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雲龍吟 第五章

  程宗揚黑著臉進了湯館,把帶著銘牌的鑰匙往櫃上一放,「記賬。」

  「客官裡邊請!」

  在房內換了浴衣、木屐,侍者掀開簾子,只見裡面是一道長廊,牆壁都是用打磨光滑的青石砌成,石縫間散發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蒼瀾鎮四面群山合抱,應該說鎮上氣候四季如春,但自己在鎮上走了一遭,卻發現這裡溫度極為奇異,有些地方猶如春日,有的地方和外面一樣正值酷暑,而棲鳳院所在的地方卻冷了許多,感覺倒像盛夏時節待在空調房裡一樣,這會兒被水汽一蒸,頗有幾分愜意。

  穿過青石長廊,眼前是一個在岩石間開鑿出的大池,池上繚繞著一層白霧。

  此時店中客人不多,武二郎獨佔了池子最好的位置,露出一個碩大的腦袋,腦門上蓋著塊浴布,半瞇著眼,正泡得舒服。

  「光」的一聲,一隻木屐甩到武二郎腦門上,武二郎虎目一睜,扯下浴布就要發飆,見到是程宗揚,轉手擦了擦脖頸,大咧咧道:「程小子,水正熱乎著,趕緊來泡。」

  「小狐狸呢?你不會把他墊屁股底下了吧?」

  「二爺倒是想。」

  武二郎悻悻道:「那小子嫌大池便宜,泡著跌份,自己往裡面泡小池去了。」

  「還是二爺知道給我省錢,居然沒去泡小池?」

  武二郎卻道:「誰定的規矩不能兩個都泡?小池太窄,二爺嫌憋悶,泡了一陣就出來了。不過錢已經記賬上了,回頭你記得結啊。」

  徐君房本來想在大池泡一陣,見程宗揚繼續往裡面走,連忙跟上來,小聲提醒道:「裡面的小池可是一弔錢起的。」

  程宗揚這會兒已經不生氣了,這些貨一個比一個瀟灑,自己瞎操什麼心呢?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隨他們去吧。

  「一貫?你可太小看咱們蕭公子了。那小子肯定要最好的。」

  程宗揚叫來侍者,「這裡最好的池子是哪個?我找人。」

  「客官請!」

  侍者領著程宗揚穿過一個庭院,來到靠山的一間湯館,「便是這裡了,小的不便進去,請客官自便。」

  那湯館竹籬茅舍,看上去頗為別緻,程宗揚上前一推門,裡面卻是閂著的。

  「開門!」

  裡面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請稍等。」

  接著房門打開一線,一個女子露出嬌靨,柔聲道:「客官有事嗎?」

  程宗揚回頭道:「我就知道。小狐狸這傢伙不管到哪兒,肯定少不了這些風流勾當--我找裡面的客人。」

  那女子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房門,「公子請進。」

  這裡的溫泉明顯比外面熱得多,館中水汽蒸騰,猶如雲霧。開門的女子只披了一條薄紗,這時早已被水汽打濕,薄薄地貼在肌膚上,白皙的胴體在水霧間時隱時現。

  程宗揚在她臀上拍了一把,引得那女子一聲嬌呼,半嗔半喜地說道:「奴家是伴浴的,客官既然來找人,不好隨便亂摸。」

  程宗揚笑道:「改天我把小池包下來,專門點你伺候好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奴家小紅,公子記得便好。」

  掀開內間的小簾,一陣鶯鶯燕燕的笑語聲便伴著水霧飄了出來。館內一個丈許見方的池子,裡面擠著五六個光溜溜的美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肉光,只看到玉臂粉腿縱橫交錯,分不清誰是誰。

  程宗揚往人群中一看,頓時傻了眼,眾女環侍的那位大爺不是小狐狸,而是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老熟人--朱老頭!

