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 第百卅二折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耿照不確定說動他的到底是「有一套自己的刀法」,還是「我們一塊兒」,瞧伊人興致勃勃、美眸放光的模樣,刀山火海似也去得,這事便這麼定了。

  染紅霞可不是說著玩兒。她向是即知即行的性子,翌日便讓耿照從五陰大師的草廬裡搬了幾摞白紙,挑出光潔堪用的,又拿昨夜留下的野兔毫毛紮了桿克難的小楷筆,在屋前的泥地沾水試寫幾回,左右端詳,平生頭一次對自己的手藝感到滿意,一掃幼時學做女紅的陰霾。

  「醫怪」袁悲田乃儒宗出身,於文房四寶十分講究,為求拓片久藏不腐,由谷外攜入大批青檀淨皮紙,此際更顯獨到。青檀紙歷經數十年光陰仍堅韌結實,好的倒比壞的多;裁與竹簡同高,寫成一幅長卷正合適,也省卻修剪的工序。

  耿照還找到一塊以厚棉紙六面纏裹、隙間填蠟的墨條,取水就著石硯磨開,墨色竟十分燦亮。墨碇受潮則易腐,太干卻會迸碎開來,質性嬌貴,不易保存;這塊墨能歷久彌新,不惟保存手法佳妙,怕也是大匠所製,非同凡俗。

  諸事備便,耿照在覓食以外的時間裡,遂成了水月門下諸少女的小師弟,與她們一般,按門中規範接受「紅姊」的指導,擺開功架、講述心訣,將苦心孤詣創製出來的武功形諸文字圖形──

  通常二掌院只為師妹們示範一次,如何將一式平日拆得爛熟的「雁落平沙」或「芳滿華林」記成門中慣用的丁兒譜,然而典衛大人識字有限,又沒上過水月停軒的記譜課,筆錄的工作只得全交給她,耿照負責一遍又一遍地重演拆解,好讓染紅霞用炭枝在草稿上寫寫塗塗。

  「這個「兒」字念作「人」,其實就是人字的古寫。」染紅霞以草稿相示,細細說明上頭的標線圖樣。「拳經劍譜中將一撇一捺拆開,記錄下盤動作;「丁」則代表軀幹與雙肩,記的是上三路。」

  耿照一抹額汗,拎著權充刀器的粗枝湊過來,本以為會瞧見滿紙的持刀小人,興許能依稀辨出自己的眉目,豈料淨是一堆塗鴉似的亂線,經她一說,果然像極了「丁」、「兒」兩字的變形組合,構成一個個的略筆人形。

  染紅霞瞧出他的失望,也不著惱,抿嘴一笑,耐著性子繼續講解。

  「除了丁兒譜外,也有專記兵器落點的「亂雨譜」,用以標示長劍、大槍等擊刺軌跡的「飛虹譜」,講解經脈行氣的「套環譜」等等,這還是武林中較為通用的譜式;饒是如此,光是譜上加注的種種暗號、輔線,即非外人所能知悉。便是同用丁兒譜,別派未必能懂本門的秘笈。」

  耿照忍不住笑起來。「要遇著我這種大外行,還請方家繪了滿篇栩栩如生的打拳小人,撿到秘笈的人可要高興死啦。」

  「你可別以為是先人們小家子氣。」染紅霞笑了一會兒,正色道:

  「拳經劍譜用暗號書寫,除了保護自家心訣,也是為了告誡門人:「習武不可無師。」刀劍爭勝,稍有差池便要饒上一條性命,此間之重,豈容兒戲?圖樣繪得再精細,心訣寫得再詳盡,都可能因為一念之差,練上了錯誤的道路。能按圖索驥練成武藝者,如非運氣絕佳,怕自身便有超凡的資賦,拳經劍譜於他,不過攻錯罷了;此生而知之者,非常人可比。」

  這話語重心長,耿照卻未必服氣。遠的不說,光是染紅霞本人,便曾由死魔留下的劍痕得到啟發,使出那絕無僅有的一劍來。若五陰大師留於壁上的是詳盡的圖譜心訣,料想絕不僅於此。武經若不可恃,她從院裡拿走那卷《六波羅密多彼岸究竟法》,豈非無謂?足見書中仍有可觀處,才引起染紅霞的興趣。

  只是耿照回顧習武的歷程,要不是有明姑娘毫無保留,手把手的領他入門,真丟給他一部《火碧丹絕》參悟,怕打死也練不了碧火神功,遑論大成。思慮至此,忍不住點了點頭。

  染紅霞一向喜歡受教的學生,見愛郎順服,笑靨益發動人。他倆正錄著的,乃是昨日耿照捕鷹時所用,包括毋須助跑、即能緣樹直上的身法,以及如何在舊力將盡之際,再行踏步凌虛的心訣等。

  這些均自「無雙快斬」耙梳而來,即使施展時林搖樹震、氣勢烜赫,骨子裡講的仍是巧勁而非肌力,此誠青丘國九尾山天狐刀一系的精要所在。否則無雙快斬須於頃刻間出千百十刀,全憑內息膂力,敵人還未斃於刀下,先把自個兒給累死了。

  而以化勁化去蒼鷹振翼的浮空之力,亦是這門巧勁的變化。

  耿照將石子往上拋,手中粗枝一振,尖端「啪啪啪」地顫擊墜石,絕不落地,用以說明勁力的運用法門。「你這招裡包含了輕功、內息、巧勁及運刀化力之法,也真是繁複得緊啦!」染紅霞以套環譜式記下發勁之法,又問了使腕的諸般關竅,在新紙上草草勾勒幾幅手腕指掌的速寫,不覺輕歎。

  耿照抓了抓腦袋。「這原本是四招,我情急下貫串使出,威力卻比獨使更強,合著也是天意,便作一招罷。」湊近一瞧,驚奇道:「紅兒,你畫得挺好啊!」染紅霞俏臉微紅,咬唇瞪他一眼,佯嗔道:「拍馬屁也不能少使幾回!訣竅記得差不多啦,晚些我再修飾文辭。你且演一遍給我看,我給你順順心訣。」

  耿照活動肩臂,提著粗枝走到樹下,腳底板「登!」踏上樹幹,身形微凝,緊接著用力一蹬,啪啪啪地向上飛竄,每下都踩得枝葉一晃,「潑喇」一聲自樹冠穿出,人如箭矢離弦,射向半空!

  與適才示演時全然不同,即非初見,然而再次目睹時那種驚人魄力,仍令染紅霞心魂欲醉,見耿照凌空虛踏幾步,一個後空翻輕巧落地,才回過神來,面頰熱烘烘的有些暈陶,趕緊低頭,裝作認真查核筆記的模樣,不敢與他目光相觸。

  「要不要我再演一回?」耿照不明伊人心中周折,一抹額汗,隨手挽了幾個刀花。「這招使來格外費勁,也不知是不是四式合一的緣故。」

  染紅霞心念一動,唰唰唰地翻著前幾招的草稿,蛾眉微顰,半晌不語。

  「怎麼了?」耿照在她身畔一屁股坐下,伸長脖子望著紙上秀麗的字跡。

  「你這一招的心訣不對。」染紅霞喃喃道,忽意識到這話若未解釋清楚,聽來頗有指摘之意,又道:「按你說的法子,內息到拔空之際便已用盡,縱能提氣再踩幾階,如何能使出黏住蒼鷹的至柔化勁?你的碧火神功雖是渾厚綿長,總不能無窮無盡。」

