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颸暈涼,刮入滿懷甘洌藥氣。
閣前簷階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正以藥船碾藥,加厚的生鐵碾輪在船形鐵槽中來回滾動,既規律又輕巧,無一絲阻滯,如清風明月般,再也自然不過。與叫「惠民谷」的昔日相比,此際一夢谷內亭台樓閣,可說無一不精,伊黃粱不惟拿得出平地起樓的鉅資,品味也非同一般,並未落入雕樑畫棟的俗構,讓此間保有世外桃源般的靜謐出塵,不負響遍東洲的「岐聖」大名。
這院子位於主院之後,刻意營建得比主院小,與無僵水閣相毗鄰,若無識者指點,誰也猜不到是谷主所居,亦合伊黃粱注重私隱的脾性。而蹲在居室外碾藥的少年,自是寄居一夢谷的阿傻了。他穿著短褐快靴,露出衣外的雙臂纏滿繃帶,滲著藥漬的白繃帶甚至一路纏上脖頸,不知衣裡裹成什麼模樣。
在沉沙谷半山腰的破廟中,那斷臂瘸腿的殘廢老者之拳腳,實是阿傻此生僅見的恐怖。自岳宸風伏誅,他已許久不曾從惡夢中驚醒;這幾日,他總夢見老人的肘擊膝錘,與中招瞬間散入眼簾的塵沙灰髮,然後從駭異中痛醒過來,輾轉反側,滿榻濕涼。當日脫離戰場,將大夫帶回一夢谷,在大夫指導下,他和雪貞姑娘先處理大夫之傷,以防大夫失去意識——上回雪貞姑娘為昏迷的大夫縫合傷口,大夫為此發了頓脾氣,此後三人便有默契:維持大夫清醒,乃施救第一要務;萬不幸大夫昏厥,雪貞姑娘須得立即離開醫廬,由他接手治程。
阿傻沒問為什麼。一向是太夫怎麼吩咐,他便怎麼執行,他的疑惑不是大夫所欲,沒有任何的意義。「別……別弄了,雪貞!先……先處理他……」在醫廬搶救時,大夫明明傷得更重,卻制止了急得掉淚的雪貞姑娘,一指榻旁打下手的阿傻。「別教……別教他死了!」阿傻和熱鍋螞蟻似的漱雪貞齊齊回神,才發現他那身破爛勁裝幾成血衣,整個人站在一灘血泊裡。殘疾老人拳腳加身之痛,堪稱此生之最,足教耐力超強的阿傻一瞬間失去行動力,連岳宸風和殺攝二奴的折磨都無法相提並論。更可怕的是:未能及體的拳腳罡風,全未落空,隔衣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皮開肉綻,像被小指粗細的浸水皮鞭抽打似的,乾脆俐落地割開皮肉表層,留下切口,隨著阿傻使用肌肉,持續扯裂傷處,麻痺的痛覺卻無法適時反應過來,此消彼長,直與放血無異。雪貞姑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縫完他全身的傷口,給所有疑似骨裂處敷了藥上了夾板,這還是大夫耳提面命,在一旁指點施為;換了谷外庸醫,早叫家裡人抬回去等死。
阿傻的皮外傷具已收口,腿臂上的夾板大多拆了,行動也方便些。大夫不許他走遠,讓他待在眼皮子底下,只在每晚戌時叫他暫避室外,想是有什麼秘而不宣的內家行氣之法,須由雪貞姑娘施為,特命阿傻在外頭護法。伊黃粱的內外傷不輕,每天須耗用大量丹藥,阿傻把握時間磨碾藥材,才能趕上翌日煉製;更何況,他也喜歡推磨藥輪的節奏。
少年雙膝交盤,臀未觸地,微支起身子,松胯沉肩,推送藥輪的動作雖不快,卻滑順如水;分明在動,又似有不動,宛若猩行虎撲,看似緩靜,卻隱蓄有強大威勢,一動便如雷霆震怒,悍猛難當。大夫說過,少年最不可思議的才能,就是從那堆古舊的插花圖冊裡看出門道。阿傻只當大夫隨口戲謔,直到從畫中金錯剪、青瓷水碗擺放的位置,悟出不存於畫中的插花者姿態,又受幾幅插於吊籃的倒掛梅型啟發,做出這一連串動作時,渾身經脈忽然生出莫名熱勁,在起初的百遍內如種子萌芽,周流百骸,既不同於道門圓通勁,甚至與嫂……與那人所授的心法大相逕庭;往復三百遍後,熱流每行周天方圓,便將經脈略略撐脹,只是這易筋洗髓的進程極緩,遠遠稱不上劇烈,故無碧火神功心魔關那樣的險障。但經脈易改畢竟是經脈易改,過程絕不好受,只是阿傻忍痛之能異乎尋常,連以天雷涎代手筋的劇痛都能扛下,拓脈不過是千針攢刺的程度,少年連考慮都不用考慮,慢慢練上了癮。