫氣力;薛百媵霍然轉頭,長刀對準猱身撲來的漱玉節一擲,漱玉節料不到他說扔便扔,本能舉劍一格,刀劍鏗然交擊,食塵刀打著旋子飛得半天高,果然落在她身後的望台之間。

  漱玉節原意便是取刀,見老人拖著符赤錦往另一頭的望台階梯處奔去,猶豫不過一霎,立即掉頭掠上望台,循一地青芒尋找失刀。

  而媚兒這時終於對上南冥惡佛。

  鐵塔般的巨漢一見薛百滕發難,立時停下腳步,媚兒卻沒忘了自己身負牽制惡佛的重責大任,靴尖蹬出,整個人宛若一桿貼地射出的響箭,長腿飛快交錯著,倒拖右掌如曳碑,沉聲斷喝:

  「……南冥!來見掌門神功!」猛將萬鈞巨力甩過身前,朝著巨漢的胸膛轟然砸落!同樣一式「山河板盪開玄冥」,此際卻有江山一廓、清肅妖氛的氣勢,便一擊將鐵塔般的魁梧巨人攔腰轟成兩段,似也不令人意外。

  鬼先生兩度見她施展《役鬼令》,無論是破驛中與耿照對打,抑或血河蕩攔截大太保雷奮開,實力在七玄諸首腦中,只能說是敬陪末座;若非武功質性天生剋制陰煞,怕還非是狼首聶冥途的對手。料不到此番出手,內力宏大,招式精妙,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更可怕的是週身正氣凜然,連狐異門的功體似都隱受牽制,本能想背轉身子,不欲與那沛如江海的浩氣相對。

  在場不受役鬼令神功影響之人寥寥,惡佛卻是其中之一。

  悍招臨門,強如惡佛亦不敢托大,雙臂一橫,猶如井欄,正是碎骨金輪中的防守極招「五百由旬勢」。

  旭升般光耀奪目的浩然正氣,轟上險惡的地獄之門,連惡佛都不禁身子一晃,小退半步,「山河板盪開玄冥」的中宮突進之勢未減,媚兒的身軀在半空中一滯,雙掌離惡佛的臂欄還有三寸的距離,氣芒在其中衝撞、凝煉已極,熾如金膏欲滴,似將成形。她並掌一推,惡佛再退兩步,掌臂相隔已不足一寸,氣芒轉赤,兩人間如推壓著I輪紅日,日廓即將抵受不住,直欲爆開。

  天羅香那廂隨行的侍女中,幾人忽然耳中迸血,當場昏死過去,七玄首腦們修為高深,只小退半步,運功護住心脈孔竅,免被震音所傷。

  染紅霞身後一名少女搗耳蹲下,面露痛苦之色,襟口略一俯低,大把的白膩乳肉差點逸出肚兜上緣,酥綿如沙雪,滿得不可思議;都快傾出兩隻瓜來了,仍不見嫣紅乳暈,教人忍不住想:忒小的個子,怎能往衣裡塞這許多肉?眼見那雪浪晃動之甚,似酪漿般綿細,搓圓捏扁都不妨,兜兒勒得緊了,的確能容兩隻乳瓜。

  染紅霞不顧旁人目光,伸手按她背心,綿和的陰極內力汨汩而入,少女「啊」的一聲回過神,抬起圓臉,茫然道:「紅姊,你說什呀?我聽不見。」染紅霞以手勢示意她噤聲,讓她搗緊雙耳、張開嘴巴,順手抹去她鼻下的血珠,以免少女見了,心生恐慌。

  這圓臉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黃纓。染紅霞將她安頓好,趕緊起身,而場中的拚鬥也有了結果——

  南冥惡佛再退三步,媚兒雙掌終於按上「五百由旬勢」的臂欄,嘴角鼻端卻迸出血來;凝滯不過一霎,惡佛又退小半步,雙臂劃開,這沛莫能御的一式「山河板盪開玄冥」竟化於無形。

  媚兒被他揮臂震退,拋飛近兩丈遠,落地時未能調整體勢,逕以背脊著地,連滾幾圈,才又狼狽撐起,單膝支跪,一抹唇血,露出染紅的貝齒狠笑道:

  「……要得!這樣勉強有資格,一見役鬼令裡的降魔絕招!

