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一章

  巨大的橋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森林。無數橋樑縱橫交錯,遮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從橋下穿過,與頭頂宏偉的建築相比,橋樑陰影籠罩下的人類彷彿螻蟻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渾未留意遠處有一雙陰狠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樣伏著身,悄無聲息地穿過草叢,他路過的荒草間,埋著一隻不起眼的窨井蓋。

  陽光透過井蓋的柵欄,一直向下延伸,最後落在一片陰暗的地下世界中。

  鮮血在冰冷的士敏土壁上緩緩流淌,兩具屍體一左一右倒在腳邊,臉上還殘留著驚駭的表情。

  程宗揚又重複了一遍,「小紫在哪兒?」

  聽出他聲音裡並沒有惡意,何漪蓮緊張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反問道:「你是誰?」

  程宗揚皺起眉,「你紫媽媽沒說嗎?」

  「哪裡來的紫媽媽?」

  何漪蓮不悅地說道:「你這般胡言亂語,莫非是個瘋子?」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著小紫趁亂將何漪蓮和尹馥蘭劫走,才殺出去接應武二,可何漪蓮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何幫主為何會在這裡?」

  「怎麼?這裡不能來嗎?」

  何漪蓮微微抬起下巴,「我從太泉古陣進來便在此地。」

  怎麼可能?程宗揚雖然對太泉古陣遠稱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說過,從太泉古陣傳送進來,只會隨機出現在前三層。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層的唯一出口奈何橋,才成為探險者難以逾越的天塹。何漪蓮是在撒謊?還是別有緣故?

  何漪蓮忽然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還是能是別的嗎?」

  何漪蓮微一沉吟,接著展顏笑道:「你運氣真好--我今日一進太泉古陣,便在此地找到一隻寶箱,既然大家都是尋寶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這邊,隨我來吧。」

  何漪蓮一邊走一邊像是隨意地說道:「我一直在這裡尋找寶物,還沒有出去過,外面想必很亂吧?」

  程宗揚連連點頭,「亂得一塌糊塗。」

  「方纔還要多謝你。」

  何漪蓮道:「沒想到那兩個奸細竟然包藏禍心,敢暗中算計於我。」

  這位洛幫大當家雖然竭力保持鎮定,言談從容不迫,但眼底不時閃過的驚懼卻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殺了兩個人,雖然是叛徒,畢竟是她手下,她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還拿出平分寶物這種誘餌……程宗揚一肚子的納悶,隨口應道:「正好遇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目光移動間,不可避免地落在旁邊一具白艷的胴體上。尹馥蘭身無寸縷,赤條條跟在女主人身後,兩條白生生的美腿優雅地邁著步,纖腰柔軟地一扭一扭,豐滿的雪臀微微顫動,肉感十足,充滿活色生香的艷態。

  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艷名遠播,能一手把持青葉教十餘年,也頗有些手段。但此時她臉上帶著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麗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後。

  「這賤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兒,你若想用,儘管用便是。」

  聽到何漪蓮用不屑而又隨意的口氣說著那個裸裎的尤物,著實能撩撥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慾望。

  好在程宗揚不是第一次見到尹馥蘭,還能把持得住,打著哈哈道:「還是先分了寶貝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何漪蓮她停下腳步,指著角落裡一隻黑漆漆的箱子道:「就是這個了。」

  望著那隻鐵箱,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

  何漪蓮道:「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鎖鑰,卻怎麼也打不開。你若是能把它打開,裡面的東西我們各拿一半。」

  程宗揚心事一去,整個人都輕鬆下來,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蓮一顆心直沉下去,面上還竭力保持鎮定,微微瞇起眼睛道:「你想獨吞?」

  何漪蓮暗自戒備,卻聽那年輕人厚顏無恥地說道:「箱子本來就是我的。」

  何漪蓮心下恚怒,「本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對著救命恩人說這話,你虧心不虧心?」

  程宗揚道:「何況這箱子是我從臨安一路背到蒼瀾,你以為是無主的?」

  「胡說!」

  「何幫主,你還沒弄明白呢?」

  程宗揚道:「太泉古陣不是今天才開啟,而是前天。這裡也不是第三層,而是已經過了奈何橋。何幫主,我看你也不笨啊,怎麼連自己少過了兩天也不知道呢?」

  何漪蓮瞠目結舌,心底的震驚再也無法掩飾。當初她在鎮上聽說尹馥蘭淪落到販賣水果,趕去大加嘲諷。誰知正得意間卻突然失去意識,醒來時自己便和尹馥蘭待在這處冰冷的洞窟中,身邊只有一隻根本打不開的鐵箱。

