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彬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目光從堡壘到江州城門,再到城頭的巨弩,一一看過,最後與堡壘上那名戴著金冠的少年對視一眼,才策馬返回金明寨。
蕭遙逸握著弓,悻悻道:「這傢伙跑得倒快。再等一會兒就不用那個什麼斬首行動了,我們兄弟出手,直接把捧日軍右廂的將領一網打盡。」
程宗揚用單筒望遠鏡盯著李士彬的背影,一邊道:「誰讓你把城門關上的?那門開一次起碼得半個時辰,等你追出去,鐵壁相公回營連湯都喝完了。」
然後又道:「他們怎麼還不攻城呢?」
「可能是他們來了才發現這周圍沒木頭吧。」
蕭遙逸道:「攻城用的巢車、雲梯、沖車、轒轀都要用木頭。但這周圍幾十里的大樹都被我砍光了,他們想要大木,還得從烈山運來。至少要七八天工夫,才能準備齊全。」
程宗揚放下望遠鏡,「看來鐵壁相公等不到攻城的時候了。」
蕭遙逸靠在城堞上道:「那個獨眼龍找到了嗎?」
「沒有。」
程宗揚道:「老臧和老杜把城裡的僱傭兵都過了一遍,找到十來個獨眼的,但查下來都不是。一種可能是那個獨眼是假扮的。」
「還有呢?」
「他躲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看來是假扮的了。」
蕭遙逸對江州瞭如指掌,根本不信有人能在江州城內瞞過自己的視線,直接排除了這個可能,說道:「在我的城裡裝神弄鬼,也太不把我這個江州刺史放在眼裡了吧?」
「不過秋小子也說,那個人似乎沒什麼惡意。」
蕭遙逸摸了摸面頰,「秦會之是黑魔海殤侯一支,現在又來個太乙真宗,再加上隔山觀虎的謝小子。本來以為這一仗是我們和賈師憲打,現在可越來越熱鬧了,我這個江州刺史面上有光啊。」
……
金明寨宋軍大營,捧日軍右廂諸將齊聚帳中。
部將鄭雄大咧咧道:「老辦法,先用巢車壓制城上的大弩,再用轒轀車靠近城門,放火燒。這樣的小城,我看連雲梯都不用使,就能把城門燒開!」
一名將領道:「江州只有南北兩個門,要攻城,南門首當其衝。不如我軍佯攻南門,等賊寇都趕來守城,讓龍衛軍用雲梯攻東面的城牆。」
「大好的功勞,憑什麼讓龍衛軍白白拿去?」
另一名將領道:「依我看,巢車、轒轀、雲梯全用上!等石帥主力趕來,出動七八個軍同時攻城,踩也把那些賊寇都踩死了。」
「江州雖然不是大城,但牆高城堅,不是那麼好打的。」
說話的是右廂第七軍指揮使周美。他是士卒出身,由小兵積功升至軍指揮使,在軍中聲名顯赫。
「江州城高四丈,比尋常的雲梯高了一丈,」
右廂第一軍指揮使馬懷德道:「用雲梯不如用攻城塔。雖然費工了些,但兄弟們的性命要緊。」
「如果主攻南門,那些堡壘倒是麻煩。」
有人提出顧慮。
鄭雄哂道:「幾座孤堡有什麼用處?」
周美道:「城下沒有護城河,多半有地道與堡壘相連。」
「那也無妨,幾座巢車架上床子弩,便把它打垮了。」
眾人爭持不休,旁邊兩名將領卻一言不發,他們兩個來自捧日左廂軍,是劉平的屬下。左廂主力未至,主將就戰敗身死,讓兩人都憋了一口氣。
李士彬沉默移時,這時才開口道:「諸軍用心戒備,今晚敵寇必來襲營。散了吧。」
入夜,金明寨東西兩處同時起火,早有戒備的捧日軍迅速迎戰,憑借寨牆將敵寇抵禦在寨外。眾將都披甲帶刃,隨主將觀戰。己方守禦得井然有序,敵寇紛紛敗退,眼看又是一場勝仗,幾名將領異口同聲說道:「果然不出將軍所料!」
「鐵壁相公,名不虛傳!」
李士彬冷哼一聲,「這點伎倆也敢來獻醜!郎職營出擊!」
