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第六章 獸蠻之威

  東城的守軍剛打退宋軍一輪進攻,便看到一片黑色軍隊迅速逼近。

  幾匹戰馬來不及避開,四蹄發軟地踣倒在地,轉眼被黑潮吞沒。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片野獸般的嚎叫聲。

  一名戴著上尉軍銜的星月湖軍士托起龍雕弓,將一枝火箭搭在弦上,然後抬手射出。

  第一輪守城戰,星月湖大營沒有動用法師,但那支箭由匡仲玉親手施過法,箭上的火光初時極小,飛到中途卻猛然變亮,在距離地面丈許的高度飛過,映出那支軍隊的面目。

  城上發出一陣驚叫,一名傭兵叫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獸蠻人!上次雪隼團就是跟它們撞上了。」

  這些傭兵還好些,雖然心驚卻還有一股血勇之氣,大不了把命拼上;參戰的民夫卻有不少人雙股慄栗。

  獸群中的一名獸蠻武士昂首發出一聲巨吼,它的額頭生著拳頭大的金錢巨斑,雪亮的獠牙猶如彎刀,將那支火箭絞成數段。

  火焰熄滅的剎那,幾乎每個人都看到那名獸蠻武士張開血盆大口,將燃燒的火箭一口吞下,猙獰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做噩夢。

  幾名民夫被獸蠻人嚇得失魂落魄,忽然丟下長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如冰,正要下令誅殺,遠處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臨陣脫逃者!斬!」

  程宗揚匆匆帶人趕來,正遇到這幾名被獸蠻人嚇跑的民夫。

  兩軍交鋒,士氣第一。星月湖軍士和僱傭兵還好些,畢竟是職業軍士;那些民夫雖然受過幾個月的訓練,終究是民間招募的丁壯,如果不立刻處理,只怕等獸蠻人攻上來,剩下的人已經一哄而散,逃得乾乾淨淨。

  程宗揚一邊下令,一邊給吳戰威使個眼色。吳戰威會意,揮起大刀,一刀一個,乾淨例落地將幾名民夫砍倒。

  旁邊有心逃跑的民夫頓時嚇得不敢動彈,卻沒有注意到他出刀時聲威駭人,落刀時用的卻是刀背。

  程宗揚快步走來,那名上尉雙腿一併向程宗揚敬個軍禮。

  「二營一連上尉王子雄!」

  程宗揚回了一禮:「這裡的指揮官是你嗎?」

  「不是!」

  王子雄朗聲道:「是團部的月上尉!」

  程宗揚一怔,接著看到王子雄身後那個俏麗的身影。

  孟非卿將星月湖大營改組成三個團,斯明信的二營、盧景的三營和他的直屬營歸屬於三團,分別防守東、西、南三面。至於月霜為什麼不在孟非卿身邊,而要下到斯明信的營裡防守東城,程宗揚用腳後跟都能想出原因。

  孟非卿把自己叫來是為了給自己在星月湖大營樹立威信;月丫頭才不管那麼多,一聽說自己在南門就立刻到東城。

  「原來是月上尉。」

  程宗揚乾笑著打個招呼,不等月丫頭給自己臉色看就立刻道:「斯中校?」

  王子雄的回答差點兒把程宗揚嚇住:「報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這時候出什麼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絲苦笑。斯明信獨來獨往慣了,營中的瑣碎事務一向都由他來負責,他解決不了的再報告給斯明信。

  宋軍攻了半天城,只豎起幾架雲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軍士就把宋軍打垮。斯明信看到守城無憂便把月霜交給他,自己無聲無息地出城去刺殺宋軍的將領。

  程宗揚不再多問,剛才自己雖然擺足架子,當場誅殺幾名逃兵、嚇阻民夫逃跑的勢頭。

  但普通人初次遇上獸蠻人那種半人半獸的怪物都不免心驚膽顫,即使真殺了逃兵,也化解不了他們的懼意。

  程宗揚開口道:「敖潤!」

  敖潤舉臂張開龍雕弓。他們雪隼團就是因為與獸蠻營交手才傷亡慘重,此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弓弦一震,發出龍吟般的弦鳴。三石的龍雕弓幾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箭矢脫弦而出,如流星般射向那名生著金錢斑的獸蠻武士。

