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車馬遠遠行來。兩條渡船已經在碼頭守候,前方的幾名士卒解下馬匹牽到船上,然後把車輛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緊緊盯著渡船。程宗揚已經看出來,這些四處招攬來的豪傑有幾個不想幹的,但義縱等人看得極緊,只能被裹脅著跟來。

  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內,又濕又冷,程宗揚卻在擔心自己的鬍子,萬一被雨水沖掉就漏餡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旁邊一名漢子豎起大拇指,然後有樣學樣也撕下衣服包住頭臉,不多時眾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覺得多了幾分安全感。

  渡船來回兩趟,車隊已經渡過三分之一,接著車上下來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著前高後低的烏色梁冠,腰間用彩綬繫著一隻革囊。幾名扈從把他扶到船上,船夫竹篙一撐,船隻離岸駛往河心。一名扈從撐起傘蓋替主人遮雨,忽然船隻打個轉,正在撐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眾人連忙去救,但船身被滾滾河水沖得不住旋轉,在上面能站穩都不容易。已經過河的士卒蹚進河中趕來救援,誰知那船離河岸還有十幾步遠,竟然開始下沉,接著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脫了衣物鳧水過去救援,在他們背後的林中,義縱看準機會,大喝一聲:「殺!」幾十名豪傑蜂擁而出。

  程宗揚跟著人群胡亂跑著,一邊緊盯著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經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寬袍大袖在水中累贅無比,雖然有幾名扈從拚死相救,還是被河水沖得分開。

  岸邊已經交起手來,那幫遊俠人多勢眾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幾名士卒。

  不過有人劈開大車,成串銅銖滾落出來,不少人上來爭搶,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程宗揚對敖潤和劉詔吩咐道:「看好衙內!」然後一頭扎進水裡。

  劉鐵臂也盯著那中年人,那是整個車隊最大的肥羊,見程宗揚搶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來助你!」

  程宗揚游泳的技術十分平常,但修為放在那裡,一口氣潛游幾十公尺也不在話下,他順著河流飛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

  那中年人並非不會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腳,難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揚扯住衣物,他勉強露出水面喝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劫持本官!」

  程宗揚叫道:「別動!」

  中年人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說著拔出短刀,朝程宗揚刺來。

  這麼一耽誤,劉鐵臂也游過來叫道:「快砍了那老賊!他身上肯定有好東西!」

  那中年人還掙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變得沉重,程宗揚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寬袍,一邊往岸上游去。

  兩人被河水沖出數百步遠,連岸上的廝殺聲也變得模糊。那中年人嗆了水,神情委頓,一出水面就劇烈咳嗽起來。

  劉鐵臂不知道被衝到哪裡,隔著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揚費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說道:「別搞錯了,我是來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誰?」

  「草民程宗揚,是宋國來的商人。」

  「岸上那些盜賊可是你的同夥?」

  「實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過此地,手下一名小廝在城中遊蕩,遇上少年密謀劫殺新來的太守。草民雖是異鄉人,卻久聞太守剛直不阿,因此混跡其中與幾個家人相機施救,幸得太守安然無恙。」

  「原來如此。」那中年人見程宗揚並無惡意,於是鎮靜下來,拱手道:「本官寧成,多謝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氣,草民雖是行商也知道大義所在。告辭!」

  程宗揚一抱拳,就那麼揚長而去。

  寧成望著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圖報,此人大有古風。」他忽然臉色一變,急忙往腰間摸去,「不好!」

  程宗揚披著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飲著茶。雲如瑤在屋中點起銅爐,將幾件濕衣逐一烘乾。

  寧成脫險之後,立刻命人攔截幾塊正從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揮士卒強行渡河,攻擊群盜。義縱等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此時亂了陣腳,被士卒一衝便死傷數人,剩下的頓時做鳥獸散。

  寧成馬不停蹄地進入舞都,隨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這一夜還沒過完,那些遊俠豪傑多半已經落網,只有義縱和幾名少年躲起來。