數十名軍士從寨牆後一躍而出,朝敵寇殺去。這些軍士都有著武義郎、秉義郎、忠翊郎、承節郎之類的職銜,屬於低級武官,身手不凡,李士彬為了應付敵寇的偷襲,才專設此營,人數雖然不多,戰鬥力卻極強。被這股生力軍一衝,敵寇立即潰散,有一小股敵寇被宋軍追及。眼看無法脫身,那些敵寇跪地求饒,臨陣投降了宋軍。
「果然是烏合之眾。」
幾名將領笑道:「大人一出,敵寇望風而降。」
「這點降兵算什麼?當年我隨大人在邊軍,蠻兵投降的數以萬計!」
「一旦攻下江州,左廂都指揮使這個位置跑不了是大人的。」
周美皺了皺眉,這位都監大人雖然作戰豪勇,為人卻剛愎驕縱,數日來連戰連勝,只怕已經忘了劉平軍在烈山的慘敗。
李士彬對投降的敵寇並不在意,只下令審訊,查出與星月湖那些悍匪無關,只是被裹挾的民眾,便編入營中作苦力,隨即忘在腦後。……
江州城內,石之隼正與程宗揚交談。
「筠州的商家手裡倒有些餘糧,不過如今正值臘月,青春不接時節,價錢比前兩個月漲了許多。」
他派往筠州的手下已經回來,帶回筠州兩家糧商的口信。
「多少?」
「每石三百五十銅銖。一千石以上還能再便宜些。」
這個價錢比孟非卿購買時漲了三成,不過還在自己承受範圍之內。
緊接著石之隼又說道:「如果數量超過一千石,他們可以運輸到公子指定的地方,每百里只用加十個銅銖。」
程宗揚精神一振,這倒是個好消息,本來他最頭痛就是運輸。買來大批糧食全放在雲家的布行,難以儲存不說,一旦宋軍缺糧,說不定會直接軍管,自己的大筆錢銖就白白打了水漂。
「看來我要親自跑一趟了。」
石之隼慷慨道:「我派人隨公子一道去。不過現在路上都是宋軍,去筠州就得繞路了。」
程宗揚迅速盤算了一下,以筠州為據點,收購現糧,再轉運到其他地方,那麼最近的選擇,就是沅水的水路。看來自己需要在沅水沿岸找一個不引注目的碼頭。
「多謝石兄。」
程宗揚由衷道:「石兄這次可幫了我大忙。」
石之隼笑道:「多個朋友多條路,說不定程兄改天就有生意照顧我們雪隼團呢。」
「這個好說!有生意肯定是咱們雪隼團的!」
程宗揚送石之隼離開,一回頭,看到秋少君立在門側,饒有興致地望著石之隼的背影。
「那人是誰?」
「雪隼傭兵團副團長,石之隼。」
程宗揚笑道:「敖潤和馮大法的老闆。」
「傭兵團的團長,怎麼天天在房頂窺伺呢?」
程宗揚心頭一震,「你沒看錯吧?」
「我守了三個晚上,他的氣息我不會認錯。」
秋少君道:「你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城上,昨晚還有個好玩的,沒來得及告訴你。」
窺伺的人居然會是石之隼,著實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揚壓下心驚肉跳的感覺,問道:「什麼事?」
「昨晚石團長又來了,正好還有人來湊熱鬧,用弩機對準紫姑娘的窗戶。還是石團長出手,趕走了那人。」
「那人是誰?」
「我跟他又不熟,怎麼會認識?好像石團長認得他,兩人交手前還說了幾句話。」
程宗揚心頭翻翻滾滾,想著城內的兩千傭兵,一旦這些僱傭兵反水,江州城立刻完蛋。如果自己搶先翻臉,一千多星月湖軍士與兩千僱傭兵被宋軍圍著,在城內大戰,還不如立刻棄了江州,逃往寧州,利用大江的天險抵禦宋軍。
秋少君忽然壓低聲音,「對了,你那麼晚怎麼還在紫姑娘房裡?」
程宗揚一陣尷尬,自己昨晚和小紫逗笑,雖然沒有幹什麼出格的事,但窗戶外面幾個大男人盯著,那感覺不是一般的難受。
程宗揚板起臉,「你要對睡覺沒興趣,以後就在前院的房頂蹲著吹風,少來這邊聽牆角。」
「哇!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
秋少君惱道:「你說的話聽著就讓人臉紅,我才不要聽呢!」
