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第八章 赴援

  離開石窟,程宗揚才知道外面有多熱鬧。整個鬼王峒都彷彿沸騰了,數不清的奴隸四處奔突,襲擊他們遇到的每一個鬼王峒人。時間過去還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有大批鬼僕屍橫就地。

  連峒裡守衛的鬼武士也無法倖免,那些奴隸一個個悍不畏死,每次丟下十幾具屍體,也要換下一名鬼武士的頭顱。

  眼前血腥的一幕讓程宗揚想起碧鰻村的復仇屠殺,一旦被奴役的奴隸反抗,爆發出來的破壞力堪稱恐怖。小紫使用的巫術並沒有百分百成功,偶然有一些沒有被轉變的奴隸面對這紛亂的一幕,又沒有得到反擊的命令,本能地逃離地窟,整座鬼王峒陷入一片混亂。

  局面雖然混亂不堪,但程宗揚並不擔心。近萬名奴隸不要命的暴動,足夠鬼王峒那些傢伙應付一陣的。

  自己這邊已經拚了幾個時辰,連武二那種猛人都累得趴下了,這會兒最要緊的是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整。

  四個時辰的時間並不多,運氣夠好的話,說不定那些奴隸一鼓作氣衝進鬼王宮,到時自己只需去下面揀鬼巫王的腦袋就行了。武二郎與蘇荔見面整個起膩,連程宗揚都看得肉麻;那邊小香瓜又睡著了,他只好裝作沒看見,跟謝藝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謝藝對他突然間的振作大感意外。程宗揚道:「還不是因為那個死丫頭!奶奶的,世上竟然有這麼可恨的丫頭!我要不鼓起勁幹掉鬼巫王,不但這些花苗姑娘,連凝羽、小香瓜,還有武二郎那個小依依都要倒霉。」

  程宗揚揉了揉太陽穴:「就是那一刻,我想通了。既然來了,又走不了,不如在這裡好好過。我也算兩世為人,上一世失敗還沒有來得及翻身,已經夠憋悶的了。不知道哪位大神開眼,給我個機會重新開始,總不能還留在上一世的陰影裡吧。」

  程宗揚重重吐了口氣,然後眉飛色舞地說道:「對了,謝兄,你說的那個鞠社,有沒有女隊啊?我聽說臨安的相撲大賽,可是有女人比賽的。」

  一聽到鞠社,謝藝眼中立刻放出光來。

  「當然有!不過女子鞠賽多是白打,以炫技為主,少有競逐,遠不及男子正賽。」

  他高聲吟道:「鷹鵲勝雙眼,龍蛇繞四肢,躡來行數步,蹺後立多時!這是當日一位宰相的手筆,寫的就是蹴鞠大賽。」

  「聽起來很跩啊。」

  「再過三個月零七日,便是山嶽正賽。哦,程兄可能有所不知,山嶽正賽一年一次,是六朝最要緊的鞠賽,每年都在山間舉行,故稱山嶽正賽。我們七星社苦練多時,又從長安請了一位蹺球名家,這一次定要與齊雲社一較高下!」

  「謝兄不會要親自上場吧?」

  謝藝微微一笑,謙虛地說道:「在下是隊中副挾,鞠技平常,程兄見笑。」

  程宗揚連連擺手,「你們的鞠賽我一點都不懂。」

  正聊著旁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程宗揚掀開帷幕,只見朱老頭蹲在牆角正捧著一塊東西吃得下亦樂乎。

  「朱老頭,你是屬蟑螂的吧?什麼東西都吃,怎麼拍都不死。這會兒吃什麼呢?」

  朱老頭含含糊糊道:「地瓜——」

  「連地瓜都有?」

  程宗揚一陣納悶,他記得地瓜原產於美洲,這地方不會離美洲也挺近吧?