  「我再試一回。」耿照起身行遠,依樣畫葫蘆,砰砰砰踏樹直上,穿出樹頂,長枝逕指蒼天,正欲施展化勁時,果如染紅霞所言,難與「踏天梯」的步法並用。

  他咬牙提勁,硬生生拔起兩尺餘,手中招式再難以兼顧,只得虛劈幾下倒翻落地。

  「怪了,真個不成。」他尷尬地撓撓發頂,轉著腕子回憶適才挑石滯空的手感,正欲再試,卻被染紅霞喊住。

  「依我看,你昨兒貫串這四式的心法,不像是碧火神功。凌虛排空的身法雖不常見,然而輕功練到極處,本是殊途同歸,便說我水月門中,也不是沒有相類的武藝。」染紅霞沉吟道:「現下想來,當時你的身法不似提氣拔起的模樣,倒像半空中真個有什麼看不見的物事,讓你踩著借力一蹬,才又上升了三尺有餘,還留有餘力施展化勁,將鷹黏了下來。」

  耿照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縱以碧火神功之奇,穿樹而出提氣再躍,佐以腰腿腹筋的肌力,至多也就是兩尺,其後氣空力盡,唯有墜下一途。紅兒說他昨日一躍三尺有餘,尚有餘力出手黏鷹,於急速墜落的同時化去蒼鷹振翼之力,便合碧火神功與鼎天劍脈,怕也難以解釋。

  捕鷹時因心急使然,沒多想便將四式刀法串接而出,也不覺有異;此際以三易九訣心法審視分析,才發現這招對內息的要求太過極端,新舊兩股力量甚至不容相銜,無論連接如何緊密,都不足以同時應付「凌虛排空」與「刃尖停羽」的輸出,除非新舊二力相互疊合,才有可能做到。

  是什麼物事──或說什麼武功──給了他額外的力量,得以在半空之中一蹬三尺,如踏雲踩霧?

  「先記下來,之後再慢慢推敲。錄譜就有這般好處。」染紅霞拍拍他的手背,溫言撫慰。「四式合成一招,你的刀法便剩下九招啦。咱們替這九招取好聽的名兒,算是定了初稿,接著繕寫裝訂,題上「耿家刀譜」四字,你便開宗立派,只等散葉開枝啦。」忽意識到「散葉開枝」一詞另有所指,不覺大羞;瞥見耿照愣愣提著木柴毫無反應,不知是真呆抑或故作不解,暗忖道:

  「這話太也羞人,我可不能自先認了。」忍著粉頰雪頸間的烘熱,輕咳兩聲,端起架子一本正經道:「先從這招開始罷。是你合四式於一爐同冶的,你覺得叫什麼好?」

  耿照被喚回神來,聞言抬頭,見玉人俏臉緋紅,眼角眉梢水汪汪地直要淌出蜜來,胸臆間一陣怦然;偏偏命名一節他極不擅長,如被澆了盆冰水,滿腹綺念煙消霧散,不禁皺眉苦思。

  「你使這一招時,有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紀念的意象?」染紅霞循循善誘:

  「或是對手之類。敵人往往能激發武者的鬥志,發揮出倍於尋常的力量。」

  想來只有那頭蒼鷹了。「叫「黏鷹式」好了,反正老鷹是被我給黏下來的。」

  「……你希望它死不瞑目麼?」染紅霞笑容有些僵,差點衝口而出。考慮到耿郎與門裡那些個少女情懷的師妹畢竟不同,本不該期待他安個詩情畫意的名兒,耐著性子繼續提點。「「黏」字過於直白啦,不如改成「落」罷?」

  「好,那便叫「落鷹式」!」耿照雙掌交擊,見她面色微沉,猜想非是伊人屬意的名字,趕緊將歡呼吞回肚裡,改為徵詢的口氣。「……你看好不好?」

  染紅霞勉強一笑。「「鷹」字常見於拳經劍譜,尤其練指爪功夫的,十家裡倒有十一家以此為名,不怎麼好聽。同樣是蒼鷹的意象,或許可以換個字。」

  耿照欲哭無淚,卻不好教玉人失望,只得抱頭苦思。

  「譬如……老鷹有什麼特徵?」染紅霞熱切地暗示。

  「爪子……」一看她臉色不對,耿照趕緊改口:「鷹嘴……啊,是鷹翅!」

  染紅霞露出寬慰的笑容,頻頻頷首,直到耿照興奮地宣佈答案。

  「……那就叫「落翅式」好了!」

  或許徵詢他本身就是錯誤,她忍不住想。

  人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顯然她的耿郎於此較常人更加笨拙。

  「叫「落羽天式」罷。」她歎了口氣,帶著姊姊般的寬容與諒解。「你昨兒施展這招時,頗有天神下凡的氣勢,以這個「天」字為名,也期許你早日記起貫串四式的心法,真正將天賜的奇招變成自己的。」

  耿照鬆了口氣,一抹額汗,喃喃道:「落羽天式、落羽天式……這名兒真好。紅兒,我一定將心法鑽研透徹,不負你為這招取的名字。」染紅霞雪靨酡紅,咬唇輕笑:「我從來不擔這個心的。」

  耿照自無雙快斬析出一十七式,阿蘭山兩戰去蕪存菁,並成十二;及至「落羽天式」棄絕原形,合四式於一招,總數只餘九式。「九為數極,兆頭甚好。」染紅霞隨手翻閱密密麻麻的草稿,明眸忽燦,笑指一頁道:「這招最是討厭,我還記得。一經施展便如鐵桶也似,潑水難進,與創招之人一般模樣,賴皮得緊。」

  「怎麼我做人很賴皮麼?」耿照哭笑不得。

  染紅霞美眸滴溜溜一轉,合掌笑道:「我知道啦,這一招呢,便叫「驚鶩式」罷。正所謂「鷺下驚濤騖」,意象最是適合不過。」炭枝唰唰幾下,於紙頁余白處補上「驚鶩」二字。

  耿照看到那個「鶩」字,腸子都快打結了,不細瞧還以為是並連的兩個「驚」字;不知是不是出於對讀書人的敬畏,反覆念得幾回,越發覺得有氣勢,只不解其意,難免美中不足。

  「「鶩」就是野鴨。你這招刀隨身走,彷彿一群被驚起的野鴨繞著池塘飛,再厲害的招數也刺不著你,劍劍都中野鴨。」染紅霞說著,忍不住「噗哧」一聲,水汪汪的杏眸斜乜著愛郎,七分明媚中夾著兩分促狹、一分挑釁,說不出的可人。

  耿照為之絕倒。說也奇怪,一想到是野鴨,那難寫難讀的「鶩」字居然變得可親起來,他信手在空中寫了兩遍便牢記不忘,當是長了見識,心中亦極歡喜。

  比起尚不完整的「落羽天式」,余招爭議不多,在女郎的強勢主導下,一一有了符合水月精神的、如詩畫般的動聽名目。耿照秉著虛心向學的態度,將這些招名生吞活剝地背下,反覆寫上了幾百遍,連字體都端正起來,好不容易才博得美人一燦。

  草稿底定,接下來便是分節整理、謄錄繕寫的精細活兒了。

  染紅霞拿出當年譜寫《青楓十三》的專注考究,足足耗費十個白日,將九式刀法抄成厚厚一摞,以丁兒譜記錄身形、套環譜闡述運氣,手腕指掌的動作則以炭枝精細描繪,加上優美詳盡的文字說明,穿針引線以包背式裝幀,尋較厚的蠶繭紙作封面封底。谷中無黏膠剪刀、包角用的絲綢等,無法盡善盡美,但耿照捧著這部完成的譜冊,除了滿滿的感動與感激外,還有幾分如置身夢中似的不真切。

  「原來……有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是這樣的感覺。」他抬望著染紅霞,低聲道:「謝謝你,紅兒。沒有你,興許我這輩子都不曉得,自己親手創製一樣物事,竟是如此美好。」

  染紅霞見他說得真誠,芳心羞喜,紅著俏臉搖頭道:「就算沒有我,你一樣會有屬於自己的刀法、屬於自己的武功,此事無關其他,因為你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過是替你潤筆罷了,實不能居功。

