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第三章 夜戰

  昭明宮東北有一處獨立宮殿,雖然屬於後宮的一部分,卻緊鄰華林園,相當於獨佔三分之一的後宮。庭前陳設雅致而珍貴,玉馬金鞍、珠簾翠幕,顯示出宮中妃嬪非同一般的榮寵。

  坐輦進入宮門,太陽穴的傷痕傳來一陣輕微跳動。自己的生死根除了能轉化死氣,對靈力、法力之類的波動也異常敏感,只不過感應能力與修為深淺密切相關,同樣的波動換在半個月之前,也許就忽略過去。至於這處宮殿本身可能另外設有一重防止外人窺視的禁咒。

  但很快,程宗揚就發現自己錯了。越過宮門的同時,耳邊便轉來一陣哀嚎。

  「張少煌!你這個畜牲!我的兒子啊!」

  那人哭嚎著破口大罵,像一頭負傷的野獸,聲音淒厲而哀痛。

  程宗揚心裡一沉,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

  進入宮內,古冥隱神情明顯鬆弛許多。整個晉宮都死氣沉沉,唯獨這裡不僅有人看守,而且還是勁裝大漢。那些人穿著黑色布衣,背弓挾矢,佔據宮內最險要的幾處位置。

  無論把守哪個位置,他們都是兩人一組,或是對面,或是背靠背,不留任何死角。這些漢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明顯的軍人氣質,目光雖然落在那些宮女半裸的胴體上,卻彷彿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鷹隼般的目光只在她們手足處停留,審視她們是否有異常舉動。

  程宗揚暗叫不妙。自己在外面已經留心,可角樓上明明空無一人,誰知一進來就看到這些人在樓上游弋。看來這裡的禁咒不僅針對影月宗,還兼有匿聲藏形的功效。自己這下算是真正踩到老虎牙齒上。

  古冥隱彷彿沒聽到宮室裡傳來的哀嚎,一直來到宮後小院才停下坐輦。他先讓人把晉帝送到旁邊一間小室守護起來,接著芸娘也被赤身裸體地送進去。

  身為晉國的君主和太后,這兩個人是極具份量的籌碼。晉帝的份量不用說,一旦晉帝駕崩,無論挑選繼承人或聽政,都需要太后的下令才名正言順。

  庭中與外面的宮殿只隔了一道院牆,哭嚎聲不斷傳來,像發瘋一樣拚命咒罵張少煌和恆歆,哭叫自己屈死的兒子。

  看見程宗揚不自在的表情,古冥隱道:「太君不必理會。那人家裡的妻妾兒子都被人殺了,痛極攻心。」

  徐敖果然在這裡,而且還知道是張少煌在外面幹的事。但程宗揚擔心是另一件事——這幫死太監沒見過自己,徐敖和自己可不陌生,如果被他撞見……

  那老太監手法奇異,程宗揚一路好不容易才解開雲丹琉兩處穴道,這會兒動手無異於癡人說夢,只好硬著頭皮抱起雲丹琉進入室內。

  那間宮室外面看來普普通通,裡面卻陰森之極。房門是用厚重楠木製成,比一般房門厚了一倍;四壁掛滿刑具,中間一口火爐放著燒紅的烙鐵。地上濺滿未洗乾淨的血跡,不知道是不是雲家那位死士的血。

  室內正中放了兩張圓凳,古冥隱與程宗揚分別坐下,計好在旁等著翻譯,另一個小太監朱靈寶閂上房門,笑嘻嘻看看程宗揚,又看看她懷中的雲丹琉。

  古冥隱揚起脖頸,對計好道:「上忍太君對雲家這位大小姐愛不釋手,一路抱著,連放下也不捨得。」

  說著他尖聲道:「這幾句不用譯了。告訴上忍,他喜歡便儘管抱著。」

  計好嘰哩咕嚕說了幾句,程宗揚順勢抱得更緊,手掌貼在雲丹琉背後,幫她打通穴道。

  古冥隱陰惻惻道:「雲侍衛長,你們雲氏商賈世家,因為捐資有功才破例允許一人出仕。晉國商賈數萬,唯獨你們一家得此殊榮,卻不思報效,反而與臨川王勾結,陰謀作亂——靈寶!解了她的甲!」

