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高智商嘻皮笑臉,沒有半點正經的樣子進了酒肆,小胡姬翹起唇角,流露出三分嬌嗔的薄怒,卻有七分的歡喜,藍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樣。

  高智商飛快地湊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親了一口。胡姬俏臉飛紅,恨恨踩了他一腳,低嗔道:「要死啊!爹爹還在後面……」說到後面,聲音微不可聞。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納入她袖中,親熱地小聲道:「老婆,這是給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著木盤走開。

  「老馮呢?」高智商追在後面問:「來了沒有?」

  胡姬頭也不回地說道:「東廂。」

  「我先去辦事,一會兒找你玩啊。」

  「走開啦。」

  看著兩個小兒女打情罵俏,程宗揚面無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來之前,高智商這小兔崽子一身的癡肥,活活就是個肉球的模樣。到了哈米蚩手裡,老獸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虎狼藥,直接把小兔崽子從肉球瀉成麻桿,那模樣比原來更慘,原本一張圓臉變得乾瘦,原來的小瞇縫眼沒有變大,反而又細又長,裡面一對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透著十二分的小壞蛋模樣,真不知道那個叫伊墨雲的胡姬怎麼會看中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揚看來,高智商和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紀相差不多,性子也有些投緣,真要成一對也不錯。不過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現實多了,玩歸玩,壓根就沒想過納小胡姬過門的事。作為宋國掌權太尉的衙內,高智商就是納一個酒肆女為妾,只怕還要引來非議,何況伊墨雲還是個來自漢國的異族胡姬。

  這事本來跟自己無關,讓小兔崽子自己煩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態度是吃光喝淨,嘴一抹就跑——考慮到自己作為高智商名義上的師傅,讓這小兔崽子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念,恐怕還真是自己的責任。

  自從來到漢國,頭痛的事實在太多了,也不在乎這一件。程宗揚收拾心情,帶著高智商來到東廂。

  馮子都一手支著下巴,蹺著二郎腿,側著身懶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著三枚骰子,一把一把擲著。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頓時喜上眉梢,「老甄!過來過來!瞧瞧我這骰子怎麼樣?」

  高智商接過來掂了掂,「象牙的?」接著驚叫起來,「不對!這骰子是混銀砂的!」

  馮子都撫掌笑道:「就知道你識貨!換作旁人,一萬個裡面也未必有一個能認出來。」

  高智商立刻來了精神,「哪兒來的?混銀砂可不好弄。據說用混銀砂做成的骰子能養靈,煉上一年半年,能與主人心意相通,十擲九中。這一粒沒有幾十萬錢拿不下來。」

  馮子都不以為然地說道:「能養靈的骰子有的是,有什麼值錢的?」

  「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別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來。養好的混銀砂看起來跟象牙一般無二,輕易辨不出來。只不過這東西想養好太費錢,平常人根本養不起。」

  馮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認識混銀砂的,非富即貴,在咱們漢國也是數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麼沒打聽出來呢?」

  高智商脫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道:「有什麼好打聽的?有這閒心,你幹點正事不行?」

  馮子都拉長聲音,「行。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知道你有苦衷——」他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氣說道:「就你們武將世家規矩多。」

  看著高智商愕然的神情,馮子都低聲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將軍親手頒下去的,以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將軍的門路,咱們就是一家人。再說你那幾個伴當,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我?怕走漏了風聲,竟然從宋國請來禁軍,哎喲,你家老爺子面子夠大啊。」馮子都拍著胸膛道:「放心,哥哥心裡有數,絕不往外亂說。有人亂打聽,哥哥替你擋著!」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程宗揚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馮子都是把高智商當成了漢國武將世家的子弟,以為家中的長輩是為了磨礪這小子,才把他改換姓名扔到軍中。馮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還很仗義地表示,會替高智商掩飾身份。

  既然馮子都這麼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道:「老馮,有件事得麻煩你。」

  馮子都爽快地說道:「說!」

  「先瞧瞧這個。」高智商說著,拿出一隻精雕細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馮子都露出幾分好奇,「什麼東西?」

  高智商打開漆盒,小心揭開錦緞,露出裡面一隻晶光閃閃的物體。

  馮子都眼睛一亮,叫道:「這是……水晶杯?」

  那兩隻杯子是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除了製作的精度更細緻一些,其他沒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這樣的透明塑料杯絕對是稀世奇珍。