  「我指導許多師妹練武,有些人,你就是能感覺她劍上有話要說,像要吼叫、要辯駁,直欲鼓破胸臆,不吐不快……端看何時積累至極,等到述說的時機。有些人明明十分勤懇,她的劍卻是天生瘖啞,一招一式都像譜載般死氣沉沉,沒有那種亟欲發聲的衝動。」

  耿照聞言,不禁莞爾。

  「原來我的刀吵得很,都教你給聽見啦。不知都吵些什麼?」

  「你的刀充滿疑問。」染紅霞無意說笑,正經道:「非是猶豫彷徨,而是不斷質疑,不斷勘誤,彷彿永不滿足,定要尋出個至真至善的答案。刀與劍不同,要更霸氣、更強悍無倫才是,但你的刀一點兒也不。便是「無雙快斬」這般狂烈揮灑的路數,你使來仍不住抽絲剝繭、反躬自問。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刀。」

  耿照若有所思,收起了嘻皮笑臉的神氣,喃喃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好不好不敢說,但肯定是獨一無二的。」染紅霞嫣然道:「獨一無二的典衛大人,請你替這部獨一無二的刀譜定名兒罷。」耿照苦於命名的模樣她記憶猶新,這下不無捉弄的意味,好替那頭蒼鷹一報「落翅式」之仇。

  豈料這回耿照臉不紅氣不喘,正色道:「我早想好啦,這部便叫《霞照刀法》。紅兒,沒有你,就沒有它。沒有你,也沒有我。」

  染紅霞一怔,眸中水波瀲灩,一霎盈滿,微顫的櫻唇卻抿出一道好看的月弧,靜靜投入愛郎懷中。「耿郎……」他胸膛上溫溫濕濕的,貼熨著她灼熱的吐息,熟悉的語聲像是從水底透出來,不知怎的卻覺得十分親近,一點也不遙遠。

  「就算一輩子都待在這裡,我也不怕。永遠都待在這兒好了,只有你跟我。」

  耿照擁著她,輕撫她細薄又不顯骨感的美背,隔著絲糸仍能充分感受肌膚的滑膩,似比綢緞還要光滑柔軟,剎那間彷彿時光停滯,忘乎所以。「永遠都待在這兒好了」在他聽來,直比奶蜜更加香甜,這似乎不是絕望或危機,而是他畢生夢想的歸屬……

  倘若沒有谷外那些他惦記著的,以及惦記他的人或事的話。

  飛昇成仙,不過是把俗世中的煩惱悲傷,留給其他人罷了。狠不下這份心的,便在世外仙境,也做不了神仙罷?

  耿照畢竟是凡人。他閉著眼睛,貪戀地多享受片刻溫存,才握著女郎的香肩將她抱起,凝著那雙濃睫眨淚的絕美瞳眸,唯恐她漏聽了隻字片語。「我們不會一直待在這裡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 ◇ ◇

  蘭膏明燭,獸香錦幄,層層疊疊的碧宇朱樓矗立在漆黑的山谷中,悠揚的絲竹與鼎沸的人聲掩去風咆林響,原本盤據荒林的飛禽走獸早已遁逃一空,將棲身之地讓給了喧囂昂揚的不速之客。

  轔轔的車馬聲流水價來,不住自谷外的碼頭畔駛入,下車的無不是衣裘帶錦的富賈顯貴,樓外候著的眾堂倌不敢怠慢,沒等馬車停下,大老遠便迎上前去,隔著車窗親熱招呼。

  「何老闆!今兒是宴飲還是發財呢?是是是,沒問題,好酒好菜都給您備著,還有平望來的教坊名手李大家!蕭公子,您來的正是時候,院裡新來了幾個雛兒,嫩得能掐出水來……要銷魂索伺候麼?沒問題、沒問題!只是公子這般龍精虎猛,千萬得憐香惜玉,莫壞了新來的姑娘,十九娘要責罵小人哩!」

  這處莊園名喚「羨舟停」,本是越浦某富商所有,約莫半年前易主,出手的是個自稱「翠十九娘」的外地人。

  翠十九娘生得杏眼桃腮,一看便知是風月行裡的大家。買下越浦西郊金環谷的這處物業後大興土木,拆牆填壑,改成酒樓、妓院和賭坊,所用都是最高價的頂級品,美酒、美饌、美女不要錢似的源源供應,顯露出搶佔越浦豪商銷金處的勃勃野心。

  越浦各大行商涇渭分明,俱有森嚴規矩,外地商人沒先拜過碼頭,求得首肯,莫說銅錢銀兩,連根毛也休想攜出三川之地。飲食男女雖是人之大欲,經營秦樓楚館卻最看人面,人和不通,酒池肉林也沒生意可做。城中風月場的同業無不存了看好戲的心,等著這名不懂規矩的外地女子蝕光老本,憑她的容貌身段,到哪家都是頂尖兒的粉頭;想風光一時的「羨舟停」翠大家,如今只能在身下婉轉嬌啼、任君蹂躪,可比什麼艷妓紅牌都要誘人,誰不想嘗她一嘗?

  豈料後續的發展,居然教所有人無一例外地栽了跟頭。

  「羨舟停」從開張起就沒少了客人。越浦城尹梁子同著人浚通一條廢棄已久的小渠,恰接到金環谷外,翠十九娘買了幾艘吃水淺的大沙船,並著甲板以鐵釘鋪木相接,成了能讓馬車駛上的連環船,「羨舟停」的美酒美食美女常備於舟中,貴客登船即享,權作熱身。

  據說翠十九娘訓練出來的粉頭,還有一項絕活,叫做「撓耳風」。一上了羨舟停的接駁船,便與登樓揭牌沒兩樣,在樓子裡能對姑娘做的,船上俱都不禁;有些愛佔小便宜、不講斯文體面的惡客,在車裡一把剝光前來招呼的粉頭,胡天胡地了幾回,打定主意死賴在甲板上不走,反正船中有吃有喝有姑娘,屆時原船返航,一個銅子兒沒花,坑死這故作大方的外地婊子──

  可惜打這主意的,沒有一個成功過。

  「依我看,你們「羨舟停」裡肯定養了百八十個打手。」聽龜奴如是說,男子哈哈大笑。「哪個敢上船白吃白嫖,打斷腿子扔下船,正好順著水渠漂到後山去,堆成一個人池。」

  龜奴勉力一笑。「大爺您說笑啦,越浦城裡有王法的,莫說咱們「羨舟停」,別個兒也不敢。十九娘教姑娘們一項絕活兒叫「撓耳風」,只消在貴客耳畔說說話,便是鐵打的心腸也禁受不住,想到樓子裡來瞧瞧。」

  「早知道我也在車裡耍耍賴,見識見識這厲害的撓耳風。」

  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拍打著浸過胸膛的溫水,信手撥散滿室蒸騰的霧氣;露於水面的肩臂肌肉虯勁,十分修長,說不清是瘦或壯,只覺結實有力,不定何時便要爆發,使他在悠閒懶憊中,透著獸一般的危險氣息。

  男子的臉被曬得黝亮,頗經風霜,再加上滿面于思,說是三少四壯也不奇怪。

  偏生明亮的眼睛狡黠靈動,時時帶笑,褪去衣衫後露出修長結實的體態,年紀似又不大。那龜奴雖多見世面,「羨舟停」卻罕有江湖客,又被水霧蒸得暈陶陶的,判斷力大為消減,陪笑道:

  「大爺您是體面人,做不慣這種事的。出來玩圖個開心,上了樓子揭了牌,姑娘們也好盡心盡力服侍,可比船上玩得歡。」

  「說得也是。」男子笑道:

  「是了,方纔我聽後頭似有些騷動,出得什麼事來?」

  龜奴趕緊搖手。「沒什麼沒什麼,馬廄那廂不太平靜,說是來了大蟲,布下繩網肉餌什麼的要抓。我是越浦本地土生土長的,這兒的山林裡人比鳥獸多,沒聽過有大蟲,十之八九是胡說。」