  朱靈寶獰笑著剛要舉步,忽然愕然回首。

  一股詭異氣氛在室內瀰漫,古冥隱的獰笑也彷彿僵在臉上,直直瞪著那扇木門。

  突然間,厚重木門毫無徵兆地被人一腳踹開,力量之大,像是要硬生生拍進牆裡。站在門後的小太監連屁都沒放,直接在眾人眼前憑空消失,「砰」的夾在門板和牆面之間。過了片刻才有一股可疑的血肉混合物從門下淌出。

  不光程宗揚,連古冥隱都看傻了。蕭遙逸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臉溫柔地進來,輕聲細語地說道:「喲,原來是古公公啊。」

  古冥隱愣了片刻,接著臉上變色,袖中驀地飛出一柄飛刀。

  小狐狸斯文得像是前來赴宴,鬼知道他是怎麼溜進來的。眼看飛刀要刺中心口,蕭遙逸露出一絲獰笑,「呸」地一口唾沫,把飛刀唾到一邊,然後一手拽開衣領,拍著脖子口沫橫飛地叫道:「看到了嗎?有種朝這兒砍!死太監!踉我鬥!我玩死你!」

  程宗揚險些笑出聲來。那小子架式實在是拉風壞了,氣勢更是囂張到極點,一眨眼從一個貴公子變成老兵痞,硬是把老太監給鎮了。

  古冥隱再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捨易取難,直到此時才出手。自從一年前古冥隱利用晉帝長年沉溺酒色,將內宮牢牢控制在手中,原以為能為所欲為,直到那時他才真正領教晉國世家大族的強悍地位。

  那些世家大族不僅聲望顯赫、手握實權,而且都是該死的政客。最古怪的一次莫過於他搭上徐敖這條線,準備借助徐度手下的州府兵。到現在古冥隱還不明白,一連串自己親手頒布詔命之後,徐度如何莫名其妙丟了兵權,接任的成了他做夢都沒想到的謝萬石,眼睜睜看著州府兵這只煮熟的鴨子飛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蕭遙逸的突然現身,帶給古冥隱的驚怖遠比程宗揚見到的更強烈。他目光不住變換,旁邊的計好更是傻盯著木門,兩腿直打哆嗦,連褲子濕了一片也沒發覺。