  朱老頭依紅偎翠,一張老臉樂得像盛開的菊花一樣,在一堆美女的映襯下分外猥瑣。他背後兩個美女服侍,左右各抱著一個美女,身前還有一個美女正給他做胸推--下一個瞬間,他就被程宗揚拽著鬍子從脂粉堆中扯了出來。

  「死老頭!」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馬呢!」

  「輕些輕些……」

  朱老頭一邊叫痛,一邊道:「在呢!在呢!都在呢!」

  「你哪兒來的錢?」

  「要啥錢啊,」

  朱老頭叫屈道:「俺只說是販糧食的,人家就把俺給請到這兒了。」

  程宗揚追問幾句才明白過來,朱老頭從霧裡出來,除了打頭的一匹騾子被滾石擊中墜崖,其他一匹沒少,全被朱老頭帶到鎮上。騾隊帶的還有半石糧食、鹽巴和其他物品,朱老頭這麼一亮相,頓時被鎮上人當成活菩薩。不僅住上最好的貴賓房,還被請到最好的湯館享受最好的服務--死老頭一文錢都沒花,這一切都是用那半石糧食換來的。

  朱老頭裹著浴袍蹲在池子邊,口沫橫飛地說道:「我就說糧食金貴,你們還不信!現在信了吧?不是大爺跟你吹牛!能帶著騾隊進來的,除了大爺,哪兒還有第二個?」

  程宗揚道:「你就可勁吹吧,小心閃了腰。」

  徐君房道:「了不起了不起!鎮外的霧瘴徒步還容易過些,帶牲口比帶活人還難。這位老丈能帶騾隊進蒼瀾,自打盤古開天地,也沒多少人能做到。」

  朱老頭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瞧瞧!瞧瞧!小程子,大爺沒吹牛吧!」

  「都吹到盤古了,還沒吹?」

  騾馬失而復得,程宗揚心情正好,也不跟朱老頭計較,叫來外面的侍者,問道:「有位姓蕭的客人在哪個湯池?」

  蕭遙逸獨佔了一個精緻的小池,程宗揚找到他時,那傢伙正張開雙臂靠在池邊悠哉悠哉地泡著溫泉。

  程宗揚嘖嘖稱奇,「竟然沒找個姑娘過來服侍?這還是咱們風流倜儻的小侯爺嗎?」

  蕭遙逸笑了一聲,笑容卻有些難看。

  程宗揚手指往他的脈門上一搭,不由皺起眉,「來之前五哥和六哥不是才幫你打通過經絡嗎?」

  蕭遙逸坐起身,溫熱的泉水從肩背上流下,露出肩後一個灰色的掌印。當日秦翰一掌傷了他的經脈,至今也未能痊癒。

  「過霧瘴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妙,還好武二替我擋住那些怪鳥。不過被霧氣侵蝕,傷勢又重了些,現在恐怕只能撐上五六天。」

  說著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意外,赤陽聖果那東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現在能泡泡溫泉,比起那些濺血沙場的兄弟們,我蕭遙逸已經夠走運了。」

  程宗揚收回手,「晚點再笑吧,回房商量一下,今晚咱們就進太泉。」……

  兩個人的房間一下擠進六個人,還有武二那種超級大塊頭,頓時顯得擁擠了許多。

  小紫盤膝坐在床榻裡面,程宗揚坐在榻側,蕭遙逸撈到房中唯一一張椅子,意態閒適地斜靠在椅內--程宗揚知道,小狐狸不是故作瀟灑,實在是要避開肩後的傷處。

  武二郎抱肩靠在牆角,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泡溫泉泡得過癮,二爺這會兒還有心情哼著小曲。朱老頭攏著手蹲在桌腿旁,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徐君房只剩門邊一個空處,只能湊合著擠在朱老頭旁邊。