  男子哈哈一笑,低道:「比起肉來,那條大蟲更愛喝酒。若有好酒,肯定能引它上鉤。」龜奴聽不清他喃喃自語,湊近道:「什麼?」膝彎一軟,險險栽進浴桶中,發現不對,趕緊找理由脫身:「大爺您餓了罷?小人……小人再給您拿些瓜果吃食。」忙不迭後退,腳步卻有些踉蹌。

  「欸,別走別走。」男子隨手拉住,衝他挑眉:「那你聽過「撓耳風」沒有?她們都跟客人說什麼?」龜奴急了,雙手亂搖:「沒……沒聽過!我……我們這些個低三下四的……姑娘不同俺們說。」連舌頭也大起來,靠著木桶直搖晃,奮力撐開眼皮,末一句操的卻是本地土腔。

  男子挽著他不放,怡然枕著桶緣,似極享受,片刻忽放聲道:「喂,這個也不成啦,你們不喚人來替,莫非要等看他的屁股摔成四片?」聲音迴盪在水霧裡久久不絕,伴隨不時傳出的燃炭「嗶剝」烈響,更顯空間廣衾。

  此間乃是羨舟停「春日凝妝上翠樓」七個等級裡最上等的「春」字號房,整幢五層樓宇之中,建有繞行各個房間、通行無阻的引水渠道,甚至連樓梯間都設有逆行而上的龍骨水車,緩步拾級,可見右側水道裡溯流如龍躍,與階上之人一同向上行去;而左側水道則順勢下淌,於樓宇中自成循環,源源不絕。

  最頂層的春字號上房,整層樓便只一間,佔地最廣。房中沒有桌椅,而是倣傚近來平望風行的南陵風格,將地板墊高,上鋪厚厚的藺草織墊,入室即褪去鞋襪,赤足踏於草墊之上。隔間亦不用牆板,而是在地面的滑軌上裝置糊紙門扉,可自由滑動變化陳設格局。

  這股風靡平望都的南陵風尚,越浦豪商們原本不屑一顧,只是愛好羨舟停的美酒美人,加上翠十九娘精心佈置了引水渠道,可擺佈最豪華的流水筵席,也就不挑剔這樣的品味了。

  及至鎮東將軍駕臨,越浦直如戒嚴,城中上得了檯面的名園名寺等,多半被諭令不得離城的王侯顯貴所據。風月場子不敢在將軍眼皮子底下妖魔亂舞,索性轉做客棧生意,倒也殺出一條血路。本地豪商夜裡無聊,只得往城外尋歡,漸漸習慣了羨舟停的佈置。

  男子包下「春」字號的五層屋宇,將渠裡的水全換成美酒,兀自不足,喚抬來徑逾一丈的檜木浴桶,墊高丈半有餘,注滿上等酒漿,又命人在一旁起碳爐炙肉燒石,一邊往桶裡放入燒熱的石頭,說是要試試「酒池肉林」的滋味。

  龜奴站在一丈多高的檯子上侍浴,早被滿樓子奔流的酒香薰得飄然,浴桶裡的酒漿遇著燒熱的石頭,「滋」的一聲蒸成絲絲酒霧,不僅竄入口鼻,連週身的肌膚毛孔都不住沁入醇厚的陳年美酒,饒是他酒量甚豪,撐不過一刻間;如非男子及時拉住,怕要頭上腳下摔個倒栽蔥。

  男子連喊幾聲,紙門「唰!」一聲打開,兩名青衣小帽的龜奴掩鼻而入,七手八腳地將人抬了出去,其中一個正要留下,男子揮手笑道:「去去!帶把的都不許留,給我換香香的丫頭來!」龜奴如獲大赦,趕緊告退,緊掩紙門,心想:七歲時要有幸遇上這麼一回,老子這世人死也不碰酒!下樓同老鴇說了,老鴇沒口子地埋天怨地。

  「哪來的瘟爺爺啊這是!」

  支應這幢「春」字號的幾十名侍女,倒有一半醉死倒在頂樓上,之所以沒派人拖將出來,是怕剩下的一半也折在裡頭。

  「羨舟停」的規矩,凡事都有價錢,只消出得起,在這裡沒有不能做的事;但如此妄為又捨得的,卻是開業以來頭一遭。男子每項要求,都遇著駭人的價碼以為攔阻,銀票卻彷彿用不完似的如流水價來。

  老鴇沒奈何,她手上還有幾間大院的貴客要照拂,哪個不是身價鉅萬?偏你個江湖客有錢!帶著兩柄劍想嚇唬誰啊?靈機一動,低聲吩咐龜奴:「後院幾個醒了沒?要還沒起,澆盆冷水醒醒神,換件衣裳隨意打扮,趕緊送上去。」

  「大姊,這不好罷?」龜奴有些遲疑。「要讓十九娘知道了……」

  老鴇往他腦門上狠敲個爆栗,乜眼道:「你說給十九娘知道的?」

  「哎唷!我哪敢吶大姊!」龜奴連連討饒,趕緊逃往後進。「去去去!」老鴇不再理他,轉頭把氣出到旁人身上。「再往渠裡添兩壇「醉死仙鄉」,讓他浸死在澡盆裡!天殺的災星瘟爺爺,教你撞著老娘!」

  男子趕跑了龜奴,舒舒服服將雙臂跨在浴桶邊緣,仰頭昂頸,挺直腰脊,鼻中不住發出滿足的「唔唔」聲;不出片刻,挺腰的動作越來越大,輕哼的鼻音也成了呼燙般的「啊────嘶────」呻吟,彷彿被甲魚咬住了甩也甩不掉,拽得木桶一陣嘎吱怪響。

  「等……等等……喂!別………啊嘶……」他奮力欲將下身抬出水面,本來還算英俊的臉孔此際有些扭曲,混雜了酸麻、痛楚和快感的表情異常猙獰,對著水面大叫:「你待在水底下忒久,不覺氣悶麼?先上來……嘶……嗚嗚嗚嗚……這也太……等等!該不會嚥氣了吧?人一死喉頭肌肉抽搐,才吸得這般鱆壺也似……」

  越想越覺得是道理,鬆開掐緊桶緣的右手往水裡一撈,直到摸到一團溫軟如玉才稍稍放下心來。不對!人要是剛斷氣,摸起來也還是一團熱呼呼的,何況在炙熱的酒水裡──

  「你再不起來,」他面孔微沉,渾厚的聲音透過背脊,連著偌大的木桶帶上整片酒水,震得一片餘波蕩漾。「爺要扔你下樓啦。起來!」

  潑喇一聲,酒漿上最先冒出的是兩瓣小小白桃,色白如玉脂,滑似水珠都停不住,撲簌簌地連滾帶彈,蹦落水面。

  那兩團小白饅頭似的股丘有著飽滿的外廓,肉呼呼的曲線直溢至腿根,股下暗部的肌膚被溫酒煨得彤艷,直如熟透的水蜜桃;丘頂就著水光,折射滿室燭映,光澤如對剖的兩爿玉球,輕顫著不住彈落酒珠,又無玉球之冷硬。

  小屁股抬出水面,股間的蜜裂延伸到腿心,谷壑間夾著小半顆蓓蕾般的艷紅突起,似是肛菊,緊接著才是賁起的玉蛤,白皙光滑直追幼女,恥丘上的剛毛卻是又濃又密,拉著酒汁離水,淅淅瀝瀝地垂墜成一束,毛根粗亮結實,說不出的淫冶,與嬰兒般幼嫩的股肉形成強烈對比。

  雪臀離水,再來是腰後那片平坦的三角浮出酒液,圓凹的小腰亦現出全貌。由身形看,腰臀的主人至多二八年華,興許要更小些,才得這般肉感,又在腰際等易於積贅處,擁有緊致絕倫的線條。