  以二人修為上的巨大差距,能逼得惡佛連退七步,簡直遠超出眾人的想像,誰都不敢說「惡佛不過爾爾」,若適才面對這招「山河板盪開玄冥」的是自己,指不定便已倒——這樣的念頭,不止出現在一個人心裡。

  嚴格說來,擊傷陰宿冥的,乃是攻守兩股力量所生的反饋。她是從根本的身體素質上敗給了惡佛,當役鬼令與碎骨金輪擊實的剎那間,產生的反震巨力惡佛挺住了,陰宿冥卻無法承受,因而見血溢紅。

  惡佛站立不動,並未乘機進襲,在媚兒看來毋寧更加挑釁。她咬著滿口血溫,定了定神,丹田深處的陽丹仍持續運轉著,源源不絕地提供力量……男裝麗人深吸一口氣,起身拉開功架,笑道:

  「要我改口呢,不、可、能!你可以選擇拿回赤眼,告訴那廝你方才想錯啦,南冥惡佛反對同盟,這樣咱們就算結了,各自回家歇息,兩不耽誤。」

  「……口氣挺大的嘛!蒙著眼聽,還以為是他給你打得一口血,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動聽的銀鈴笑語自身後飄來。媚兒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血脈翻湧,差點暈過去,脅下及時被一隻綿軟小手攙住;靠得近了,溫溫的體香蒸來一片乳脂似的甜潤,轉頭道:

  「大奶妖婦!你怎還沒死啊!」

  符赤錦笑吟吟的,一指身後望台。「搗蛋鬼找出來啦。不用怕,現下他可沒了輒,搞不出花樣來。」見白額煞手裡橫抱著一具嬌小身軀,卻不是玉斛珠是誰?

  原來適才媚兒與惡佛極招相對,迸出強烈的無形氣震,符赤錦突然甦醒,身子恢復原狀,顯是超詣真功失了效用。

  她自薛百滕懷中掙起,見身畔小師父仍昏迷不醒,自非翠明端改變了操縱的對象,遙見玉斛珠不知何時離開方塔,沿場邊悄悄移至望台下,距方才混戰處頗近;白額煞則躡足來到她頭頂的圍欄邊,冷不防一攫,拎小雞般將她抓了上來,一把打暈,小偷兒似的抱著少女溜回來。

  從那一刻起,她便重得自由。

  箇中的因由,符赤錦無法確切解釋,依她的推測,與白額煞觀察的結果不謀而合,或能說明鬼先生交換人質的手法。

  大凡心識控制之術,皆有一天敵,便是「難以及遠」。故符赤錦等想盡辦法,也要見小師父一面,蓋因小師父附近,必有操縱者翠明端的蹤影,施術時不能被外力干擾,異常脆弱;只消能打倒她,又或終止施術,小師父便能重獲自由。

  當紫靈眼走入祭殿,符赤錦拚了命想找出翠明端的隱匿處,然而卻不可得,輪到自己走上方塔,甚至被超詣真功所制,反成人質;其中關鍵,便在「如意女」三字。

  如意女與翠明端有連結,明端能操控她們的身子,感應其所在,有無可能透過這些個與她心靈相通的女子,將心識加倍延伸,以克服「難以及遠」的難題?如釣線連著魚鉤,又在魚鉤上連接另I條帶鉤的釣線……以此類推,拖釣的範圍,便遠勝過一根釣竿所能及。

  這樣一想,謎團就突然迎刃而解。

  玉斛珠是最好的如意女,須緊跟目標,那其他的魚鉤和釣線呢?

  符赤錦猜想:天羅香那廂,被無形氣震震暈的侍女們,其中必混入了金環谷出身的如意女,或本就潛伏在冷爐谷內,或於鬼先生壓服後,才命蜓狩雲著手安排。天羅香搞來忒多抬刀棺的「八部教使」,並非搞什排場,而是為了掩護超詣真功的及遠之法,才有「藏葉於林」的佈置。

  符赤錦對超詣真功頗有瞭解,寥寥幾眼,便將前因後果串起。

  那白額煞無此瞭解,純靠觀察,判斷玉斛珠的亦步亦趨必有蹊蹺,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鬼王惡佛之鏖斗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挾持了玉斛珠。就算鬼先生發覺了,總不好開口替天羅香討一名侍女;押寶出手,果然解得此局。

  符赤錦見媚兒形容狼狽,想她為了自己獨當惡佛,莫說兩人沒甚交情,便是手足親人,也未必能做得到,胸中血熱,嘴上卻不肯饒,笑道:「先說好啊,我最看不慣男欺……我是說大欺小,看到就拳頭癢,可不是幫你啊。」

  媚兒「哼」的一聲,滿臉狠笑:「你是忘了帶紅衣,想吐血染紅罷?碎骨金輪裡有招很方便的,一把砸得稀巴爛,保證從頭到尾一樣紅,上街都不丟人哪。」符赤錦噗哧一聲,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一本正經道:「是?一會兒讓聶冥途試試,反正他又不會死。」