  那名獸蠻武士揮斧劈開箭矢,忽然發出一聲長嚎。

  敖潤只開弦一次,射的卻是連珠箭,兩箭前後相接,在夜色中猶如一箭。獸蠻武士劈開一箭,後箭卻透過斧影正射在它額角的金錢巨斑上。

  箭鏃穿透堅韌的皮毛,重重射在顱骨上。龍雕弓強勁的力道使它頭顱向後一仰,顱骨幾乎穿透。

  那名獸蠻武士拔下箭矢,咆哮著將巨斧負在背後,然後撲在地上,四肢著地朝江州城狂奔而來。

  程宗揚提高聲音:「這些獸蠻人也是活物!不過生著一顆狗頭,面目可憎!宋軍都能把它們擒來驅使,宋軍又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何必怕這些手下敗將的敗將!它們來江州撒野是來錯地方!王子雄!帶兄弟們禦敵,讓大夥兒見識見識咱們的手段!」

  眾人見這年輕人胸有成竹,懼意稍去。月霜卻冷冰冰道:「這是我們三團的防區,哪裡要你來插手!」

  這會兒跟月霜鬥嘴,絕不是好主意,程宗揚連忙道:「月姑娘說得對,我們是來幫忙的。怎麼打,全由月姑娘指揮。」

  「那好,」

  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傳訊。」

  月丫頭是看自己礙眼,想把自己支開吧?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還是讓孟老大來頭痛好了。程宗揚雙手抱拳,凜然道:「請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去向斯中校傳個口訊,說有獸蠻人攻城。」

  程宗揚看看城下如潮水般的獸蠻人。月丫頭真不客氣,頭一個命令就是讓自己去送死。向斯明信捎個口信說得容易,哪個白癡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聲道:「報告!北門救援!」

  臧和尚真會為自己解圍,程宗揚立刻道:「好!我們去——」

  就在這時,大地忽然一晃,傳來一聲沉悶巨響,將戰場上響徹四野的喊殺聲盡數壓住。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縫忽然從遠處伸來,猶如一條扭曲的毒蛇迅速向城牆蔓延,越來越寬。

  裂縫從一座堡壘下方穿過,連投機石也無法撼動的水泥堡壘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擰住,「卡」的一聲從中裂開一道縫隙。

  那條裂縫一瞬間越過六十步的距離,接著攀上城牆。用條石、磚塊壘砌的牆身被無形巨力強行撕開,露出一道尺許寬窄,犬牙交錯的裂口。

  城牆內部的夯土從裂縫中滾落出來,旁邊的懸樓搖搖欲墜;城上的民夫站立不穩,紛紛跌倒,亂成一片。

  程宗揚和月霜本來面對面站著,地震一來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

  等回過神來,月霜立刻一個耳光抽來;程宗揚也不含糊,在她圓翹的小屁股狠摸一把,然後跳開,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發狂一樣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驚慌失措下,旁邊幾名民夫也跟著喊起來。吳戰威「砰」的一拳把一個亂叫的打暈過去。「不就是地震嗎?鬼叫個屁啊!」

  敖潤是玩弓的,目力過人,叫道:「老程!不對啊!那是什麼東西?」

  獸群中有一個戴著骨牙項鏈的獸蠻老者雙膝跪地,舉手向天,在它面前插著一柄用猛獸腿骨製成的白骨法杖。

  它對著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際的殘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面上,一道縫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牆。法杖彷彿正在吸收月光的力量,將縫隙不斷擴大。

  「裂地術!」

  臧修與王子雄同時開口。臧修做了個手勢,王子雄一點頭,繼續道:「傳說獸蠻人有一種蒼狼術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斷河,那個獸蠻人想必就是蒼狼大巫。」

  臧修補充道:「蒼狼術者的裂地術消耗極大,它用過裂地術,恐怕活不了多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過今晚,它就值了。」

  程宗揚喝道:「吳大刀!補住裂縫!敖潤!二百步有沒有把握?」

  敖潤舉弓瞄向那名蒼狼術者,但大地不斷震顫,一連三箭都沒射中那名施法的大巫。

  獸蠻人的奔勢毫無停頓,最前方幾名獸蠻武士已經攀住城牆的裂縫直衝上來。

  月霜顧不得找程宗揚的麻煩,手向後一伸,喝道:「戟來!」

  秋少君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雙手捧著一桿長兵遞到月霜手中。

  那桿長及丈許,頂端是一個銀亮的槍頭,兩側各有一個尺許大小的半月形戟牙,卻是一柄方天畫戟。

  百忙中,秋少君還向程宗揚打個招呼:「你剛才連勝兩場,很威風啊。」

  月霜握住方天畫戟,戟尾一擺,險些把秋少君撞了個跟頭。秋少君苦著臉指了指月霜,然後朝程宗揚豎了豎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揚只當沒看見,喝道:「帶弓的都過來!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離只有龍雕弓才能射到,十餘張剛分下來的龍雕弓同時舉起,朝那名獸蠻大巫射去。

