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三章

  抱著被放血的覺悟踏進成衣店,程宗揚仍然被店內的價格深深地震驚了。一件上衣十貫--足足一萬銅銖;一條褲子八貫--足足八千銅銖--還是最便宜的那種。

  程宗揚一邊心頭往外飆血,一邊咬牙買了件最便宜的上衣。自己臨行時帶了一千金銖,一千銀銖,還有十貫銅銖當零錢,這筆錢在六朝任何一個地方都夠置下一份不算小的家業。可在蒼瀾這個破鎮上,五個人恐怕連一個月都支撐不了。

  穿上單薄的上衣,程宗揚心一橫,決定到兵器鋪再買把刀備用。越是這種地方,防身越是要緊,這個錢可省不得。

  一進兵器鋪,便看到牆上掛滿各種兵刃。以程宗揚現在的眼光,一眼便看出這些兵器都是質量一流的利器,其中有幾件品質更是出色,放在外面都能屬得上名刀名劍。

  按照蒼瀾的物價,一個窩頭一百五,一件上衣一萬,程宗揚都沒敢問那幾件兵器的價格,指著牆角最普通一把鋼刀問道:「這把刀多少錢?」

  「二十文。」

  程宗揚扭過頭,「多少?」

  店家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一堆都是二十文的。那邊是五十文的。牆上是二百文起的。」

  程宗揚抬起頭,看著那堆「二百文」的神兵利器,然後指著最上面一柄腰刀問道:「這把刀呢?」

  店主隨口吐出一個數:「五百文。」

  程宗揚嚥了口吐沫,這把刀色澤烏黑,刀柄纏的麻繩早就朽壞了,顯然自打進了店舖就沒人養護過,但刀鋒仍隱隱泛著青光,僅看份量,就是一把材質不凡的名刀。想當初在臨安,那把屠龍刀看一眼就要一貫,林沖買下來用了足足一千貫--按這價格足夠給星月湖大營每人一把了。

  程宗揚拍出五枚銀銖,「買了!」

  店主摘下刀,隨手扔在櫃上,一副懶得再看他一眼的架式。

  程宗揚抱著刀出來,喜氣洋洋地說道:「瞧瞧這刀!猜猜多少錢!」

  小紫道:「三百--銅銖。」

  「三百?開什麼玩笑呢!瞧這刀鋒,至少值五百貫!」

  「那是外面的價格哦。」

  小紫笑道:「在鎮子上,只值三百銅銖。」

  程宗揚愕然道:「為什麼?」

  「程頭兒,你好笨哦。這些兵刃都是闖太泉的人丟下的,鎮上的人撿回來,一文錢都不用花。而且這些兵刃都是有主人的,帶到外面不一定會惹什麼麻煩,只好在太泉用。不知道哪個冤大頭才肯花五百銅銖買呢。」

  程宗揚奪過刀挎在腰間,忿忿道:「我有錢!我樂意!」

  接著看下去,程宗揚才發現死丫頭說得沒錯,鎮上最便宜的果然就是各類兵器,一個窩頭換三把好刀在蒼瀾鎮一點都不是神話。

  「小狐狸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

  程宗揚望著鎮口的竹橋,「這會兒還不出來,不會遇到什麼事了吧?」

  「安啦,武二背也會把他背出來的。」

  「就武二那操性?」

  程宗揚一萬個不信,「打死我都不信他這麼仗義!」

  話雖這麼說,但瞧著小紫笑瞇瞇的神情,程宗揚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死丫頭,你又知道什麼了?」

  小紫笑道:「他們兩個昨天打賭,小狐狸輸了,欠了武二十枚銅銖。」

  程宗揚臉黑了下來,這賭如果是武二輸了,說不定就把小狐狸扔哪個山溝溝裡。現在輸的是小狐狸,武二死活也要把他背出來,好讓他還債。

  這倆貨是不用自己操心了,至於朱老頭是死是活,程宗揚根本就懶得操那個閒心。

  一群漢子喧嘩著走來,他們一多半都和程宗揚一樣帶著傷,顯然也在濃霧中吃過虧,好不容易到了蒼瀾鎮,神情間都帶著死裡逃生的亢奮。看到這些興致勃勃來尋寶的漢子,鎮上的居民倒沒有多少表情,只不過眼中偶爾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眼看小紫眼珠直轉,似乎在打什麼主意,程宗揚趕緊把她拉走,免得這個死丫頭惹出什麼禍端來。……

