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清羽記 第九章 伏流

  大漢雙手一抖,一柄西瓜大的流星錘從腰後飛出。

  「篷」的一聲巨響,將兩層 樹幹並起的木壘擊出一個六尺寬的缺口,壘後一名護衛來不及閃避,被折斷的樹木擊中,頓時胸骨盡碎,像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木屑紛飛中,吳三桂騰身而起,人刀合一,大吼著朝大漢頭頂劈去。

  「呼」的一聲銳響,流星錘呼嘯著從大漢肘後翻起,重重砸在刀上。再鋒利的刀也經不起這樣的重錘猛砸,吳三桂手腕微翻,避開鋒刃,長刀仍像被擊碎一樣發出震耳的響聲。

  「死!」

  那大漢嘶聲吼道。

  流星錘猛地橫擊,將一名護衛連人帶盾砸到樹上,破碎的骨骼和血肉同時飛濺。

  蕭五揉身上前,帶鉤的雙刀蝴蝶般飛起。他身手穩勝吳戰威一籌,在護衛中是數得上的好手,但那大漢流星錘盤旋飛舞,不時破開刀網,將旁邊的護衛接連轟殺。

  蕭五額頭大汗淋漓,忽然叫道:「你是誰!你是誰!」

  大漢獰然一笑。

  流星錘呼嘯而出,砸中蕭五的鉤刀;蕭五雙刀同時折斷,斷裂刀身被流星錘撞到胸口,身體橫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幾個錦衣麗服的美姬跪在旁邊,肌膚間濃香四溢,柔滑如玉的手掌在身上遊走揉摩,身體彷彿飄在雲端,幾乎忘了痛楚。

  程宗揚舒服地閉上眼。忽然山丘下傳來一聲巨響,他頓時驚醒過來,連忙抬起身攀住車窗,朝外看去。

  張少煌等人都張大嘴巴,臉色呆滯,望著下面的木壘。

  抵禦數百軍士猛攻的木壘此時像紙紮一樣被砸出六、七處缺口,十餘名護衛屍橫就地。蕭五背依一棵大樹,面如金紙,不斷嘔出鮮血,六名出身星月湖的好手兩死一傷,剩下三人都守在丘下。只有吳三桂還在拚死搏殺。

  那大漢流星錘沾滿血肉,眼神猶如噬血的餓狼,旁邊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護衛這時都露出恐懼的神情,被他眼神一掃,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蕭遙逸雙眼緊盯著那名大漢,一手緩緩伸到袖內。程宗揚知道他袖裡藏著龍牙錐,事到如今,這小狐狸也顧不上暴露身份,要被迫出手了。

  「叮」的一聲,吳三桂長刀脫手而出。

  那大漢流星錘如影隨形,朝他背後襲來。吳三桂一個觔斗,避開流星錘,雙腳落在地上,接著沉腰坐馬,長吸一口氣,左臂揮出,迎向那大漢的流星錘。

  「死狐狸!」

  程宗揚大叫一聲。

  蕭遙逸身體一動,然後又停下來,臉上露出古怪表情。

  吳三桂手臂擊在流星錘上,發出金鐵般的聲音。大漢瞳孔微微一縮,然後手掌張開,抓住飛射回來的流星錘。

  蕭遙逸眼角抽動了一下:「大力金剛臂……貴屬可真好功夫。」

  大漢瞳孔縮緊,似乎要看穿面前的對手,嘶啞著喉嚨道:「大力金剛臂?你、是、誰?」

  吳三桂道:「盤江程氏護衛!吳長伯」那大漢想了一會兒,「不、認、識。」

  說著他大手一推,擲出流星錘。吳三桂雙臂開闔,硬砸硬擋,將流星錘的攻勢盡數接下。

  「好身手。」

  蕭遙逸讚道:「程兄這名護衛,至少是五級的修為!做個寨主綽綽有餘。」

  程宗揚趴在車窗上道:「大力金剛臂很厲害嗎?」

  「能把血肉練得堅逾金石,程兄覺得呢?」

  「不是吧?我看他是套了鐵護臂。」

  程宗揚看了片刻,「喂,小狐狸,長伯能贏嗎?」

  蕭遙逸搖了搖頭,「長伯血戰兩場,最多還能撐一盞茶的工夫。」

  程宗揚咬牙壓低聲音,「你還要藏到什麼時候?」

  蕭遙逸苦笑道,「沒想到徐小子手裡還有這樣的高手……」

  蕭遙逸一直掩藏自己出身星月湖的真實身份。他少年便回到建康,整日以紈褲子弟的面目示人,即使那些世家子弟也只知道他喜好聲色犬馬,至於身手在公子哥裡算挑頭的,僅此而已。