  何漪蓮對昏迷中的經歷一無所知,只是驚駭地發現,自己雖然行走如常,身體毫無異樣,修為卻蕩然無存,無論怎麼運功,都無法凝聚出哪怕一縷真氣。

  何漪蓮如墮冰窖,再看旁邊的尹馥蘭修為還在,心下更是慌張。她與尹馥蘭結怨已久,這會兒修為盡失,尹馥蘭一翻手就能置她於死地。好在尹馥蘭被行淫獸咬中,淫毒攻入心脈,神智受創,又被人調教過,雖然修為還在,但失去攻擊性,就像一具任人擺佈的傀儡。

  這樣的發現並沒有讓何漪蓮輕鬆下來,她壓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這迷宮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幾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經置身於太泉古陣之內。聽說洛幫也併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蓮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古陣的危險,此時修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記,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趕來救援。

  結果來的兩名手下卻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利落地斬殺當場,還告訴自己他們心懷鬼胎。對何漪蓮而言,那兩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怎麼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蘭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自己奚落她時快意非常,但一想到自己淪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蓮便不寒而慄。

  那個年輕人一臉憐惘地看著她,用同情的口氣道:「我如果告訴你真相,恐怕你也不信。這樣吧,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何漪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程宗揚爽快地放開手,做了個送行的手勢。他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兩個女人都是被死丫頭扔在這兒的。被死丫頭選中的東西,還沒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蓮再強十倍,也破不了這個例。

  不過尹馥蘭卻被他留了下來,「光著屁股亂走很危險的。你紫媽媽要是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人亂動,少不了會發脾氣,還是跟我走吧。」

  何漪蓮顧不得理會,年輕人那番話,讓她越想越是驚惶。匆匆走過甬道,她猛然停下腳步,彷彿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

  一縷陽光從頭頂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兩具屍體躺在冰涼的士敏土地上,隱約能看到一隻野狗大小的物體,正伏在屍體上抱著一隻頭顱吸食得嘰嘰作響。

  何漪蓮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忽然那只野狗抬起頭,露出口中兩排掛滿血肉的利齒,豆大的眼睛散發出藍汪汪的光澤,嘴巴尖尖的,卻是一隻變異的老鼠。

  它昂起前爪,接著腋下彈出兩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聲,蝙蝠般騰空飛來。

  何漪蓮尖叫一聲,反身逃開。

  程宗揚正發愁怎麼給尹馥蘭遮住身體,聽到何漪蓮這聲尖叫連腔調都變了,立即拔刀躍起。

  何漪蓮踉蹌著跑來,忽然身體一緊,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著「嗤」的撕開。

  看到那只長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揚也倒抽一口涼氣,他一把拉住何漪蓮,右手揮刀斬向鼠妖的尖牙。

  誰知變異鼠猛地一旋,貼著刀鋒繞了個圈,調頭撲向程宗揚的面門。這一下變招比尋常的武林好手還來得迅猛,程宗揚驚出一聲冷汗,急忙斜身向後退去,緊接著雷射刀閃電般劈出,重重斬在變異鼠一側的膜翅上。這一刀又狠又準,變異鼠跌在地上,肢體蜷曲著發出尖銳的叫聲。

  程宗揚一口氣還沒鬆開,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隨即黑暗中浮現出一層發藍的眼睛。

  程宗揚一刀刺穿那只受傷的變異鼠,鼠腹中掉落出來的人牙讓他一陣作嘔,趕緊揮刀將鼠屍挑開,喝道:「走!」

  何漪蓮驚魂未定,尹馥蘭也本能地尖叫起來,周圍都是光溜溜的士敏土管,根本無處藏身。

  「上邊!」

  程宗揚一把扯起何漪蓮,把她推到上方一條支管中。尹馥蘭神智受創,修為尚在,被程宗揚一扶,裸著身子爬進管道口。

  空氣中傳來「嗡嗡」的響聲,一群變異鼠鼓動著膜翅飛來,還有些半路停下來,趴在兩具屍體上大肆啃嚼。

  程宗揚搶過鐵箱,剛準備躍上去躲避,一隻變異鼠已經飛到背後,尖利的爪子幾乎鉤到背包。

  程宗揚把鐵箱扔進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緣,一邊返身出刀,將那只變異鼠凌空劈落。碩大的鼠妖蜂擁而至,不遜於刀鋒的尖爪利齒雨點般襲來。