  蒼瀾鎮的主街不到一里,撒泡尿的工夫就能走個來回。街旁的房屋雖然破了點兒,多少還有些體面,越往東南越顯敗落,有些連門都沒有,遍地雜草叢生,難怪是破落戶。

  但無論再破的破落戶,門前照樣也擺著幾樣從太泉古陣挖來的「寶貝」把靠山吃山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

  程宗揚忽然停住腳步,看著旁邊一處攤位。那處房屋是用竹子搭的,看樣子很有些年頭,歪歪斜斜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房子沒門,因為門板被人卸下來,用幾塊石頭支著,當成桌子,上面擺著幾件泥俑。

  程宗揚的視線卻是在門板上。那扇門板只擺了幾樣東西,另一半是招牌,因為是用蘆灰摻水寫的,字跡看上去有些渙漫不清,寫的是--本店業務:出售:河圖、洛書、無字天書、麒麟、獬豸、靈龜、龍馬、白魚、丹鯉、白蛇(代斬)、嘉禾(九穗)、瑞麥(三岐)、獨眼石人(代埋代挖)、黃帛絹書(代塞魚腹)、黃鳥之旗等。

  代理:寫勸進表、學狐狸叫、傳衣帶詔、立禪讓壇、代放祥雲(七彩)、制訂讖言(包傳播講解)、附會地名、觀星、望氣、測字、編寫傳播童謠、編撰族譜(可上溯至盤古)整容:重瞳、出額、四乳、臂長(至膝)、駢肋、並齒、日角、方目、手足紋理成字(藝術篆體)、各部位黑痣或紅痣等。

  接受訂製及修補:傳國玉璽、帝冠龍袍、丹書鐵券等。

  主持:開國儀式、登基大典、天書封禪、分封建制等。

  胎教:保證妊娠期延長十四至四十八個月,出生即能說話,出生時有紅光、異香等。

  另有景星出、慶雲現、帝氣衝霄、黑龍出水、鳳鳴岐山、白虹貫日、甘露降地等多項業務……

  程宗揚抬起頭,「老闆在嗎?」

  他沒敢聲音太大,生怕把後面的房子震塌了。竹舍中靜悄悄的,沒有絲毫響動。

  「老闆在嗎?」

  連問了幾聲,旁邊一個鄰居才懶洋洋道:「老徐吃飯去了。」

  「敢問老兄,在哪家飯莊?」

  「哪家飯莊?」

  鄰居嗤笑一聲,往河邊指了指,「那邊!」

  鎮旁的小河只有一兩丈寬,河灘新打了個圍子,裡面水已經被淘淨,一個瘦子正彎著腰在泥裡摸魚。

  旁邊幾個六七歲的小孩一邊往他身上甩泥巴,一邊道:「徐瘦子!不要臉!搶我們的魚!」

  姓徐的瘦子光著兩條腿,褲子提在手裡,把褲腿紮起來,變成一條口袋,他一邊撿著泥裡亂蹦的小魚扔到褲子裡,一邊道:「誰搶你們的魚了?你們這些小屁孩只會瞎玩,會做魚嗎?我跟你們說,這魚啊,一死就不新鮮了,要現撈現燒才好吃!趕緊撿柴去!一會兒烤好了,每人一條……」

  「河裡的魚吃了會變傻子,我們才不吃呢!」

  姓徐的瘦子道:「那是胡說!我都吃了幾十年了,還不好端端的?」

  「徐瘦子吃魚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作勢要打,幾個小孩一哄而散,一邊叫著:「瘦子變傻子!徐瘦子變傻子嘍!」

  姓徐的瘦子悻悻道:「這些小屁孩子……」

  程宗揚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可是徐先生?」

  姓徐的瘦子眨巴眨巴眼,「你們是……」

  程宗揚笑道:「我們是外地人,剛才看到徐先生的招牌,這才找來。」

  「哦!」

  姓徐的瘦子起身上岸,又想起自己還沒穿褲子,他提著褲子裡的幾條小魚不捨得扔,最後溜到草叢中,扯著袍子遮掩著把魚倒在岸上,這才趕緊提上褲子。

  他在河裡洗了洗手上的泥,撥了撥亂紛紛的頭髮,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臉從容地上了岸,未曾說話先是兩聲朗笑,然後矜持地拱了拱手,「原來是遠來的貴客。今日正逢太泉神魚萬載一遇出世的吉日,兩位倒是趕巧了。」

  程宗揚與小紫互視一眼,只聽他侃侃言道:「此魚孕三千年而出,出三千年而長,長三千年而成,成千年乃可食。太泉神魚雖長不盈手,然育天地萬載之靈氣,若得瓊漿烹之,食一尾可壽至百歲,食三尾可登千歲,日食一尾,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

  程宗揚開始還笑著洗耳恭聽,可見這人滔滔不絕,大有說到天黑也不帶喘氣的勢頭,連忙打斷他,「在下姓程,敢問先生大名?」

  徐瘦子微微一笑,「敝姓徐,字君房,單名一個福字。」

  徐福?