  馮子都驚歎連連,「這麼純淨的藍水晶可不多見……瞧這手藝!神了!一點瑕疵都沒有!巧奪天工啊!」

  高智商揭開錦緞,馮子都整個人都趴在几上,驚叫道:「我沒看錯吧!這世上還有粉色的水晶。」

  兩隻杯子,一隻天藍,一隻粉紅,靜靜躺在漆匣裡。透明的杯體映出錦緞華麗的色彩,光澤流淌,除了程宗揚,落在誰眼裡都是四個字:絕世珍寶!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來,並排放在漆几上。馮子都瞪著眼,腦袋圍著漆幾轉了一圈,然後謹慎地開口,「有點像泰西進貢的琉璃杯,不過宮裡的琉璃杯可沒這麼剔透……這麼薄,能用嗎?」馮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喲天爺啊!」

  馮子都一聲慘叫,卻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只粉紅的杯子跌落下來。馮子都心臟險些跳出喉嚨,一臉的驚恐,生怕這只難得一見的絕世珍寶就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

  誰知那只琉璃杯在席上一彈,打了個轉,然後撞在幾側,毫髮無損。

  高智商撫掌大笑,「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這叫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老馮,沒見過吧!」

  馮子都臉色由青轉白,一手捂著胸口,半晌長長呼了口氣,「你小子可真不厚道,嚇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馮子都捧著杯子左看右看,又對著光線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嘖嘖稱奇。

  高智商信口開河,吹噓道:「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藍者為雄,粉者為雌。無論寒冬酷暑,杯身都溫潤如玉,以此杯飲酒,能延年益壽。」

  馮子都讚道:「果然是寶物!我馮子都今天算是開眼了!」

  「馮兄是霍大將軍的心腹,什麼樣的寶物沒見過?我師傅說,馮兄是當世俊彥,一般禮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這對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麼?」馮子都驚叫道:「給我的?太貴重了!」

  高智商一臉隨意地說道:「咱們兄弟有什麼好客氣的?拿著吧。」

  「不行!不行!實在太貴重了。」

  程宗揚笑道:「小徒與馮兄相識一場,一點薄禮,馮兄何必推辭?」

  「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師傅,程家少主。」

  「遊冶台的東家?」馮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筆!程少主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師傅想找個機會給漢國朝廷效力,」高智商擠了擠眼,「明白了吧?」

  「入朝?」馮子都猶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絲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實話實說:你要早兩個月找我,高的不敢說,四百石以下的官職,一句話的事。就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錢,咱也有門路。」

  程宗揚道:「現在有什麼為難的?」

  馮子都長歎一聲,「太后還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職,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將軍為了避嫌,稱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給眾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師傅不在乎那點俸祿,只是有個官身,辦起事來方便些。」

  馮子都仔細想了一會兒,「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揚道:「家裡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話,更不好辦了。」馮子都道:「若是軍職,我倒有點門路。但商賈在七科謫之列,一旦從軍只能發送到邊疆。想留在宮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漢國,商賈和百工、醫巫一樣,都在良家子的範疇之外。程宗揚對此也早有耳聞,說道:「程某本非漢國人氏,不知漢國是否有客卿?」

  馮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虛職,沒什麼用處。」

  「能上朝嗎?」

  「當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詔。」

  程宗揚大為失望,他原本準備花錢找找門路,弄個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漢國朝廷。如果連上朝都不行,這樣的身份也沒什麼用了。

  馮子都猶豫良久,又看了看那只裝著軟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橫,起身往外張望了一下,關上門,然後回來坐下,壓低聲音道:「如果說門路,也不是沒有……」

  「馮兄盡說無妨。」

  馮子都聲音又低了一分,「千萬別往外傳,更不能提是我說的——」

  程宗揚會意地點點頭。

  馮子都用只能讓兩人聽見的聲音道:「南宮西側,有處官邸,叫西邸……裡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關內侯,金印紫綬,可世襲,五百萬錢;武職虎賁、羽林的郎將,一千萬錢;官職二千石二千萬錢,四百石四百萬錢。」

  馮子都聲音雖輕,程宗揚卻聽得驚心動魄,他話中的意思,那處西邸不僅爵位可賣,還有文武的官職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還從未想過生意能做到這一步。

  漢國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劉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可以實際領有封地,自置僚屬。關內侯僅次於列侯,但沒有實封。虎賁郎和羽林郎屬於天子禁軍的中級軍官,多由貴族子弟擔任。二千石相當於一郡太守,作價二千萬錢,就是一萬金銖。