  朱老頭抹了抹嘴,嘿嘿笑道:「小程子啊,那個……糖豆還有沒有?」

  程宗揚這才想起來自己騙他吃的糖豆,他打量了朱老頭一會兒,這老傢伙似乎沒什麼異樣……

  「蹲下。」

  朱老頭一臉莫名其妙地蹲下來。

  「站起來。」

  朱老頭站起來。

  「學個狗叫!」

  朱老頭發氣,抖著手指住程宗揚,「俺就想吃個糖豆,犯哪條王法了!你就這麼欺負俺老人家啊你!」

  「小紫!小紫!」

  程宗揚把小紫叫過來:「怎麼讓這老頭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樣?」

  小紫眨眨眼,「你要讓他也去打鬼巫王嗎?」

  「開什麼玩笑?他能打得過鬼巫王嗎?你只要把他也變得跟外邊人一樣,我好叫他下去,讓鬼武士把他砍死!」

  朱老頭「咕嘟」嚥了口吐沫,連忙道:「我不吃了,不吃了!」

  程宗揚斜眼看著他,「老頭,你吃了糖豆沒有煥發第二春?是不是真老得不能用了?」

  朱老頭那張老臉恰到好處的一紅,程宗揚「哈」了一聲,手指著朱老頭,半晌才貼在他耳邊說:「老頭,你不會真干了吧?找誰啊?」

  說著程宗揚臉沉下來,猛地抬起頭。

  還好,小香瓜還在熟睡,身上並無異狀。蘇荔更不可能,除了她們兩個,只剩下一個女人……

  碧奴伏在角落裡,身上蓋著謝藝披上的毛毯。程宗揚一手伸進毯內,在她臀間一摸,果然一片濕滑。

  程宗揚一臉壞笑地小聲說:「老頭,你還真行啊。爽不爽?」

  朱老頭老臉漲得通紅,「別……別胡說!俺……俺練的童子功!」

  程宗揚失笑道:「瞧你長得蛤蟆樣,難道還能擠出童子尿來?」

  「可不是?俺就是九十,也是童子——」

  「童子雞是吧?行了,秀才和尚,」

  程宗揚伸了個懶腰,「你要是熱得睡不著,就給我盯著點時間,四個時辰之後,喊我起來。」

  朱老頭叫起來,「你這不是為難人嗎?這沒日沒夜的地界,俺到哪兒給你看日頭去?」

  程宗揚打了個呵欠,閃身進了水晶簾,抬手把旁邊的帷幕扯過來,遮住外面的視線,然後爬上軟榻。

  樂明珠趴在榻上,臉埋在一堆妖冶華艷的衣物間,睡容像一個嬰兒,純淨無瑕,身體睡得暖暖的,散發著香噴噴的氣息。

  那些衣物是她從碧奴箱子裡找出來的,大都冶艷暴露,穿上比不穿還羞人。

  樂明珠找來找去沒有一條合適的,倦意上湧,又睡著了。

  程宗揚輕輕把她擁進懷裡,小丫頭只是哼嚀了幾聲就趴在他胸口,烏亮的長髮絲一樣從她雪白的肩頭滑落,軟軟拂在身上。

  程宗揚舒展了一下酸困的肢體,這時他吸收的死氣已經所剩無幾,不過有謝藝和武二郎在,再不用提心吊膽的防備。他放開心事,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程宗揚是被熱醒的。懷中的小香瓜依然沉睡,她通體發熱,雪白的肌膚下透出濃濃的紅色,像雲霞一樣,不斷變幻湧動,滲出一滴滴晶瑩的汗珠。

  程宗揚小心碰了碰她額頭,頓時嚇了一跳。樂明珠身體熱得燙手,溫度甚至超過了不久之前的異樣。難道是小紫又擺了自己一道?

  「小香瓜……」

  程宗揚把她搖醒。

  樂明珠星眸朦朦朧朧睜開一絲,嘟囔道:「你又要插我屁股啊……我好熱……要睡覺……」

  小丫頭翻了個身,把粉嫩的小屁股翹到程宗揚腹下。

  程宗揚哭笑不得。雖然小香瓜雪嫩的小屁股極具誘惑力,被她滑嫩的臀肉一贈,自己就情不自禁地硬了起來。但畢竟是性命要緊,萬一她出了什麼岔子,自己就後悔莫及了。

  程宗揚放開樂明珠,連忙到外面找謝藝。謝藝盤膝靠在巖壁上,閉目凝神。

  他呼吸極慢,氣息細細一縷,在鼻中往來不絕,沒有明顯的停頓。程宗揚略一靠近,他便睜開眼睛,目光沉靜從容。

  程宗揚悄悄把樂明珠的情形告訴他,然後低聲道:「我看她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我也說不上來,你對光明觀堂瞭解得比我多,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藝露出譏諷的神情,「你該恭喜她。」

  「喂,我正經找你商量呢。說明白點會死啊?再說小香瓜又沒惹你,怎麼總對她冷嘲熱諷呢?」

  「光明觀堂……」

  謝藝冷笑道:「若非岳帥遺命,我早就端了那個娼窠。」

  「不王於吧?」

  程宗揚把光明觀堂放在一邊,「你先說她有事沒事吧。」

  「不就是渾身發熱,紅光湧動嗎?不用擔心。你所說的情形,與當日如出一轍。」

  「什麼當日當日的,當日還沒我呢!」

  謝藝沉默片刻,然後道:「那時岳帥剛剛成名,遇上一名女子。她當時不過雙十年華,美色較之你那個丫頭也不遑多讓。岳帥明知她心懷鬼胎,還非要與她虛與委蛇。兩人糾纏有大半年,那女子始終推拖,卻暗地設計引誘,讓岳帥趁醉強行與她交歡。破體之後,那賤人生命垂危,岳帥愧疚之下,不得不耗費真元為她療傷,結果大傷元氣。那賤人卻吸取了岳帥三成功力,非但未斃命,反而藉此突破至鳳凰寶典第七層,隨即銷聲匿跡……哼哼!」