  看著這位口吐蓮花,面帶菜色的高人,程宗揚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這可是世間第一大忽悠啊!你怎麼沒去扶桑,待在蒼瀾待著辦業務呢?

  徐君房看到他的表情,只微微一笑,隨口說道:「不知兩位前來,是要買石人,還是訂製傳國玉璽?」

  程宗揚道:「長生不老藥--這個有嗎?」

  徐君房仰天笑道:「公子年紀輕輕,如何也尋長生不老之術?君不見世有仙人,餐風食露,白日飛生,大劫一至,終將殞滅。仙人猶自如此,凡人如何能長生不老?」

  「你剛才不還說那個太泉神魚,吃一口與天地同壽嗎?」

  徐君房眼都不帶眨地說道:「然也!但食此魚以求長生,須以瓊漿烹之。瓊漿乃天地之髓,萬萬年方得一出,世人萬難一睹,奈何奈何!」

  「不過……」

  徐君房話鋒忽然一轉,神秘地說道:「長生不老藥在下雖然沒有,哪裡有,敝人卻略知一二。只需十貫……不!一貫銅銖!徐某便即奉上。」

  說著徐君房眼睛一亮,看著那年輕人拿出一枚金燦燦的錢銖。他連忙伸手去接,那年輕人又收了回去。

  程宗揚把金銖夾在指間,笑瞇瞇道:「你說的地方是不是扶桑?」

  徐君房尷尬地咳嗽兩聲,底氣不足地小聲道:「公子如何知道?」

  「行了。」

  程宗揚道:「用不著你去扶桑那麼遠,只要給我們帶帶路--去趟太泉古陣。」

  徐君房臉上變色,搖手道:「不行!不行!誰願意去那鬼地方?」

  「一天一枚金銖。」

  程宗揚拋了拋手裡金燦燦的錢銖。

  徐君房兩眼立刻直了,半晌他嚥了口吐沫,「帶路是吧?成!」

  程宗揚手一抬,把金銖拋過去。徐君房伸手欲接,旁邊卻伸來一隻小手,輕輕巧巧把金銖握在掌心。

  小紫唇角綻出一絲笑意,柔聲道:「你進過太泉古陣嗎?」

  與小紫明亮的目光一觸,徐君房神情有些恍惚起來,使勁眨了眨眼,才打起精神,「若論太泉古陣,整個蒼瀾鎮沒有比徐某更熟的了。去太泉的人,十個有八個都只能在外面轉轉,徐某當年連第四層的迷魂橋都去過。你們如果要進去,最好買幾本河圖--河圖一出,天下太平,進太泉古陣必備的寶物!徐某店中所售都是正版,上面有伏羲的親筆簽名,一本只要一枚金銖……」

  小紫美目異彩閃動,柔聲道:「人家最不喜歡被人騙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著,似乎極力在擺脫什麼,最後頹然道:「成本價,三十五文,要敢騙你,我立刻跳河裡變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銖拋給他,「那就要兩本好了。先給我們找處落腳的地方。」

  徐君房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望著小紫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不過看到手中的金銖,他立刻又換上驚喜的表情,拿起金銖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來,「找什麼客棧!你們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擠,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揚道:「你那房子,打個噴嚏都會倒。鎮上有什麼客棧?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蒼瀾鎮有五六家客棧,加起來有十七八間客房,平常鎮上來的人不多,倒是夠住,價錢也不貴,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還沒捨得扔那些「太泉神魚」用一根柳條穿了,提在手中。剛才用成本價賣給小紫兩本河圖,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樣的買賣口吻,口氣隨意了許多。他雖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壞,對蒼瀾鎮更是瞭如指掌,沒費多少工夫就帶著兩人來到一家客棧,熟絡地說道:「老程,看看這家怎麼樣?鎮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著床幫,得意地說道:「瞧瞧這床,一條腿都不缺!」

  程宗揚咧了咧嘴,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遠之地,也就是腳夫住宿的水準。即使死丫頭不說什麼,單是雪雪那條小賤狗的白眼就夠瞧的。

  「有沒有再好點的住處?」

  「有。不過那價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貫。」

  「一貫就一貫。」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可碰見大財主了。兩位,跟我來吧!」

  徐君房沒走大街,而是從房後繞過去,穿過籬笆,翻過小渠,七繞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後指著遠處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麼樣?」