  程宗揚道:「二千石,是實職嗎?」

  「實職還需要再花點錢。而且只能做一任。」

  漢國官員一任多是三年,一萬金銖當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這個價錢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揚剛要開口,房門輕輕一響,小胡姬伊墨雲捧著燴好的鯉魚進來。她俏臉板得緊緊的,但低頭時程宗揚發現她頭上換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給她的那支。高智商手上沒多少錢,簪子也不是什麼上等貨,但她顯然十分喜歡,此時戴在頭上,平添了幾分嬌俏。

  小胡姬上菜時,高智商一個勁和她眉來眼去,被程宗揚狠瞪一眼才老實了一些。

  等小胡姬離開,馮子都又叮囑道:「千萬別走漏風聲,別說是我透的信。」

  馮子都如此小心謹慎,反覆叮囑,高智商不禁笑道:「馮哥,那個姓徐的是誰?你給我透個底,我心裡好有點數。」

  「千萬!千萬!別往外說,尤其別告訴你家老爺子。」馮子都小聲道:「咱們兄弟,告訴你們無妨:徐璜是天子最親信的內臣——明白了嗎?」

  程宗揚心頭頓時恍然,太后已經還政,除了天子誰還能賣官鬻爵?這個所謂的西邸,其實是天子暗中賣官斂財的渠道。可天子君臨漢國,又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斂財?

  高智商毫不忌諱,開口道:「別逗了馮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這麼小心能掙著錢嗎?」

  「你個憨貨。那是防著太后和霍大將軍。」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喲馮哥,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諱?」

  馮子都沒好氣地說道:「這不廢話!要不是你,我能說嗎?這輩子我都爛到肚子裡,打死都不往外說。」

  天子背著太后和霍大將軍開設西邸,賣官斂財,卻偏偏被霍大將軍的心腹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裡略一猶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謝馮兄。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

  馮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師傅還有點事。咱們兄弟今天好好樂樂!對了,這裡還有點小玩意。」

  高智商說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夾,裡面裝著一張竹製漆金的名刺,還有一疊印製精美,帶著古怪花押的紙箋。

  馮子都來了興趣,「什麼東西?」

  「程氏商會的貴賓卡。馮哥帶著這張卡,只要是程氏商會名下的酒樓館閣,一律是貴賓待遇。」

  「遊冶台也行?」

  「當然。拿著這卡,你想叫誰陪都行,保證讓你滿意!」

  馮子都大喜過望,「好兄弟!」

  「這些紙鈔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貴賓卡可值錢得多。」

  「是嗎?」馮子都將信將疑。

  「馮哥什麼時候用錢,拿著紙鈔到程氏商會名下的產業,」高智商低聲道:「一張可以兌換十萬錢。」

  馮子都吃了一驚,一張十萬錢,這一疊不下十張,就是上百萬錢,那位程少主果然是大手筆。

  「好兄弟!」馮子都慷慨地說道:「你這份心意我領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煩你的時候。來,乾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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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確實是有事,離開酒肆,他立即趕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處房屋。一名文士正在房內,看到程宗揚進來,文士連忙起身施禮,「程公子。」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回了一禮,「先生請坐。」

  罌粟女輕笑道:「毛先生可是難得的丹青聖手呢。」

  文士連聲道:「不敢,不敢。」

  雙方頗為客氣地分賓主坐下,接著有人奉上茶湯,程宗揚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聲道:「請主子慢用……」

  程宗揚瞥了罌粟女一眼,罌粟女避開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然後微微側身,輕不可聞地在程宗揚耳旁低語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讓她用心給主子奉茶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斂心神,打量著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著一襲青衫,面容清臞,頜下留著長鬚,雖然雙目狹長,但頗具神采,此時坐在他面前,面上隱約帶著幾分諂笑。

  一個時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這名文士被一群奴僕追打,出面攔了下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原來是一名丹青師,剛來到洛都不久,因為求見襄邑侯,不料卻誤入襄城君門內,被奴僕趕了出來。

  程宗揚聽到是丹青師便留了心,何況又與襄邑侯有關,但因為當時已經與馮子都約好見面,無法爽約,於是讓在暗處隨行的罌粟女出面,把他請到自己的住處,暫時先安置下來。

  那丹青師身無分文,在洛都已經走投無路,一聽有人相邀,當即欣然應諾。此時他已經洗去鼻上的血跡,拂去身上的塵土,看起來總算不那麼狼狽。

  程宗揚道:「方纔聽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駕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壽,以丹青為業。」

  程宗揚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順口道:「原來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壽!」

  毛延壽一臉茫然,不知道這位公子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兩眼直勾勾盯著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裡聽說過區區的薄名?」

  當然聽說過!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這是一個改變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命運的名字,雖然是一個醜陋的配角。