秋少君話音剛落,溫度徒然下降,空氣中幾乎能結出冰霜來。秋少君與程宗揚面面相覷,然後勉強道:「好啦好啦,我往後進後院就塞著耳朵。不過你也不要說摸女人屁股什麼的,人家還是處男呢。」
「干!你都二十了還是處男,不覺得丟臉嗎?我說摸夢娘屁股,其實根本就沒摸到……不跟你說了!快滾!」
「好吧好吧,我滾了。」
秋少君氣道:「往後再有人趴到你窗戶外面我也不管了。哼!我是來保護月姑娘的,不是來給你看門的!」
「誰昨天去軍營,活活被月丫頭趕出來?你還有臉說!」
「我哪兒知道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翻臉啊?我後來說師哥,她也不信我了,都是你害的!」
「那你滾到軍營去給她看帳篷吧。」
秋少君重重摔上門,在房裡叫道:「月姑娘不在!」
「我差點兒忘了,月丫頭去好水川看地形去了。蟲小子,你不是很能跑嗎?跟著她馬屁股去啊。」
程宗揚等了一會兒,然後道:「喂,蟲小子,你不會哭了吧?」
忽然一陣氣勁交擊聲在房內響起,接著秋少君聲音響起,「陰陽未變,無光無象!恢漠太虛,無形無名!」
已經用上了先天五太的太易第一。
片刻後一條人影破門而出,手提長劍,聳身躍上屋脊。程宗揚聽到聲音已經戒備,見狀兩手在腰後一抹,雙刀脫鞘而出,銜尾追去。
那人背後彷彿長了眼睛,身形左右一晃,避開雙刀的刀鋒,接著頭也不回地一劍挑出,將程宗揚的攻勢盡數封死。招術狠辣,看不出是哪個門派的。
程宗揚雙刀交錯攻出,在屋脊上與那人連交數招,秋少君這時從房內出來,忽然道:「讓他走吧。」
程宗揚攻勢一緩,那人從刀影中脫出,接著飛身躍起,在房舍上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他是林師哥的門人,追了我一路。」
秋少君解釋道。
他話雖然沒說完,程宗揚已經明白了,秋少君在龍池與林之瀾的見面極不愉快,以至於林之瀾派人來追殺這名小師弟。但中間的原委秋少君不肯多說,程宗揚也不好細問。
程宗揚收起刀,「吃飯吧。你小子很走運嘛,今晚全是素菜。」
秋少君眉開眼笑,「我就說素菜是最好的,又好吃又養生,你看我皮膚這麼好,都是因為吃素菜。」
「所以才吃出來個大腦門?你那裡面得裝多少傻主意啊?」
……
隨著捧日軍主將夏用和臨近戰場,宋軍開始在金明寨旁另設新寨,作為大軍的營地,兩者相隔只有一里,呈犄角之勢,相互呼應。
江州平原土地鬆軟,設立城寨並不困難,但苦於周圍缺乏樹木,都是些不堪使用的灌木和小樹苗,修葺寨牆,建造攻城器械的木材都需要從遠在百里之外的烈山運來,耗費了大量人力,進度緩慢。
從天亮一直幹到伸手看不清五指,勞作一天的軍士們才得以休息。軍中的規矩,入夜後不許任何人交談,以防出現營嘯。士兵在臨陣時精神壓力極大,往往因為一個士兵的叫喊就釀成大亂。
宋國興起時進攻筠州之戰,曾經遭遇過類似局面,當時筠州重兵雲集,數萬大軍連營數里,宋軍連覺都不敢睡,所有軍士嚴陣以待。結果天亮時發現,敵營只剩下一個面無人色的老者,自稱是筠州軍的主將。原來筠州軍半夜發生營嘯,數萬軍隊一夜之間跑得乾乾淨淨。因此宋軍大軍出動,對此防範極嚴。
敵寇劫營失敗後,一連三日沒有動靜。李士彬本來預料敵寇會有一次出動主力的偷襲,他面上雖然對江州的賊寇不屑一顧,但星月湖餘孽和劉平戰敗這兩件事使李士彬警惕萬分,接連幾日都是披著甲冑入睡,隨時防備敵寇襲營。
幾日下來,眾將都有些懈怠,李士彬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題大作,畢竟金明寨有六個軍的重兵,龍衛軍左廂都指揮使任福的大營也離此不甚遠。一旦敵寇傾巢來攻,這邊火起,那邊龍衛軍便能攻破江州城。