  這一點從她擁有纖細的臂肩、胸背卻極豐盈上亦可得證。

  此際男子卻無心欣賞,下身的吸吮之強,像是要生生將那物事拔起也似,他腳底板「砰!」踏著桶底,少女重沒入水,依舊如螞蝗般啜緊不放。

  男子下身一昂,將一具雪酥酥的裸裎嬌軀拱出水面,只見少女抱著他的臀股,被撐大撐圓的櫻唇埋在男子粗濃不遜虯髯的烏茸間,俏麗的短髮濕漉漉地覆著小腦袋瓜,居然不見半點肉棒的蹤影。

  一股奇異的箍束攫取了他。陽物彷彿突進一處又濕又緊、既柔軟又沒什麼彈性的夾層裡,微妙的吞嚥感與抽搐痙攣似乎以完全相反的方向交互作用著,有什麼壞事將要發生似的不安令人倍感悚慄──

  老實說自來「羨舟停」,這還是頭一回如此爽利。不過男子開始擔心若將少女頂得失神,兩排貝齒「喀!」一聲咬上,龍杵未免斷得冤枉──什麼純陽氣功練得堅硬如鐵,那都是騙人的。拿來插水滋滋的嫩穴自是夠硬,比之利牙卻差上一截不止。

  牛鼻子師父說得好,天地萬物原本便是相對的,是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無有絕對。無量壽福,無量壽福。

  就算沒有「喀擦!」咬落,也不代表少女意識清醒,說不定越浦青樓的培訓十分全面,連暈死都能繼續吸啜,越含越深。為防觸動她咬合的本能,男子不敢伸手將那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拔」起來,一方面也是擔心一端起腦袋,發現底下空空如也,打擊太大,花了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直到他發現少女濃密的彎睫眨巴眨巴,眼神可憐兮兮的,穿透濕濡的瀏海抬眸仰睇,小嘴裡嗚嗚有聲。

  「吃東西不要講話!」他端起架子,打算給她來記殺威棒,豈料少女的理解與預期完全是兩個方向,選擇了不要講話。男子急著將棒子討回,趕緊放低姿態。

  「呃,這個……你要不要先把東西吐出來,咱們聊聊天?」見少女眼神幽怨,頗有幾分不捨,施展腿筋腰力一折,湊近她耳邊:「你這樣我很尷尬的。旁人見了,還以為我很短。」

  少女一聽那還了得,嗚嗚有聲,頗見義憤,爽快吐出兩寸來長的醬紫肉柱,杵徑渾圓、青筋糾結,直有杯口粗細,襯與她小巧的鼻尖,更顯猙獰。

  肉棒上裹滿香唾,被含得晶亮濕濡,而少女的動作還未頓止。她繼續有滋有味地抬肩昂頸,捨了男兒的臀股,兩條細細的手臂向上撐持,一點、一點將肉棒滑出檀口,讓人忍不住猜想這樣小巧的嘴巴,如何能容納忒粗的巨物,而比少女小臉還要長的杵身,究竟被她吞到了哪裡去。

  男子嘖嘖稱奇:「這翠十九娘的「羨舟停」怎能不紅?包吃包嫖還帶雜技,吞劍都有,沒準一會兒幹完還要跳火圈。」

  少女繼續抬起上身,依依不捨地吐出最後兩寸餘,兩隻沃腴雪乳亦自酒漿中拔出,過人的乳量沉甸甸地往下一墜,卻被結實富彈性的胸腋肌束拉住,成了渾圓飽滿的蜂腹形狀,不住交互彈撞,濺得水面上圈圈漣漪。

  她的乳蒂如嵌於肉中的半枚櫻核,勃挺得又圓又硬,因乳房垂墜而擴大的乳暈只比杯口略小,稱不上幼細,勝在形狀渾圓,並無細疣,色澤是勻稱的帶紅琥珀。

  較之引人揉捏的雪乳,富含情慾的艷麗乳首毋寧更教人想以口相就,齒尖輕嚙,欣賞女子哀婉中難掩爽利的呼痛嬌吟。

  少女吐出龍首,兀自以香舌鈍在尖上細細打圈,勾得馬眼一張一歙,沁出的液珠越見黏稠。

  她一卷丁香,勾出一條細長的液絲,飽含水分的弧底經不住拉長,從中斷絕,「啪!」半條蚰蜒似的透明黏液打上她的下頷裸胸,蜿蜒晶亮,宛若殘精。少女吃吃笑起來,眼勾極媚,如濃密的陰毛、紅艷的乳首一般,與稚嫩的容貌身形絕不相稱。

  「大爺,您頂死我啦。」她咬唇埋怨著,模樣卻無一絲不歡喜,小手反捋著他的滾燙粗長,熟練的動作帶來極強烈的快感,令人不由得焦躁難耐。「……它好大呢!」

  男子甫脫斷陽之厄,躊躇滿志,雙臂一舒,懶洋洋枕在腦後,邊享受少女厲害的手上功夫,瞇眼上下打量。「你一進房便脫衣下水,大爺還沒問你的名字哩!今年幾歲啦?」

  「回大爺的話,奴奴姓玉,叫斛珠。」少女眼波盈盈,握住巨物的五隻玉筍尖兒靈巧無比,挑、捻、掐、擠紛至沓來,還擅用滑膩掌心輕輕滑動,虎口尤其厲害,擦刮肉菇邊緣時,竟不遜挑中花心之感。

  「是「一斛珠」的那個斛珠麼?」男子忍著杵莖上傳來的強烈刺激,呲牙咧嘴地繼續搭話。「我瞧你像十六……不,根本就只有十五歲啊!嘶……唔唔……好厲害……」

  「是那個斛珠。大爺說十五,奴奴便十五。」玉斛珠咯咯笑道:「斛珠若是伺候大爺好了,大爺賞奴奴一斛珠。」

  「瞧你這張小嘴,多會說話!」

  男子哈哈大笑,隨手揮去蒸繚的酒霧,赫見高台之下,七八具橫陳交臥的赤裸女體,個個汗珠密佈、飛紅片片,被幹得魂飛天外,嬌軀壓著七零八落的裙裳褻衣動也不動;玉背起伏,香息乏弱,俱都是這春字號院裡掛牌的名花。

  樓層另一端的密室裡,隔著崎嶇彎繞、層層疊疊的糊紙門扇,兩名女子一站一坐,輪流就著特製的覘孔鏡筒,監視春字號上房的香艷景況。

  站著的是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身板兒纖薄,生得肩寬臀窄,雙腿勻長,膚色極是白膩,彷彿經年未近日光,連俏麗的面孔都是冷冰冰的無甚表情;說是高傲,倒有幾分睥睨塵俗的離世之感。

  她穿著與秦樓楚館絕不相稱的藍花長褙子,內襯白綢窄袖上衣,下身則是一襲成套的白紗裙。這身打扮若出現在「羨舟停」中,不僅將引人側目,簡直是到了格格不入的程度;放到書齋裡研墨潤筆,展卷侍讀,恐怕合適得多。

  坐著的則是名艷麗已極的中年美婦,梳著跋扈張揚的三鬟飛仙髻,飾於發鬟上的牡丹珠花、鳳釵步搖等,無一不是光燦燦的紫薇金;烏濃澤亮的雲鬢倒鉤如月,束成一綹密貼粉頰,貴氣中帶有一絲驕悍難馴的野性。

  較之那冷漠清麗的少女,這美婦身量雖略有不及,豐腴處猶有過之,薔薇色的艷麗抹胸緊兜著飽滿的雙峰,縱使纏腰緊裹,連說話呼吸都止不住跌宕,襯與抹胸上裸露的那一小片白皙奶脯,光緻緻地別有餘韻,誘人處絕不下於二八年華的鮮嫩處子。