走完週身諸脈後,這股奇異的熱流蓄於丹田,逐漸捶實,卻非以內力的形式留存下來,而是以丹田氣海為中心,四向散入百骸,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傻的功力並未變得更加渾厚,但異熱散於四肢百骸深處,卻能成為下一次生成熱源的「種子」,每回產生的熱流都更洶湧澎湃,持續拓寬經脈,增益體內承受異熱的強橫程度。最明顯的變化,是他傷勢痊癒之速,幾成倍數增長。骨骼損裂是人身最難自愈的部分,但少年全身多達十幾處的骨裂,於數日間悉數復原,為防大夫和雪貞姑娘生疑,他還是照常調藥敷裹,浸泡藥湯,這兩天才逐一拆掉了固定用的夾板。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十二花神令》早在滄海儒宗現世之前便已存在,直到儒宗隱蔽、花令失傳為止,無一人敢說已將圖冊所蘊,悉數解開,遑論練全。阿傻若生於上古,得閱宗門教典,當知這套心法乃儒首恃以震懾東海的鎮教神功,贊曰「楚天不斷四時雨」,或稱《楚雨四時》,成名猶在赤心三刺、彈鋏鐵指等儒門絕頂神功之前。少年無意藏私,只不知該從何說起。阿傻無法解釋,是怎麼在圖幀與圖幀間看出這些、其聯想又是如何與圖冊發生關連……缺乏合乎常理的闡述,頓悟就只是臆想而已,就算口舌靈便,也無法向人言說。但大夫需要他的保護,他必須盡快復原,最好武力還能再提升一點。
少年趁著碾藥一遍又一遍地行功,一如既往忍受苦楚,直至忘我之境。一柄單刀擱在他腳邊,就在伸臂可及的範圍內。聶冥途所遺的紅鞘眉刀,就是那柄狼首從冷鑪谷攜出的、裝有刀魄的新幽凝刀,已被阿傻留在破廟戰場;以當時場面之混亂,情勢之危殆,此舉似乎情有可原,大夫雖不高興,卻未見責。阿傻祈禱那柄刀能回到耿照手裡,這應該也是那殘疾老人所盼望的罷?
阿傻練得入神,以致背上的鏤花隔影被推開一邊都未察覺。眼角餘光裡,忽踩入一隻微帶燭火暈黃的裸足。那是只白皙腴嫩的腳掌,肉呼呼的新剝菱兒也似,足背渾圓、足弓細滑,像以絕佳的羊脂玉磨就,小巧細緻,令人愛不忍釋;連接腳掌的足脛十分纖長,更襯得比例絕佳,絲毫不顯粗短。來人身形嬌小,不惟臀股極富肉感,渾圓的香肩、酥瑩的裸背亦是豐潤得緊,一看就是骨架細小,渾身腴肉的類型,勝在腰凹臂直,該窄的、該長的一樣不缺,粉頸尤細,更別提那下緣垂墜如熟瓜、尖翹的蒂兒卻昂然指天,簡直是完美淚滴形狀的雪乳,直是揉合了婦人的熟艷與少女的稚嫩,活脫脫是個懾人心魄的尤物。
雪貞姑娘雖是五帝窟漱宗主贈與大夫的寵姬,卻有著大家閨秀的氣質儀態,阿傻未敢以姬伶目之,始終心懷敬畏;如此近距離直視雪貞姑娘的胴體,還是入谷以來頭一次。一絲不掛的漱雪貞推開鏤花門扇,踮足跨過高檻,抬起的大腿連股處掛滿晶瑩液珠,除了汗水,似有更黏潤的成分。事實上她週身是汗。來自背後室內的暈黃燈燭,以及身前簷外的幽藍月華,將她渾身漿漬映得發亮,頸背、肩胛等處的肌膚既似象牙,又像帶著一層膏脂般的淡淡奶黃;頂翹底沉的一雙沃腴乳瓜卻回映著霜色的月光,煥發出如冰似玉的細膩質地……明明是一暖一寒、截然不同的兩色,竟不約而同予人白皙之感。雪貞雲鬢紊亂,沾黏於雪肌上,急促的呼吸令豪乳起伏劇烈,乳肌卻出乎意料地結實,兩相彈撞,益發晃得厲害。
阿傻愣了一愣,心跳彷彿漏了一拍,本欲別過頭去,餘光瞥見她那小巧如珠貝的趾甲上,染著鮮紅奪目的蔻丹,塗得渾圓飽滿,無有溢漏。記憶裡的什麼東西忽然湧出,猝不及防地衝撞了少年,阿傻起身退了一步,才想起左大腿的繃帶下還纏著束棍,避免「還未痊癒的斷骨」位移,斷不該有這般敏捷的身手。渾身赤裸的雪貞停步,酡紅未褪的俏臉一側,耳畔垂落幾綹青絲,繼而微露一絲恍然,微微勾起的唇抿,有著難以言喻的促狹之色。雲收雨散的迷人淒艷,以及少女般的嬌憨舉止,在少婦身上融合完美,竟無扞格。
「我不會跟大夫說的。」她動了動嘴唇,紅艷如爛嚼櫻茸也似,以倦慵的眼神打量他,既冶麗又淘氣:「他睡啦,咱們別吵他。」