  如果此時當著眾人的面顯露出真實功夫,立刻就要引起軒然大波。但情形已經不容他再留手,一旦吳三桂落敗,州府兵士氣大振,己方立刻要一敗塗地。

  蕭遙逸挽住袖中的龍牙錐,正待出手,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慘叫。

  「峪口!」

  蕭遙逸大叫道。

  鷹愁峪口,近百名州府兵潰散過來,接著一群穿著黑色甲衣的軍士從峪口湧入。

  他們有條不紊地舉弩放箭,將奔逃的州府兵一一射殺。

  「禁軍!是禁軍!」

  看到軍士的衣甲,丘上的世家子弟們頓時狂叫起來。絕處逢 生,有些甚至喜極而泣。

  蕭遙逸喜悅的神情一閃而逝,臉色突然凝重起來:「不對!不是禁軍!」

  是不是禁軍,這小子最清楚不過,周圍人歡叫雀躍,程宗揚卻與蕭遙逸相顧駭然,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又是何方神聖?

  徐敖身邊的州府兵開始混亂起來,徐敖大叫道:「烏狼!先殺散後面的!」

  那大漢與吳三桂交手穩居上風,流星錘一擺,向後退去。吳三桂無力追擊,一屁 股坐在地上,衣袖滲出斑斑血跡。

  「戒備!」

  蕭遙逸叫道:「休要放他們過來!」

  蕭五和吳三桂受傷難起,眾護衛被烏狼一番衝殺,死傷枕藉,剩下都逃到一邊。

  蕭遙逸情急之下,正要奔下去約束護衛,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蕭遙逸回過頭,只見程宗揚一手指著遠處,似乎認出某個人。

  「小魏?」

  蕭遙逸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認出那個年輕人。

  程宗揚看的卻是旁邊那個鋼鐵般的漢子。

  易彪!

  徐敖臉上毫無血色,顫抖著手拔出佩劍放在頸下。那大漢站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沒有絲毫勸阻或幫忙的意思。

  徐敖帶來的兩營州府兵已經徹底潰敗,那些禁軍絲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樣將潰散的州府兵盡數斬殺。

  徐敖手抖了半晌,終於還是沒有勇氣自盡,最後手一鬆,佩劍掉落下來。

  他如夢初醒般說道:「走!我們快走!有你我還能衝出去!」

  那大漢冷笑一聲,收起流星錘,一把將徐敖挾到腋下,飛身攀上山崖。

  「颼!」

  一枝利箭飛出,烏狼憑空滑出尺許,避開要害,仍被箭枝射中肩背。烏狼身體微微一沉,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蕭遙逸放下弓。這一箭雖然沒能取他性命,但三翼六稜的箭頭也夠他受的。

  吳戰威一瘸一拐地奔過來,與易彪抱在一起,兩人咧開大嘴,握起拳頭,朝彼此胸口打著,大笑不已。

  一個文士緩步過來,斯斯文文向程宗揚施了一禮,「公子。」

  程宗揚笑道:「林兄,好久不見!」

  「一去數日,如別經年。」

  林清浦微笑道:「公子連日來聲名鵲起,在下於他鄉亦有耳聞。」

  程宗揚苦笑道:「多半不是什麼好名聲。小侯爺,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蕭遙逸微笑道:「你們是北府兵吧?怎麼想起來要扮成禁軍?」

  林清浦一驚,程宗揚道:「別擔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鎮定下來,從容道:「敢問小侯爺,我們哪裡露出破綻?」