李士彬叫來親兵,除去甲冑,躺在行車床上思量,巢車、攻城塔之類的器械雖然還在建造,但這幾日營中已經建好幾台沖車和數架雲梯。或者明日先投入一個軍,試探敵寇守城的強弱。至於部隊,就調左廂的第二軍好了。
睡到半夜時分,一陣嘈雜的響聲傳來,李士彬霍然張開雙目,披上衣物急步走出營帳。外面火光大作,叫嚷聲不斷傳來。
李士彬厲聲道:「出了何事?」
這位鐵壁相公治軍嚴酷,幾名親兵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底細,一時間也沒有人敢作聲。
李士彬正要發怒,一名滿臉煙灰的士兵跑來,「稟大人!營中失火,存放木材的木料場燒了起來。」
看來明日攻城的計劃要延後了,從烈山伐來的木頭都在木料場,一旦被大火燒完,又要重新從烈山運來。李士彬心頭一陣煩悶,「傳令各軍!沒有調令,無故行走者,一律處斬!看管木料場的是哪個營?告訴他們!木料場燒掉一成,便處死一成的軍士。燒掉五成,半數處決。全部燒完,讓營指揮使自己把腦袋掛在轅門上!」
幾名親兵應道:「是!」
說著分頭往各軍傳令。
李士彬轉身準備回營帳,忽然間停下腳步,扭過頭死死盯著大火升騰的木料場。木料場一向是防火重地,怎麼會突然間燒起來?而且看火頭,不止一個地方在燒,會燒成這樣子,只可能是敵寇的奸細混入營中。如果說奸細的目標是木料場,但攻城器械的建造剛剛開始,這時要燒木料場,不如等到巢車或者攻城塔建成,那時放起火來才事半功倍。那麼敵寇此時放火,目的何在?
李士彬高聲道:「來人!備馬!」
話一出口,李士彬才想起身邊幾名親兵都分頭傳令,只剩下那名跑來報信的軍士。
好在那軍士十分知趣,一聽到都監大人發話,立刻奔到營後,牽了馬來,一彎腰趴在地上,學著親兵的樣子用背脊當作都監大人的上馬石。
李士彬對這個軍士十分滿意,一邊上馬,一邊說道:「你是那個都的?叫什麼?可願意到我身邊作親兵麼?」
「不敢。」
那軍士道:「小的姓秦,草字會之。」
李士彬失笑道:「你一個小小軍士還有字?」
說著李士彬往鞍上一跨,剛邁腿身體就往旁邊一歪,連人帶鞍掉在地上。李士彬身手豪健,本來也摔不住,可馬鐙套在腳上,一時無法掙開,再加上那軍士正撐起身托他上馬,這下倒摔了個結實。
李士彬定睛一看,才發現馬鞍的肚帶不知何時被人割斷,一使力,整套馬鞍都掉落下來,成了一匹空鞍馬。李士彬怒道:「這是怎麼回事!看馬的是誰!如此漫不經心!立刻斬首示眾!」
秦檜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笑道:「都監大人雖是好馬之人,卻不知此馬眼下有淚槽,額上有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
李士彬一手撐著地面,看著這個不起眼的小兵身體一挺,雖然滿臉煙灰,卻流露出瀟灑自若的氣度,不由臉上變色,失聲道:「你是誰?」
「盤江程公子門下,秦檜秦會之。」
秦檜道:「敝人花了數日工夫才接近大人,此間辛苦一言難盡。」
李士彬額角青筋繃起,「你是星月湖的餘孽?」
「秦某與大人素無怨仇,不過家主有命,自當奉行。」
秦檜笑道:「鐵壁相公秉性剛強,才有此敗。若非大人治軍嚴酷,豈會落得孤家寡人?黃泉路遠,奈何水深,大人此去,一路小心。」
說著秦檜抬起手掌,一掌揮出,拂在李士彬額頭上,掌下隨即發出骨骼碎裂的響聲。……
李士彬身死,宋軍滿軍皆驚,不少人吵嚷著要立刻退兵,與廂都指揮使石元孫合兵一處,待主將夏用和抵達再作定奪。不行就毀掉金明寨,退到烈山。更有人提出,立即聯絡龍衛軍左廂都指揮使任福,雙方合力攻城。都監在營中橫死,屬下個個都有罪,除非打下江州,才能保住性命。