  「這位徐先生大家都認識了,這位朱老頭,徐兄可能還不認識,你就當他是我們商隊的老把式得了。」

  程宗揚道:「閒話不多說,這會兒叫大家來,就是為今晚進太泉古陣的事。目的只有一個:找到赤陽聖果。徐先生,那東西怎麼找,你先說說。」

  徐君房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鵝毛扇,一邊仙風道骨地扇著風,一邊道:「太泉古陣之所以聞名遐爾,就是因為陣中除了各色天地異寶,還有數不盡的仙芝靈藥,赤陽聖果就是其中之一。赤陽聖果生於純陽極熱之地,種五十年而芽,芽五十年而枝,枝五十年而葉,葉五十年而花,花五十年而蒂,蒂五十年而果,果五十年而熟,歷經陽火養煉,內蘊至陽之氣,外應九天之象,起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

  程宗揚打斷他,「說實在的!那東西怎麼找?」

  「我這不就說到了?」

  徐君房嘟囔一聲,然後道:「說起赤陽聖果,當年我與師傅在古陣深處採到一顆,確實是生在極熱之地,其下有烈焰升騰……」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小徐子啊,別蒙大爺。太泉古陣那地方,修為差點兒的連邊都摸不到,你還能進到裡邊?」

  徐君房把鵝毛扇往頸後一插,抱拳朝天上一揖,正容道:「徐某修為雖然平平,吾師鬼谷先生卻是參透造化的高士。」

  朱老頭眨巴眨巴眼,「鬼谷先生?沒聽說過啊。」

  程宗揚卻坐直身體,「鬼谷子?」

  「正是。」

  徐君房半是驕傲半是遺憾地說道:「吾師學究天人,變通古今,可惜二十年前便羽化仙去。」

  程宗揚道:「說說進太泉古陣需要些什麼東西?能買到的盡量準備好。」……

  「乾糧、臘肉、水囊……」

  程宗揚一邊看著單子,一邊道:「咱們進去一趟就走,又不是去過日子的,用得著帶這麼多吃的喝的嗎?」

  「公子有所不知,那太泉古陣規模極大,單是第一層,想走一遍,至少就要兩天時間。而且太泉古陣五日一開啟,即使咱們運氣好,進去便找到東西,也要帶夠五天的吃食。」

  「繩索二十丈,方便鏟兩把,火刀火石五副。護身符十張,石人三個,河圖五冊……」

  程宗揚道:「徐掌櫃,你不會是把你的破爛全賣給我了吧?」

  徐君房臉微微一紅,低聲道:「後面這幾樣少買點也可以。」

  「哪裡的繩索一丈就要一個銀銖?」

  蕭遙逸袖子挽到肘上,拍著櫃檯與小二討價還價,最後讓他成功地殺下五枚銅銖,二十丈省了一枚銀銖。

  穿著牛仔服的武二郎一臉憨厚地過來,把繩索套在肩膀上,順手摸了那奸商兩副火刀火石。朱老頭揣著手在店裡晃悠,不時大聲咳嗽著吐口濃痰,讓店裡的掌櫃和小二都直翻白眼。

  等東西買完,程宗揚覺得大伙的臉差不多也都丟盡了,這才收拾東西結賬。

  就在這時,一個英姿勃勃的身影跨進店舖,朗聲道:「小二,有繩子嗎?」

  小二沒好氣地說道:「就剩那麼點兒,全被買了。」

  聽到那個聲音,程宗揚兩眼頓時放出光來,轉身堆起一臉笑容道:「哎呀,好久不見!小宗,竟然是你?」

  那個英武少年被他垂涎三尺的模樣嚇得後退兩步,半晌才大叫一聲,「竟然是你!」

  說著去摸他的腰刀。

  程宗揚手一抬,將他出鞘的腰刀按回鞘中,一邊親熱地攥住他的手腕,笑瞇瞇道:「小宗啊,你不在軍中當值,怎麼跑到這兒來玩呢?」

  來的正是選鋒營的勇將宗澤,可惜這位未來的名將現在還太嫩了點兒,來不及出手就被程宗揚吃得死死的。

  宗澤額角繃出青筋,切齒道:「我家大貂璫就在此處!看你們這些反賊還往哪裡跑!」

  程宗揚下巴險些掉下來,失聲道:「秦大貂璫!他不是出去辦差兼養傷,怎麼跑到蒼瀾來了?」

  門外低低咳嗽一聲,秦翰半顯陽剛半顯陰柔的聲音響起,「秦某奉太皇太后慈旨趕赴蒼瀾,不意在此遇到故人之子。」

  蕭遙逸冷笑一聲,「老閹人,我爹怎麼就沒打死你呢?」

  秦翰負手立在階下,他沒有穿軍中的戎裝,也沒有像內宦一樣戴貂佩璫,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灰袍,就像一個疲倦的老人。