  蕭遙逸凶狼一樣扭過脖頸,指著程宗揚叫罵道:「倭賊!滾回你的洗腳盆裡去!」

  程宗揚騰地起身,梗著脖子叫道:「八格!」

  氣勢比起蕭遙逸毫不遜色。

  古冥隱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尖聲叫道:「上忍攔住他!我去叫人!」

  說著身形一晃,撞碎後窗落荒而逃。

  計好打了個尿顫,顧不上給程宗揚翻譯,緊跟著鑽窗而出。

  室內騰起一團詭異煙霧,接著兵刃撞擊聲不住傳來。

  程宗揚朝後窗拋了一個卷軸:「死狐狸,你怎麼來的?」

  「容易!跟著老太監的坐輦就進來了。」

  蕭遙逸嘿嘿笑了兩聲,「程兄好艷福啊……」

  「少囉嗦!」

  程宗揚道:「能不能解開?」

  蕭遙逸搭住雲丹琉的脈門,「能!」

  「還不快解!」

  「給我半個時辰。」

  「我干!」

  蕭遙逸叫道:「幽冥宗的手法本來就不正道。這幾處穴道還是最難的,你在建康城打聽打聽,半個時辰能解開,我是獨一份!」

  程宗揚把刀丟給蕭遙逸,「使勁敲!用力一點!」

  說著解開外面皮甲,反過來把雲丹琉的身子裹住。

  蕭遙逸一臉納悶,「你這是幹嘛?」

  「免得你的髒手亂摸!」

  蕭遙逸叫起屈來:「哪兒髒了!再說了,憑什麼許你摸就不許我摸?」

  「少廢話!」

  程宗揚把雲丹琉丟給他,簡單說道:「死太監把宮裡都控制住了,不用管,沒救了。這裡他們人多,你先走。我身份還沒洩漏,一會兒混出去。」

  蕭遙逸搓著手,躍躍欲試:「急什麼?不如殺了那老狗。」

  這也是一個選擇,只不過多了一個不能動的雲丹琉,這個選擇就太冒險了。

  「保命要緊,反正他的底細咱們也摸透了。先救人,回頭再來收拾他們。」

  程宗揚又問道:「外面的人怎麼回事?」

  「沒聽到過風聲。不過都是荊州口音,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招募的。」

  蕭遙逸道:「還有一個時辰才天亮,這會兒走太早了吧?」

  程宗揚疑惑地說道:「小狐狸,你又打什麼歪主意呢?」

  蕭遙逸胸有成竹地說道:「只要咱們撐到天亮就贏定了。」

  「不會吧?」

  蕭遙逸神秘地一笑:「怎麼樣?一起玩玩吧?」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不好。我現在還能滿他們一會兒——古冥隱背後到底是哪位王爺,還沒弄清楚。」

  蕭遙逸道:「好吧。那倭賊的屍體我幫你處理了,只要別正面撞上徐敖,你留這兒過夜都沒事。」

  程宗揚警告道:「別胡來,照看好雲大小姐。掉根毛我都跟你沒完!」

  蕭遙逸朝他翻了個白眼,口氣卻激昂慷慨:「程兄放心!小弟就是這條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大小姐周全!」

  程宗揚朝他豎了豎拇指,把衣服撕爛幾道,然後沉腰坐馬,擺好姿勢:「把我踢出去。輕點!」

  「好咧!」

  蕭遙逸把雲丹琉扛在肩上,然後側身一個旋踢,程宗揚像炮彈一樣從破碎的窗洞疾飛出去。

  「干你妹啊!」

  程宗揚心裡慘叫道。

  外面人聽著房內的惡鬥聲,看到連古冥隱也鎩羽而出,不禁對這位東瀛忍者佩服到極點。這會兒飛鳥上忍突然衣衫破碎地從窗口飛出,幾名小太監連忙道:「上忍小心!」

  說著搶過去扶住他,沒想到他身上的力道極大,頓時被撞得跌倒一片。

  古冥隱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化去他身上的力道。那死狐狸力道真不小,程宗揚險些吐血,捂著胸透不過氣來。

  一聲龍吟般的清嘯響起,蕭遙逸一掌破開房頂,扛著雲丹琉飛身而出,接著足尖一點,立在簷角,飄搖的身姿瀟灑出塵。

  四面角樓的漢子挽起弓弩,古冥隱臉色陰沉,緊盯著蕭遙逸。

  「玄騏!」

  蕭遙逸大模大樣地捋起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一身痞氣地叫道:「我怎麼不記得有你這隻鳥呢?新來的吧?牽條倭狗就想跟小爺死磕?老閹賊,你還嫩了點!」