  管道中露出兩女蒼白的面孔,何漪蓮目光閃動,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要趁機逃開,片刻後,斷然道:「拉他!」

  尹馥蘭聽話地挽住程宗揚的手掌,把他拉進管道。一隻變異鼠猛撲進來,尖爪鉤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蘭吃痛地低叫一聲,本能地鬆開手。程宗揚抬手一撐,半身鑽進管道,接著管口爆出一團刀光,將幾隻撲來的變異鼠盡數絞殺。

  程宗揚肩上被那頭陀的竹杖刺傷,傷口本來已經癒合,這時一使力,傷口又重新迸裂,熱血瞬時湧出染紅了衣物。

  變異的鼠妖越來越多,一眼看去,儘是飛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齒。程宗揚暗暗叫苦,不知道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變異的鼠妖,這麼一波一波層出不窮,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聲,何漪蓮用盡手段也無法打開的鐵箱張開一道縫隙,伸出一條尖細的觸肢。那條觸肢靈巧地鑽出箱子,大步向前邁去。接著從後面的箱子裡滾出一堆各種各樣的零件,追趕著格格作響地拼在觸肢上。觸肢一邊走動,一邊變得越來越完整,卻是一隻巨大的蜘蛛。

  蜘蛛細長的肢體變幻出不可思議的形狀,緊貼著程宗揚的身體鑽出洞口,接著八條觸肢同時張開,彷彿一張巨網扣在管道入口上。襲來的鼠妖撞在上面,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蜘蛛看似纖細的觸肢卻紋絲未動。

  身上壓力一輕,程宗揚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頭的傷口,與兩女一同往管道深處爬去。回頭看時,那只還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擋在管道口,將變異的鼠妖盡數擋在外面,接著腹下彈出一根腹針,從一隻鼠妖眼眶刺入,帶著一串鮮血從它腦後穿出。

  程宗揚鬆了口氣,這隻鐵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處,免得自己的獵物撞上什麼危險。

  程宗揚一邊爬,一邊定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的管道。這條下水道只有半人高,只能伏著身爬行,好在洞內空氣並不污濁,按走向來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找到出口。……

  橋墩的陰影下倒伏著幾具屍體,他們隨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劃開,從頭到腳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廢棄建築內,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麼東西,眼下正召集人手趕往第十層。」

  莫爺半閉著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陣第十層……你們也進去過。裡面到底有些什麼?」

  「因為有力士守著,以前能過奈何橋的次數都不多。小的在蒼瀾這麼多年,也只進去過六七次。第十層有座大山,有個山洞能進到山裡,鎮上的本地人說叫魔墟,裡面頗有些妖物。托莫爺的福,小的上次進去過,那個姓尹的婦人便是從食人的巨籐裡撿來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進去,想把裡面找遍,也要窮年累月的工夫。」

  莫爺道:「終究還是人少……難得有這麼多人進來,只盼著老天開眼,能多留些人下來。」

  宋三笑道:「借莫爺吉言,這次怕是要全留下來。」

  莫爺一聲長歎,「人多也犯愁啊。蒼瀾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環繞蒼瀾的濃霧成為一道天然屏障,尋常人身體略差一些,過趟霧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場。因此即使隨便一件貨物都能在鎮上賣出幾十倍的高價,前來販賣的商人也寥寥無幾。

  「若不是莫爺,哪裡有我們的今天?」

  宋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小的聽說,這次來的有家廣源行……」

  莫爺連連搖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們被老天爺留在此地,都是見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爺起身踱著步,慢慢道:「我這兩日心裡總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地裡盯著咱們。」