危急關頭,周美力排眾議,下令全軍在金明寨固守,嚴防敵寇趁亂襲營,並請來左廂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第九軍指揮使張節,以及王信和種世衡。王、種二人是敗軍之將,李士彬將他們扔在後營,不加理睬。周美這時一併請來,商討對策。
秦檜扮作降兵混入金明寨,用了兩天時間摸清宋軍的底細,然後一擊得手。
不但成功刺殺捧日軍右廂都監鐵壁相公李士彬,還火燒木料場,將宋軍好不容易從烈山伐來的木材焚燬一空。宋軍攻城器械盡失,想重新攻城,至少要六七天時間。
秦檜策划行刺這幾天時間,程宗揚也沒閒著。各處信息不斷傳來,雲蒼峰調動的第一筆錢銖已經秘密運至筠州的布行。晴州的鵬翼總社先與雲六爺見過面,由鵬翼社出人,雲氏出錢,借用洛陽一家商號的名義,與朱氏糧行簽下契約,以每石三枚銀銖的價格,拿到一百萬石的現糧。
程宗揚原想至少掌握兩百萬石的糧食,但這樣大手筆的採購,朱氏糧行已經生疑,第二筆一百萬石的糧契一直沒能簽下來。接著鵬翼總社與陶弘敏聯繫,遞上程宗揚的親筆書信,願用高息向陶氏錢莊借貸一筆巨款。陶弘敏接到書信,只笑著放到一邊,現在還沒有回音。
這樣糧食的收購戰還沒有開始,自己已經用去十五萬金銖,再算上倉儲和運價,成本還要再升兩成,如果四個月內沒能高價出手,等新糧上市,自己就血本無歸了。
石之隼大方地派出手下,給程宗揚引見筠州的糧商,程宗揚也不客氣,直接點了敖潤和馮源兩個人的名字。石之隼有心讓他換兩個到過筠州的得力手下,但程宗揚把敖潤和馮源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讓石之隼覺得自己再勸倒顯得小氣,只好聽任他自己挑選。
雪隼傭兵團這次傾力助守江州,實在過於賣力,讓程宗揚覺得心裡不踏實,可薛延山與石之隼究竟打的什麼主意,自己也捉摸不透。整個雪隼傭兵團中,自己能信的過的只有敖潤和馮源兩個人。眼下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讓他們兩個同行,既不得罪雪隼傭兵團,自己也放心一些。
除了敖潤和馮源以外,另外兩個隨行的是祁遠和秦檜。這兩人一個是多年行商的老江湖,一個能文能武,做生意的事,一大半要著落到他們兩人身上,當然是少不了的。至於最讓程宗揚頭痛的小紫,這次居然對筠州之行興趣缺缺。程宗揚也怕她路上辛苦,保證七天內必定返回,然後抱著死丫頭狠狠親吻一番,這才離開。
程宗揚叮囑蕭五看好小紫,一方面免得有人來害她,更要緊的是別讓她出去害人。蕭五已經知道石之隼的底細,他重新安置的暗哨,又從臧修手裡要了一個班,把俞子元調來,把客棧守得連只耗子都鑽不進來。
臨行時,秋少君正在廚房與那位星月湖出來的伙頭兵為一道素菜的做法討論得熱火朝天。這小子是個十足的樂觀主義者,昨天被月霜又趕出來一次,回來洗把臉,收拾一下心情,又屁顛屁顛的跑去挨罵。對於程宗揚的遠行,他一點都不擔心,只是向程宗揚要了鑰匙,說準備帶月霜去放煙花,融洽一下關係。
程宗揚很奇怪月霜憑什麼跟他一道去搞放煙花這種曖昧的勾當?可秋小子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似乎拿到鑰匙,事情就已經全部搞定了。
至於兩個營的軍務,程宗揚都交給臧修、徐永、杜元勝和蘇驍。這四名上尉隨便拉出來一個都能獨擋一面,把軍務交給他們,比放在自己手裡還讓人放心。
原屬蕭遙逸的六營因為多數加入左武軍,損失慘重,要補充的兵員遠遠超過其他各營。現在各營的補充目標都來自從民夫中挑選出來的三千精壯,不過自己對這兩個營的補充另有想法,畢竟自己還缺一個直屬營,只等建康接到自己的信,吳三桂和易彪趕到江州再實施了。