  高智商和敖潤、劉詔早趁亂溜走,連汗毛都沒掉一根,這會兒還有心情在門外看熱鬧。

  各處坊市雞飛狗跳,不斷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劉鐵臂——那傢伙還欠我錢呢!」

  劉鐵臂的臉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聽到叫嚷聲,忽然叫道:「那個!那個姓高的!也是我們一夥的!」

  高智商想溜已經遲了,兩名膀大腰圓的士卒擠過來,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揪住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鎖煉直接拖走。

  富安衝過來使勁作揖,「官爺!官爺!弄錯了!我們衙內……他可不是盜賊啊!」一邊說,一邊掏出錢銖往他們的袖子裡塞。

  士卒接過錢,一把將他推開,喝道:「莫非你也是盜賊!」

  劉詔握住刀柄正要動手,卻被敖潤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內,「還不找程頭兒去『」

  劉詔連滾帶爬地奔進來,「程頭兒!大事不好了!」

  程宗揚聽完咧了咧嘴:「好嘛,剛做的人情就得還。」他看著雲如瑤正在烘烤的衣物,說道:「讓那小子在牢裡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來。」

  舞都太守府裡,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為首的盜賊名叫義縱,其姐是平亭侯夫人身邊的女醫。」

  寧成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平亭侯……來人!去邳家!」

  「太守,此時天色已晚。」

  「便是連夜去。」寧成冷冷道:「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本官身為二千石,難道平亭侯敢將本官拒之門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壽,這一夜邳壽如坐針氈,竭力應付新來的太守。

  寧成對他的不耐無動於衷,先問完本地的風土人情,然後話鋒一轉,問起邳家在舞都的產業。

  邳壽小心道:「當年吾祖從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實封兩千戶,經過歷年賞賜,如今近四千戶。」

  「據說封首陽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時,曾將首陽山幾處出產木材的山谷賞賜給敝家。」

  「這是天子聖德。」

  「太守說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盡。」

  寧成不閒不淡地說著話,一直坐到子時也不著急離開。邳壽心知要出點血,於是咬了咬牙,說道:「聽聞太守渡河時遇襲,在下憂心如焚,太守幸得無恙,在下也就放心了。來人啊11兩名婢女捧著一隻蒙著紅綢的盤子進來。

  「這是邳某一點心意,給太守壓驚,還請太守笑納。」邳壽掀開紅綢,盤內是一迭鑄好的金餅。

  寧成放聲大笑,「邳家資財千萬,拿這點金餅就想打發我寧成嗎?」他大喝一聲,「義縱何在!」

  邳壽打個哆嗦,臉上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這會兒退一步就是滅門之禍,只能硬著頭皮道:「太守明鑒,在下並不認得義縱。」

  「好嘴硬,來人!搜11邳壽厲聲道:」寧太守,平亭侯府並無義縱此人。「

  寧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壽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驚擾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寧成道:「萬一有盜賊潛入府上就不只是驚擾世子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數百名士卒將佔據兩坊地的平亭侯府團團圍住。0壽暗道這廝果然狠辣,連郡兵都調來。

  雙方已經撕破臉,邸壽也不在寧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聲,立即找到世子邳忌:「義縱走了嗎?」

  邳忌長袍博帶,身旁坐著幾個美姬,一邊左擁右抱,一邊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鸚鵡,「三叔何必慌張?寧老賊膽子再大,難道還敢搜我們平亭侯府?」

  邳壽頓足道:「已經開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鸚鵡打得羽毛亂飛,怒道:「好個匹夫老賊!」

  一道人影從屏風後閃身出來,慷慨道:「我義縱絕不連累世子!這就去見寧老賊,便是橫刀自刎也要濺那老賊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難道連一個豪傑都護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鄉里躲幾天。」

  邳壽陰聲道:「他已經用符節調來郡兵,如今周圍都被他調來的士卒守住,哪裡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隱秘,能藏兩、三個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來。」

  「多謝世子好意。」義縱毅然道:「我們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過此劫,義某也無顏苟活於世!」

  邳忌頓足道:「換衣服,就跟在我身邊。」

  邳家奴僕過千,多幾個人毫不顯眼,邳壽道:「夜裡還好說,天一亮還怎能瞞得住?」

  邳忌又轉了一圈,忽然一笑,「有辦法了I三叔放心,我保證讓義縱兄弟堂堂正正出門,還不連累我們邳家。」

  祁壽心下雖然不安,但知道這個侄子素有智謀,行事果決,一邊急道:「趕快!