  宋三道:「莫爺,太泉古陣是咱們的地盤,只有咱們盯別人,哪兒有人能盯咱們的?」

  「話是這麼說……」

  莫爺沉默片刻,「那個奉瓊仙子有下落了嗎?」

  「鎮上已經找遍了,都沒有蹤影。」

  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來瑤池宗的人。」

  莫爺用手指著他,一邊搖頭道:「你個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們求之不得啊!」

  宋三省悟過來,「可不是嘛!」

  他只顧著憂心朱殷逃脫的後果,卻忘了在太泉古陣遭遇詛咒的人,還沒有逃離霧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鎮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彈冠相慶。

  宋三笑道:「讓莫爺這麼一說,我倒真盼著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漢子半身染血,匆匆進來,拱手道:「回莫爺,打聽出來了,周族去的就是魔墟。」

  莫爺道:「那一行人呢?」

  那漢子道:「暫時沒有消息。」

  宋三補充道:「有風聲說也在這古陣之內。」

  莫爺沉吟良久,然後道:「太泉古陣的好處,怎麼能少了咱們一份?有人便是猛龍,也要看咱們這些地頭蛇答不答應!」……

  程宗揚靠在士敏土牆上,一邊包紮臂上的傷口,一邊道:「算你命大,再走遠點兒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連兩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蓮也不好再橫眉冷對,低聲道:「多謝。」

  程宗揚忽然道:「廣源行的人為什麼要除掉你們?」

  何漪蓮半晌才道:「也許是奴家不合他們心意。」

  「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廣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營絲帛、藥材。因為有大批貨物要通過洛水,當日找到先父組建了洛幫。先父歿後,洛幫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麼不好擺平的事,都由龐執事處置。幫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給行中。」

  何漪蓮咬了咬唇瓣,「姓龐的多次糾纏奴婢,都被奴婢設法迴避了,多半心裡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何漪蓮苦笑道:「我們這些幫會都是靠著行中扶持,原本為著行裡的生意也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賤人投懷送抱……」

  她怨怒地橫了尹馥蘭一眼,「反讓那些人看輕了我等。」

  程宗揚看了看尹馥蘭,「是嗎?」

  何漪蓮餘恨難平,「這賤人自甘下賤便也罷了,還攛掇那些人為難我們。僅奴家知道的,這些年就因為這賤人的挑撥,被他們得手的便有好幾個。」

  難道何漪蓮與尹馥蘭勢同水火,程宗揚道:「聽說你和岳鵬舉有點交情?」

  何漪蓮沉默多時,輕歎道:「這麼多年,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那你來是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世吧。」

  何漪蓮道:「那時我剛執掌洛幫,他幫了我很多。」

  程宗揚看得出何漪蓮並不恨他,但也沒有多少眷戀之情。他們之間,也許更像一樁交易。但在這件事上,自己實在沒資格去笑話岳鳥人,自己上過的女人,一多半也是交易。

  士敏土管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磨擦的細密碎響,不多時,一隻巨大的蜘蛛背著鐵箱爬來。黑暗中,蜘蛛準確地爬到兩女腳邊,放下鐵箱,接著箱蓋「嗒」的打開,蜘蛛收攏細長的觸肢鑽進箱內,隨即分解成零件,回歸原位。

  何漪蓮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這是什麼?」

  「你紫媽媽的小玩具。」

  「紫媽媽是誰?」

  「怎麼說呢……」

  程宗揚有點頭痛,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反正你把她當神那樣敬著,準沒錯。」

  「她年紀很大嗎?脾氣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揚笑道:「見了她,你就知道了。其實那位紫媽媽也不難伺候,只要好好陪她玩,讓她開心,至少比你落在廣源行手裡強些。」

  何漪蓮心下權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罷了……」

  說著橫了尹馥蘭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這個賤人!」……

  院角的花壇旁,一塊不起眼的窨井蓋晃動幾下,然後被人推開。程宗揚從井口鑽了出來,一邊肆意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一邊看著四周。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壘了一座假山,牆角栽著一叢翠竹,竹林旁擺著一張石桌,幾隻石凳。天際一彎新月已過中天,淡淡的月光映著地上一條黑色的鵝卵石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幢木屋,規模雖然不大,但結構精緻,式樣雅潔,月光下彷彿沐浴著一層神聖的光輝。

  這一看就是藏寶貝的地方,程宗揚精神一振,三步並作兩步掠進木屋,沒等他奇怪這麼神聖的地方居然連門都沒有,便是一聲大罵,「干!」

  那木屋裡面看起來更聖潔--四壁鋪著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靠牆一排格子間,每間放著一隻雪白的瓷器,曲線優美,形制大氣,後面還配著精緻的瓷製水箱……