  幾枝利箭射中目標,但離大巫還有尺許,它的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掌,掌心放出幾點磷火般的微光將箭矢撞開。

  「墨楓林!」

  程宗揚一眼認出那名選鋒營的專職法師。

  獸蠻老者施術已經到了極限,城牆的裂縫雖然還在搖撼卻不再加寬。就在這時,墨楓林手掌一翻,幾枚銀針刺進獸蠻老者顱內。

  那名老者口鼻、雙眼、耳孔同時滴出烏黑的血跡,它的雙手握住白骨法杖,低吼一聲,法力爆漲。

  墨楓林昂起頭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聲,身形像流水一樣扭曲起來。

  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帶翼的彎鉤破開墨楓林的殘影,接著悄無聲息地伸到大巫頸下。

  那名蒼狼術者被墨楓林用邪術封住七竅,逼盡法力,對外界毫無所覺;翼鉤毫不遲疑地一挑,鉤斷它的脖頸。

  墨楓林已經遁影無痕,斯明信揮鉤斬殺獸蠻術者,一腳踏出將白骨法杖踩得粉碎,然後在獸蠻武士合圍之前,如輕煙般沒入黑暗,追殺那名瑤池宗的法師。蒼狼術者臨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術被斯明信破去,還未施放就消散無蹤。

  獸蠻武士傳來一陣波動,接著響起發狂的嚎叫,整個隊伍頓時陷入混亂。

  被秦翰摩過頂的獸蠻首領張開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獸蠻武士,然後發出巨大的咆哮聲。一小隊獸蠻武士散入黑暗追殺兇手,其餘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數十名獸蠻武士沿著裂縫一路縱躍,就像擅長攀援的野獸一樣衝上城牆。幾乎是一瞬間,雙方同時陷入血戰。

  那些獸蠻武士的攻擊力不遜於星月湖大營的好手,在選鋒營又接受基本的配合訓練,一個照面就將幾名聚在一起的僱傭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橫飛,再也沒有一具完好的屍首。

  星月湖軍士已經嚴陣以待,但獸蠻人的攻擊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它們不顧生死,用巨斧、重錘、長刀、甚至利爪、獠牙……與城上每一個活人搏殺,付出十幾具屍體之後,強行登上城頭。

  大地的震動已經停止,城上卻留下一道寬及一人的裂縫。那些獸蠻武士不斷從裂縫中湧來,將星月湖軍士的防線撕開。

  臧修、王子雄、吳戰威、敖潤一交手都用上壓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戰刀電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桿短槍,左臂的龍鱗盾奮力抵住獸蠻武士的狂攻,右手的短槍尋機擊刺。

  吳戰威的大刀翻飛,他在建康與易彪、吳三桂沒事就一起討論拳腳刀法,修為大進,這會兒看起來也頗為不弱。敖潤則跳上城堞對著城上、城下的獸蠻武士猛射。

  程宗揚和月霜本來待在正面,首當其衝遭到獸蠻武士的攻擊。最先登城的幾名獸蠻武士悍勇至極,用血肉之軀撲向兩人的刀戟,強行將他們與眾人分開。

  好在秋少君這會兒又鑽出來,一柄少陽劍接下獸蠻武士的大半攻勢,兩人才沒有一個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座懸樓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揚與月霜在後。周圍是十幾名使用重兵刃的獸蠻武士,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野獸氣息,讓人幾乎作嘔。

  月霜這會兒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和程宗揚一道並肩作戰。她揮起方天畫戟擋住一名獸蠻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滾開!」

  程宗揚被一名獸蠻武士勞得後退,背與月霜撞到一處,與月霜的纖腰翹臀碰個結結實實。

  自己本來是過來指揮,結果被月霜搶白,誤了戰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裡正在窩火,剛才是無意碰到,這會兒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壓低聲音道:「摸都摸過了,碰碰又怎麼了?」

  月霜氣得七竅生煙,方天畫戟絞住一名獸蠻武士的長刀,戟牙一擰,將長刀硬奪下來,接著戟鋒刺在它的護心銅鏡上,將那名獸蠻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揚算準月丫頭要緊關頭不會跟自己拚命,一邊掄起雙刀將月霜的側面守得水漏不通,一邊防著秋少君聽到,小聲嘰歪道:「月丫頭,修為見漲啊。要不要再給你補補?這次大家換個姿勢怎麼樣?」