  趕快!「一邊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從容笑道:「不用擔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辦法。」

  他貼在義縱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義縱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兄弟二邳忌大笑道:」到時候我要叫寧老賊干看著你們揚長而去也無計可施,哈哈二義縱卻暗懷隱憂,寧成橫下心搜查平亭侯府,這般急切倒不像是為了他這個小角色……

  義縱猜的沒錯。寧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隨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掙扎許久,被那個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發現官袍和原本繫在腰間的太守印綬無影無蹤。官印一旦丟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風聲被朝廷知曉他遺失官印,頒下懲處的詔書,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會更改。

  寧成不敢聲張,脫險之後立即渡河攻擊盜賊,把人驅走,然後暗中派人沿河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數十里也一無所獲。官印用革囊盛放,不會輕易沉底,既然沒有蹤影,多半是被人取走。當時離他最近的只有兩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離開,自然不會是那名商人。那麼就是另外一個盜賊,如果是盜賊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揚,立刻便曰疋殺身之禍。

  因此寧成不顧侯府威勢,艇而走險,悍然圍府搜查。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處,但丟失官印也是死罪,兩害相權取其輕,寧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顧不得。

  直到天亮還沒有消息傳來,寧成坐在廳中面沉如水,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過了辰時,一名屬吏進來:「稟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見。」

  「不見。」

  屬吏喏喏退下。

  寧成忽然道:「哪裡的商人?」

  屬吏停下腳步,「是程氏商會的少東家,說有件東西要送給太守。」

  「請二程宗揚捧著一隻盒子進來,躬身道:」草民見過太守。「

  「果然是你。」寧成屏退左右,盯著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叢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來獻予太守。」

  寧成打開盒子,只見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齊齊,旁邊放著一隻革囊,囊上繫著一條青白紅三色相間的綬帶。他隔著革囊一摸,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果然是他的太守銀印。「程商人,請坐。」

  程宗揚笑道:「多謝太守賜座。」

  寧成自渡河就陰冷如冰的臉上露出幾許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麼生意?」

  「敝商會生意繁多,這次來舞都,一是聽聞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昇平可期,敝商會有意借太守的光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揚毫不隱瞞地說道:「也是為了首陽山的銅礦。」

  寧成點了點頭,「舞都正需要程商人這樣急公好義的商家。」

  「草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盡說無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門前說笑,被捕入獄。」程宗揚苦笑道:「就是那名打聽出消息的小廝。」

  寧成笑道:「還有這等誤會?叫什麼名字?把人放出來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進來,喘著氣道:「太守!不好了!」

  寧成沉下臉,「何事慌張?」

  「那……那幫盜賊……劫持平亭侯的世子11寧成一怔,接著放聲大笑,比起邳忌在內宅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來見見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將一座樓閣圍得水洩不通,周圍哭叫聲響成一片,樓上幾名少年捆住邳忌,將刀架在他的頸間叫道:「都給我滾開!」

  「說你呢!再拿箭指著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們爛命一條!有侯爺的世子給我們陪葬,值了!」

  邳壽嘶聲道:「萬萬不可傷人!你們要什麼財物,我們邳家都給你!」

  寧成大步過來,邳壽聽到動靜,撲通一聲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寧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後抬起頭。

  義縱從邳忌身後露出半張臉,叫道:「寧老賊!給我拿一千金銖,夠用六天的酒肉!再備一艘快船!等爺爺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腦袋!」