  看慣了蒼瀾鎮的竹屋茅舍,猛然見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揚倒有些不適應起來,「鎮上居然還有磚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層磚,裡面都是石頭。鎮上燒不了磚,全是從外面運來的,為包這層磚,可花了大價錢,」

  徐君房半是羨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誰讓這些外姓人有錢呢。」

  「外姓人?」

  「別說你是剛來的,就是在鎮上住上一年半載,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鎮上的門道。」

  徐君房道:「蒼瀾鎮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這樣土生土長的蒼瀾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來太泉,結果走不了的。他們不是本地人,又不是來了就走的外地人,鎮上都叫他們外姓人。」

  一個窩頭一百五十文,一把殺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這地方常住,還真要點勇氣,反正讓自己來選,寧肯住在臨安或者建康。程宗揚道:「他們為什麼待在鎮上不想走呢?」

  「哪兒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別說我嚇唬你們:太泉古陣那鬼地方,進去十個,有六個出不來,四個能出來的,起碼有三個要少條胳膊缺條腿啥的。剩下一個就算啥都不缺,說不定還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陣的詛咒,要在這兒待一輩子。」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然後笑道:「越說越玄了,太泉古陣還有詛咒?」

  「這事兒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們鎮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見那道霧瘴了嗎?有些運氣好的,全須全尾從太泉古陣出來,說不定還撿了什麼寶貝,想著出去就能發大財,結果遇到外面的霧瘴,就真元狂洩,功夫再高也撐不了多久,轉眼就修為盡失,成了廢人。再多待一會兒,命都沒了。」

  小紫眨著眼睛道:「會不會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麼傷,外面瞧著好端端的,一點看不出來,遇到霧瘴才知道輪到誰倒霉。說來也怪,只要留在鎮上,不去碰那道霧瘴,也沒什麼事。大伙都說裡面有詛咒,被太泉古陣看中的,就得留在鎮上,給太泉古陣陪葬。」

  「讓你說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程宗揚開了句玩笑,然後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搖了搖頭,「能來蒼瀾的,都不是庸手,這些外姓人長的在蒼瀾待了幾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辦法都試遍了,沒一個能出去的,死在霧瘴裡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當年萬藥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過,要來太泉古陣尋什麼碧玉香樟,結果帶了幾十人進去,只有四五個活著出來。萬藥堂主也算運氣好,居然讓他撿到一株,樂得什麼似的,等到出蒼瀾的時候,其他幾個弟子都出去了,偏偏萬藥堂主著了道。他仗著自己修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藥傍身,往外硬闖。結果第二年有人進蒼瀾,才把他的屍體撿回來。再往後,就沒人敢闖了,中了詛咒就老實在蒼瀾待著。」

  程宗揚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詛咒,有沒有找出什麼規律?」

  「這事兒壓根就是個沒準。」

  徐君房道:「有些修為低的,來太泉四五趟,進進出出都沒事。有的修為高的,來一趟就著了道,不一定落在誰頭上呢。」

  程宗揚皺著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過神來。

  「程頭兒,想什麼呢?」

  程宗揚道:「我在想難怪太泉古陣能留到現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陣裡面有寶貝,這麼多年下來,再大的寶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機關擋著,也都踩平了,怎麼可能還留到現在?原來還有這個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鎮上,雖然他們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鎮上討口飯吃,打發日子,倒也相安無事,只不過我們這本地人跟他們那些外姓人,平常來往不多。」

  「鎮上的店舖都是本地人開的吧?」

  「街上除了幾家外姓人開的店舖,其他都是本地人。不過鎮上有一門生意是被外姓人獨佔的--」說話間到了院前,徐君房搶先進去,對小二道:「這是徐某的客戶,來鎮上看商路的,要一間上房!」

  聽說客人是商賈,小二立刻熱情了許多,「咱們這兒的客房分兩種,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貫,內院的上房一天五貫。不過既然是商家,又是頭一次住我們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貫的價錢,你看這價錢合適嗎?」

  程宗揚沒想到一個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兩折,雖然在外面還是天價,但在太泉這價錢確實不貴,他點頭道:「行!要兩間僻靜些的。」

  「好咧!內院還有兩間上房!小的帶兩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鑰匙,慇勤地要去領路,卻被徐君房攔住,「我帶著去就行。程老闆一路辛苦,你們沒事別來打擾。」