  月霜幾乎噴出火來,「無恥!」

  「能不能換個詞?你都說一萬多遍了,煩不煩啊?小心!」

  程宗揚忽然一聲大喝,衝著月霜的戟鋒闖過去。

  月霜剛放倒一名對手,轉身怒對著程宗揚就聽到耳邊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程宗揚雙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輪斧刃。

  他衝勢太快,月霜來不及撤回方天畫戟,一側的戟牙刺進程宗揚肩頭,鮮血瞬間染紅他的軍服。

  月霜急忙轉身,只見背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獸蠻武士。它的獠牙咬緊,額頭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錢斑創口外翻,鮮血淋漓。

  這名獸蠻武士沒有從裂縫上來,而是徒手攀上城牆,月霜憤怒之下沒有察覺,險些被它的巨斧劈中。

  「啵」的一聲,戟牙從程宗揚肩頭繃緊的肌肉拔出。程宗揚這會兒連痛都叫不出來,使出吃奶的力氣架住獸蠻武士的巨斧。

  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揚肩上的傷口,回戟朝獸蠻武士的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聽到動靜,回劍削來,那名獸蠻武士狂吼一聲,一足猛然抬起,踏住秋少君的劍身。

  月霜的方天畫戟卻像是早有準備,輕易避開獸蠻武士驀然揚起的腳爪,戟鋒刺進它腹內。

  秋少君大叫道:「怎麼回事!」

  他自幼練劍,對自己的劍法頗具信心,怎麼也想不到這名獸蠻人的腳爪會抬起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鋒一絞,將那名獸蠻武士推開,寒聲道:「獸蠻人的腿部都是反關節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腦門,這才意識到猛獸後腿與人類的差別。後方幾名獸蠻武士再次攻來,秋少君揮劍而起,叫道:「你照顧小程子!我去擋住它們!」

  月霜沉著臉過來,程宗揚正坐在懸樓門洞處裹紮傷口,咬牙道:「干!每次打仗都給你擦屁股!」

  月霜瞪著他,一雙俏目充滿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讓你幹好了!」

  程宗揚愣住了,過了會兒突然叫道:「我干!」

  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襲來,他身後的懸樓已在蒼狼術者的裂地術中受創,這時被巨槌一擊,頓時墜落。

  程宗揚正坐在懸樓邊裹傷,身下一動,立刻飛身躍起,結果腦門「砰」的撞在門洞上方,任他有五級修為,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著墜落的懸樓一起撞向城牆下密密麻麻的攻城宋軍中。

  月霜臉色微微發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卻一把抓她的手臂,大叫道:「快走!有大傢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轟向城頭,水泥抹過的城堞頓時粉碎。

  石屑紛飛中,一名獸蠻武士騰身躍上城牆,正是那名獸蠻首領。它在城下看起來就體形巨碩,這會兒站在面前,更顯巨大。

  看它的體格,不用雲梯,有四、五個這種大小的獸蠻武士壘起來,足夠攀上江州城。

  鑲滿鋼刺的巨槌如奔雷般轟來,秋少君一手挽著月霜飛退,一手將少陽劍收進袖中,接著抬掌在胸前法訣,長聲道:「陰陽未變,無光無象!」

  一面水鏡倏忽張開,迎向獸蠻首領的巨槌。那柄巨槌轟向水鏡,鏡面立刻破裂。

  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無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攏,尾指斜挑:「恢漠太虛,無形無名!」

  水鏡「砰」的一聲碎開,化成水霧在槌上繚繞,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霧應聲凝結,將獸蠻首領滿是鋼刺的巨槌凍成一塊大冰塊砣子。秋少君一掌伸出,按住凍結的冰槌,身體如輕風般向後飄出,化解獸蠻首領的攻勢。

  「哎喲……」

  秋少君剛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著摀住背後,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

  秋少君苦著臉道:「下面那些獸蠻人正在吃人,有個狼頭人拿著一條大腿在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話音未落,只見那間懸樓翻滾著從城下飛起,一直越過城牆,然後「光」的一下扣在那名獸蠻首領的頭上。

  獸蠻首領身體再龐大,比一間水泥房子還是小了些,門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雙臂。獸蠻首領在城頭搖晃幾下,終於經不住幾噸水泥的份量,從城頭倒栽下去,卻是落到城內一側。

  程宗揚的臉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懸樓落下,不知道撞在什麼東西上,咯咯喳喳一陣亂響,然後突然間飛起來。

  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結實點,程宗揚死撐緊懸樓,護住身體。

  誰知道今晚這事一點都不消停,莫名其妙由門洞裡忽然探進一顆毛茸茸的獸頭。程宗揚立刻怪叫一聲,一陣拳打腳踢。

  那獸蠻人雙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獸頭剛翻白眼,懸樓又動了起來,於是自己跟一顆獸頭、一間懸樓同時掉落,摔個七葷八素。