  邳壽叫道:「一千金銖我們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這便命人取來!」

  寧成一言不發,邳壽自作主張派家奴取來金銖,金燦燦地堆在木盤內。

  寧成這才開口,「這是給盜賊的贖金嗎?」

  邳壽泣聲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錢財我們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賞給這些士卒吧。」寧成一邊說,一邊從一名箭手手中拿過弓箭,然後張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滿院的哭叫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結舌。邳忌望著頸中的利箭,眼珠幾乎瞪出來,接著膀頸一歪,一命嗚呼。

  死寂中,寧成如寒冰般的聲音道:「先帝屢下詔書,有劫持人質索要財物者,一律格殺!不必顧忌人質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舉箭。

  雖是盛夏,邳壽卻像掉入冰窖一樣渾身顫抖,滿眼怨毒地死死盯著寧成,「你I我邳家絕不饒過你!」

  寧成喝道:「來人!押下去!」

  邳壽梗著脖子叫道:「寧成!你敢無罪捕人!」

  「先帝有詔,劫持人質者並死!有向盜賊交納贖金者,黥為城旦11郡兵已攻上樓閣,那些少年知道必死無疑,此時都是狗急跳牆。樓內忽然升起濃煙,卻是有人趁亂放火,不多時整座樓閣就燒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見識什麼叫酷吏了!漢國這幫酷吏實在太酷了!」程宗揚興奮地說道:「老頭兒,你沒看見,誰能想得到姓寧的先把人質幹掉了!在場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寧像殺隻雞似的,連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滿院子的人嚇得連哭都不敢哭。還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還擔個罪名,我在旁邊瞧著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頭嘿嘿笑道:「一點都不冤,要不是咱們商會的木排,姓寧的早扔河裡餵魚了。」

  「話是這麼說,可沒證據不是?」

  「要啥證據啊?破了家再找證據也不遲。」朱老頭擠眉弄眼地說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待著也怪悶的,要說好玩還得說洛都啊!銅駝巷、玉雞坊有的是樂子。」

  程宗揚伸個懶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寧太守說好了,他把七里坊的遊民清理出去,坊裡的土地交給我使用,當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這傢伙膽大、心黑、手狠、敢撈錢,是個敢做敢為的角色。」

  朱老頭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應大爺的事陰時候辦?」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嗎?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爺兒們調過來,把巫宗再滅一遍。」

  朱老頭黑著臉道:「大爺的珠寶!珠寶!說好在洛都開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爺的錢!」

  程宗揚一拍腦袋,「差點忘了。辦完這邊的事,咱們去洛都風風光光開間店舖,讓你也過一把掌櫃的癮。」

  朱老頭氣哼哼地走掉,程宗揚回到屋內。

  雲如瑤正在紙上繪圖,「七里坊長兩里,寬一里半,全長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個坊。程郎,你要怎麼做?」

  「臨江樓和武穆王府,我已經吃了大虧。」程宗揚痛定思痛,「計劃雖然不錯,可幾十萬金銖砸進去到現在還沒開始賺錢,七里坊不能這麼辦。我要改改思路,一邊建,一邊要想著回本。」

  程宗揚看著紙上的圖案,用手指劃了一道,「這邊沿坊牆的位置全建成店舖,如果能把牆拆掉,改成臨街的店舖最好,但坊牆不能動,只好向坊內開門。高智商買來的木材不用運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蓆隔開。貨架放到門口,讓人一眼就能見到。每種商品都要有兩間以上的店舖經營。每隔三五家佈置一間酒肆或茶肆,簡陋點不要緊,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

  程宗揚胸有成竹,不一會兒定下方案。等雲如瑤畫完,他拿著紙張端詳半晌,讚道:「不錯!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覺了。」

  寧成一聲令下,官府的差吏風捲殘雲般將七里坊的遊民一掃而空。第11天程宗揚又狠狠震驚一把,一夜之間城外足足懸掛上百顆人頭,一個個血跡未乾,面容猙獰。

  城中已經傳開,新任的太守將七里坊的遊民一併捕拿入獄,連夜審訊,審完直接勾決,連旨意都沒請就斬了近百人。

  「這些都是沒有戶籍的遊民無賴,殺了便殺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會向朝廷請旨。」寧成漫不經心地說道,似乎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閒事,他掀開衣袖放在熏爐上,「聽說你城外設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殘物運來就能換取錢銖?」