  在婦人進房以前,這居間的大位一直都為少女所據。左右沒敢多話,任她指揮一陣,暗裡趕緊將女主人請來,才能鎮得住這位大小姐。

  「母親。」果然美婦人一進密室,少女也只能乖乖起身行禮。

  「是誰叫斛珠兒去的?」婦人板起粉面,明知故問。

  少女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卻沒有回答,恍若未聞。

  「明端?」

  美婦杏眸一乜,加重口氣。

  被喚作「明端」的少女溫順地垂頸俏立,似無開口的打算。身旁一名侍女身子忽顫,痙攣似的吐著粗息,眼瞳飛快地上下翻動,顫聲道:「是……是我。我讓她去的。」

  美婦頭也不回,仍是緊盯著女兒,微怒道:「明端,同為娘說話,不許用「超詣真功」!自己說,誰讓斛珠兒去的?」

  明端盈盈而立,玉一般精緻的小手交疊在裙腿之前,俏臉上無絲毫桀驁反抗之色,乖巧得令人心疼;片刻濃睫一顫,輕啟朱唇,細聲道:「是我。我讓斛珠兒去的。」那侍女「嚶」的一聲踉蹌倒退,倚牆抽搐,大口大口吐氣,額間沁出冷汗。

  美婦使個眼色,左右趕緊將人帶下去,密室中便只剩下了娘倆。

  美婦人歎了口氣,態度較人前明顯寵溺許多。

  「這人身負觀海天門的玄門正宗功法,不是斛珠兒應付得了的。鶴老雜毛雖是本門大仇,手底著實有幾下真功夫,斛珠兒她們練的採陰補陽功法,奈何不了鶴老雜毛之徒。」

  「那廝……是鶴著衣鶴老雜毛的徒弟?」

  「嗯,鼎鼎大名的「策馬狂歌」胡彥之,你可不能不識。鶴老雜毛多行不義,注定無後,也就剩下這根衣缽獨苗。看樣子,這胡彥之已盡得觀海天門劍脈一系之真傳。」

  這名虯髯男子,便是觀海天門掌教「披羽神劍」鶴著衣的關門弟子,人稱「策馬狂歌」的豪俠胡彥之了。

  他自擺脫鬼先生監視,便極力尋找耿照的行蹤,豈料耿照際遇太奇,每每循跡趕至,耿照又輾轉去了他處。老胡往返於朱城山、斷腸湖,乃至越浦城五絕莊,才知拜把兄弟居然從東海第一大笨蛋獨孤天威麾下,換跟了東海第一王八蛋慕容,而東海第一大混蛋岳宸風又下落不明,恁是老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透其中關竅。

  既知耿照無礙,也不急著相見。他曾混在人群當中,遠遠瞧過幾回身穿典衛袍服、策馬跨刀眾人簇擁的耿照,雖放下了久懸的一顆心,胸中亦生出一股難言的滋味,就怕此際再會,兩人不知要說什麼。更別提那天殺的「耿夫人」──

  乖乖隆個咚!他是幾時搞上那索命的紅衣潑婦符赤錦?胡彥之想得腦袋都快燒掉了,原本擔心符赤錦搞鬼,暗中監視了一陣,直到朱雀大宅裡駐進五帝窟漱宗主的貼身親衛「潛行都」,胡彥之才不得不承認他這位把子兄弟生意做得夠大,一別數旬脫胎換骨,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執敬弟子了。

  趁著獨孤天威不在的空檔,胡彥之又去了趟朱城山,回來時阿蘭山的慘劇已然發生,他留滯越浦至今,其性不改,閒事閒管,來到這金環谷的「羨舟停」,正為插手一樁閒事,存心踢館的。

  眼看春字號院就要被他大棒門清,當玉斛珠只裹了件不合身的織錦大袖、底下空空如也,如偷穿姊姊漂亮衣裳的小女孩般赤足踏入時,他幾乎以為這便摘了「羨舟停」的招牌。

  時人均以發長為美,這玉斛珠似未及笄,又剪得一頭薄而俏麗的貼顱短髮,怎麼看都是小侍女的模樣,孰料竟是最難纏的一個,還未真刀真槍幹上,就被她口手並用,差點兒丟盔棄甲。

  胡彥之省起此行之目的,無意在她身上多費工夫,冷不防將她攔腰抱起,猛然翻身,嬰孩似的把少女放倒在浴桶邊緣,大大分開她白嫩的腿子,不由分說,龍杵一挺,「唧」的一聲擠溢著大把花漿,長驅直入!

  「呀────!」玉斛珠圓腰拱起,身子繃緊了似的猛向後仰,兩座乳峰向上一彈,晃蕩不休,映得人滿眼酥白乳浪。

  縱使她胸乳豐盈,屁股更是肉呼呼的綿軟陷爪,這一仰卻將胸肋以下直至骨盆間,拉得平滑無比,除肚臍周圍有微微的美肌賁起,竟無一絲余贅,肌束線條其潤如水,凹凸有致,盡顯少女韶年芳華。

  但花徑到底不比喉嚨,容納有限,胡大爺逾七寸的巨陽一貫到底,玉斛珠窄小的膣管彷彿被撕裂一般,絕佳的彈性還慢著巨物的排闥蹂躪一步,先被極大地撐擠開來,疼得她眼前霎白,幾欲暈死過去。

  然而玉斛珠的緊湊,絕非僅僅是天生嬌小所致。自懂事起,她便長坐於一口甕上,每日坐足兩個時辰,將外陰坐成尖桃般的形狀,口狹肉緊、唇厚珠肥,內裡更是一圈一圈如鱆壺一般,倚之掐握龍陽,靈巧、力道絕不遜於指掌。

  她一受巨物侵入,身子本能地濕潤起來,雙臂跨著桶緣撐起身,白嫩的腴腿一勾,牢牢扣住男兒股後,腰肢如活蝦般上下絞扭彈動,套著嬰臂兒似的龍杵大聳大弄起來,小嘴彷彿再也合不攏似的,大聲浪叫起來:

  「啊啊啊啊……大爺好厲害……好爽人……干死奴奴啦……啊啊啊啊……」胡彥之一下一下的針砭,並未橫衝直撞,居然被少女奪去了主動,挺聳不如套弄來得凌厲。

  玉斛珠星眸迷離,眼縫直要滴出水來,索性攀住胡彥之的脖頸,腿箝熊腰,將全副身子「掛」上男兒,奮力扭腰:「啊啊……大爺好粗……好硬!珠兒要掉下去啦,珠兒要掉下去啦!救……救命……啊啊……救救珠兒!大爺……呀、呀……啊啊啊啊────!」

  她輕得彷彿能作掌上舞,然而飛快地挺腰落下之間,劇烈的動作卻對承重的一方造成極大負擔,甚至數倍於她嬌小的身量,胡彥之不知不覺將雙手移至她豐盈的雪股,又沿著汗濕的大腿根部滑到膝彎,抄著兩條勻潤玉腿挺腰而立,任憑玉人股心不住吞吐怒龍,將肉棒磨得漿膩濕滑,濺出大把大把液珠。

  「大爺你好硬……好燙喔!斛珠兒不成啦……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別再欺侮奴奴了,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她使出渾身解數,咬著胡彥之的耳垂如泣如訴。分明是她將滾燙的陽物當成了升降竿子爬,若閉上眼睛一聽,還以為是漢子將幼弱的少女縛在床上,翻過身猛干小屁股一般,渾如兩出戲檯子,各本各唱。

  十九娘秘傳的風月心法「撓耳風」,關竅即在於此。

  此法極為簡單,說穿了半點不值錢,就是觀察男人的需求喜好,然後畫個大餅給他。貪小便宜的,便教他以為此間有更大的便宜;剛愎自負的,教他以為是自己想來,並無旁人勸進……用於床笫之間,更有難以想像的效果。

  男子太過勞累,則難出精,此為四肢百骸宸拱自救之本能。

  翠十九娘門下,能於歡好間極力搾取男子的體力,遠超其所能負荷,卻藉快感及女子的迷人媚態,使之渾無所覺。一旦出精,必盡情釋放、點滴不留,快美勝於與尋常女子交媾,雖虛耗更甚,仍樂此不疲,久而久之對他處的女子興趣漸淡,非金環谷「羨舟停」不歡。