  城樓下,幾名倖存的宋軍士卒像中風一樣張大嘴巴。江州城牆被裂地術震開裂縫,他們就接到命令,用沖車撞擊損壞的城牆。

  好不容易在劉都頭的指揮下移開障礙物,把沖車推來,誰都沒想到一間房子會從天而降,將幾輛沖車全部砸毀,然後一頭撞上絞盤。

  那個絞盤專門是用來為沖車蓄力,近距離衝擊城牆用的,已用幾百根擰在一起的獸筋、皮條繃緊。結果沖車沒用上,那間破碎的懸樓把絞盤撞個粉碎,然後直飛上去,就此不見蹤影。

  那間懸樓在城裡、城外一通折騰,終於裂開。程宗揚灰頭土臉地鑽出來,這才看清自己在城內。

  月霜冷冰冰的俏臉從內牆伸出,程宗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豎起中指叫道:「月丫頭!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聲,收回腦袋。程宗揚一肚子火沒處發,腳邊一聲怪響,那獸蠻武士似乎要睜開眼醒來。

  程宗揚二話不說,一通暴踢把它踢暈過去。「誰叫你咬!長個獠牙了不起啊!」

  亂七八糟發了通火,程宗揚猛然抬頭才發現周圍站了一堆人。

  臧修、吳戰威和敖潤都趕過來,這會兒正制住那個昏迷的獸蠻人。

  再往外則是一群烏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謝無奕臉色發白,還強撐著名士風度。

  張少煌瞠目結舌,看著他腳邊的獸蠻武士。

  阮家和袁家幾位少爺更乾脆,看到獸蠻武士的模樣,直接就暈了過去。

  至於石胖子這會兒渾身肥肉哆嗦得像涼粉似的,褲子也濕了一片,不知道是出了酒,還是嚇得尿了。

  蕭遙逸在人群中扮了個鬼臉,然後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樣的!」

  「好樣的!」

  這群人要論膽大,除了蕭遙逸就數桓歆,他們兩家又素來交好,這會兒桓歆第一個踢了踢那名獸蠻武士,然後抱拳深揖一禮,由衷說道:「赤手空拳打翻這名獸蠻人,程兄的膽氣身手,我桓歆服了!」

  張少煌也回過神,過來狠拍程宗揚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謝無奕緩緩點頭,鎮定自若地說道:「有風骨!」

  蕭遙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揚的肩,「我說過吧,程哥就比我差一點兒,比你們可強多了。」

  「得了,蕭哥兒!咱們晉國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蕭遙逸挺著脖子道:「我說實話你們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對蕭遙逸奚落幾句,又紛紛向程宗揚大表讚佩。如果不是這些爺塗脂抹粉、香氣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發。

  程宗揚乾笑著抱了抱拳。「慚愧、慚愧,讓弟兄們見笑了。」

  蕭遙逸笑道:「哥兒幾個來江州幫忙,這會兒先開了眼吧?聽著外面的動靜不小,誰上?」

  說話間,一具獸蠻武士的屍體「篷」的從城上摔落,翻滾著撞入人群。

  謝無奕雙腿一軟,坐在地上。接著人群中爆出一陣慘叫,那些來時還豪氣干雲的公子哥兒頓時炸鍋了。

  蕭遙逸與程宗揚對視一眼,接著變了臉色;程宗揚配合地一把扶住他:「小侯爺,是不是有酒了?」

  蕭遙逸乾笑幾聲:「就喝了一壇玉泉釀,哪裡醉了?」

  一邊說,一邊身體往下溜。

  程宗揚暗地裡擂了他一拳,一邊道:「幾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這樣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這種粗活有幾位的手下就夠了。」

  謝無奕和張少煌求之不得,連聲稱是。

  桓歆本來有意上城,但膽氣最壯的蕭遙逸這會兒都打退堂鼓,他心裡也有點沒底。正遲疑間,程宗揚笑道:「大夥兒若信得過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來指揮。咱們十家在鷹愁峪結義,有功勞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揚沒想到他還有這膽色。「好!臧修,你帶桓公子先上城,我跟這些部曲說幾句話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篩糠一樣,卻從喉嚨裡擠出一句。「我也去。」

  程宗揚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慘笑道:「跟著程哥,有什麼好怕的?」

  「好,你也跟著臧和尚。別看你比他胖,論打架,十個你加起來也不夠他一拳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