由於烈山的道路被宋軍封鎖,眾人先乘船北行,避開宋軍,再往東去筠州。
蕭遙逸一直送到碼頭上,依依不捨地抱怨大伙沒有在戰前好好樂一場,一旦宋軍開始攻城,想樂也抽不出工夫了。
程宗揚笑道:「你可看好城池,別讓我回來看到你們被打得哭爹喊娘,把江州都丟了,那我的生意可慘了。」
蕭遙逸道:「可惜你把秦會之帶走了,不然等宋軍主將的到來,秦兄再混進去把夏夜眼的腦袋一切,至少又給我們掙半月的時間。」
秦檜笑道:「李士彬剛愎酷厲,拿親兵當上馬石,不近人情,才被在下找到機會。換成夏用和,周圍親兵數百,哪裡有在下靠近的時候。」
「怪不得程兄總叫你奸臣兄呢,這麼謙虛,果然是大偽必奸的好材料。」
蕭遙逸笑道:「換作是我,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每天不吹上二十遍指定不過癮,連走路都得橫著。」
幾人大笑作別,就此在江州碼頭分手,各自奔向自己的戰場。
後記
對宋史有瞭解的朋友,看到三川口、好水川和金明寨,也許就已經知道宋軍所面對的結局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戰役,合稱為陝西三大敗。
當時正值北宋仁宗時期,如果翻開北宋的戶籍冊,會看到這樣一串名字:包拯、范仲淹、文彥博、富弼、王安石、司馬光、歐陽修、蘇軾、張載、周敦頤、程顥、程頤、柳永、晏殊、黃庭堅、沈括、畢升……
然而最令宋仁宗不安的,莫過於這個名字:嵬名曩霄,李元昊。
1032年,二十三歲的宋仁宗趙禎已經在位十年。這年秋天,三十歲的李元昊繼任世襲銀州防禦使,成為名義上的北宋邊將。
八年後,李元昊張開雕弓,將羽箭射過綿延的橫山,目標是延州的金明寨。
金明寨的主人,擔任都監的李士彬同屬黨項族,屢次擊敗西夏,被稱為鐵壁相公。李元昊先用反間計不成,又招降被拒,於是派兵詐降,潛入金明寨。李士彬為人嚴酷,當西夏軍進攻時,士卒牽來劣馬,並割斷鞍帶,導致李士彬落馬被擒。
西夏軍趁勢進攻延州,只有幾百士兵的知州范雍急調諸軍救援。環慶副都部署劉平首先趕來,與石元孫合兵萬餘,在三川口遭遇十倍於己的西夏軍隊。劉平派大將郭遵、王信出擊,擊退西夏前鋒。混戰中,劉平頸、腿多處受傷,幸好大將盧政率弩兵射退西夏軍,救出劉平。要緊關頭,後軍都監黃德和率軍逃跑,宋軍潰散。劉平仗劍攔住千餘士兵,邊戰邊退,激戰三日,趁敵軍稍退,在山中修建七重木寨固守,最終寨破被俘。
第二年,慶歷元年,好水川之戰爆發。宋將任福率軍一萬八千餘人,追擊小股敵軍至好水川。途中宋軍看到數百隻用泥封裹的木盒,打開木盒,數百隻白鴿振翅飛出,埋伏的西夏軍鐵騎四合,李元昊親自在山崗上以大纛為號,指揮諸軍圍攻。
雙方激戰至午時,任福兵敗被殺。好水川一戰,宋軍損失高級將領十五人,將校二百餘人,軍士六千餘人,野戰精銳遭受重創。
慶歷二年,定川寨之戰。大將葛懷敏被困定川寨,前軍突圍時被李元昊截斷道路,葛懷敏以下十六名高級將領戰死,軍士損失九千餘人。
對宋朝軍事薄弱的抨擊中,大多會指出「將從中御,以文御武,臨陣授圖」等等弊端。但1040、1041和1042年這三次大敗,恰恰是由於主將輕敵冒進,不聽從文官指揮,被西夏軍以優勢兵力擊敗。
四名將領中,石元孫是宋初名將石守信的孫子,葛懷敏是名將葛霸的兒子。
任福曾經奇襲白豹城,是宋軍名將。劉平則是進士出身,擔任過監察御史,文武雙全。
郭遵是宋軍有名的悍將,劉平退兵時命他殿後。郭遵明知有死無生,仍獨闖敵陣,無人能敵,西夏軍用鐵索攔截,被他用鐵鞭、大槊盡數打斷。最後坐騎被西夏軍射殺,步戰身死。