  「是。草民初來乍到,一是揚名立信,二來也是人手不足。」

  寧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裡的罪囚都押過去,便是勞動至死也沒人敢說一個字。

  程宗揚當然不能這麼幹,更要緊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錢,而是花錢。他在七里坊貼出告示,只要把坊內的垃圾運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銅銖的價格換取錢銖,就是十斤爛茅草也是同樣價格。舞都欠缺商業活動,尋常百姓並沒有多少來錢的管道,聽說只要出把力氣就能換錢,立即蜂擁而至。僅僅三天時間,坊內的茅屋、殘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費算下還來不到一百金銖。

  三天過後還不斷有百姓過來想賺取銅銖,但坊內沒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鬧起來,但新來的太守大開殺戒,舞都城內各種犯罪頓時絕跡,城中百姓也戰戰兢兢,不敢妄為。

  好在這間新來的商會又貼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連損壞的坊牆也找人修補。不僅如此,還大量收購竹子、漆料甚至草蓆,林林總總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劉詔等人這才知道程少主當初的話不是白說的,這一開始忙,大夥一個個跑前跑後,忙得腳不沾地。

  高智商在獄裡待了一夜,出來後嚇得魂不守舍,「師父,你是沒進去,那牢裡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斷!那些好漢一進去就全慫了,別管什麼身份,在獄卒面前都跟孫子似的。」

  「少囉嗦,趕緊幹你的活去!沿牆的棚子三天之內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爺走」

  富安也趕鴨子上架,和馮源一起充當發錢的賬房,每天也是忙得暈頭轉向。青面獸身大力強,一個人足能頂五個人使。雲如瑤心細如髮又長於心算,程宗揚把往來的賬目交給她一手打理。僅有的兩個閒人是朱老頭和哈迷蚩,兩個老傢伙在樹蔭下支了張桌子,乘乘涼,喝喝茶。

  就這樣,七里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化。到了七月上旬,從丹陽送來的第一批貨物運抵坊內,次日一早,那些用草蓆隔開的店舖全部開張,琳琅滿目的貨物讓舞都人幾乎認不出來這裡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著坊牆一字排開的店舖雖然簡陋,但每件東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舖大多屋子極深,為了安全,周圍不開窗戶,室內光線陰暗不說,櫃檯又設得極高,貨物都放在裡面的貨架上;想要什麼,店員取出來才能觀瞧。

  七里坊的店舖截然不同,門口一塊刨好的木板充作櫃檯,各種貨物直接擺在木板上。雪白的細鹽用竹筒裝著,大的能盛兩、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細,兩枚銅銖就可以買回去嘗嘗味道。

  各種木製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銅銖一把;色彩繽紛的絹花一枝只要十文錢;銀亮的縫衣針一枚也只要二十文,還附送一卷絲線;木屐上用的牛皮條,兩枚銅銖一根;鮮美的魚鮓用拳頭大的罐子裝著,只要花上十幾枚銅銖就能買1罐。

  走累了,隔幾間店面就有一處茶肆,一枚銅銖就能買一碗梅子湯。那湯用井水冰鎮過,涼冰冰甜絲絲,喝一口便令人暑熱全消。豪爽的漢子們有酒肆,在樹下搭著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風,三五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席地而坐,一聲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裡有一塊用繩子圍成的空地,兩邊釘著半人高的木樁,中間拉著一根繩索,一名女子在繩上來去自如,手裡還拋著三顆圓球。繩圈外的看客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繩技平常只有豪門宴飲才偶爾一見,別說城裡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屬也未曾見過。

  七里坊開張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這五分之一足以讓舞都人流連忘返;開張不到半日,越來越多的百姓湧入七里坊,坊內人聲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