  古冥隱臉色鐵青,正要開口,只見蕭遙逸扯開喉嚨朝遠處大叫道:「失火啦……」

  眾人這才發現,室內的濃煙不僅沒有散開,反而越來越濃,不時有火苗從濃煙中騰出。

  死狐狸這一手真夠辣的,如果不是聲音和光線被禁咒阻隔,外面的禁軍見到火光,立刻就會闖入宮禁救火。不過這會兒蕭遙逸放的火只能給古冥隱添點小麻煩。

  古冥隱冷著臉尖聲道:「放箭!」

  弓弦聲接連響起,簷上頓時箭矢橫空。蕭遙逸正在得意,突然一聲慘叫,被一枝利箭射中小腹,身體晃了幾晃,然後頭下腳上地倒跌下來。

  那些漢子顯示出與尋常武士截然不同的配合能力,十餘名箭法精強的漢子兩兩守住角樓,剩下的迅速分成五人一組在宮內搜索。

  這處宮殿緊鄰華林園,宮牆完全比照城牆的規格建造,角樓、城堞俱全。此時宮門緊閉,蕭遙逸除非敢硬闖,絕沒有任何漏洞可以溜出去。

  一組軍士迅速接近蕭遙逸失足的位置,片刻後一片刺眼雪光驀然亮起,當先兩名漢子當場斃命,後面三人來不及撤出就被蕭遙逸左衝右突斬殺殆盡。

  古冥隱兩手攏入袖中,青衣透出一團黑氣。程宗揚暗叫可惜,自己如果有刀在手,肯定能殺這個老太監一個措手不及。他吸了口氣,然後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坐倒在地。

  古冥隱陰聲道:「扶上忍去休息。立即傳訊,玄騏已經出世!」

  一名小太監奔出去傳訊,計好扶起受傷的東瀛上忍,送他到旁邊休養。

  蕭遙逸咬住滴血的長刀,獰然一笑,閃身掠入滾滾濃煙中。

  程宗揚咬破的舌尖火辣辣直痛,裝作虛弱的樣子跟著計好走入大殿。

  哀嚎聲從殿內斷斷續續傳來。

  這時已經是寅初時分,精巧的宮室內,一盞九層燈塔光焰搖曳。徐敖側身對著殿門騎在一個美婦臀上,一邊挺動身體一邊嚎啕大哭,不時抬起手掌,用力抽打美婦雪白的屁股。

  那美婦長髮委地,烏亮髮絲光可監人,更襯得胴體白滑如玉。她低著頭,竭力迎合陽具的進出,讓徐敖發瘋一樣在她體內發洩自己的痛恨和悲憤。

  徐敖沒有理會進來的兩人,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抓住美婦的秀髮,把她扯得揚起臉來,唾罵道:「該死的賤人!你們張家人都是畜牲!」

  他嚎啕道:「死賤人!我念著你的好,在鷹愁峪對張少煌手下留情——你弟弟那狗才!竟然殺了我全家,我的兒子啊!」

  他哭嚎著,一邊洩忿地抓住美婦的雪臀,用力亂擰。

  張少煌的親姊,晉帝最寵愛的妃子,曾與自己有過兩番雲雨的張貴妃,赤裸著白美肉體伏在地上,痛得花容失色。

  她軟語哀求道:「徐爺節哀,奴婢弟弟不曉事,做出這種事來……王爺已經吩咐了,是張家害了徐爺家人,奴婢給徐爺當妻作妾,待肚子大了,再給徐爺生一個聽話的兒子……」

  「賤人!」

  徐敖哭叫道:「我干死你這個賤人!干死你!」

  「飛鳥大爺,你在這裡休息。」

  計好壓低聲音笑道:「徐爺快得很,一會兒就完事。」

  說完他才想起來,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我怎麼忘了?那個……飛鳥大爺,阿呷……」

  計好嘰哩咕嚕說著,徐敖聽到聲音,像餓狼一樣扭過頭,瞪著血紅眼睛叫道:「計好!什麼事?」

  計好連忙叉手道:「回徐爺,有人闖進來了,聽說是星月湖的人。」

  徐敖哼了一聲,顯然對星月湖的來路不怎麼清楚。

  「聽人說,那人是什麼小侯爺……」

  徐敖猛地挺起身,身下美婦被他一頂,撞在地上,綻開的雪臀間淌出一股液體。

  徐敖披衣抓起佩劍,瘋了似的朝外闖去。

  計好看看程宗揚,又看看徐敖的背影,急忙追過去:「徐爺!徐爺!供奉吩咐過,你不能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