  聶冥途正欲還口,冷不防一塊牆碎從天而降,正中腦門,狼首哼都沒哼一聲,斷垣間竄起大股濃煙,宛若失火;圍欄上,白額煞放落手上兩枚西瓜大小的磚石,沖雙姝一豎大拇指,壓低笠沿,又躡手躡腳回到原處。

  媚兒猶豫片刻,才對她道:「有件事我很不想你知道,但想想還是覺得該告訴你。若有人膽敢這般瞞我,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幾句。符赤錦美陣圓瞠,以手掩口,淚水一霎間盈滿眼眶,嬌腴的身子一晃,簌簌顫抖,這回反是媚兒攙住了她。

  見她這般模樣,媚兒忽覺慶幸,自己終是同她說了小和尚的事。不瞞她似乎也很好。「有點出息!」她這話倒是說得半點不心虛,明明在棄兒嶺上哭得可慘了。「別讓人瞧見你哭。」

  「……你聽見時沒哭才有鬼了。」說得跟親眼瞧見一樣!媚兒對大奶妖婦又多幾分忌憚,可能還雜有一丁點佩服。沒準她將來也是老妖……算了,還是別說。她

  們不知怎搞的都聽得見。

  鬼先生冷眼瞧著,當是一段別開生面的小插曲。

  幽凝刀魄已得,游屍門老的老、小的小,翻來覆去也只能數出三個半,一把捏死就算,沒甚可惜。儘管陰宿冥的內外修為突飛猛進,在這一兩個月間似有什奇遇,畢竟同惡佛相差太遠,添上個不以武功見長的「血牽機」,不過多葬一具艷屍罷了。

  漱玉節拾了食塵刀,走下階台,見薛百媵攔路,淡然道:「老神君,我倆的恩怨,一定要在此時此地了結?」薛百媵沉痛搖頭,歎道:「看來你始終不明白,此事自頭至尾,皆與恩怨無關。」

  情況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除了惡佛的介入,令結果更無懸念之外。

  漱、薛尚有一鬥,陰宿冥縱與符赤錦連手,仍非惡佛之敵。

  「那……再加上我如何?」

  清朗的語聲吸引了眾人的注目。媚兒與寶寶一起轉頭,赫見一抹猩紅篷影飄然落地,長腿交錯,婀娜健美的體態既充滿力量,又美得令人失神;英風與柔媚在她身上,結合得天衣無縫,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則太薄,只能以「完美」一一字形容。

  在餘人眼中,「玉面蠨祖」雪艷青適足以與惡佛一較高下,這極可能是今夜此地,能有的對戰組合裡,最最華麗燦爛的一對,當能傳下名留青史的一戰;然而在並肩禦敵的雙姝心目中,倘若可以,她們更想呼喚她的真名,彷彿如此便能得到力量。

  她有個偉大的父親,拱衛北疆,力抗異族。

  為保全耿照,她獨力與鬼先生周旋至今,未曾放棄。

  ——染紅霞。

  「萬里楓江」染紅霞!

  ◎◎◎

  在她躍下望台之前,姥姥伸手按住她的香肩,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向她提出警告。

  「你明白『其出不意』是什意思?」

  老婦人並未顯現怒容,語聲平靜,彷彿事不關己。「機會只有一次。你要為了那游屍門的女子,選在這個時候發難?」

  染紅霞與她相處不過數日,不知怎的,卻對這位總是雍容嫻雅、說話慢條斯理的「姥姥」無有惡感。「代天刑典」蛾狩雲在邪派中威名赫赫,總覺該是更精明犀利、雷厲風行的人物,姥姥予她的各種印象裡唯一與此相合的,大概也只有刁鑽難測的強橫武功了。

  即使情況緊迫,染紅霞仍未魯莽甩脫華服老婦的阻攔,逕回過頭去,平靜而堅定地望進她的眼眸。「符姑娘是我的朋友,鬼王與我亦有結盟抗敵之約,我不能眼睜睜看她們,折在惡佛手裡。」似覺抱歉,微一頷首,輕聲道:

  「對……對不住了,要讓您獨自——」

  紙狩雲笑起來。「我一生都在做不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這一點,你倒是比我那些個徒子徒孫更要心鐵。有朝一日,水月停軒若容不下你,記得來冷爐谷找我。」遞給她一柄長劍。染紅霞認出是在北山石窟演武時蛆狩雲所持,雖無花俏裝飾,劍質卻頗不俗;她11人每回出入石窟,必有黑蜘蛛的人嚴密搜身,蛾狩雲不知用了什法子挾帶至此,自是以為保命卻敵的手段,此際卻交了給她。