  「喂,你說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日那賤人突破第七層時,就是週身火熱,通體紅光湧動。我說過,她們的鳳凰寶典其實是種駐顏採補之術。小子,你被她吸了幾成功力?」

  程宗揚試著催轉氣輪,然後皺起眉頭,「沒有啊。喂,別搞錯了,我可沒有給她破體,我只是……」

  程宗揚在謝藝耳邊說了幾句,「明白了吧?」

  謝藝用奇怪的眼神瞪了他半晌,歎道:「傻小子!你吸收那麼多死氣,自己半點未用,全便宜了她,還說自己沒有吃虧?」

  「不是吧?」

  謝藝道:「你用生死根吸收死氣已經是奇聞,如果能調息打坐一日,將那些生機轉為真元,即便無法盡數吸收,也對你的修為大有裨益。可你卻像個沒見過金子的乞丐,平白撿了一個金元寶,隨便扔掉一些,剩下的又轉手塞給旁人!」

  程宗揚笑道:「行了行了,我自己的東西,你就別替我心痛叫冤了。只要那丫頭沒事便好。嘿,那丫頭出的汗一股奶香,好像是從小吃奶長到現在的。」

  謝藝露出古怪的表情,最後擠出一個字:「干!」

  「我是不是聽錯了?你這樣溫文爾雅的上流人,竟然也會罵粗話?」

  謝藝呼了口氣,最後勉強擺了擺手:「你去吧。那丫頭是你的了,不干白不幹,干了也白干……竟然便宜了你!」

  程宗揚索性在他對面坐下來,「話說明白,別跟我打啞謎。再兜圈子,小心我翻瞼!」

  謝藝歎了口氣:「這丫頭……多半是光明觀堂給岳帥準備的謝禮。」

  程宗揚沉著臉,「往下說!」

  「當日岳帥大破黑魔海,光明觀堂曾經答應送給岳帥兩名弟子做為姬妾,嘿嘿,好笑吧。什麼光明觀堂,逼急了也拿女人當禮物。但事成之後,她們又改口稱要為岳帥挑選絕色,自小培養。岳帥喜歡圓臉、豐乳、細腰,曾吩咐過,讓他未來的姬妾自小飲牛乳,食木瓜,那個樂明珠活脫脫就是照岳帥當年說的模樣畫出來的。哼哼,果然天網恢恢,最後落到你手裡。」

  揚臉想了半天,程宗揚終於斷定,樂明珠說她要嫁給一個大英雄,說的就是那位岳帥。光明觀堂把這丫頭養那麼笨,不會是故意的吧?

  就在這時,室內傳來一陣清悅的聲音,悠長而圓潤,猶如鳳凰的鳴叫。

  程宗揚衝進室內,便聞到一股暖融融的異香,樂明珠胴體上鮮艷的紅色已經褪去,肌膚愈發光潔瑩潤。

  「還沒醒?再睡把臉都睡歪了。」

  樂明珠睜開眼睛,先「啊」的一聲捧住臉,看是不是真不小心把臉睡歪了,然後才白了他一眼。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伸了個懶腰。那對碩大的乳球在胸前微微抖動,在鮫綃下顯露出飽滿的形狀。

  樂明珠爬過來,像貓咪一樣趴在程宗揚膝上,舒服地蜷著身體,「我做了個夢……」

  「什麼夢?」

  「夢到你又要插我屁股。我困得要死,又想著答應過你,只玨讓你插……你插啊插啊,我屁股就熱熱的發起燒來……」

  兩人四目交投,空氣中浮動著迷人的香氣,樂明珠瞼慢慢紅了起來。

  「我們先去找鬼巫王。等幹掉他……」

  程宗揚在她耳邊小聲道:「我再來幹你的小屁股,你可要乖乖的,不許喊痛……」

  武二郎睡足四個時辰,又是龍精虎猛一條好漢,他弓腰走在最前面,龐大的體形幾乎把暗道兩側的岩石擠碎。

  緊跟著武二郎的是蘇荔,然後是小紫、程宗揚和樂明珠。謝藝留在最後面。

  王於他後面跟的朱老頭,大家都默契地把他忽略掉了。

  小紫的計謀完全擊中了鬼王峒的弱點,突然倒戈的奴隸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四個時辰中,他們已經肅清了峒裡所有的鬼武士,把閣羅帶領的主力堵在鬼王宮內。雙方反覆搏殺,奴隸們固然傷亡慘重,數量太過懸殊的閣羅也沒能重新控制局勢。