  此法須精密掌控雙方的肉體反應,在媾合的快感間仍保有一絲清明,不斷加重男子的體力負擔,同時亦須提供足以掩蓋其心識內省的快感,過猶不及,不容片刻輕忽。

  玉斛珠乃個中好手,便在名花齊聚的金環谷中,也算得是數一數二,忍著膣裡被撐得滿滿的強烈舒爽,以強勁的臀股旋扭、拋甩放落消耗男兒的體力;外厚內窄的花唇既軟又韌,再加上蛤口內一小段佈滿縐折的緊致肉膜,直如反轉的羊眼圈,沾著黏稠的淫水不住套刷著敏感的龜頭底部,果然肉棒不住撐擠脹大,已至噴發的邊緣。

  「好……好脹……」她其實也已近臨界,胡彥之的壯碩非銀樣蠟槍頭的富商可比,看著癱了滿地的姊妹,玉斛珠不敢與他比力長,一來便使出殺著,務求在最短時間內搾乾胡彥之的精力。

  然而,那股心裡熱滾澆淋的噴發之感卻遲遲未至。

  她打起精神大聲浪叫,小屁股奮力抬放,膣管內的龍陽依舊維持在似將噴發的狀態,極硬、極粗中帶有一絲微妙的柔韌──那是杵莖擴張,即將迎接濃精通過的前兆──卻無出精的跡象。

  要命的是:這種硬中帶韌、偏又脹大至極的狀態,最易搗中女子花心,無論花徑深處如何曲折,卻不能抵擋這般隨形易質,一旦深入又卡緊不放的凶器。雌雄交媾本為延續宗嗣,射精的瞬間為求萬無一失,造化早有妙著安排。

  「怎、怎會……啊!」玉斛珠有些著慌,坐落時沒抓好分寸,短淺的花心猛被頂了一下,腰脊酸軟如泥,再也提不起身來,一連在杵尖上頓了幾下,連叫都叫不出,縮著粉頸一陣哆嗦,居然淅淅瀝瀝的尿了出來。

  「欸,別!你……哎呀,糟蹋了美酒啊!」

  本該氣息奄奄、虛耗殆盡的胡彥之大嚷,單臂一箍她的圓腰,便跨出了浴桶,精力充沛的聲音令玉斛珠面色丕變,驚覺事態不妙,卻沒能多想。那巨物還牢牢嵌在她的蜜壺裡,光是抬腿跨步便頂得她渾身抽搐,十指指甲揪著他寬厚的胸膛,幾乎刺出血來。

  「你這頭不乖的貓兒,先尿了酒桶,又抓疼你大爺,打你屁股!」

  他「剝」的一聲拔出陽物,少女還來不及從又麻又爽的擦刮感中回過神,已被掉了個頭,頭手連著堅挺渾圓的乳房,被壓上一扇異常結實的髹金紫檀屏風,圓腰被鐵鉗般的大手牢牢箍住,僅有趾尖勉強觸地,雪股被高高拎起,腿心裡熱辣辣一痛,肉棒一貫到底,插得又滿又深。

  此際不比先前,這牝犬似的後背位正是玉斛珠的罩門,如她這般身材嬌小、花心短淺,采女下男上的「龍翻」一式,尚有沃腴的腿根相阻,翹起屁股卻無此阻礙,每下都直抵花心。

  玉斛珠好不容易從快美中回神,嚇得魂飛魄散,偏生兩人身高差距太大,她踩不到實地,便要掙扎也不能夠,左手勉強扶著屏風,回過右臂去撥他。

  胡彥之哈哈大笑,「啪啪」地扇了她雪臀兩記,白皙的股肉上迅速浮起大片櫻紅,玉斛珠只覺腦中「唰!」一白,彷彿時光為之一凝,繼而臀上熱辣辣地大痛起來,疼得她身子繃緊,痙攣的蜜膣「唧」的一聲,擠出一注其味如麝的清澈泉水。

  「痛……啊!」哀鳴只出得半截,胡彥之已抱著她的小屁股恣意進出,刨得她咬唇嗚咽,不住搖散著輕薄俏麗的濕濡短髮。

  碩大渾圓的乳房隨著股後的劇烈撞擊,如吊鐘般交錯晃蕩。

  她勻稱的雙腿向內夾緊,卻只是毫無意義的可憐宣示罷了,絲毫不能稍阻巨物入侵,翹著屁股頻頻跺腳,連腳趾尖兒也無法踏實,淫冶放蕩的呻吟再不復聞,玉斛珠閉目搖頭劇烈喘息,偶爾迸出一兩聲短促低鳴。

  她不明白男人何以越來越興奮,但持續膨大的肉莖忽不安定起來,她靈敏的胴體捕捉到這微妙的變化,彷彿其中貯滿沸滾的岩漿,不住交融堆疊,似將爆發……

  「為……為什麼……」朦朧間衝口而出,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問。

  「因為像你這樣的好女人……」胡彥之環著她沃腴的雙乳,雪白綿軟的乳肉溢出鑄鐵般的黝黑臂圍。他俯身前傾,邊以扞格的角度戳著頂著,挑起她無法自制的嗚咽與酥顫,一邊咬著她的耳朵:「……爽極的時候是不叫的。」

  「呀────!」

  玉斛珠大顫起來,敏感的身體早已無法忍耐,屁股一僵,自兩人交合之處噴出大蓬如稀蜜般的陰精,一注接著一注,噴著玉趾蜷起、雪背如弓,兩條白生生的腿子繃直輕顫,連股間花苞似的菊蕾都不住張歙著,彷彿整副身子都被打開,再無保留。

  而她的高潮卻不僅僅於此。下一瞬間,牢牢嵌在蜜膣裡的巨物像炸開了似的,強大的熱流挾著驚人的壓力剎時貫穿了她。「嗚嗚……啊────!」炸裂的熔岩沸漿似吞沒了失神的少女,將她衝向茫然不可知的漆黑彼端……

  那少女翠明端平靜無波的表情,初次掀起了一絲波瀾。

  她直勾勾地盯著鏡筒裡的影像──鏡筒裡的稜鏡透過極其繁複的折射,將遠在樓子另一側的景象接映過來,與逆行的水渠同為購自四極明府的貴重設計,卻無法同時傳遞聲音──撮緊粉拳,很難分辨是恚怒、輕蔑或其他情緒。

  「斛珠兒不成啦,沒用的東西。」片刻,明端才淡然道:「讓我去罷。不出半刻,定教他精元盡出,知我「羨舟停」非是無人,任他耍潑撒野。」她以文靜的口吻說出充滿綠林氣息的聲口,只能說是格格不入,襯與神色淡漠的俏麗臉蛋,說不出的荒謬詭異。

  「慢!」美婦好整以暇地凝著鏡筒,像在欣賞什麼雜技表演似的,半晌微微一笑,曼聲道:

  「玉斛珠十歲起潛伏敵陣,迄今已逾十二年,盡得其媚術之要,無論堅忍或資賦,決計當不得「沒用的東西」這五字。明端,將來你要領導她們,這樣的言語,人前人後均不可再說。」

  「是,母親。」少女恭順應答。

  「算上功力最深的斛珠兒,練有秘術的「如意女」已在他手底下折了六名。如意女培植不易,十分珍貴,犯不著做無謂的消耗,看來今日,咱們「羨舟停」的招牌保不住啦。」少婦歎息,聲音裡卻聽不出遺憾,姣美的唇際仍帶一抹笑意,彷彿說的是他人瓦上霜積,未有絲縷縈懷。

  「明端,你是我翠十九娘的女兒,要成為少主中興之臂助,不能為虛象所眛,比起「羨舟停」這塊假招牌,更緊要的是探得敵人虛實。今日縱一敗塗地,只消記取教訓,他日未必便不能勝。知道麼?」

  「是,母親。」

  毋須監看上房裡的景況,翠十九娘亦知玉斛珠已是強弩之末。

  在天門嫡傳的玄功之前,竊自左道的採補術毫無勝算,能支撐如此之久,已不枉她栽培斛珠兒的一番心血。果然要不多時,紙門外響起五短三長的叩擊暗號,傳信的侍女低道:「啟稟主子,玉姑娘不成啦。那廝說要換過粉頭。」

  翠十九娘長歎一聲。

  「罷了,隨便找個人進去應付,我一會兒就來。餘人通通到樓外候著,上房裡莫留閒人。」侍女領命而去。翠十九娘聽腳步聲既遠,轉頭吩咐:「你去潛院請少主前來,就說鶴老雜毛之徒胡彥之在此,請少主定奪。」翠明端微微頷首,碎步疾行而出。

  玉斛珠的採補邪術撞著觀海天門的玄門正宗內功,恰是強盜遇到兵,討不了半點好。她被射得昏厥過去,不賣弄風騷後,雙目緊閉、檀口微張的模樣倒比原本裝的清純,但也非十三四歲的幼女。該有二十出頭了罷?