  染紅霞心下感激,但空手實無與惡佛一戰的把握,於是爽快收下,一扶圍欄翻過身去,逕至場中加入戰局。

  強援既至,符、陰二姝不由得精神大振,三人散成了個「品」字,以生力軍染紅霞為鏃尖,符赤錦剛從超詣真功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氣力猶未全復,而媚兒與惡佛硬撼一掌,已然受了內傷,均難再當惡佛一擊。

  方塔之上,鬼先生眼見變故陡生,雖以惡佛武力之強,再加個染紅霞也不致翻了盤去,結果終歸是一樣,但畢竟迭出狀況,與原本的計劃漸行漸遠,氣不打一處來,峻聲冷道:「雪門主,你這是要表態?你天羅香上上下下忒多口人,如此基業,可不能朝令夕改,說變就變。要有個什萬一,只怕後悔莫及。」裹脅之意十分露骨。

  薛百膳聽他說得雲遮霧罩,不著邊際到了這等程度,其中滿滿都是顯而易見的陰謀氣息,心中暗忖:「看來,竟連天羅香也為狐異門所制,難怪這廝忒也大方,專提於己不利的條件。以『玉面蠕祖』之能,卻又如何能夠?必是使了什卑鄙的手段。」料想以漱玉節之精明,不可能聽不出蹊蹺,瞇眼乜著長劍指地、擺出與尊長過招之架勢的烏紗麗人,冷哼道:

  「宗主,連天羅香也著了道兒,帝窟五島未必便強過了這幫毒蜘蛛,你仍執迷不悟?」漱玉節淡淡一笑:「請老神君讓路。與其勸妾身,不如勸符神君去,她有什必要,須捋惡佛虎鬚?」薛百膳心念一動,就在略略分神的剎那間,漱玉節已低著頭朝老人身畔掠去,打算來個聲東擊西,乘隙掠上方塔,將兩柄刀劍插上玉座。

  薛百膳大笑,袍袖一翻,徒手抓下一塊欄杆,彷彿非是堅硬溫潤的上佳玉質所砌,而是白面捏成。他隨抓隨扔,漱玉節腦後生風,嬌腴的玲瓏葫腰左擰右旋,接連讓過「暗器」,雖是應變快絕,腳程卻顧不上了。

  眼看瘦小的葛袍老者雙臂如鐵,飛撲而至,美婦人一聲歎息,玄母劍連劍帶鞘一抖,嗤的一聲破空勁響,逕刺老人胸腋「大包穴」,使的卻是黑島帝字絕學裡的《穿心劍式》。薛百滕不敢大意,運勁於爪,全神拆解,雙方均有所保留,皆未用上全力,一時間鬥了個不勝不敗,戰況頗為膠著。

  另一廂染紅霞聽出鬼先生以耿照相脅的意思,料想自己這般明旗亮幟、公然反抗鬼先生,他多半猜出耿郎已不在望天葬;按黃纓帶來的消息,行動之際,耿照將示以信號,一望即知。無論如何,總不會是現在這當口。

  她不知道提前發難,將對耿郎的計劃帶來何種影響、會不會導致失敗……為了符赤錦與陰宿冥的性命,她不容許啟己坐視不理。對她這般任性妄為的舉措,黃纓的反應可能比姥姥要大得多,縱使頭暈腦脹,仍抓下她一片衣角;若是負責傳遞消息、聯絡兩方的「監軍」大人神智清醒,說不定寧可攔腰抱住她,也決計不讓她摻和進去。

  「惡佛!」染紅霞不欲與鬼先生交談,以免洩漏更多機密,逕對巨漢道:

  「你已闉明瞭立場,豈不由他人表達?你所要的同盟,難不成就是這般專斷獨行、難以容人的蠻橫組織?」另一頭正與薛百塍交手的漱玉節豎起了耳朵,心生一念:「這雪艷青說話的聲音口氣,怎與前度血河蕩時不同?」

  南冥惡佛抬起眼簾,濃眉之下迸出精光,似也察覺有異,忽然「呼」的一拳,朝女郎正面搗來,勁風刮得她衣發皆逆,綴著兔絨的猩紅大氅獵獵激揚!

  眼看一場鏖戰勢不可免,染紅霞心中歎息,手裡卻不敢留力,雙手持劍轟然砸落,氣勁刨開一地鋪石,宛若地龍翻身,劈里啪啦地捲向惡佛!在場眾人除了鬼先生與蚔狩雲外,無不瞠目結舌,適才曾懷疑過「蠨祖非真」的,此際心頭都沒了雜音。

  這路武功,血河蕩當夜曾自玉面蠕祖手中使出,震懾全場。儘管沒人叫得出名目,卻絕不可能忘記這堪與妖刀比肩的、極其駭人的破壞力。

  ——玄囂八陣字,地字訣!

  (第三十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