滲著薄汗的頸間並無顫動,敢情這幾句並未出聲,既像存心引誘,又似欲掩耳目,意有所指。他還叫「岳宸海」時,就知道雙修是怎麼回事,只沒想到伊黃梁為加速復原,竟以雙修法採補,更沒想到雪貞姑娘會有這麼大膽豪放的一面。
像帶著一層膏脂般的淡淡奶黃;頂翹底沉的一雙沃腴乳瓜卻回映著霜色的月光,煥發出如冰似玉的細膩質地……明明是一暖一寒、截然不同的兩色,竟不約而同予人白皙之感。雪貞雲鬢紊亂,沾黏於雪肌上,急促的呼吸令豪乳起伏劇烈,乳肌卻出乎意料地結實,兩相彈撞,益發晃得厲害。
阿傻愣了一愣,心跳彷彿漏了一拍,本欲別過頭去,餘光瞥見她那小巧如珠貝的趾甲上,染著鮮紅奪目的蔻丹,塗得渾圓飽滿,無有溢漏。記憶裡的什麼東西忽然湧出,猝不及防地衝撞了少年,阿傻起身退了一步,才想起左大腿的繃帶下還纏著束棍,避免「還未痊癒的斷骨」位移,斷不該有這般敏捷的身手。渾身赤裸的雪貞停步,酡紅未褪的俏臉一側,耳畔垂落幾綹青絲,繼而微露一絲恍然,微微勾起的唇抿,有著難以言喻的促狹之色。雲收雨散的迷人淒艷,以及少女般的嬌憨舉止,在少婦身上融合完美,竟無扞格。
「我不會跟大夫說的。」她動了動嘴唇,紅艷如爛嚼櫻茸也似,以倦慵的眼神打量他,既冶麗又淘氣:「他睡啦,咱們別吵他。」
滲著薄汗的頸間並無顫動,敢情這幾句並未出聲,既像存心引誘,又似欲掩耳目,意有所指。他還叫「岳宸海」時,就知道雙修是怎麼回事,只沒想到伊黃梁為加速復原,竟以雙修法採補,更沒想到雪貞姑娘會有這麼大膽豪放的一面。
嬌小的麗人立於簷下,背著月光,挑釁似地將完美的胴體,盡情展露在少年面前:陰影將嬌軀的傲人起伏襯托得益發鮮明,緊仄的乳壑、凹陷的臍眼與腰弧,還有從飽滿的恥丘,直蔓入腿心裡的烏卷細茸……只餘一雙嫵媚的杏眼炯炯有神,被精心描繪的眉黛一襯,不知怎的竟頗見英氣。
兩人相隔尚不及三尺,沒有聽覺的阿傻,其餘感官的靈敏程度遠勝常人,可以清楚嗅到她的肌膚香澤、開口時芝蘭般的吐息、帶著淡淡鹹潤的汗漬,以及鮮烈的膣蜜氣味——她的淫水從腿根一路蜿蜒,流淌到腳踝,灑落地面的液點分不清多少是汗,又有多少是兀自不停的騷艷春水。
阿傻背脊靠著簷柱,渾身繃硬如鐵。對峙般的靜默只維持了片刻,雪貞一聳圓肩,又恢復成平日溫婉文靜的閨秀,彷彿穿上了少年無法望見的層層衣物,笑道:「我去梳洗一下,大夫好不容易睡熟了,莫驚擾了他。」
逕自下階,轉向後進水井,逐漸沒入夜色的背影款擺婀娜,雪臀肉感滿溢,卻無一絲垂贅;微踮腳尖、交錯一線的輕巧步子,將雙腿襯得又細又直,加上豐盈的大腿,誘人到近乎危險的程度。阿傻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全靠在柱子上,目眩神馳,幾難站立。
他對雪貞姑娘從無遐想,不以為她會背叛大夫,甚或看上自己;方才片刻間發生的,他完全不知是什麼、又是為何,只覺驚心動魄——那是連在拔刀之際,少年都不曾有過的危險之感。阿傻將門扉重新掩好,仍舊無法靜心,索性躍下階台,快步朝院外走去;回過神時,才發現走到水渠邊,雙手捧起渠水,連洗幾把臉還不夠,把頭「噗通!」浸入渠中,冷卻發熱的腦袋。一股極其強烈的異感鑽入顱中,連冰冷的渠水都不及它刺骨,痛得少年眼前倏白,猛然起身:「嘩啦!」顏面離水,本能一扶腰際,想起單刀留在院裡,已悔之不及,放空心思鬆弛百骸,進入將發未發的無心狀態。即使無意隱藏,殺意強大到能刺傷心識、以致肉體有感的對手,也未免太過駭人,這是連那斷臂瘸腿、強如鬼神般的灰袍老者也無法達到的境地。
況且來人的氣息少年並不陌生,若非放空神識,一顆心已沉入谷底。水渠對面,一人從夜幕行來,聲音似帶一絲讚許,也不管阿傻能否聽見,逕笑道:「寥寥清渠畔,蔽月欲斷魂!除耿照之外,論資質、論心性,你可說是最好的刀屍了,我實是捨不得殺你。萬不幸背骨已生,留不得也,可歎!」
——果然是你,殷橫野!
(第卌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