  就在程宗揚愕然的剎那,宗澤猛地拔出手腕,向後躍去,一邊叫道:「大貂璫!我叫人擒下這班反賊!」

  秦翰目光往店內一掃,然後轉身背對著眾人,淡淡道:「秦某平生無私敵。既然雙方言和,諸位便非是我大宋之敵,何必生事?」

  說著他頓了頓,「殤兄以為然否?」

  程宗揚頸後的汗毛微微豎起,感覺到一絲危險。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你是沒鳥事,我是鳥沒事,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秦翰毫不動怒,淡淡道:「一言為定。」

  說罷拂衣而去。

  宗澤緊趕兩步,追上秦翰,然後回頭狠狠瞪著程宗揚。

  程宗揚眉毛滿臉亂飛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雙手攏在嘴邊,高聲道:「小宗子!放心吧!我會等著你!」

  宗澤背影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接著趕緊逃之夭夭。

  武二郎熱鬧只看了一半,一臉不過癮地咂咂嘴,「沒意思,沒意思。」

  蕭遙逸手指敲著櫃檯,忽然一笑,「聖人兄,好機會啊。要不要踩踩點,順手幹掉這老太監?」

  程宗揚收起笑容,「先辦正事要緊,盡量別節外生枝。」

  一行人離開店舖,武二和蕭遙逸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吵鬧,朱老頭攏著手落在後面,程宗揚放慢腳步,眼角餘光微閃,看到朱老頭身影一晃,繞到屋後。

  自從秦翰叫破朱老頭的身份,程宗揚就留了心,見狀想也不想便跟了過去。

  剛到屋後,他便感覺周圍的氣息彷彿凝固般變得冰寒,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道:「殤振羽,你居然還活著!」

  朱老頭腰背緩緩挺直,佝僂的身體伸展起來,像株大樹般昂然而立,開口說道:「君老兒,今日倒是好心情。」

  月光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立在破舊的竹舍上,寒聲道:「殤、岳二賊同至太泉,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腳!」

  「這老頭叫君雄飛,是我手下敗將。」

  殤侯道:「你仔細看,他右手少了一根小指,便是當年在我的五毒散下斷指求生,才保住一條性命。」

  君雄飛一張老臉像抹了層硃砂般漲紅起來,厲聲道:「殤老賊!若非你當日施詐,怎會令老夫自廢一指?看掌!」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天際無數星光彷彿嵌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上,君雄飛一掌拍出,滿天星光都隨之一暗,一股霸道的勁風從空中覆壓下來,擊向殤侯的腦門。

  遠在十幾步外的程宗揚被這股勁風掃到,身上彷彿被一塊千斤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艱難。他催動丹田的氣輪,抵抗身上的壓力,一邊驚愕地望著那老者,這君老頭看著老得要死,修為卻非同一般,難怪敢來找死老頭的麻煩。