  望著那些抽水馬桶,程宗揚臉上什麼表情都有。雖然自己沿著下水道一路爬過來,爬到衛生間也不算很奇怪的事;雖然無論馬桶還是下水道都乾淨得像沒有用過一樣,可一想到自己是順著廁所的下水道爬過來,心裡還是一陣一陣彆扭。

  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索性拉開褲子,對著馬桶飛流直下,先痛快一把再說。他一邊放水,一邊四下打量,這衛生間顯然也被人光顧過,除了馬桶沒有搬走,其他早被洗劫一空--連紙都沒留下一卷。

  正鬱悶間,外面傳來一聲低呼,「有水聲!」

  程宗揚剛放了一半的水就那麼硬生生停住。那聲音雖遠,但因為是夜間,聽得分外清楚,就在牆外。

  兩名漢子逾牆而入,警惕地看著周圍,然後嘀咕道:「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就是那個使槍的小子。一晃就沒影了。」

  「小心點。把人趕走就行,保命要緊。」

  庭院並不大,兩人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異狀。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周少主是不是撈到什麼寶貝了?」

  「誰知道呢?」

  「要不是找到寶貝,嚴先生會叫咱們清人?」

  「你別說,周少主還真有點本事,原本大伙都進不來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條路來。你聽說了沒?上次有人在裡邊見過赤陽聖果……」

  「少說幾句吧。」

  那人道:「老實跟著周少主就對了。有好處少不了咱們一份,吃不到肉也能喝點湯。」

  兩人閉上嘴,摸進木屋,隨即也被四壁雪白的聖潔場面給震驚了一把。沒等他們清醒過來,身後人影一閃,唯一的出口已經被人擋住。

  程宗揚一手提刀指著兩人,喝道:「扔掉武器,雙手抱頭,原地蹲下!」

  右邊一名漢子大喝一聲,「哪裡來的蝥賊!敢招惹我們周族!讓開!」

  說著揮刀劈來。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為在四級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現在的程宗揚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交手不過數招,兩個人就成了一對滾地葫蘆。好在程宗揚沒打算要他們性命,只用了拳腳。

  那兩人剛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幫會,完全沒必要給一個還不熟的人賣命,見過那人厲害,連忙抱著頭老實蹲下,口中道:「大俠饒命!」

  「你們周少主呢?」

  兩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麼山上?」

  兩人爭著答道:「旁邊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揚打量他們幾眼,忽然一笑,「正好兩個呢,巧了……你們兩個,把衣服脫了!」

  兩人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明白過來,頓時渾身一抖,顫聲道:「大俠……小的玩不了這調調啊……」

  「少廢話!要命還是要衣服!」

  「饒命啊大俠!」

  另一個帶著哭腔道:「小的這就脫……」

  最外面的角落裡,一扇廁門緩緩打開一線,宗澤握著長槍,一臉困惑地瞇著眼往外張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頓時也打了個寒戰。

  那個姓程的變態提著刀,威逼兩個大漢脫衣服,臉上色瞇瞇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嘔。等兩人脫下外衣,程變態突然出手,光光兩拳把人打暈,然後獰笑著解開褲子……

  宗澤渾身的毛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他一腳踹飛廁門,沒命地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彎下腰,發出嘔吐的聲音。

  程宗揚剩的一半還沒尿出來就被嚇了回去,自己也實在大意了,竟然沒留意廁所裡還有個大活人。可那傢伙至於逃那麼快嗎?

  程宗揚廢了半天勁才把該尿的尿完,然後把兩個半裸的大漢踢到一邊,撿起兩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還有汗味,但何漪蓮顧不了許多,接過來便披在身上。程宗揚鬆了口氣,這一路尹馥蘭光著身子也就算,何漪蓮衣衫也在掙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時露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馬,實在是太考驗自己的定力了。那兩名大漢也算走運,自己為了兩身完整的衣服,連刀都沒使。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出去看看。」

  何漪蓮道:「這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糞池吧。」

  望著這個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無異味的洞窟,何漪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這兒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程宗揚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對,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場,不知道在搞什麼。你們在這兒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蓮不再開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