  小二雖然不情願,但是別人帶來的客戶,只好把鑰匙交給徐君房。

  徐君房一邊領著兩人入內,一邊小聲道:「鎮上最歡迎的是行腳商,最看不上的,就是來尋寶的。鎮上的衣食全靠行腳商送來,可惜霧瘴難過,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家。尋寶那些要不進了太泉古陣出不來,要不進去一趟出來就走,沒有一個回頭客,鎮上人都恨不得把他們的錢抖擻乾淨才甘心。」

  程宗揚頻頻點頭,「原來如此,放心吧,就我這氣質,扮商人絕對不會露出馬腳!」

  踏進院子,程宗揚不由鬆了口氣。院裡的房舍遠稱不上豪奢,但比起鎮上的客棧已經是天壤之別。

  徐君房道:「這棲鳳院有二三十間客房,以前外面來的行腳商都住在鎮上,自打棲鳳院建成,陸陸續續都住在這邊。交易也是和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鎮上一個窩頭還只賣五十文呢,如今漲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小紫抱著雪雪,像個乖巧的小婢一樣跟著程宗揚身後,忽然她抬起頭,美目中閃過一絲光亮。

  棲鳳院前後三進,前面兩進是客房。這會兒三人正在內院,剛進院門,便看到樓上一個火紅的身影--卻是在濃霧中驚鴻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著頭,露出的側臉有著雕塑般鮮明而完美的輪廓,她紅衣如火,走動時衣袖、裙邊和衣帶飄揚起來,隱約閃動著金絲繡成的火焰花紋,整個人就如同一隻耀眼的鳳凰,讓人難以無視。她淡淡掃了程宗揚等人一眼,隨即閃身進了房間。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說道:「徐大師,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會兒再往鎮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兩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辭。」

  他的禮數、氣度無可挑剔,只不過手裡還提著那串小魚,拱手時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對於他穿的衣袍來說,泥水多幾點少幾點也看不大出來。

  進了門,程宗揚放下從騾背上搶到的行李,把其中一隻鐵箱遠遠放在桌上,然後倒在床上,叫道:「死丫頭!快來給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賤狗立刻張牙舞爪要往程宗揚身上撲。

  程宗揚大喝一聲,「小賤狗!你找死啊!」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立刻爬了起來,被這小賤狗咬上一口,雖然不怎麼疼,但那後果比疼可嚴重太多了。

  程宗揚踢掉鞋子,盤膝坐在床上,「死丫頭,你剛才朝樓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麼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揚道:「你是看中人家什麼了吧?」

  小紫笑道:「當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你怎麼和我的想法一樣呢?死丫頭,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說,自從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智商各種不夠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頸子裡掛的東西了嗎?」

  程宗揚想了一下,「哪兒有啊!她頸子裡空蕩蕩的,哪裡掛東西了?」

  「在衣服裡面啦。」

  小紫沒再吊他胃口,「一隻琥珀。」

  程宗揚鬆了口氣,「琥珀?那東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歡,我給你買兩斤砸著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誰呢?」

  程宗揚一臉的不信,「世上哪兒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黃色的,這種琥珀傳說是天龍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龍睛玉還少見呢。」

  「死丫頭,見到別人的東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這東西幹嘛呢?」

  「好玩。」

  程宗揚一陣氣餒,「你就玩吧。喂!把小賤狗抱遠點兒!」

  小紫做了個鬼臉,然後手指輕輕一挑。遠處桌上的鐵箱「嗒」的一聲,箱蓋跳開,接著一陣刺耳的磨擦聲隨之傳來。

  那鐵箱只有兩尺長,一尺寬,高不及半尺,箱內填充著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時也能吸收聲音。

  鐵箱分成四層,每層都井字型分成九個小格,每個格子中都有一塊精煉的鋼坯,每塊鋼坯旁邊,都有一個小小的工具正在轉動。

  伴隨著刺耳的磨擦聲,鋼坯被工具一點點刻出凹槽、齒牙、軸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極大,其中有幾件甚至是用珊瑚鐵製成。堅硬的鋼坯在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軟泥,被一點點雕刻成型。

  這是死丫頭隨身帶的「工廠」每件工具看似簡單,其實都有著不遜色於工匠的精巧度--這些工具裡都藏著一粒可以置換的龍睛玉,並由納入其中的陰魂驅使。這隻鐵箱堅固異常,無論平常行路,還是夜深人靜,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從來沒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這時,一顆只有黃豆大的鏍釘被雕琢出來,那件類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鏍釘一撥,又取出一塊鋼坯,繼續雕琢挫磨。

  程宗揚每次看到這只箱子,都有種不爽的感覺--無論誰,和幾十條陰魂奴隸待在一個屋簷下,感覺都不會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