  老胡閱女無數,嘗過的屄比你的毛還多!就你這點道行?玩雜技去罷!

  想是這麼想,但胡彥之將尚未消軟的陽物拔出,見那爛紅牡丹般的花唇吐出一縷污濃白漿,仍信手為她抹去,橫抱著置於一旁的胡床,扯開嗓門喊:

  「你們家的玉斛珠姑娘睡好啦,還有別的姑娘沒有?」瞎喊一陣,紙門磕磕碰碰拉開,湧入幾名粗壯僕婦,將玉斛珠並著其他姑娘抬將出去,回頭塞進一名青衣小婢,單手覆額,碎步蹣跚,連路都走不了一直線;踱至台下,索性蹲坐在架梯下歇息。

  「娘的,自暴自棄了都。投降也不是不行,好歹叫十九娘來嘛!」

  胡彥之笑罵,抓了件不知是啥花花綠綠總之是女人用的長衣之類圍腰,趿著皺兮兮的長靿靴「啪答啪答」踅下梯,一屁股坐在小婢身旁。那婢子似有不適,蜷著身子斜倚梯架,閉目垂首,更不稍動。

  她的服色,可說是胡彥之在整座金環谷所見第一寒酸,連單披一襲織錦大袖、光屁股跑進來的玉斛珠都比她有型有款。胡亂攏著的髮束,原本該有條包頭巾之類的罷?此際卻連荊釵也未見。

  或許……這身衣裳根本就不是金環谷裡的。

  胡彥之心念一動,以眼角餘光打量著姑娘:

  散發披面,蒼白的面龐卻頗秀氣,比之濃妝艷抹的「羨舟停」群花自是不如,勝在素淨;與高大的胡彥之並坐,發頂卻幾乎相齊,身量在女子中系屬罕見。下身裙裳裹得嚴實,不露肌膚,不過從鼓起的大腿曲線判斷,該有雙結實勻稱的腿子……

  他勒住行將失控的玫瑰色想像,把注意力放回現實。難道……這就是她們被拐子帶走的共通點?

  「喝點。」他隨手拎過一把金壺。姑娘搖搖頭。

  「我……我頭有點疼。」

  「濃茶醒酒,對蒙汗藥也有點效。」

  姑娘似醒了醒神,空洞的眼眸裡亮起一縷細芒。

  「我……我在哪兒?」

  「這不重要。」胡彥之笑道,壓低聲音湊近:

  「重點是:你,想不想回家?」

  姑娘茫然點頭,淚水忽溢滿眼眶,捂著臉又更用力點頭,肩背輕顫。

  「你是孫自貞、於媺,還是吳阿蕊?」他忽然問。

  姑娘愣了一愣,片刻才想起自己的名字,嗚咽道:「我……我叫孫自貞。」

  「那便是了。你爹越浦長定街坊的老孫頭讓我來尋你。」胡彥之持金壺輕碰她的肩膀一下,權作撫慰,怡然笑道:「別怕,我帶你回家。就回家啦。」

  「砰」的一聲紙門撞開,一條殺氣凜凜的嬌小麗影俏立於燈華逆影處,白皙的裸裎嬌軀裹了件素雅的藍花褙子,衣料為光所透,其下更無片縷;衣底一雙赤足交錯並立,雖無華服女史,自有一股高傲出塵的感覺。

  胡彥之目光如炬,濃眉微挑,翹著蘭花指撚鬚淫笑。

  「一斛珠,你放工了不是?來找你胡大爺吃夜宵麼?」

  玉斛珠美腿交錯,一步步走進上房來,彷彿正試著新納的繡鞋幫子,每一下都踩得很穩、很小心,慢慢越走越是順暢,步幅也逐漸恢復正常──

  但這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正常。

  玉斛珠其人至少有三張面目:無辜的稚弱少女、搾乾男人的淫冶女魔,還有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妙齡女郎,身負高明媚術,於床笫間卻有著過度的自尊心,喜歡將快美的呻吟死死咬在嘴裡……胡彥之一度以為這是她的真面目。如今看來,玉斛珠竟有第四副截然不同的面貌。

  她看上去……像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這般走路模樣,會讓人誤以為她一雙極其修長的腿子,習慣自高處俯視他人,明明玉斛珠是個嬌小的姑娘。

  胡彥之心頭沒來由地掠過「借屍還魂」四字,背脊微悚,暗提真氣,將那小婢孫自貞扯到身後。

  玉斛珠踮著赤足踏前,眉目霜凜,熟悉的五官上有著全然相異的表情,偏又無比鮮活,絕非人皮面具等易容術。

  胡彥之估量著她該從藍花褙子底下抽出一把劍,沒想到揪著交襟的白皙小手一鬆,她甩開唯一的一件衣裳,玉足輕點,飛也似地朝二人撲至!

  真是麻煩,翠十九娘想。

  胡彥之是個不能摸不能動的主兒,毋須主人三令五申,翠十九娘也明白其中輕重。這麼個瘟神般的人物,避開總行了罷?偏生又找上門來,「羨舟停」偌大基業,卻不能扛著掖著,跑給一個人追。請神容易送神難,便將胡大爺請出門,回頭少主少不得要起疑,是不是自己行事有什麼不周,洩漏了這處據點……

  她滑進鋪著白狐氈子的長背椅中,輕捏眉心,搶在主人駕臨前少憩片刻。那只自天花板上垂落的鏡筒對正椅座,不管她願不願意,抬眸便能望見春字號上房裡的動靜。

  龜奴們抬走了玉體橫陳衣衫不整、醉得不省人事的眾侍女,精疲力竭、癱如一堆爛泥的七八名春字院紅牌亦被攙出,只一名脂粉未施的青衣少女怯生生地蜷在架梯邊……翠十九娘眸光一銳,坐直身子湊近鏡筒,果然認出了少女的面孔。

  該死!是誰敢自作主張,將囚於後進的女子帶來此間?

  她多看了幾眼,才發現熟悉的不只是少女的容貌而已。

  在胡彥之身上扭動的、背對覘孔的嬌軀分明是斛珠兒,但她已命人將玉斛珠抬出上房歇息調養,況且以適才虛耗之甚,沒元陰洩盡已是對方手下留情,豈能在轉眼間復起交歡?

  她一把湊近鏡筒,赫見斛珠兒那短髮遮不住的左肩胛上,慢慢浮起一團彤暈,就像是激烈的交媾時,易感的胴體上會出現的片片飛紅一樣,但那團紅斑卻比她身上各處的酥紅更深更濃,凝而不散,漸漸形成一枚吐蕊盛開的牡丹痣,襯與週身雪肌,益發耀眼……

  翠十九娘頸背一悚,魂飛魄散。

  ──是明端!

  那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寶貝女兒翠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