  程宗揚很想問問他見過王昭君沒有?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打了個哈哈,「毛先生擅畫美女,天下知名,程某聞名已久。今天一見,實在是幸會!」

  毛延壽忙道:「賤名不敢有辱清聽。」

  「先生過謙了。」程宗揚誠心誠意地說道:「以先生的才藝,便是入宮為御前畫師,也不在話下。」這傢伙雖然聲名夠臭,但畫藝堪稱聖手,即便被砍了腦袋,當時仍被推為第一。

  毛延壽此時畫藝初成,不過是寂寂無名之輩,聽到程宗揚如此稱許,不禁又驚又喜,連忙道:「不敢不敢。」

  兩人客套幾句,程宗揚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於受辱於小人呢?」

  毛延壽道:「公子相詢,區區不敢隱瞞。區區在外遊歷多年,剛回洛都不過數日,誰知遇到扒手,將區區盤纏席捲一空。無奈之下,只好奔走權貴之門。」他苦笑道:「名為投效,實為乞食。」

  「先生可是與襄邑侯有舊?」

  「不過是一面之緣。」

  「在路上時,程某見到先生帶的畫軸,想來是登門獻畫,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為快?」

  毛延壽露出一絲尷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揚笑瞇瞇看著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湯吧?」

  毛延壽臉色微變,支吾道:「這個……區區……在下記不太清了。」

  程宗揚心下雪亮,於是不再兜圈子,隨即吩咐一聲,讓罌奴拿出一幅畫卷,在幾上攤開,說道:「此畫想必是先生的手筆吧?」

  毛延壽一眼看去,不由失聲道:「此畫何以在公子手裡?」

  「先生多半還不知曉,此女數日前便已慘死。」

  「啊!」毛延壽大吃一驚。

  程宗揚淡淡道:「不僅是此女。那位販硃砂的商人也已身首異處。」

  毛延壽目瞪口呆。

  「當日在腳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話,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書生,先生多半還記得,八月十四夜間死於書院火中;獨眼的拳師,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殺;偷走先生財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於上湯。三名腳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闕溺水而亡。這女子名叫延玉,與那名商人在偃師的客棧被殺。」

  毛延壽臉色劇變,「他們……他們……怎……怎麼可能……」

  程宗揚歎了口氣,「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罷了。誰知先生會自投羅網。如今在襄邑侯府奴僕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獨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壽神情呆滯,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滴。

  程宗揚抬眼盯著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湯長興腳店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毛延壽張了張嘴,舌頭卻像打結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拿出一隻荷包,「嘩」的一聲,將裡面的錢銖倒在几上。金燦燦的錢銖滿幾亂滾,有幾枚掉在毛延壽膝前。

  「只要你說出來,這些錢銖都是你的。」

  毛延壽臉色由青轉白,忽然間福至心靈,他撲到程宗揚面前,用變調的聲音道:「這些錢銖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揚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這樣吧,我程氏商會還缺一個丹青師,你便投入我門下。這些錢就當你的安家費,往後每月兩千錢。如何?」

  毛延壽顫聲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程宗揚笑道:「還叫我公子嗎?」

  「家主!」

  「很好。」程宗揚道:「收起來吧。」

  毛延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撿起散落的金銖。也許是那些金銖握在手中,讓他有了底氣,臉上的憂懼之色漸漸褪去,露出幾分驚喜。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程宗揚心下暗歎,這位毛延壽當年就是因為貪財,連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丑裡畫,結果讓天子錯失絕色,大怒之下將他斬首棄市。這一世也是如此。對付這傢伙,還是要用錢啊。

  等毛延壽撿完錢銖,臉上露出喜意,程宗揚道:「八月初九,在上湯長興腳店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毛延壽不再隱瞞,當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揚心下疑雲大起。那個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穎陽侯呂不疑門下。如果當時在上湯的是呂冀,為何呂不疑要殺人滅口?

  「襄邑侯出行,數百隨從前呼後擁,怎麼會進入一間腳店?」

  毛延壽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覺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勢,根本沒有道理會去一間低檔的腳店,除非……他要見的某個人在腳店裡面。

  「當天在腳店裡的人,你還記得嗎?」

  毛延壽道:「小的學畫多年,先練的便是眼力,不敢說鉅細無遺,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過目不忘。」

  程宗揚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個金元寶一樣喜出望外,連忙道:「都有誰?」

  毛延壽陪笑道:「正好小的將當日情形都畫了下來,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剛才那把金銖花得實在太值了!程宗揚趕緊道:「在哪裡?」

  「正是此畫。」毛延壽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畫軸,解開外面包裹的薄氈,將畫軸放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