  「破綻倒沒有,只不過面生得緊。」

  蕭遙逸笑嘻嘻道:「八千禁軍,我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來。」

  程宗揚道:「你就聽他吹吧。」

  說著他扭頭說道:「石胖子,你都聽到了,爛到肚子裡好吧?」

  石超過來想寒暄幾句,卻聽到臨川王手下的北府兵偽裝禁軍——邊軍不奉詔入京,等同謀反。剛逃過一劫,又撞上一場更危險的漩渦中,頓時嚇得臉都白了,聽程宗揚這麼說,急忙點頭。

  蕭遙逸似笑非笑地望著林清浦,說道:「王爺對建康朝局也有興趣?」

  林清浦輕飄飄道:「這是陛下家事。」

  蕭遙逸笑道:「連王家都敢說『王與馬,共天下』,司馬家沒這麼大吧?」

  程宗揚歎了口氣,「兩位先別針鋒相對,萬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說說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林清浦也不隱瞞:「在下回臨川面見王爺,稟告程兄所見。王爺心繫陛下安危,不顧非議,命易將軍率北府兵精銳星夜趕赴建康,準備一旦有變,立即樹幟勤王。」

  蕭遙逸點頭道:「好主意,扮做禁軍正好混進宮內,先趁亂弒君,然後臨川王繼位平叛,清除異己就名正言順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王爺不過但盡人事,造化如何,各憑天命而已。」

  程宗揚攔住蕭遙逸,「小魏出去遇到你們?」

  「正是。聽說公子遇險,易將軍立刻拔營,為了避免驚動峪口的州府兵,走得慢了些,所幸沒有來得太晚。」

  程宗揚對蕭遙逸道:「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過的兄弟,你別把臉拉那麼長好不好?」

  蕭遙逸摸著下巴道:「多了這個變數,我也很為難。」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論親論貴,除臨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攏我?」

  蕭遙逸笑嘻嘻道:「這主意不壞。沒有我們這些世家支持,你們那位臨川王也未必能坐安穩。程兄說得好,萬事都有商量。吳越世仇,同舟尚且共濟,何況臨川王除了故作精明以外,沒有其他大毛病,這事咱們再商量吧。」

  蕭遙逸這番似正似諧,又捧又貶,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爺明辯過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蕭遙逸懶洋洋道:「你還是別刮目了。今天這事我先替你們遮掩了吧。張侯爺!」

  他笑著高聲道:「來見見這位禁軍的林參軍!」

  鷹愁峪一戰,來襲的州府兵無一倖存,八百餘人盡數被斬殺滅口。看著眼前幽靜的山林變成屠場,程宗揚一手撫著額角,微微皺起眉頭。

  蕭遙逸提著馬鞭道:「自古以來,叛亂都是殺得人頭滾滾。這些人能葬身山谷,不用誅連九族,已經是運氣了。若這一場贏的是他們,就該我們這些人引頸就戮。勝 負既分,聖人兄何必興此婦人之仁?」

  「行了,我又沒說你做得不對。」

  桓歆縱馬馳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說道:「本公子親手射殺六名逆賊!比張侯爺還多了一個!」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來援的是禁軍,對易彪等人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州府兵潰敗後,這些人也一掃剛才的懼色,帶著隨從興致勃勃地打起落水狗。

  蕭遙逸嘻笑道:「桓老三,別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聲,「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膩了。這事我跟他沒完!」

  桓、謝等人撿回性命,又露出眼高於頂的傲態,一個個自重身份,對趕來救援的「禁軍」愛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釋的力氣。

  程宗揚與易彪低聲談了片刻,又叫過吳三桂吩咐幾句,便與眾人一同返回建康。

  趕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揚和石超,眾人都住在世家貴族聚居的烏衣巷和東郊兩處。今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時都有些依依不捨。尤其程宗揚在山 丘下受傷,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張少煌、桓歆等人一一過來話別,約好改日探望,這才離開。

  最後只剩石超哭喪著臉,拉著程宗揚不肯鬆手。他手下傷亡最慘重,五十名護衛一半埋骨鷹愁峪,剩下的人人帶傷,路上再撞到什麼意外,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

  程宗揚知道他是今天受驚過甚,心中膽怯,但自己受了傷,不可能把他送到金谷園,吳三桂又派去辦事,只好吩咐吳戰威,「老吳,你把石少主送回去。」

  說著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這是我的貼身兄弟,吳長伯還得叫他哥,有他在,保你沒事。」