  殤侯卻是抬手屈指一彈,指尖射出一縷烏黑的氣息,游蛇般破開掌風,飛向君雄飛的掌心。

  君雄飛五指收攏,化掌為拳,重重抓向那縷黑氣。黑色的氣息在他指間發出細微的爆響,輕煙般破滅無遺。

  君雄飛獰笑著露出尖尖的牙根,「多年不見,殤老賊,你還是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

  殤侯哂道:「對付你這老東西,哪裡用得上大招?」

  「凝!」

  君雄飛一聲斷喝,周圍數丈範圍的空氣應聲凝出冰霜,將殤侯的身影包裹其中。

  趁殤侯視線被冰霜阻隔,君雄飛一腳悄無聲息地挑出,撩向殤侯胯下。

  程宗揚叫道:「小心!他出腿了!」

  君雄飛渾濁的雙眼一翻,抬手探入凝結的冰霜間,接著一支冰錐躍然而出,射向程宗揚的喉嚨。

  程宗揚拔出那柄三百銅銖買來的寶刀,硬生生擋住冰錐。

  那支冰錐轟然粉碎,程宗揚也喉頭一陣發甜,吐了口血出來。程宗揚有真氣護體還不覺得,可那口鮮血還沒落地,就凝成一團冰塊,可見周圍空氣的酷寒。

  程宗揚吐了口血,經脈的氣息略微暢通了些。卻見君雄飛怪眼驀然一翻,斷喝道:「小子!老夫先殺了你!」

  程宗揚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拔出另一柄鋼刀,雙肘一前一後,牢牢守住自身的要害。

  君雄飛枯瘦的手掌朝程宗揚胸口重重擊落,程宗揚連忙雙刀架住,誰知君雄飛用的卻是虛招,掌至半途便突然改向,握住腰間一隻劍柄,拔劍朝殤侯的脖頸斬去。

  「聲東擊西的老套路,你用了幾十年也不嫌煩?」

  殤侯奚落聲中,身影驀然一閃,疾若閃電地掠向君雄飛,抖手撒出一片赤紅的粉末。

  那些粉末一遇空氣,顏色變得愈發鮮艷,接著冥冥中傳來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兒啼。只見那層赤粉隱隱凝結成一個古怪的嬰兒形狀,讓人毛骨悚然。

  「赤嬰粉?殤老賊!你竟然用數百嬰兒為引,煉出這種絕毒!」

  君雄飛駭然後退,一面出掌擊散那片赤粉,一面尖嘯著發聲示警。

  殤侯冷笑道:「君老兒,你這次可托大得緊了。」

  君雄飛的尖嘯聲剛出唇便反彈回來,卻是不知不覺中周圍已經被設下禁制,聲音盡數隔絕。他臉色愈發難看,忽然握拳往胸口一擂,張口噴出一股血沫。

  赤紅的粉末與鮮血一觸,就像被烈火焚燒一般,發出「滋滋」的細響,隨即消失無痕。

  那老者臉上像開了一個顏料鋪子般,又青又紅又白又黃,他手掌發抖地咆哮道:「假的?」

  殤侯怪笑道:「一點胭脂,哪裡用得著使出煉血之術?君老兒,你此番大耗真元,可是虧大了。」

  那老者暴喝道:「青冥碎玉手!」

  夜空中驀然探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魔神般帶著滔天氣勢抓向殤侯。殤侯身形微微一挫,雙腳踏在實處,接著一指點出,正點在巨掌的掌心處。與巨掌的規模相比,殤侯枯瘦的手指就如同一條蟻足。然而就是這根蟻足般的手指,不但擋住了巨掌的重壓,還有餘力反擊。

  「十餘年不見,君老兒略無寸進,」

  殤侯道:「如今在瑤池宗只怕也排不上前五位吧。」

  談笑間,那隻大手碎裂開來。君雄飛被殤侯騙得使出煉血之術,大耗真元,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會兒壓箱底的絕技也被殤侯輕易化解,君雄飛自知不敵,立即拔身而起,朝禁制最薄弱的頂部衝去。