另一名將領王信是武林大豪,曾帶領門下弟子攻破匪寨,由此擔任軍職。三川口一戰,他僥倖生還,後來成為僅次於狄青的名將。
黃德和逃跑後,誣告劉平通敵,被文彥博查明真相。宋朝已經廢除酷刑,特意為他重新判定腰斬,懸首延州,以告祭亡靈。
宋朝以文人轉武職的頗有一些,但除了採石磯一戰大放異彩的虞允文以外,下場都不太好。與劉平同時的,還有一位由文轉武的名將,張亢。他同樣是進士出身,曾擔任知州。從金明寨之戰開始,三年間,北宋與西夏有過四次大戰,宋軍三次敗北,唯一的大勝就來自於張亢。張亢雖然是正經的進士出身,但行事不拘一格,連軍中的大老粗也稱其粗鄙,因此屢屢被貶,鬱鬱而終。
陝西三大敗,使宋軍徹底打消野戰擊敗西夏的念頭,開始採取范仲淹的淺攻戰術。直到徽宗時,童貫一舉攻克四州,西夏敗亡在際,然而靖康之戰爆發,一切化為泡影。
往事越千年,曾經聲名顯赫的邊陲重將已經被掩埋在歷史的煙塵中。但許多人可能知道下面這件事:慶歷二年的定川寨之戰,范仲淹率兵救援,路過涇州,知州滕子京動用公款勞軍,祭奠亡靈,結果報銷時對不上帳,於是才有了「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謝謝大家耐著性子看完前面那一大段,下面說點輕鬆的,關於主角。
程宗揚並不是那種散發著王霸之氣的人物,他更像一個平常人。有一點小小的野心,但更喜歡安逸。有時喜歡偷懶,有時候熱血上頭,也干一點冒險的事。
他不是橫行無忌的霸者,也不是個濫好人。對於便宜,抱著不沾白不沾的心態,但也有自己的原則。總之,他是一個平凡的人,像我們大多數人。
不平凡的是他來到另外一個時空。
有一種量子理論認為,每一次原子分裂,都有無窮多的可能性,構成與我們宇宙相似或者相異的平行宇宙。在無窮多的平行宇宙中,有無窮多的可能性。我們會在某一個宇宙中長生不死,獲得超人的力量,目睹到英武的半人馬,斬殺八歧大蛇,或者與秦王對飲,聽李師師唱:「纖手破新橙,錦帷微溫,獸香不斷,相對坐吹笙……」
程的優點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可能比這個平行世界的人多一點現代的知識,但並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去做他們的導師。我們很容易把知識當作智力,其實這是兩碼事。在智力水平上,我們與古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區別在於我們接觸到的資訊。
老子五千言,一張報紙就能印完,但自從報紙誕生以來,也沒有印出第二部道德經。所以程宗揚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或者有必要去寫道德經,與秦皇漢武爭天下。他更多的是想享受生命。
他想有很多很多錢,但錢不是目的。他有很多朋友,但並不想成為領導者。
他會為美色而動心,但並不想生一大堆孩子。掙錢的目的不是為了守財,就像招妓的目的並非傳宗接代一樣。
當然程宗揚也不逃避責任,當秦檜說出:「猛虎依深山,願得松柏長,客行依主人,願得主人強」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有責任去保護身邊的人。
於是懷著掙更多的錢,在時空的漩渦中生存的夢想,他去了筠州。命運的蛛絲交織起來,又向未知的遠處伸去。
龍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