  吳戰威只是被馬蹄踏傷,休養一路已經能走動。他與易彪交情深厚,今日遇見本來不捨得分手,但這個粗人也知道事情緊要。吳三桂奉了程宗揚的命令,與易彪率領的州府兵一同離開,他便與小魏護送程宗揚回來。聽到吩咐,他答應一聲,打馬過去,粗聲大氣地說道:「石少主,走吧!」

  聽說吳戰威與吳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車裡伸出頭來,感激不盡 地說道:「程哥,等你傷勢大好了,我派人來接你到金谷園住幾日。」

  「行!」

  程宗揚一口答應。

  程宗揚要了石超一輛馬車,由小魏駕車回到玉雞巷。

  秦檜看過他的傷勢:「還好,沒傷到筋骨。」

  程宗揚晃了晃肩膀,「我覺得都好得差不多了。」

  「哪裡這麼快。」

  秦檜把他傷口重新清洗過,敷上傷藥,說道:「公子氣血旺盛,有兩三日就能行動自如了。」

  程宗揚惱記著蘇妲己的事,問道:「那妖婦呢?來了嗎?」

  「蘇夫人派了個小婢來,說知會公子一聲,明日午時她親來拜訪,若公子再避而 不見就準備搬家好了。」

  「告訴她!我最不怕搬家!」

  程宗揚發了句火,又覺得不妥,問道:「祁老四沒 事吧?」

  秦檜笑道:「那妖婦對祁兄的事隻字不提,看來還沒弄清緣由。」

  秦檜道:「紫姑娘在後宅。」

  程宗揚想起後宅的卓美人,心頭不禁一熱。今天自己吸收一堆死氣,丹田充溢,在車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熾熱如火,只是礙著面子不好上下其手。這會兒回到家裡,只想找那個自己專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發洩一番。

  「我先睡一覺,」

  程宗揚板著臉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小紫背著手靠在門邊:「我還以為你真要睡覺呢。」

  「當然要睡,但睡覺之前娛樂一下不行啊?」

  程宗揚停下來,「喂,你準備得怎麼樣?」

  「什麼呀?」

  「別裝傻!姓蘇那邊的事!」

  小紫撇了撇鮮紅的小嘴,「又不殺人。好無聊。東西已經準備好了,保她看不出來。」

  「別誤了我的事。」

  程宗揚側身擠進去,一邊隨口道:「怎麼不抱你那條小賤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揚嚇了一跳,「不會吧!」

  「傻瓜!」

  小紫攤開白嫩的小手,「拿來。」

  程宗揚掏出十個銅銖,沒好氣地遞給她。「這種黑心錢你也掙,不怕哪天雷劈了你?喂,剛才我進來,看到雁兒頭髮少了一綹,是你幹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幫她剪下來,給她的娃娃做頭髮。」

  家裡多了幾個女人是不一樣,原本一群爺兒們哪想過這個。

  程宗揚笑道:「還挺會玩呢。什麼娃娃?」

  「用稻草編的小人。」

  小紫笑吟吟道:「然後貼個小標籤,寫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拿紅繩綁緊,一邊綁一邊唸咒,再用針扎娃娃肚子……」

  程宗揚愣了半晌,聽起來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過,「你是跟誰學的這種娃娃?」

  「僧耆洲傳來的。」

  小紫皺了皺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樣。」

  僧耆洲?聽起來像是非洲。程宗揚道:「是不是頭髮還是卷的?」

  「是啊,你見過?」

  非洲傳過來的娃娃……

  程宗揚吼道:「死丫頭!巫毒娃娃你們都亂玩?」

  小紫委屈地說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揚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好吧。」

  小紫無奈地說道:「雁兒問我怎麼才能討主人喜歡,我想起這種娃娃,然後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然後抓狂地叫道:「死丫頭,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

  只要跟這死丫頭沾邊就沒好事,隨隨便便就給自己紮了個小人,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媽的的!今天受傷肯定就是她幹的!

  「不會啦,」

  小紫安慰道:「她問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隨便把秦檜的給她了。」

  程宗揚怔了半晌,然後點了點小紫,「幹得好。回頭我請你吃飯。」

  心裡大大鬆了口氣。生辰八字,他對這東西完全免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