  程宗揚硬起心腸,放手讓那些部族首領在前面拚殺,用他們來消耗鬼王峒的力量,自己則養精蓄銳,利用暗道潛入鬼王宮,趕在鬼巫王與龍神合體之前,把他幹掉。

  解救出來的花苗女子都留在碧奴的住處。這時的鬼王峒已經不設防,她們隨時可以退走。至於碧奴,她也許是鬼王峒留在鬼王宮外的唯一倖存者。

  「你真的是鬼巫王的弟子啊?」

  樂明珠問著小紫。

  「你都問過我七遍了。」

  「可是你好笨啊。」

  「是啊,」

  小紫可憐兮兮地說:「樂姐姐,你一定要保護小紫哦。」

  「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好了。對了小紫,你看到我的朱狐冠了嗎?」

  「在鬼王宮裡面,一會兒我幫你找。」

  樂明珠一手搗住肚子,「我好餓……」

  「程頭兒有糖豆,很好吃呢。」

  「你給我閉嘴!」

  程宗揚喝了一聲,然後聲音軟化下來,「別這樣看著我。那不是給你吃的。不信你問朱老頭。」

  「哼!我才不吃呢,不許你嚇小紫!」

  程宗揚酸溜溜道:「你對她怎麼比對我還好?」

  武二郎抓住被程宗揚撬開,又被謝藝小心復原的鐵門,直接把它從巖壁上擰下來,丟到一旁。氣流立刻湧入暗道,吹得火把一明一滅。

  武二郎背上背著兩柄長刀,腰側左右各掛著兩柄,一共六把長刀,一副大開殺戒的樣子。蘇荔靜靜跟在他身側,目光游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紫忽然停下來,冷著臉神情凝重地對程宗揚說:「如果真的殺掉鬼巫王,我要去殺一個人。你不許攔我。」

  「只要你不殺我們的人,我管殺誰呢。哦,你要想殺朱老頭,那就隨便吧。他跟我們沒什麼關係。」

  朱老頭在後面小聲道:「天地良心啊,真不是我幹的。」

  程宗揚笑道:「佔了便宜還賣乖,行了,老頭,不是你是誰?」

  「是我。」

  蘇荔扭頭對小紫一笑,挑釁道:「你想殺我嗎?」

  樂明珠不解地問:「你們在說什麼啊?」

  「別吵了!」

  程宗揚喝道:「不行你們就在這兒打一場,死的找個坑埋了,活的繼續往前走。」

  蘇荔朝小紫勾了勾手指,「來啊。」

  程宗揚對小紫仍不放心,那些臂釧、戒指都留在背包裡,沒有還她。小紫卻絲毫不懼,針鋒相對地與蘇荔瞪視。

  武二郎擠過來,霸道地把蘇荔擋在身後。「怎麼?想找事啊!」

  樂明珠擋在小紫前面,氣憤地瞪大眼睛,「好啊,武二!你那麼大,還欺負小紫!」

  小紫雪白的面孔從樂明珠身後露出半截,忽然一笑,「你以為她喜歡你嗎?她其實只把你當成育種的……」

  程宗揚一把搗住小紫的嘴巴,咬牙道:「想死啊!」

  他心裡後悔不迭。

  這死丫頭真不是個好種,自己不放心才把她帶在身邊,可帶上她更不放心。

  果然,武二郎臉黑了下來,眼看就要無法收場,謝藝忽然手一揚,火把流星般飛出;火光跳動間,映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廊。

  那一截山洞像被血洗過一樣,壁上、地上滿是猩紅的鮮血。卡瓦的頭顱被扔在一塊岩石上,那個剽悍的花苗漢子眼睛大睜著,肢體卻不知去向。地上散落著大量骨骸,彷彿被野獸撕咬過,殘缺不全。角落裡,一串銀鈴清晰可辨,軀幹卻被啃食殆盡。

  眼前的一幕顯然經歷一場血腥的屠殺,其他花苗女子終究沒能逃出鬼武士的追殺,慘遭殺戮,連屍體也沒能倖免。

  失陷在鬼王宮內的,除了凝羽,還有祁遠、小魏、吳戰威、易彪、雲蒼峰……這時恐怕都凶多吉少。

  眾人不再作聲,快速穿過這片血腥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