  然而殤侯速度更快,君雄飛剛觸及天幕,頸後驀然一涼,被一隻手掌扼住。

  君雄飛魂飛魄散,叫道:「殤侯不--」「格」的一聲,殤侯一把擰斷君雄飛的脖頸,接著抬掌將他顱骨拍得粉碎。

  君雄飛重重跌入塵埃,濺起一片灰土。

  兩人這番交手,程宗揚能看懂的還不到一半,不過殤老頭明擺著是黑魔海出身,姓君的老者卻棄武鬥法,不輸得灰頭土臉才是怪事。這下倒好,連命都給丟了。

  殤侯攤開手掌,冷笑道:「彫蟲小技,也敢在本侯面前獻寶?」

  君雄飛頭顱盡碎,一點瑩光在殤侯滴血的指間飛舞,卻飛不出他的掌心,只聽那老者尖利的聲音道:「殤振羽!你敢--啊!」

  殤侯兩指一捻,將那縷殘魂抹去,然後飄落下來,「秦太監沒安好心,只怕半個鎮子都知道老夫已經來此。事不宜遲,這便往太泉古陣去吧。」

  程宗揚只覺丹田內的生死根猶如巨鯨般吸收著周圍濃郁的死氣,帶來陣陣不適的反胃感,他一邊揉著肚子,一邊皺起眉頭說道:「你老人家仇人不少啊,漏個名字就能招來仇家上門?」

  殤侯歎道:「不招人忌是庸才啊。」

  「等會兒,我先吐一口,你這牛皮吹得我太不適應了。」

  程宗揚真的吐了一口,然後直起腰,「他是瑤池宗的?」

  殤侯點了點頭,一邊打量著他道:「小程子,你又練什麼功夫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鳥的功夫。你不是說再提升修為不好,讓我精煉真元嗎?」

  殤侯愕然道:「你有煉嗎?」

  程宗揚尷尬地說道:「房中術不行啊?」

  「荒唐!房中術豈是隨意修的?」

  殤侯橫眉冷道:「老夫這身修為,全靠童男之身為底子,一點真陽不失,才有如今的進境!」

  「哎喲,你就吹吧,還童男呢。你要是童男,我就是處女!再說了,誰沒童男過?我要說我這身修為也是童男時打的底子,你信不信?」

  「小程子,」

  殤侯語重心長地說道:「半吊子的房中術修之無益,還是多走正途。」

  程宗揚冷笑道:「你這是嫉妒!」

  「咳咳咳……」

  殤侯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用一陣猛咳掩飾自己的尷尬。……

  「打聽出來了。」

  蕭遙逸道:「樓上住的是瑤池宗的。一共來了七個人,一位瑤池宗的長老,五名門人,還有一位身份有些特殊,據說是瑤池宗三仙子中的奉瓊仙子朱殷。」

  「他們來太泉古陣幹嘛?」

  「櫃上的小二都不知道,我去哪兒打聽呢?」

  蕭遙逸道:「不過聽說他們剛才也在收拾行李,今晚恐怕也要去太泉。」

  「涼州盟的人呢?」

  「沒見到。」

  「涼州盟?我知道!」

  徐君房道:「他們人數太多,直接在鄰近太泉古陣的地方紮營。一會兒過去就能見著。」

  程宗揚扭頭挑了挑眉毛,「二爺,你可得小心些了。」

  武二郎大咧咧道:「怕什麼?難道為隻羊他們還敢打上門來?」

  程宗揚道:「我倒不怕人家打上門,就怕二爺的把戲被戳穿,這臉都丟到涼州去了。」

  武二郎道:「等二爺娶了族長,就在南荒躲一輩子!誰敢咬我?」

  蕭遙逸道:「二啊,我要是蘇荔族長,這會兒就上吊!免得嫁給你丟臉。」

  武二郎美滋滋道:「你們知道個屁!族長就喜歡二爺這調調!」

  「嘔……你個臭不要臉的……讓蕭爺吐一會兒先……」

  徐君房道:「朱老頭呢?」

  程宗揚沒好說朱老頭剛才落在秦翰眼中,露了行藏,只道:「聽說今天來的人多,他先往太泉古陣找位置去了。」

  棲鳳院距離太泉古陣不過兩里多地,有徐君房這個地頭蛇領路,眾人連火把都不用打,一路順風順水。

  程宗揚落後一步,挽住小紫柔軟的手掌,低聲道:「看瑤池宗的樣子,今晚也要進太泉。你要琥珀我不反對,但最好別弄出人命來。」

  小紫唇角彎起一個嬌美的弧度,「知道啦,好心人。」